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第二日,应落携了流溪一起逛通都城,通都城地处交通枢纽位置,每日往来经此的客商旅人不断,贸易发达,所以其繁华程度才会不输启明国京都的,酒楼茶馆戏院绸缎首饰铺比比皆是,奈何流溪跟应落两人却都是过而不进。
通都城要比殷都还要大上一些,又是热闹之地,只是在街市中走走应该也是有趣,两人边走边看,期间应落问一句,流溪就会笑着回一句但绝不多言,明明跟平日一般无二的言行举止,应落却觉此时的流溪身上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心底忽然感到一丝恐慌。
夕阳未落两人就会了客栈,通都一日游就那么索然无味的结束了,晚上应落跟流溪同塌而眠却是双双无言,隔天一早吃了饭三人便乘车离开了通都城。
第六十章:到京都
自从东方这一姓氏成为启明国的皇家姓氏那日起,日升城便成了东方家慢慢扩建的皇宫住所外的大院,三百年未曾更改,有十一位君主曾经做过这所大院的主人,在这所大院内也曾发生过数十场大规模的暴动,无非是些皇子们的争权玩闹,没有给日升城留下任何衰败的痕迹,这里繁华依旧,歌舞升平。
王泰在车辕上吹了七日秋风流溪跟应落在车内欣赏了七日秋景之后,马车终于缓缓的驶入了日升城的高大城门,此时已近酉时,通红的一轮圆日停在西天也在做了回家的准备,“那上面画的是不是我?”流溪看着窗外忽然问道。
街边的一堵砖墙之上贴了两张偌大的纸张,那里是朝廷专门用来张贴新政令或新刑罚榜文的地方,新皇登基之后,通缉令倒还是头一次,应落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摇头道:“那上面画的怎么可能是流儿,太丑。”既然流溪已经看见了朝廷的通缉令,应落暗喜,那自己也就没必要花心思找借口让流溪谨慎出门了。
不知贴了多久的通缉令,字迹已经模糊,只能隐约辨出个形状,左上角的半身人像也是蒙着面得,跟本看不出是何人,但流溪心中却是清楚,小皇帝这是在搜捕三个月前夜闯皇宫的不速客,“落上次是怎么带我出的城门?”看到通缉令,流溪不免又想起了自己初到云雾山时那个一直未问出口的疑问。
自己是齐英王,哪个不要命的敢拦自己的车驾,但这一点却是绝对不能告诉流溪的,至少现在是,应落左思右想忖度再三也没想出一个即合理又容易让流溪相信的方法来,只得冲帘外的王泰道:“先去醉仙楼吃饭,”拖延时间,偏头看流溪,“这里还是大街,以防万一,一会我在详细说给流儿听。”
大街之上恐有心人闻得,但酒楼雅间之内,谁又能保证隔墙不会有耳,况且若是附耳悄声说之,若非功力深厚之人又怎会听得,落这是在敷衍自己,流溪心里虽是不悦却未表现分毫,暗自猜测原因,为何落不愿告诉自己出城的方式呢。
醉仙楼内依旧客满为患,踏上通往二楼的木梯阶,应落忽然心生感慨,想那日若不是自己在此处遇见了流溪,或许自己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哪天跟衿渮说一声,把这醉仙楼也收入囊中好了,留作纪念,“真好。”应落握住流溪袖下的手道,这陡然蹦出的俩字弄得紧跟在后的王泰莫名其妙,流溪想了片刻,唇角勾出浅笑,心中一片温暖。
流溪这还是第二次来醉仙楼,上次因为不知木心不善饮酒却骗他喝了一整壶的杏花酒,害得木心差点在半路上丢了性命,还好遇见了木槿,也不知现在两人怎样了,应落跟小二一口气报了十多道菜,而后就把人打发出了二楼雅间,“落现在能否告诉我了,”流溪倒了杯茶,问道:“我们是如何出的城?”
