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爱情人 下——安纾

如果能救的话，早就应该来了吧。

方煜仟不是不想来，怕是，根本就找不到。

也许，这样更好。

或许，他连自己死了，都不会知道。

那样的话，他就能永远地活在方煜仟心里了。那个执着的男人，也许也会踏遍天涯海角地去找自己……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很幸福呢。

虽然再也看不见了……

他悠然睁开眼睛，朦胧的泪眼里勾勒出男人俊逸温润的脸。

他轻声说：“别为我，哭泣……”大家……都不要为我哭泣……

最后，他的头缓缓偏向一侧，整个人完全没入冰冷黑暗的海水里。

Chapter 144 拯救（下）

当林逸珉命人把他们打捞上来的时候，简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方煜仟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林逸凡一刻都不肯松开，连自己靠近，想要从他手里将人接过去都很抗拒。

“你TM放手啊，你这么碍手碍脚的，我怎么救人哪。”林逸珉一边施救一边朝他怒吼。

方煜仟固执得像一头蛮牛，硬是听不进去一个字，一昧搂紧林逸凡，喃喃地说：“我不放，再也不放了……以前，他们也说要我放手，会救好小烨。我信了，就放开手，可是……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却告诉我，小烨死了。我不放，我再也不放了，不放了……”他猛烈地摇头，显得有些神智不清。

林逸珉剑眉深锁，心下闪过一丝恻隐。“好，那就你抱好他，不许吵我。”

方煜仟用力地点点头，混身上下湿漉漉的，连黑洞般幽深的眸子里也泛着一层淡淡的水气。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时间在流逝，空气却好像静止了。

林逸凡意识丧失，血压为0，呼吸骤停。人工呼吸，强心针，心脏电击复律……紧急抢救了20多次，丝毫不见起色。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方煜仟怀里，祥和的容颜仿佛陷入了一场美丽的梦境。

“方煜仟……”林逸珉艰涩地开口。

“你继续啊，你停下做什么，你是医生啊，赶快救人哪。”方煜仟一手搂紧林逸凡，一手用力去拽林逸珉。

林逸珉难过地看着林逸凡仿佛睡去一般的脸，轻轻地撇开头。

方煜仟忽然弹坐起来，将林逸凡仰面放在床上。自己则跪在身旁，一次又一次地按压心脏的部位，然后口对口实施人工呼吸。五秒钟一次，不休不止。直到进行到第62次的时候，林逸珉惊奇地发现心电监护仪轻微地发出了一丝声响。

虽然很细微很短暂，却像是黑暗中的一缕阳光，冲散了积压在他们心头的阴霾。

他赶紧奔过去，继续实施电击复律。这一次，上帝终于站在了他们这边。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逐步回升，微弱的脉搏，仪器发出的嘀嘀嗒嗒的声音，犹如耶酥临世，救赎了几乎陷入绝境的人。

方煜仟感激地跌跪在林逸凡的身边，捧起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眷恋地吻了下去。谢谢你……愿意回来！

“他现在还很虚弱，能活过来简直是奇迹。”林逸珉站在身他们后，蹙眉看着激动得难以自抑的方煜仟，低声说：“必须赶紧把他送入重症病房。”

“好——，”方煜仟迅速起身，“你有电话吗？”

“嗯。”林逸珉点点头，将手机递过去。

方煜仟飞快地抓过电话拨通了李皓的号码，“Andy，火速命直升飞机赶到海域，对，带上一支设备最先进的医疗队，快！”

挂断电话后十五分钟，直升机载着医疗队以最短的时间赶到了游轮所在的海域。

方煜仟一刻不离地守在林逸凡的身边，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仿佛生怕一眨眼，面前的那人便会凭空消失一般。

直升机载着他们在海面上起飞，螺旋桨掀起巨大的浪花，然后缓缓地飞入蓝天。

晴朗的天空中刮起一阵阴凉的风，灿烂的艳阳渐渐被靠拢过来的乌云覆盖。被灼人的炎热烘烤了近半月之久的塞巴蒂巴港，似乎要迎来一场难得的雨季了。

崔源站在船舷边，目送着那架直升机飞入云霄。

洁白的海鸥围在他身边不停地打转，好像是在向他乞食。而他，却失去了投喂他们的兴趣。

这场游戏里，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如果有些东西连局内人都可以放弃，又何况是自己呢。

林逸凡呆在ICU重症病房已经快半个月的时间了，他们也从巴西辗转回到了S市。

自从回来后，方煜仟便不分昼夜地守在病房外，几乎寸步不离。连公司里的事务也都是在这里现场办理的。

其间，方煜焕来看过他好几次，并不是劝他回家，而是说了一些有的没的，不过大体是能理解他的心情。具体那小子说了些什么，其实，方煜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断断续续听到了，逃跑，骨折，这些零碎的字眼。

