陆维心中颇忧虑他那少了几分心眼儿的好兄弟,听殷朝暮法子讲到一半儿,就按捺不住,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走着,思忖这法子的可行性。陆维一张脸称得上俊帅,天生一双笑眼,然而那双笑眼的眼角此时却微微勾起,额头上的毛细血管儿还一跳一跳,手攥成拳,足见其心中难以决断。
殷朝暮的能耐,他是亲眼验证过的,就算殷朝暮说凭一个学生组织的选秀比赛帮王冬晨一把,也完全可以接受。
可现在是什么?
现在他暗示能“直接进入职业生涯”,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借此助王冬晨一臂之力、跨越无数人苦苦挣扎的奋斗期,直接成为歌星么?
这……
这就有些吓人了。所谓一步登天,不过如此。
并非陆维不信任他舍友,而是这一个海口,夸得太大了。
殷朝暮呢?
其实殷朝暮未必就没有存着上次计划受挫,这次非要更成功、更完美地帮王冬晨出头的心思。他骨子里仍挥之不去保有些与生俱来的傲慢与自负。上次的事功亏一篑,被顾疏占了风头,所以潜意识里,他眼高于顶的习性促使他再度发下宏愿,非从王冬晨这里找回场子不可。
你不是觉得王冬晨不可能成功脱身么,我就偏要做到让你瞧瞧。
生死的教训虽然让他稍微收敛了些,但本性难移四个字,也不是作假的。唯一不同的,殷少上辈子实实在在一个绣花枕头大草包,这辈子却占了料事如神的先机。疯子与天才,只一念之差。如果说从前的殷朝暮因为本性中那点儿好高骛远而一败涂地,那这一次若是真正成事,他也许会成为魄力惊人的代名词,也许会被夸耀眼光长远……总而言之,同样的高傲,却会迎来不一样的赞誉。
当然前提是他要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是的,这是一次翻身的机会,不只对王冬晨,也对他自己。
到目前为止,除去一次不算成功的计划获得身边两个好友认同外,殷朝暮并没有从任何地方明确地感到自己重生后的不同。他急需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自己不再是曾经那个连性命都输掉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陆维脚步定下来,嘴唇动了动,眼中迸射出极明亮的光,好半天才幽幽地道:“老实说,殷少,我不觉得那小子有成为明星的潜质,什么材什么料,他王冬晨跟我这么多年交情,彼此那点儿根底,早就摸透了。那小子……绝不是成事的人。”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下,“其实我也不大信你殷少说的,一个选秀比赛就能让他成名。小小的校际联赛而已,我在京都待了这么多年,从不觉得成名是简单的事。即便我自己考进这个专业,也从没想过要走这条路子。这一行,没有机遇,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
殷朝暮眼神飘了飘,光凭自己空口白牙几句话,陆维不信也是正常,毕竟他唯一的倚仗是自己承袭的记忆。
而这个理由,偏偏又是说不出口的。
何况记忆中那一场赛事也确实不算什么,仅仅让他看到了一个空子、一个可能性而已,比之上次去傍孙金如,这次的事可谓更不确定。上次是有顾疏玉成于前,他才敢放开手脚重演历史;而这一次,仅模糊记得有个学生被挑走。
他要做的,可不只是让王冬晨被挑走,而是尽可能推动赛事,让一场最普通不过的低水平赛事比出看头儿、比出彩!
太多的不确定,令他根本无法反驳陆维的隐忧。
“不过我和东子也是没路可走了,殷少你是我好兄弟,哥信你!只要那臭小子还有心思陪你再干这一场,我一定豁出去陪兄弟玩儿到底。”陆维狠狠一捶桌,茶杯一齐跳了起来。殷朝暮心中感动,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场注,跟上次不同。
上次是同情那个小虎崽,这次却是为自己做下的赌局。
陆维呵呵笑道,“别高兴太早,光我同意不顶用,得那小子点头才成。”
王冬晨是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的。
这件事虽然内里是殷朝暮为自己找信心,顺便在大陆打下人脉基础,可明面儿上到底算为他好。
王冬晨刚送走自己家人,略一犹豫,就碾掉烟,破釜沉舟:“殷少,咱粗人一个,没你大少爷心里那些弯弯绕儿。我这件狗屁倒灶的糟心事儿,你也耗费不少心思,咱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既是为了帮我,反正这两周时间待着也就待着,倒不如陪你大少再走一遭!你拿主意,兄弟干他娘的!”
