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脚,打招呼:“殷少。”
殷朝暮转过脸来,点点头:“何世兄。”
何玉成掀掀嘴角,扯出个笑容来:“这两位想必就是今天参与比赛的两位大厨了。久仰殷氏官府菜独门手艺、厨技渊源,这一位……”他面向沈真,“气度沉练、大气不凡,一定是宋大师的嫡传弟子沈真沈师兄。玉成这里先攀个交情,我家这两个学艺不精,劳烦沈师兄到时候手下留情。”
殷氏官府菜的大厨代表了全港厨艺最巅峰水平,因此搞餐饮的世家子弟每次见了,都要恭恭敬敬排着辈分儿喊一声“师兄”。这种荣耀,也只有殷氏官府菜能为主厨争取到,换了别家厨师,最多称一句“大师傅”而已。当年殷氏官府菜一枝独秀的盛况,可见一斑。
不管内部如何,出来外面沈真给足了自己东家面子,只是闷不吭声地垂头拱了拱手。倒是殷朝暮大大方方一笑:“何世兄过誉。三月扬州的两位主刀师傅技术精湛,尤其许师傅一手刀工,令人叫绝!过会儿还要请两位多多照顾我们这边才是。”
三月扬州的招牌菜中很多都是靠精致的刀工取巧,许师傅正是何氏花了大力气挖来的人才,也是当年从殷氏愤然辞职的刀工安师傅的嫡传弟子。何玉成今天带他来纯属逼不得已,如果有更好的刀工他绝对不会选许师傅,因为许师傅的刀工传自殷氏,这让他无形中就矮了一头。
殷朝暮记忆力出众,一口叫破许刀工的名字,何玉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勉强道:“殷少谬赞。不过身边这位小兄弟是……呵呵,玉成眼拙,竟认不出这是哪位大师傅的高足?”
殷朝暮看一眼身边人,淡淡道:“何世兄眼力非凡,这一位是我同窗好友,曾在大陆鸿运楼习的刀工,往后也会在店内任职。东子,你面前的是三月扬州的东家,何氏的二少爷。”
王冬晨根本不管他那套少爷东家的,随手划拉一把头发,咧出个漫不经心的笑来,懒洋洋拱拱手:“我姓王,王冬晨,今天之后就要在殷少手下打工的新人,何先生您好。”
何玉成细细看了他一遍,也没看出这么个吊儿郎当的粗野青年有身怀绝技的可能,只得点点头:“原来是王师兄。”大致摸了一遍底,心中有了数,再敷衍了几句,他就带着人去现场适应环境。
等何玉成三人走后,王冬晨收起之前那副规矩样子,一条胳膊搭上殷朝暮的脖子,皱着浓眉问:“我说殷少啊,你这回的对手还蛮难缠!看那小子一脸阴森森的,鬼主意一定多到死。啧~”
沈真蹙眉盯住挂在自家少东白细颈子上的手臂,低声表示不赞同:“王先生,对方好歹是三月扬州的少东,不可随意揣测。”
殷朝暮淡笑着点点头:“不错。东子,岛上跟大陆制度不同,阶级更严格、地位划分更明确,世家财阀的势力左右着主流发展趋势。你刚才的话,以后要小心些说。”
王冬晨撇撇嘴:“成成成,不过你刚才说那什么许刀工的,真有那么牛掰?”
“何止,我还是往浅了说,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师父就是从前在殷氏任刀工的安叔叔。他只要有安叔叔五成厨艺,你小子恐怕就要惨了。”
王冬晨夸张地做了个鬼脸儿:“不是吧?这么厉害!”却不料一旁谨言慎行的沈真竟也点了点头:“少爷说的不错,安师叔当年最拿手的就是切黄瓜片,那真是……”
“黄瓜片?太搞笑了好吗!”
