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很蠢地以为是给我的……我爸红着脸说:“我下回来给你买点儿别的。”
“你见过他们么?”
我摇摇头:“小时候也许见过阿姨,可一点儿也想不起她的样子了。”
但她和我妈吵架的声音还记得很清楚,并不是尖利刺耳的声音,更像委屈心碎的恳求。
“你已经弄死我一个孩子了,你还要怎么样啊?求你放过我吧……”
我最后一次主动给我爸打电话,是阿姨接的,那还是工作日的白天。
她很亲切地说:喂,你好。
我听见她的声音就想到她在对我妈哭喊,赶紧说打错了。
那时,是我妈发出刺耳的叫声:“放过你?是你破坏我的家庭!!我放过你?”
“她发现是你打的了吗?”
“没有吧。”我摇头,“我爸手机里根本没记我的电话……”
“你怎么知道的?”
“我跟他吃饭的时候,他的电话响,手机上显示的是‘儿子’,我趁他去厕所偷看了一下,他给我发短信都是直接输号码。”
这么说来,我爸是个体贴的男人吧……照顾到方方面面的细节……
他一定会让阿姨尽量不去想他以前还结过婚有过孩子。
我也能明白,阿姨每给我一次生活费,就像把过去又硬翻出来一遍。
可她为了假装自己能接受我爸的过去,非要承担这项工作不可。
也许是我误解了他们的想法,又觉得那些行为之中还是有固执任性的自我惩罚。
真正抛下我和姐姐,完全不管不问不就行了。
有很多人是这么做的吧。
第29章
我妈,非常讨厌我的长相。
因为雀斑吧……太多了……
“很可爱。”光说。
我低下头笑了,世界上大概只有你一个人会那么想吧。
也许,你也只是为了安慰我……
在家里,她会用头巾把我的脸包起来,把纸袋子扣在我头上。
“太过分了吧。”光皱着眉,看着我。
她后来做了一个带两个卡子的纱巾给我,别在头发上可以挡住脸,也不影响吃饭。
只要不看见我的脸,她就变得很亲切,对我好很多,可我还是非常怕她。
我怕她,这点让她生气。
我爸那时偶尔还会回家,他看见我妈那样对我就跟她吵架,骂我妈是精神病。
时间一长,我在他眼里也变得讨厌起来。
有一阵,我姐也说:要不是有了你,爸妈不会变成这样。
“等以后,你想到我就会心情不好,慢慢变成讨厌我,再往后就恨我了。”
“不会。”光说。
我笑着说:“那可说不好。”
我妈刚知道得癌的那年,我爸因为家里这些事,主动要求去盯工地了,两三个月不回来。
等我爸回来,我妈连眉毛都掉光了,她不给我爸开门,把他轰走了。
我姐去外地上了大学,我妈瞒着生病的事,不告诉她,也不许我说。
她讨厌我,又只能依靠我,我怕她,但也不能让她死掉。
有一次她跟我说,孩子的灵魂都是排着队的,我就是那个她给弄没了的孩子,结果重新投胎到她身边了。
她老说,我欠了你,你也欠了我,所以现在每天得这么受罪。
“好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讲完了。”
光掐灭了烟,侧过身来看着我,摸了摸我的眉毛和脑袋,轻轻地吻我。
“我没事。”那些事早就过去了。
一提起来,我又觉得像被拖到山沟里用石块砸着……
只要想到以前的事,就会觉得,也许能做得更好,要是那时候……就好了……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曾经以为我很会照顾人,姐姐总是夸我。
可是后来……事实证明我一点儿都不行……
我明知道我妈在为什么难过,我姐在为了什么而难过,却不问,默默地躲开了,总是想着,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自信是因为这种想法吧,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
我妈割腕的那天,我比平时早回家。
其实本来就该那个时间到家,可我每天都特意在外面多耽搁一阵。