说服这两人,下一件迫在眉睫的,就是要看王冬晨的基础了。时间紧迫,殷朝暮也不多废话,第二天直接领着两人去借录音棚。C大既然对外敢号称“顶尖儿艺术类综合院校”,虽然各种危楼还在供职中、几度电也掐着点儿供应,就连风扇也是定时才开,但专业设施倒还齐备。三人出示了学生证件后,顺利借到一间。
熟料王冬晨又出了幺蛾子。
前一晚答应的爽快,可那时候他父母刚走,男孩子严重受了刺激,得知判决在即、命运已定,心一横就豁了他一把。真要上戏肉,这小子又怯场了。他相貌堂堂,大眼珠子滴溜溜的,生气勃勃,跟小老虎一样有冲劲儿。
此刻真轮到他提枪上阵,王家小虎却恨不得缩成一只小猫儿。
天很热,屋里气氛却冷的可怕,另两个人都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压抑的令人窒息。过了许久,王冬晨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不是怯场或逃避问题,是真应付不来。在这个录音房里练歌我不怕,怕就怕之后上了台要悲剧!这次殷少花了心思的想法,万一又被我这不灵活的粗人搞砸了,岂不哀哉?”
“哀哉个鬼啊还拽上文了!”陆维冷笑一声,对这家伙又气又恨,恼他不上进:“出息!难道还要指着殷少给你定好步骤、再替你上去比啊,好意思么?”
王二楞搓搓手,讪笑道:“别误会,不是让殷少替我比。我是说,港台那边儿不是有神马神马组合?陆帅你看咱俩一条裤子都穿这么多年了,来跟我搭个伴儿呗?万一有事儿你陆帅也能震住场面不是。”
“搭你妹子,哥搞的纯理论懂不懂?纯理论!以后是要当人民教师的,自己唱!”
陆维对他那德行颇不屑,殷朝暮却若有所思。王冬晨的不自信确实有很大可能导致再出岔子,这次不同,殷朝暮是下定决心要细细安排步步为营的,自然考虑得更多。
一挥手打断两人争吵,盖棺定论,“东子说得也有道理,到时场上变化难料,他官司在身,心思重,搞不好真应付不来。嗯……找人搭组合的想法值得一试。”
“是吧!我就说么,两个人也好壮壮胆儿。”
相较于当事人的松口气,陆维显然想得更多。
“那找谁啊,学校还没发声明,但基本私底下都听过那件事儿了,谁还愿意站出来帮忙?”
殷朝暮看看两人,叹口气,知道陆维是出于保护,王冬晨出于敬畏。可不管出于什么心理,这两人都没想过他这个现成的人选。
“我自认嗓音虽不算最出众,但音色柔和,做搭档绝不会拖人后腿;至于临场应变,虽然比不得你最佩服的顾副会……”
提起这个人名,殷朝暮顿了下,胸腔里翻腾起莫名的情绪,绝非原先那种纯粹的厌恶憎恨,还夹杂了些别的复杂的成分。
他不做细想,接着道:“对付一场小规模的赛事,还不成问题。二位不妨考虑一下我,如何?”
半带着玩笑意味的话,王冬晨先是惊得一掌拍下来,接着又控制不住音量吼:“擦了,殷少你亲自上啊!那不是只许赢不许输了?”
殷朝暮冷哼一声:“本就只许赢不许输……怎么,你原先答应好好比赛,莫非只是敷衍我的?”