“一点也不搞笑,走吧,再去检查一遍厨具,我想你很快就能亲眼看见,到底是搞笑还是……”殷朝暮想到当年看到的场景,也不禁压力颇大。
他需要培养自己的班底,而自从安大厨走后,殷氏官府菜的刀工便一直后继无人。这个时候殷朝暮想起了王冬晨——王冬晨的刀工确实出色,而且有潜力,更重要的是,王冬晨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他。虽然表面上看他与厨房那帮人暂时相安无事,但万事都要先想后路,带上王冬晨一方面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人;另一方面等节目录制过后,也方便他把东子以功臣的身份安插进殷氏官府菜。
殷氏缺一个好的刀工,他自己缺少一个心腹助力。
于是说服顾疏后,殷朝暮立刻打了电话将王冬晨喊了过来。彼时毛躁的青年正因为窝在京都一个小饭店内郁郁不得志而愤懑,当下一拍即合!甚至连老伙计陆维也知道了这边的困难,跟着追随而来。
一连串事情做下来,殷朝暮显示出了超强的效率,竟然赶在《食为天》录制之前完成。
当距离节目正式开始还有5分钟时间,王冬晨与沈真两人收拾行头准备上阵,殷朝暮卓立在休息室,突然笑着问了一句话。
“你们知道我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吗?”
王冬晨摇摇头,但是他看得出殷朝暮浑身好像变了很多,到底变了什么,说不清楚,但一定是变了。
“我在想,今天我站在这里,就绝不让自己重新做回前几年无所事事的挂名少爷!”殷朝暮咬牙切齿的发誓。沈、王二人虽然知道他原先被亲生母亲架空,却不曾想他竟敢当着两人的面把话说明白,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不应该说给“外人”听的话。
“其实你们早就知道了,母亲她能力出众,我这个花瓶少爷唯一的作用就是装点门面。但你们肯定不会知道,我有多渴望真正成为殷氏的掌舵人。”之前与殷氏官府菜相互试探的经历,对于他来说虽然是一种磨练,但也是折磨。
况且对野心勃勃的殷朝暮来说,磨练只要一次就够了。
这一句话里同时也透露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殷朝暮对自己的信心,他坚信自己可以在这段时间干出成绩,到那时候,绝对不会再有人能架空他。
“你们也一样吧?”他低头自嘲地笑笑:“我不信沈师兄不渴望宋伯伯的地位,沈师兄,如果你有一天成为主厨,会怎么做?”
沈真思考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当然是竭尽所能提高实力、才能将主厨的位置坐得稳。”
殷朝暮满意地笑笑:“不错。那么你呢,东子?你还愿不愿意再回去当个被人使唤的学徒,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能正式成为厨师、甚至不能亲手做一道完整的菜?”
王冬晨冷笑:“你说笑话呢,我绝不会再回去。”
“所以我也一样。”殷朝暮点头,“你们懂吗,我现在最迫切的希望就是赢下今天这一场。所以两位,摆脱了!我的希望、殷氏的希望,你们将替我迈出这第一步!只要我们三人齐心协力,我不信这天底下有我们干不了的事情!”
他信心十足的一笑,王冬晨与沈真深受殷朝暮自信的感染,也都点头称是。
“沈师兄,东子,马到成功!”
“马到成功!”
