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突然的回声让安晨吓了一跳,回过头,一个男人从车底下滑出来。
“我是对面新开店的店长,我叫安晨。”
男人闻言起身,顿时将近一个头的差距让他不禁后退一步,而且有些凶煞的表情让他也有些紧张。
“那个,我的单车刚才摔了下,车头有点歪掉了,车铃也……”
方胜闻言做出与他凶煞外貌完全不符的动作,竟然有些憨厚地饶了绕头,心想,眼前这个人就是中午吃饭时候门口看到的笑起来很好看的青年。
虽然是个男人,但是不可否认的,白皙得近似透明的脸非常小,漂亮的丹凤眼很是有特色,一个男人竟然有一丝妩媚的错觉,而高挺的鼻子下是一张鲜红色的唇,应该有过一米七五,骨架子也非常修长,怪不得中午看到的时候被晃了眼,分明就是个比女孩子还漂亮的美人。
“我看看。”方胜走到单车前,双腿夹住前车轮,只是轻轻一转,车头就已经正了,然后又从腰上的小包里掏出钳子,把倒挂着的车铃安装回原样。
“啊,谢谢你。”安晨心想,这人原来表面看起来很凶,不过人却很好。
“等下,你的手肘得处理下吧。”方胜又走回仓库,“先别走。”
安晨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一会儿方胜从里面拿出个药盒,抬起他的手臂,看上去搓掉一大片皮很是惊人,但其实也不是很严重。
“这里的碘酒用完了,双氧水可以么,虽然有点痛。”这么说着的方胜低下头,看着他。
微微点头,这点痛他倒是还能够忍受的,手肘上传来的刺痛让安晨微微蹙眉。
“别碰水,明早再把绷带拿下就行。”
“谢谢,对了你吃过晚饭了么?”
方胜摇摇头,他吃饭从来没什么规律,饿了就去吃,不饿就想不起来。
安晨骑上单车:“我去买点夜宵回来,等一下啊。”
考虑到对方是个大块头的男人,安晨买了足够分量的烧烤,和两杯皮蛋瘦肉粥,方胜见到后立马泡了壶茶水,搬了张小桌子,没几口就喝掉安晨买的粥,然后和安晨开始聊起来:“听你口音,不是北方人吧。”
安晨笑着点头。
“是哪儿得,苏州?杭州?”
安晨摇摇头,但也没说自己是哪儿人,让方胜瞎猜去。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时间过得也非常快,安晨觉得有些晚了,于是向他道别,方胜本来要送他,结果被安晨拒绝了。
一回到家,安晨就草草洗了个澡,躺着床上开始回想自己一人北上,虽然爸妈反对,却还是无条件地接受他要来北京上学的决心。
说起来,若当初没来北京上学,自己估计就不会在大三那年认识那人,也不会弄到现在这样,有家不能回。其实自己明明知道会是这种结局的,甚至在对方要求自己搬出去的时候,一点惊讶都没有。
于是自己只带走了一些衣物和一把在新街口买的吉他。
其实安晨是地道的上海人,在北京呆了近四年,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就因为在大一的时候别人知道他是上海的,对他有些误会和偏见,所以在之后当别人问起他是哪儿的人时候,安晨总是言顾其他,撇开话题。
虽然有些不公平,但是他已经清楚得理解地域差异、文化不同会导致别人的误解,这就是社会现实。
爸妈的反对也是有道理的,只是安晨觉得身边的同学就是保送清华都不去,宁可留在上海参加高考,他不想这辈子都是留在一方天地,他单纯地想要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没有后悔,却有些遗憾,和家里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家是一定的,却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开口。
想起今晚庆源的眼神和表情,安晨苦笑,早该看清了,连那人身边的朋友都用那种态度对待自己,更别说那人是否出于真心与自己交往。
其实自己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只被饲养的宠物罢了。
侧身翻了翻手机信息,安晨发现三个未接,竟然都是自己堂哥的电话,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想想那个工作狂,这会儿也不可能睡觉。
响了没几下,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小晨?”
“宣哥,你下午打了我三次电话,有事么?”