这个问题自己还真的未曾想过,应落端过流溪刚刚倒好的一杯茶,轻掇一口,“应该让小二换壶好茶上来,这壶味道太淡……”流溪抽走应落手中的杯子‘嘭’一声放到了一边,黄绿色的茶水溅出被桌布吸干,“是衿渮把流儿扮成女子,然后……混出城的。”应落嗫嚅回道,心中忐忑,偷眼瞅流溪,虽说急中可生智,也不知这个能不能蒙混过关。
事先把自己弄晕了也是因为要穿裙装化妆成女子怕自己不愿配合吗,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落大楼主也能支支吾吾上半天,流溪暗想,摇头轻笑,虽然那会自己是有些头脑发热的不顾性命,但现在自己可是很惜命,“吃完饭后是回古逸坊,还是要住客栈?”流溪问,拿过一个新的杯子又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就那么一句话流溪居然相信了,应落松了一口气,笑回道:“当然是回古逸坊,就算是日升城最好的客栈房间也是不及古逸坊三楼住着舒服,衿渮跟樱泽估计也已带着寒霜剑到了京城。”
中午路上没有遇见可休息停留之处,三人都未曾吃饭,醉仙楼的菜味道也还不错,所以到最后十多道菜也被吃了七七八八,因着赶路疲劳席间也未喝酒,吃过饭后王泰赶着马车先一步回了古逸坊,应落跟流溪决定慢慢走回去,权当散步消食。
殷都虽也繁华晚上却没有夜市,城里店铺日落西山之时就开始上门板打烊了,比不得日升城的子夜行人依旧。
古逸坊的位置有些偏静,待得应落流溪两人穿街绕巷的徒步到达阁楼门口之时天依然黑透,阁楼二三层均未点灯黑漆漆的透着丝丝凉寒,只有一楼纸窗上映出闪烁的昏暗灯火,应落推门,王泰从一尊青铜制成的骏马上移开视线,站直身体道:“滕公子刚刚出去吃饭了,离开前让我带话给楼主,说楼主要的东西已经放在房内了。”应落点头,带着流溪一起上楼了。
轻纱如水摇晃,二楼的一切还跟流溪上次来时一样,就连桌椅的位置也未移动分毫,只是桌上已经没了那只插了茉莉花的瓷瓶,“这一层本来就是这样的吗?”流溪问道,撩开层层遮挡的帘布行里面的楼梯行去。
应落轻笑,道:“二楼原来跟三楼一样也是有房间的,只是后来衿渮买下这座阁楼以后就把房间都拆了,挂上了现在的纱幔,说这样视野开阔看着舒服,衿渮喜欢下午时坐在这里吹风喝茶,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弹奏上一曲,流儿在云雾山的时候应该听到过琴筝的声音,便是衿渮弹的。”
原来那些断断续续或感伤过轻扬懒散的琴曲皆是出自滕公子之手,想来悠园离得远,在滕公子回云雾山之前自己确实未曾听到过有琴曲之声,“司公子好像不是会占人便宜之人……”流溪疑惑,而且滕公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会轻易让人占了便宜。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衿渮不说,我也未问。”应落回道,抬手推开三楼自己的房门,进去先点燃了烛火,棉线烛芯由暗即明将整个房间照亮,流溪步入房间拿起桌上的长剑拉开寸许,一道寒芒直射入眼,携裹着杀伐之意的寒凉剑气突冲面门,生生的让人打了个机灵,“这把剑够锋利,配上我前几日教给流儿的那套剑法,更是如虎添翼节省力气,绝对有事半功倍的奇效。”
流溪还未将剑完全拔出就长剑完全缩回了剑鞘之中,“兵刃榜上排名首位的利器,对武者来说确是拥有巨大吸引力,听说就是因为这柄剑曾在江湖武林之中掀起过一场腥风血雨,死了不少人……”就是不知幽冥楼又是用了何种手段掳得的宝剑。
应落是何人,又怎会不明白流溪的弦外之音,“幽冥楼从来不会因为这种江湖纷争卷入其中,寒霜剑之所以会在幽冥楼是因为有人为了报仇找上幽冥楼,而酬金就是寒霜剑,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是我还不是幽冥楼的楼主。”
被应落说中了心思,流溪道也不觉尴尬,好似谈话本该如此进行一般,应落晓得流溪心中疑问,流溪知得应落明白自己内心所想,不知不觉彼此间便生出的理解,这也算得一种默契,只是两人都未曾注意。
“我们一起去沐浴。”
第六十一章:杀人仇家
应落忽然抽了流溪握在手中的长剑放回桌上,拽着流溪跨出房门,抬手推开了阁楼三层正对门口的窗户,道:“我们一起去沐浴。”
流溪不明所以,后退一步望向窗外,漆黑的街道上烛火摇晃影影绰绰,一面旗幡随风裂响,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字,不是要洗澡嘛,落开窗户干什么,流溪暗问,腰却被人紧抱,接着整个人便飞出了窗口。
因为惧高,流溪手下意识的就攥紧了身边之人的衣袍,“流儿夜晚不是不惧高的吗?”应落问,脚尖点过屋脊,带着流溪一起落在了门前立着锦旗的院落内。
明知自己惧高,好好的门不走还偏要跃窗,“那里可是三楼,”流溪微恼,挣脱应落的手臂,“不是要洗澡吗,来这里做什么?”