三颗搏动的鲜红的心。
三对泛着梦想的眼睛。
三双手摞在了一起,明明已经脱离了青春期的两个青年加上一位已过而立的成年人,此刻的心情却仿佛少年时期那样,重新被热血点燃——
“叮”。《食为天》的录制终于正式开始。
第一百一十四章:首战准备(三)
自从宣在大厅中的铜钟“嗡”地敲响,一男一女两位穿着唐装的主持人款款走上台,开始说开场致词。
“……下面就让我先为大家介绍本期节目担任裁判的几位嘉宾。他们是——来自殷氏官府菜的少东殷朝暮殷先生。”
白色的灯光应声在两位主持人对面正中央打下一道,有人淡淡道:“各位好。”声音懒洋洋,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听在现场观众与各位工作人员耳中,却是齐齐一震。摄像师笑着对旁边的同事打趣说:“好嗓子,还蛮动听的。”同事咳嗽一声,拍拍他的肩,跟着众人转头,就看到灯光之下,一个年轻人坐在扇面的高台后面,优雅地轻笑着。
场中有不少小姑娘少妇人,见到这一幕都觉眼睛一亮。
淡色西装,刘海遮了眉角,灯光在他发顶跳跃着无数粼粼金点,显得发丝很柔软。唇角牵笑,表情很腼腆,真真当的上斯文秀气四个字。
这个人自然就是事先被导演安排好坐在黑暗中的殷朝暮。他今天穿了米色衬衣,外面是浅灰色西装。灰调西装穿在肤色暗的男人身上,很容易透出冷硬不近人情的感觉,但殷朝暮唇红齿白,眼睛弯弯,眉梢同他母亲一样略略上翘,竟硬生生穿出儒雅的味道来。
相比之下,第二个被灯光照亮的何玉成,虽然一身标准白西服粉衬衫的贵公子打扮,却由于大半目光仍扎在殷朝暮身上收不回来,而受了冷落。他心中瞧不上这位世交败絮其中,却也不得不羡慕这人长了一张好脸,平白加了多少分。
两位少东之后,才是真正的厨艺界顶尖人物。主持人一个个念过去,观众没反应,现场人员没反应,就是事先得了消息守在电视机前的普通香港市民也没有反应……但在后台看大屏幕的陈师傅却陡然脸色一变,弹了弹烟灰细细盯住大屏幕瞧了一圈儿,才冷笑道:“可惜老宋留在店里没来,姓何的又不安分了,好大的手笔,嘿!”
“师傅,题目还没出呢,您看出什么了?”一个小徒弟说着,嘻嘻哈哈笑起来。他们这几个小徒弟正处于比较热血的年纪,被殷朝暮一番话激出斗志,非要跟来。厨房二把手的陈师傅脾气烈性子躁,也跟过来压阵:“去去,你懂个屁。那老家伙看见没?坐在何家小子旁边那个秃顶的。”陈大厨掐掉手中的烟,狠狠踩在脚下捻灭了,“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小徒弟趁着镜头一转,正看见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这人头顶秃了一片,全身土气,宽饼子脸格外憨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智囊。
“师傅,您说的是他?!那位是个厨师吗?”
陈大厨眼珠子一翻:“臭小子以貌取人!哼,这人外貌忠厚老实,心却比蛇都滑溜,三月扬州的贺雀贺先生,听过吧?就是他!”
小徒弟瞪圆了眼:“贺先生!那那那……那不是与咱们宋大厨齐名的那位……”
“是啊。所以我才说何家小子不安分。贺雀成名多年,少爷才几斤几两,这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可咱们少爷不也带着胡师叔上去了吗?2比2平……哎哟!师父您轻点儿!”陈大厨一巴掌掀在小徒弟脑袋瓜子上,才叹道:“这能一样吗?咱们这边,你胡师叔不过在厨房里排位第三,贺雀可是当年跟老东家同辈份的人物!”
见他突然这么严肃,其他人也是一愣,陈大厨吐口气,正色道:“少爷这一把到底怎么想的,我老陈可真看不懂了。”
正说着,台上主持人也介绍完毕了,穿旗袍的女主持甜甜地开口:“那么接下来就进行第一个环节,有请两位少东家上台来抽取试题。”
何玉成方才被殷朝暮夺了风头,当镜头再次打过来时,刻意拿出自己最好的风度,挂上谦逊的微笑说:“殷少小我两岁,不如这个环节你先抽好了。请。”
“既然何世兄这样说,小弟却之不恭。”殷朝暮伸手从托盘上两排扣着的试题中取出一张,递给眼睛几乎陷在他身上拔不出来的那主持。
何玉成咳嗽一声,那女主持恍悟:“现在轮到何先生抽题。”殷朝暮低头轻笑。
不仅他笑,此刻坐在转播室里盯着屏幕的几个后期工作人员也低低笑出来。
“说起来这个何先生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站在那个殷朝暮的身边。”
这话一说完,一个女同事就不满意了:“殷朝暮怎么了?人家好歹还当过演员,你这什么口气?”