安宣伟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还有什么事,你今年过年又没回来吧,我在国外的时候听叔叔说了,你小子有出息了啊,两年都不回去,我以为你最多赌气一年。”
“哥,我……”
明白他的意思,安宣伟自己也是同性恋,而且也出柜了,现在与爱人生活在一起,但是他父母早就过世,爷爷奶奶也没反对过,这种压力比起安晨来说,还是比较小的。
安晨不同,独生子女,将来说不定要继承家业,而且他爸妈从来都是个严厉的人,所以对于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情一直觉得是耻辱一般不肯接受。
“行了,我下礼拜正好去趟北京,过来看看你这伏帝魔生活的怎么样,要是我觉得不行,你跟我回上海。”
伏帝魔是指潜伏在帝都的魔都人,安晨噗嗤笑出声,嗯了声:“知道了,替我向你爱人问好,你也早点歇息,不晚了。”
“嗯,下礼拜我来之前会通知你的。”
“好,哥,再见。”
“晚安。”
挂断电话,安晨松了口气,幸好还有宣哥支持自己,不然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
不过既然决定留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也离开了那人,那就当做新的开始吧。
第二章:花之物语
清早,安晨按照与程暖的约定,开着买的二手小货车去接程暖。
小姑娘的东西少得可怜,就跟他当初被赶出去的时候一样,只有一只行李箱,没多少衣物,他站在一边等程暖检查还有东西忘记拿的时候,程暖的表姐一副暧昧的神情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我这表妹性子有些胆小,以后麻烦你的照顾了。”程暖的表姐抽了口烟,看着自己的表妹,“本来还以为这丫头又被骗了,不过看上去你也不像是个骗子。”
安晨看着眼前叼着烟的女子,点点头,这间不过才30多平方的小屋是有点挤,而且他大概也猜出这女子的职业了,让程暖住他那里果然是对的。
“怎么,看不起我?”女子吐了口烟圈,斜了他一眼,大概是看到安晨皱眉的样子了。
“没有,你一个女人在这里生活不容易吧。”安晨知道这种辛苦,不免有些心疼这个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的女人。
“店长,我收拾好了,姐,谢谢你。”
程暖拎着不大的行李箱走过来,安晨主动接过。
女人缓过神来,哼了声,使劲地揉了揉这丫头的头:“好好工作,别给别人添麻烦,自己赚钱也不容易,别老是把钱寄给你那没用的大哥,他都快三十了,还靠你养活不成!别到时候哭着找我啊!”
程暖点点头,眼眶顿时红了。
“哭什么,走了别给我回来。”
女人嘴硬,但是还是靠在门上一直等到车开远了才回屋,不容易么,自己独身出来闯荡,早就有这个准备了。
安晨抽了张纸巾递给程暖:“你有个不错的姐姐。”
程暖握紧手,点点头,又带着自豪的语气:“我表姐可是读过重点高中的,不过舅舅没钱供她上大学,她十八岁就来北京了,一年也就回家一趟,每次回去的时候打扮得可漂亮了,但是舅舅总是骂她,所以表姐每回在家呆了两天就走,我们乡下的姑娘像她这年纪的还没嫁出去会被说三道四的。”
“但是你觉得你表姐很厉害对吧。”安晨想起刚刚有些风尘的女人,眼里满满的自傲,自己却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子,心里也有些佩服她。
“表姐真的很厉害,每次回家都拿给舅舅舅妈好多钱,舅舅家盖了三楼的房子,在我们村可是第一家哦。”
看到程暖崇拜的神情,安晨不禁想,每个小孩在童年的时候都有个崇拜的偶像吧,自己那会儿也想成为像爸爸那样的人,希望自己能够独当一面,结果就算自己都二十多岁了,在爸妈眼中还是个孩子而已,而且还做出让他们难过的事情。
“所以我也想存钱给家里建好的房子,让我爸妈在村里抬得起头。”程暖握紧了拳头,很坚定的表情打动了安晨,不过安晨还是觉得这小姑娘有趣得紧。
“呵,你怎么说得你爸妈在村里抬不起头一样,你不是有个大哥么,你一小姑娘家的将来要嫁人的,还是准备点嫁妆吧。”安晨用调侃的语气说着。
程暖听了,马上耸下肩膀,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唉声叹气道:“唉,我知道,但是大哥他赚不了什么钱,嫂子又有点勤俭持家,我反正还年轻么,要是将来老公嫌弃我没嫁妆,我跟他过什么日子啊。”
也对,安晨听这丫头这么一说,居然也很有道理,于是安晨也没跟她再辩解了。
一到家门口,安晨让程暖等在车里头,自己下车把行李拎上楼,然后利落地把门锁好,下楼开车带着程暖去花店。
今天店里的生意还算可以,因为花店开在一家医院附近,所以过来买花送人的还是有些多的,特别是百合和康乃馨卖得相对得比较好。
安晨看到对面修车行在替别人洗车的方胜,突然想起昨晚人家的照顾,于是拿了三朵向日葵,作为谢礼。出门正巧红灯大亮,街道上一排排的机动车都停着,安晨从这些车辆前面穿过,没几步路就到了对面。
方胜看到他朝他挥了挥手,安晨也笑着把花递给他,两人有说有笑,完全没注意车道上,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内,一双黑色的眼镜正注视着他们。
开车的老王早就看到安晨,见到安晨从车前走过时反射性喊出“安晨”,又突然想到他们跟安晨已经没什么关系后,又闭上嘴,偷偷看眼后视镜里的老板。
跟了老板多年了,本以为安晨是呆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人,说什么也是有点感情的,结果那天下雨的晚上,老板把他叫到住所,只是让他送走安晨,老实说当时自己除了惊讶之外,还是有点心疼那个一言不发的孩子。
但是这些都不是他这种给人打工的人该管的,他只要负责把安晨送走就行。所以这么多个月后再次看到安晨,他很想看老板是什么反应。
不过失望的是,老板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抬眼看了下窗外,没停留多少时间就又低头研究起他手上的文件了,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安晨一样。
也对,现在老板都跟林少爷在一起了,对之前的情人应该也没什么想法了吧。老王侧头看向那个比以往都笑得阳光的孩子,心想,能找到他自己对的人才是幸福吧。
绿灯亮了,老王专心地开车去公司,有些错过了就错过了,反正现在能看到安晨不像那晚一脸的苍白,双眼空洞无声一样,现在能够笑得跟他手中的向日葵一样灿烂,自己也就安心多了。
而在跟方胜聊着的安晨突然觉得怪怪的,转过身,背后面车水马龙,也并没奇怪的地方,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
“怎么了?”方胜看了看马路,也没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
“没事,我先回去了,拜!”