“流儿也看到了,古逸坊中就只有衿渮我们几人,没有下人烧水,没有浴桶要怎么洗澡,”应落好脾气的笑道,不顾流溪的反对,牵了流溪的手就拉着人往院里走,“衿渮在这家店里包了一间房,里面的浴池一年四季的烧着热水,跟云雾山里的温泉相比也是不差。”
拿银子往热水里面丢,还真是懂得享受,流溪摇头轻笑,跟着应落穿过花园到了一扇门前,房门推开,入眼是一面宽大的画屏,屏上两盏方形的灯影,转过画屏之后应落方才松了手,弯腰伸手试了一下池中水温,道:“温度刚刚好。”
外袍脱去,腰带甩了,中衣里衣剥除,很快最后一条长裤也搭在了架上,应落赤裸着精壮的身躯,拿过一边的浴巾往腰间一系转身向池边走去,“流儿是在等我宽衣吗?”应落看着依旧愣站在一边的流溪笑的邪肆,两步跨到流溪面前,抬手就抽去了流溪解了半日也未拉开的腰带。
流溪后退两步,站到应落伸手够不到的地方,“衣服……我自己脱,落自己先去洗。”以前在古家的时候也跟木心一起洗过澡,今日怎的会感觉这般尴尬,流溪也退去外袍和里衣,手捏上里衣的领口,就动不了分毫了,奈何应落的视线还不愿离开,恍惚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云雾山的那汪温泉池边。
沉默片刻,应落转身里了浴池向门口的屏风走去,“你就在这里洗,”流溪大声道,应落闻声转身,“就算出去也要先把衣服穿上,现在深秋了……”流溪的声音在应落越来越弯的唇角中渐渐减弱,直至无声。
观得流溪窘迫,应落挥手一道剑气,将画屏两边的灯纱划破,烛火熄灭,留的一室黑暗,“我没说要离开,流儿在害怕什么?”应落回到流溪身边,轻声笑问,唇也凑到了流溪脸上。
温热气息迎面而来,应落的吻还未落到流溪颊上,人就被流溪一掌推开,“若是不想洗,落可以先出去。”流溪道,抬脚行至池边,直接穿着衣服滑进了温热水之中,后背贴上浴池的石壁后流溪就后悔了,衣服湿了,一会自己要如何出去。
哗啦轻响,水面荡涟漪,应落也下到水中,跟流溪隔了一段距离坐下,问道:“流儿若是不去注意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在何处,就算是站在皇宫数尺的高墙之上也不会害怕,是吗?”