“不不……不敢,”王东晨擦擦汗,这殷少刚来时候还彬彬有礼,深交下来才发现是个说一不二的硬点子,棘手的很!
“我,我这不是紧张的么,和殷少你做搭档,压力大啊!”
殷朝暮懒得管他,转眼陆维还一副难以决断的样子,只得耐心作保证。
“放心好了,我虽然领的两岸交流名额,但本身也不是过来混日子的。你若不信,我给你唱一首好了。”
陆维闻言,展颜笑道,“没什么不信的。”
他当然信殷朝暮唱歌也不差。要知道最初的最初,车上第一面就被吸引住他的,正是殷朝暮比别的少年都优雅动听的嗓音。一个人嗓子好,不代表唱歌也拔尖儿,因为还涉及到一些技巧方面的知识,可殷朝暮既然身为音乐系学生,就不存在这方面问题了。
他只是私心里并不想让自己小心翼翼照顾许久的舍友抛头露面,同他们俩一起去争、去抢,去上到舞台供人品评。
殷朝暮有多娇贵、多懒、多嫌麻烦,他这个同居人最清楚不过。宿舍统一分配的衣柜都不够他放衣服的,一个男孩子,竟然每天都要穿不同的衣服,现在还没什么,可想而知往后光是用来放殷朝暮衣服的,就要几个大箱子。
这家伙还一身的贵族病,令人无语的很。下午要喝咖啡、每晚要看圣经、早上还要喝一杯牛奶,连一日三餐都懒得跑食堂……这样一个大少爷,他亲手养了好多天总算督促着养下几两肉,怎么能跟他们一样为了某项比赛,而日夜练习、殚精竭虑、甚至最后粉墨登场?!
陆维再扫一眼殷朝暮打理得整整齐齐的柔软头发,以及那张白净得玩偶一样的脸,心里有点泛堵——
什么叫焚情煮鹤?
什么叫大煞风景?
这就叫!
让这样一个光长相就一副该被捧在手心儿供起来的男人去奔去走,亏王冬晨想得出来。
第三十一章:校际联赛(三)
“其实不用勉强自己,你为东子做的够多了……”
“没有勉强,陆帅。”殷朝暮大概知道陆维是顾惜他,所以斩钉截铁地打断,“这次比赛我也是为自己。”
“那好,东子和你搭档。不过你俩要唱什么,有想过吗?”
当然想过。从昨天在先爱先醉有这念头起,他就将大致计划都想了一遍。殷夫人沈倦曾给他的评价是:做事冲动,缺乏一步一步统筹谋划的耐心。他当初不以为然,直到遇上顾疏这个堪称将布局谋划发挥到巅峰的毕生大敌,才知自己错的离谱。自重生后,他一直有意识加强自己这方面锻炼,尤其上次的事不仅没成功,反而被顾疏抓住马脚顺藤摸瓜差点暴露后,殷朝暮做任何事都更加仔细谨慎了。
从包里翻出一叠打印好的歌词谱儿,交到王冬晨手上。只不过之前他没料到自己也会上,因此只打了一份儿。
“刚上映的电影《宝莲灯》看过么?就唱片尾曲《爱就一个字》好了。”
这一回他下了大决心,权衡再三不惜亲自捉刀,一路护航保驾,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吧。
陆维也不啰嗦,打个手势,“说那么多也没用,先试歌。你俩准备下,我把几段儿分一分,先看效果再说。”
他掏出一只马克笔,刷刷刷划下去。陆维专业课学的不错,何况仅仅一个试唱,下手毫无顾忌,两下把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改成双人版,也就是前面分开,最后高潮合唱,简单得很。他目的在于听听两人音色合不合衬,不行还要换歌的。
殷朝暮接过词谱,同王冬晨简单合计一下,那边陆维已经进了控制室开始调设备。且不说他们专业学这个的,陆维又是文艺部干事,少不得帮人调调设备,此时暂且打个手并不为难。
调音台——基本参数设定完毕。
监听音箱HiFi——打开。
电容话筒——音量设置完毕。
话筒放大器——必要处理完成。
歌手耳机、录音师混音耳机准备好。
检查耳机连接器、最后一项——话筒防喷罩也确认无误。