“嗯,拜,谢谢你的花。”人都走远了,方胜手里拿着花傻呵呵地笑,正在帮忙擦车的江强转了转眼珠,一把夺过向日葵,看到方胜怒目而视、气急败坏的样子,江强就已经猜了个七八。
“行了,别瞪我了,花店老板虽然是个美人,但是他也是个男人啊,老大。”
“说了别再叫我老大了,听上去像是黑社会一样。”方胜找了个瓶子,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这三朵向日葵,又说道,“男人怎么了,恋爱不分性别。”
江强啧啧了几声:“没看出来你是个双的啊,不过对方真的不错的话,收了他不亏。”方胜白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但是心情却是特别的好。
下午时分,安晨接到笔大单子很是开心,开张才第二天就有大生意上门,不管是谁都会开心的吧。
单子是一对要在十月结婚的小情侣,两人挑了一个下午的花的选样,从车上的,到酒店的,到头发上的到衣服上的,女孩子对捧花的要求也多,不过安晨倒是很乐意为他们服务。
这对情侣也是爽快的人,一下子就付了定金,看着两人期待的样子,连程暖都忍不住羡慕道:“真的是郎才女貌,是吧,店长?”
收拾着桌上的几本样式画册,安晨也浮起唇角的笑容,想了想说:“这就是我开花店的理由之一吧,每个来买花的都是抱着真诚的心,每次看到他们这样我就觉得很开心。”跟那些戴着虚伪面具的人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自己就开始渴望起这样单纯的想法,安晨又苦笑了下,把画册摆到架子上。
“玫瑰代表爱情,百合是想着顺利,康乃馨是……”程暖扳着手指数着,然后开始幻想哪天她的白马王子能够送她玫瑰花。
到了五点半,程暖不肯走,说什么自己一个人也无聊没事干,非得留在店里,安晨无奈,只好给了她一张五十块,吩咐着她:“你先回去买点菜,做好饭送来行么。”
小姑娘马上点头,高高兴兴地骑着安晨放在货车上的自行车去菜场,安晨觉得自己运气是不是变好了,竟然能碰到这么勤快、朴实的人。
程暖速度很快,安晨以为至少要弄到八点,结果小姑娘七点半就回来了,还带了个塑料盒饭,连汤还都是热乎的。
“店长,你的普通话挺标准的,我咋就说着说着就东北味儿去了。”小丫头坐在他对面纳闷着,安晨喝了口汤,笑道:“我这哪是标准,只是在北京呆得时间长了,有点味儿而已。”
虽然自己学得很努力了,但是有些咬字天生改不掉,而且一到了儿化音,自己的舌头就跟打结了一样,所以经常被那人的朋友们嘲笑自己是一外地人的事实,还非得学什么京腔,自那以后,安晨也不在意自己用什么调了。
程暖看到店长又在发呆,没提醒,只是伸出爪子偷吃了一块红烧肉,砸吧砸吧嘴后,又偷吃一块。
安晨虽然看到了,也没说什么,思绪也从回忆里出来,想想以前的自己真够委屈的了,而且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一头热,现在想来也觉得可笑,何况那人了。
“吃慢点,我不会跟你抢。”看到程暖被噎住,安晨立马为她倒了杯茶水。
“咳、咳,好久没吃红烧肉了么,我自己做的果然好吃,店长你觉得怎么样?”程暖猛灌着茶水,然后一脸想要安晨表扬的样子。
“挺好吃的。”虽然跟妈妈做的有些差别,味道也不是偏甜,但是程暖的手艺确实挺好的,“你吃了没?”
程暖摇头,安晨放下盒饭,程暖急忙说道:“我等你吃完,正好可以把饭盒带回去,你吃完我马上回去吃饭。”
安晨也知道她无聊,这么淳朴的小姑娘估计也不怎么爱玩电脑、看电视,更别提逛街什么的,于是抬眼说道:“明天一块拿过来,跟我一起吃吧。”
程暖仿佛就等他这句话,拍了拍被噎到的胸口,开心地保证绝对做好吃的菜。
中专毕业应该刚满十八了,若是在大城市里,这么个宝贝女儿哪舍得让她出来吃苦,安晨摇摇头,当初爸妈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
安晨吃完饭,催着程暖回去吃饭,小姑娘竟然还不情愿一样,嘟着嘴,看得他只觉得好笑。
八点多的时候,门口停了辆跑车,下来一个很帅的男孩,染着黄色的头发用发蜡根根竖起,左耳闪亮的耳钉晃得安晨有些眼花,男孩比较瘦,像是竹竿一样,穿得又有些非主流,安晨直接把他定义为“九零后富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