15天过去了，林逸凡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可是却一直没有醒来，进行了很多细密的检查，得出的结果令方煜仟大感震惊。

神经中枢受到严重的刺激，潜意识里催眠了自己。所以，才没有醒转迹象。

谁能告诉他，这个荒谬的解释不是真的。

方煜仟无力地靠坐在廊道里的长椅上。虽然院方特别为他提供了一间环境优美的房间，可他去固执地一定要守在林逸凡的病房外。他是希望自己能在他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他的身边。

十多天来，他一直在病房外徘徊，却始终没有进去看过一眼。

想念早已在身体里疯长得不成形，他也只是努力地压下那份强烈的念头。不是不想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而是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对任何事情都自信满满的自己，惟独伤害最心爱的人那么深那么重，每每都累得他因为自己而陷入险境里。

他不能原谅自己，即便已经成功地救回了他。

Chapter 145 我是谁

“他还是老样子吗？”林逸珉轻描淡写地翻看着病历，抬眼问对面的小护士。

小护士点点头，“嗯，还是老样子。院长，他真的是Lance耶，哇，看本人真的是好好看哦，又帅气又俊美，比电视上好看一百倍都不止呢。”

林逸珉斜眼睨着她花痴的脸，病历轻轻地敲在小护士头上，“不想掉饭碗的话，最好还是收起你的好奇心。”

“知道啦，知道啦，院长大人要是不放心，也不会找我去做他的特护啊。学长，您就直管放心好了。”小护士做了个鬼脸，闪身跑到门边。她迟疑了片刻，还是从门口探出头来，“那个……”

“还有什么事？”林逸珉头也不抬地问。

小护士热切地看着她家英俊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帅哥院长，吐了下舌头，问：“走廊里那个赶也赶不走的美男子，要怎么处理呢？”

“全权交给你处置，如果有本事，把他拖去实验室最好。”林逸珉抬头，双手交叉撑放在桌面上，优雅地冲小护士浅浅一笑。

小护士满心欢喜地应承，“遵命，我的院长大人。”然后，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谁也看不出，这个小护士便是林逸珉当年从英国带回来的小师妹，是他医学研究上的得力助手。这个看上去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在业内，可是有着鬼才之称的脑外科专家。

Genie双手叉腰站在走廊里，浅蓝色的护士装包裹出她娇小玲珑的身材，远远看去，她是那么可爱又无公害。

她皱眉看着赖在ICU病室外两周有余的美男子，实在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挪动一下地方。

为了这个实在是有点影响工作的花美男，连日来，她真的是伤透了脑筋。

事实上，她最喜欢花美男。尤其是这种长相俊美，气质温雅，还风度翩翩的类型。

可是，如果让你在两周半的时间里，同时面对两个不言不语的人，那么就算再漂亮再迷人，也只不过是像面对着一尊没有生命的蜡像一样，让人索然无味。

是的，她很不走运。Genie烦躁地想。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不但考验她的耐心，还大大地考验她的抵抗能力。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他？”Genie实在忍不住了。她走过去，微微弯腰，用着平时她绝对不会用的温柔语调。

方煜仟依旧没有反应。

对他而言，那个小小的病床里传出来的声响，才能牵动他的神经。其他的，皆与空气无异。

Genie知道自己会失败，但真正应验了，还是忍不住地羞恼。

她真想抽出一根针，插进这个美男子完美绝伦的脑袋。然后，让他能一切听从自己的摆布。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要是真这么做了，她崇拜无比的学长大人恐怕真的会发怒吧。

“我说，你不进去看他，那我把他推出来看你，好不好？”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可爱一点点。

“你敢——！”方煜仟星目圆睁，表情有点骇人。

Genie没料到他会有反应，吓得节节后退。原来，再好看的人，发脾气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可怕啊。

“那……那你想要怎么样？”她也顾不得形象了。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敢大声跟她说过话，连那个一向心高气傲的学长大人都总是对她和颜悦色的。

方煜仟撇开头，不再睬她。眼睛若有似无地落在病床外的百叶窗帘上。

他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Genie气得直抓狂，他要是哪天沦为她的病人，一定要好好地折磨一下他。这个整整折腾了自己两个礼拜的孤僻美男。

就在她邪恶地想着，要如何整盅眼前这个世纪末大俊男的时候，突然，病房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

乒乒乓乓地几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Genie赶紧转身，往病房里跑。

可是，她还来不及挤进门，就被人从后面掀了出去。

她站在门外，朝冲进去一半又忤在门口不动的孤僻美男干瞪眼。

该死的——，你倒是进去啊。Genie埋怨着，却怎么也无法推动他分毫。

只好在男人身后不断地踮踮脚，查看里面的状况。

林逸凡缓缓抬起前倾的身子，直直地望着站在门边的男人。

地上，七零八落地掉着一些仪器的线和点滴瓶，点滴瓶的碎片里有个七彩的琉璃小瓶分外惹眼。

方煜仟呆怔地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他感觉，他有好久好久没能仔细看看他了。久到像是过去了几百年那么漫长。