一切准备就绪。
殷朝暮戴上耳麦,试着发了几个音,旁边王冬晨也是一样动作,均没有察觉问题。陆维在控制室隔着玻璃给了个手势,殷朝暮右手食指与拇指曲起,比了OK。
旁边王冬晨深呼一口气,狠狠咬住下嘴唇,殷朝暮沉静的眼扫过他憋红的腮帮,知道搭档心中或许残留着几分犹疑与畏惧,他闭上眼,回想起多年前站在麦克风前的自己……
窗外的阳光正明媚,静静的录音室内,少年白皙的肤色被阳光一映,几近透明。柔和而缠绵的声线让人听了懒洋洋的,从头到脚都泛出一股子舒坦来。
拨开天空的乌云
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
……
出乎意料的动听,就像是少年微笑着讲话时一样的优雅,每一个音节都如珍珠滚落,清脆又缠绵,尤其这样不算高的部分,得心应手,游刃有余。陆维在控制室中微微一怔,开场这一段儿,殷朝暮完成得很好,接下来就看王冬晨了。
粗重的喘息在耳畔响起,殷朝暮张开微阖的双眼,王冬晨整张小脸都发青了,嘴唇被咬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作为搭档的殷朝暮表现越出色,他的压力却反而越大,因为他心底非常清楚一个事实——
这场比赛,殷朝暮唱得好,不代表他唱得好;殷朝暮有拿奖的动力,却不会像他这样志在必得。
“你姐出去给人家小孩儿补课,多大的人了,几岁的毛孩子都能随便对她呼来喝去,为的什么你想过没有?不就为给你多赚点儿零花钱吗!”
……
“爹妈不会让你去社会上受苦,实在不行,妈还年轻,养我儿子去技校学门儿手艺活儿。不怕啊,妈不舍得让我晨晨委屈,有妈在呢。”
……
父母的脸似乎在眼前晃过,嘴巴开合,王冬晨却没有余力去想,他脑子里所有念头都用来想要如何唱好这首歌了。
“你还惯着他,他都惹下多大的祸了,你还惯他!慈母败儿……唉……”
父母为他操心、兄弟为他犯愁,就连姐姐虽不忍苛责,话里话外却默认了他的不成器。其实他也想证明,除了闯祸,他也有其他的作用,至少不是只会花家里钱的不懂事的孩子。
不错,王冬晨不是陆维,虽然也信服殷朝暮有办法,却不信这场比赛真能替他某个出路。所有支持他应下来的动力,都在于前三名那些奖金。他姐姐长得不难看,也该好好打扮下了。
做个深呼吸,王冬晨整理好心思,静待伴奏过去。这时,放在裤缝边的左手被一个柔和的力量握住,侧目看去,殷朝暮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漂亮得不似真人。
心,似乎在这一刹镇定。
怕什么呢?我还有搭档啊……
还有搭档为我一起承担失败的痛楚、一起分享成功的荣耀。
同样十八岁年轻的声音,王冬晨却多了一丝凝厚与硬朗,不似本人的直爽,他的声音反而极其潇洒,就像是古时浪荡贵公子轻笑,扇柄转合间,羚羊挂角的惊艳。
两个人相互辉映
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
……
两人睁眼,温柔与不羁的相辅相成、清润与洒脱的彼此纠葛。
两个带着耳麦的少年,两只相互紧握的双手。
虽然目的不同,但这一刻,两个搭档彼此间心意相通,坚定与力量顺着交握的手指传递给彼此。
爱就一个字
我只说一次
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
承诺一辈子
守住了坚持
看我为你孤注一掷
爱就一个字
我只说一次
恐怕听见的人勾起了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