“演员……他那也叫当过演员?!他就演了一部片子,大部分名声还不是靠传绯闻搞出来的……话说回来,他和顾疏的事是不是真的啊?后来金樽典礼被掐了好多镜头,我就看到顾疏吻戒指那里。”
这句倒是引出不少同感,好几个看热闹的都有些迷惑:“应该不是真的吧,那戒指不是顾疏未婚妻的么?反正我没看明白那一堆人怎么回事。”
“就是……娱乐圈儿向来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就咱们香港闹得厉害,原来哪里都一样嘛。”
“咳咳……”
“咳什么啊,好好的你装什么相呢!”
同事的咳嗽越发大了:“咳咳咳咳咳。”
顾疏:“……”
某员工:“……”
顾疏扯了扯唇角:“聊什么这么开心,也给我说说。”
众人:“……”
某员工抢着转移话题:“大少,我刚刚好像在后台看到殷氏的人。要不要请他们……呃……”
顾疏想了想,说:“把他们带到顶层贵宾房,我亲自招待。”他又看了一眼屏幕,里面何玉成与殷朝暮仍站在台上,两人抽到的题目已经打在了大屏幕上——左面是:凉拼。何玉成抽到的范畴题。右半面是——游刃有余。殷朝暮抽到的技巧题。
也就是指上来第一轮比的是凉拼,主要评分标准为刀工。
何玉成心中安稳,有许刀工作为底牌,他简直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虽说最开始的抽题比试只是开胃小菜,之后统一命题才真正是戏肉,但他心中认定这是顾家人特地给自己开的方便。你想啊,这才第一轮,就暗箱操作挑了个刀工题,不是示好是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裁判席,何玉成与他身边的贺先生对视一眼,按捺住志得意满道:“大师傅,你多虑了。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哪里有胆子跟咱们逆着来?”正常的语气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欢欣。贺雀心中暗骂一声蠢货,憨厚的脸上却并无显露,只陪着笑脸说:“沈倦阴狠诡谲,她的儿子,只怕那么容易打发。少东家最好还是打点精神,小心为上。”
何玉成心中不以为然,但贺雀好歹是三月扬州第一掌勺师傅,偌大的名声,不能不听。“您说的对,殷朝暮虚伪的很,还和顾家那个私生子有一腿……不过咱们有许师傅在,他有后招也不碍事,开门红必然是咱们的!”
贺雀一想也是,便安下心来。主持人当即宣布:“首轮比试为透明比赛,请两方参赛厨师出场!”
王冬晨站在了右边,而与他相对的地方,站的正是那位之前在走廊狭路相逢的许刀工!
大厅中的气氛一直是带着一些张力的,就算几位裁判彼此小声交谈的时候,也都是做做样子的。以殷朝暮与何玉成两人为首,被请来的6名裁判嘉宾中除了贺雀隶属三月扬州、胡师傅隶属殷氏官府菜,剩下四个也基本上有所偏向。这种比赛表面上看似一碗水端平,但屁股往台上一坐,目光那么一交流,彼此心中就都清楚,谁属于哪一方。当然下面暗流涌动,台面上都还是风度翩翩的。你一句“殷少”他一句“何世兄”,这边称一声“何先生”那边回一句“胡老弟”,总体来说谈话气氛非常和谐有爱!
但当王冬晨与许刀工两人各自在灶台前一站,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隐隐的,暗中那一股相互较劲的撕扯力浮上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