林逸凡忽然朝他微微一笑，飘忽的笑容似雨后的暖风，吹散人心底无限的忧愁。

不光只方煜仟看呆了，连身后跳个不停的Genie也傻傻地陷进了那抹温暖的笑容里。

他不怪自己？他……一点也不怨自己。

方煜仟也跟着露出欣然的笑，移步，慢慢走过去。

“逸……”方煜仟站在床边，想唤他。却发现林逸凡正困惑地看着自己，然后，浅笑着歪起脑袋，像个孩子一般毫不遮拦地盯着自己的脸一个劲地猛瞧。

方煜仟皱起眉，细细地端详那张许多天不见的脸。责罚也好，怒骂也罢，哪怕，是抬起手狠狠地鞭打自己，他都毫无怨言。

林逸凡看看方煜仟，又低头瞅瞅地上的小瓶子，眨着清亮的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想要瓶子，对不对？” Genie跑到床边，笑嘻嘻地问林逸凡，“我来帮你捡，好不好？”

林逸凡居然摇摇头，眼睛又回到方煜仟的脸上。

隔着咫尺的距离，方煜仟忽然觉得，他看不清那个人眼底的情绪了。

澄亮纯净的黑瞳像是一汪幽隐的湖泊，清澈见底，吸人心魄。洁净地不容一丝杂质。

不一样，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方煜仟困顿地望着他。

林逸凡伸手指着方煜仟，张了张嘴，蠕动许久，却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Genie看出他的意思，差一点脱口而出。这时，身后伸过来一只手，阻止了她。

学长——？她诧异地看着林逸珉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心下恍然。旋即，惊恐地望向病床上的人。

林逸凡露出一抹纯洁无暇的笑，好看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捡……”略微沙哑的声音，显出一丝虚弱无力，全然没有了曾经的桀骜不羁。他费力地说出一个单音字，用手指着方煜仟。

方煜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喉间艰难地发出声音，“逸凡……？”

林逸凡偏侧着头，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眨着眼睛，一昧盯着方煜仟看。手指着地上的小瓶子，似乎是在催促他快一点。

方煜仟缓缓蹲下身，将小小的琉璃瓶子捡起来。

林逸凡摊开双手，高高地举起来去接瓶子。无论是神情，还是举动。一切都显得太过怪异。

并不是说他的样子很怪。而是，那一连串动作，看起来不像是成年人应该有的模样。

“逸凡——！”方煜仟再也忍不住了，慌忙握紧他的手，形容急切地说：“是我啊，方煜仟啊。你好好看一看，我是煜仟啊。”他将脸凑近林逸凡的面前，生怕他会看不清似的。

林逸凡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一个劲地往墙角缩。像个受了惊的孩子，睁着红通通的眼，极力地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时，林逸珉赶紧走过去，一把拉开方煜仟。

他弯下腰，温柔地冲林逸凡笑道：“凡凡乖，我来接凡凡回家了。”轻风般柔软的声音，让人听了会情不自禁放松下来。

听到这个声音，林逸凡变得不再害怕了，一头栽进林逸珉怀里。愣是不肯再抬头看方煜仟一眼。好像他是一只大灰狼，可怕又骇人。

方煜仟尴尬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直到Genie将他拽出门外。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忤在门边，痛苦地抱着头。

“间歇性失忆症。” Genie在他身后喃喃地说：“神经性官能症的症状。”

“你说什么——？”方煜仟倏地转身，直勾勾地看着面前俏丽可爱的小护士。

Genie叹了一口气，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看里面的人。“受过严重的打击，造成了很深的心理影响，从而导致神经系统遭到破坏。它的发病原理尚不清楚，一般来说，是个体神经系统功能减弱与不健全的性格有关。”

“不健全的性格……？”方煜仟迷惑地看着小护士。

“这个我也不清楚，他的病历学长从来都不让别人看的，所以我们都不了解。”连她这个脑科专家都不信任，看来里面的那人跟学长的关系一定匪浅。

“那……恢复的机率大吗？失忆后，要多久才能复原？”一想到自己已经被林逸凡忘记了，方煜仟觉得心脏似乎被无数只利爪揪住 ，生生地撕扯开。

Genie轻轻地摇头，“不知道，也许很快就能恢复，也许……是一辈子。”

“你说什么？”方煜仟茫然地瞪大眼睛。他已经忘了自己，或许，是一辈子那么久。他蹙着眉，透过百叶窗的小缝贪婪地凝视着里面的人。

他孩子般纯真的脸深深地扎痛了方煜仟的心。他愿意付出所有来承担他的一切责罚，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

曾经的美好，曾经的争吵，那些甜蜜的过往一点一滴浮现上来，珍贵得令他的心都止不住战栗。

在一起的欢乐时光是那样的短暂，眨眼间就匆匆地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