父兄被杀,还连累了千家宗族上下数百口人一起丢了性命,自己一时被仇恨迷了心智才会仗着自己那点微末道行夜闯皇宫,当时也确实未曾感到害怕,若是此时再让自己飞跃一次宫墙,自己……好像真的很难办到,“或许吧。”流溪道,将身上湿透的里衣和长裤脱了一起放在了池边。
自己天天逼着流溪吃那么多东西,怎么身上还是不见长肉,练武之人视力本就好于常人,况且现在两人离的又近,应落的内力也高,流溪露在水面上方的窄肩薄胸瞧着自是清楚,胳膊比之自己的也细了不少,应落腹诽,自己何时才能把流溪养胖。
应落纠结,流溪亦纠结,只是自己心里纠结了却又不愿承认……
每次住客栈的时候都会沐浴,睡前泡个热水澡就是图个舒服,两人在池中坐了一会,水也开始由热变温,应落率先跨出了浴池,道:“我去取件干净的衣服给你。”说完粗略的穿了衣袍把腰带在腰间绕了一圈打个结就先离开了。
屏风后门扉吱咛关闭,池中水面犹自晃动,流溪独自坐在水中,叹息一声,心中默念,幽冥楼主,落楼主,落,自己因为想要报仇才进入的幽冥楼,可如今自己却处处须得他的照顾,我们到底是谁在利用谁?
应落取了衣服很快返回,当然走的还是窗户,流溪穿好衣服两人就一起离开了,离开时走的是正门,忽然冒出的两人经过店中,把个跑堂的活计和柜台后的老板吓的不轻,看到是熟人也骇于应落的气势,老板便也未曾吱声。
出了店门,月亮停在了柳梢头,在脚下的人影上方凌乱的画出一片变换的阴影,流溪抬头瞅一眼被竹竿挑起的旗幡,一个‘汤’字在屋檐边随风轻晃,滕公子不会是因为这家店才特意挑了现在古逸坊所处的这么偏僻的地方吧。
两人进的古逸坊,一楼的烛火还在王泰好似已回房休息,帘幕轻纱在黑黢黢的二楼飘摇,把白日里的心旷神怡生生荡出了森森鬼气,中间的桌椅还真就成了暗狱幽冥里的交易地,杀手楼是拿了银子替别人杀人,流溪心中暗叹,但真正想要杀人的却是那些雇主,谁是谁非,谁有说得清楚。
“楼主还活着呢。”衿渮抱臂站在三楼自己的房门口,看着刚刚踏上最后一级楼梯阶的两人,皮笑肉不笑,话也说得阴阳怪气。
应落摘了脸上面具,“你们楼主武功盖世,是那么容易就能死的人物嘛,”即使看不见应落的脸,站在后面的流溪也知道应落此时笑的有多欠扁,“樱泽呢,衿渮怎么舍得让人离开的?”
衿渮看向一边的流溪,流溪点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不久前刚接的委托,他去杀人了,”若不是因此,樱泽一定会亲自跑去殷都送寒霜剑的,想到此,衿渮心里就不舒服,“楼主不是将寒霜剑封在了盒子里吗,为何忽然又要?”
“当然是拿来送人的。”
“早知道上次送我手里的时候,我就不扔还回去了,”衿渮道,转身回屋了,“睡觉去了,楼主晚上小心点,不要把我的床弄坏了。”
反正已经欠下花篱十床锦被,也不差衿渮一张床了,应落想,偏头看流溪,终是把自己的色心收了回去,“流儿明日要去千家看一下,我们也回去睡觉。”看来衿渮那边不太顺利啊,不然今日也不会来拆自己的台,哎,自己两人还真是同病相怜呢。
流溪站在门口,看着在黑暗中移动的身影,问道:“滕公子刚才那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应落取下灯罩,拿了灯柱上的火石,回道:“那时武艺大成,想的寒霜剑在我手中也是多余,就给了衿渮,衿渮却说自己武功太弱,怕有名刃在手会招来横祸……”奈何火石打了好几次也没擦出火星。
“我问的不是这一句,”流溪走入屋内,夺过应落手中火石,‘啪哧’点亮了红烛,“有人要杀你吗?”
烛火昏黄,照亮了流溪清俊温润的脸庞,“幽冥楼杀人无数,有一两个仇家也不足为奇,若是没有,那才叫怪呢。”应落笑的浑不在意,将灯纱放回原处,牵了流溪的手就往屏风后走。
见应落如此不放心上,流溪心中微恼,不悦道:“知道仇家是谁吗?”
第六十二章:千将军府
幽冥楼确是杀人无数,但却从没有人敢在江湖中扬言要找幽冥楼的麻烦,敢说的人不是疯子,便是已经入殓的尸土,应落停下脚步,转身看流溪,“若是有一日,流溪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杀我,流溪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