卫生间门开着,她正准备动手。
我没阻止她。她让我把门关上,我就关上了门。
我总在琢磨那天我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立刻阻止她或者去叫人来。
……我想不起来了……很可能当时想的是,死了也好……
虽然我还是叫了救护车,我妈也没死成。
……卫生间的门是医生推开的……我从医院回去才看见洗手池和地上都是血……
“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相比之下,跟语文老师或abb在一起的状态让我更容易接受……
“每天得这么受罪”才让人安心。
光把我拽进被子里,紧紧搂着我,我像被他拽进海里,喘不过去气来,我抚摸着他的背,觉得我们真傻,硬着头皮分享最脆弱的部分,再像两只动物似的互相取暖获得点儿不好使的安慰。
什么也没做,可是,在这种无能为力的憋闷之中,好像某种电流在我和光之间缓缓地输送着,达到了某种很不稳定的平衡。
开学前的前两天,我和光都腻腻歪歪的,他舍不得,我劝他,然后我又舍不得,他再安慰我。
我们在这事上特傻,所谓“安慰”和“劝”,也只是沉默,没什么话可说,腼腆地微笑着,轻轻摸对方的手、脸颊、耳朵、眉毛……
最后……又不知怎么就从摸摸弄弄变成搞起来了……
一进宿舍,老陈就嘲笑我,一脸纵欲过度的疲惫。
我立刻去卫生间看,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太大的不一样。
不过,前一天确实跟光折腾到很晚才睡。
光和其他男人一样,有了欲望就会很想要。
但他不会像abb那样直接把睡着的我揪起来,强迫我给他口交或者让我像小狗一样趴在床上……
光轻而紧地从背后搂住我,头靠在我的肩膀脖子一带,小心地把他的身体贴在我身上,仅此而已……
夜里,我在似睡非睡的时候隔着被子感到他下面是硬的,小声问他:“想要么?”
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嗯”了一声。
我转过身,把被子盖在他身上,一边摸他的下身一边说,想搞的话,把我弄醒就行了,我乐意。
可他握住我的手腕,摇了摇头:“不想折腾你。睡觉吧。”
我在黑暗里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微微发烫。
因为他是这样的,所以才喜欢和他在一起吧。
我凑过去吻他……
想到光,身上发热……才过了几个小时而已。
在卫生间里用凉水洗了脸,真没用啊我……
我一出来,老陈就笑着叫:“小猫过了活色生香的寒假,屁p眼都被戳烂了吧。”
小山东大喊:“我操,你丫闭嘴!”
“许涛呢?”我问。
“给他女人搬家去了。”老陈说,“她要换宿舍,以前的闹翻了。”
我把东西收拾好,又整理了下桌子,擦干净一寒假没打开的电脑,顺便又把眼前许涛的那部分也收拾了一下。
我隐约瞟见老陈给小山东使了个眼色。
“干吗?”
“暧昧的种子。”老陈扯着嗓子。
“什么啊。”
“人家可是巴不得你失恋了早早回来住宿舍……”
我才想起,最后一门考试之前,许涛问我寒假怎么过,我还说多半是待在宿舍。
“跟你男朋友怎么样啊?”老陈冒出这么一句。
小山东回身看了一眼,又立刻转向了他的电脑。
我笑着说:“挺好的。”坐下来。
这时,许涛开门进来,直接冲到他电脑旁边找了张光盘,拿在手里,看到我,突然严肃地居高临下地问我:“你寒假住在哪儿?”
“朋友家。”我的双手从键盘上拿下来,在桌下,右手摸了摸左手上戴的戒指,“男朋友。”
“跟女人生孩子的那个?”
我低头看着黑黑的键盘。
“我给宿舍打了好几个电话。”他的声调缓和下来。
我又望着他,说:“你有事找我可以给我发短信。不用搞得跟冯以骏似的。”
许涛瞪着我,半天说不出话,转身走到门口,又站住,扭头说:“我昨天看见他来系里了。”
abb果然到系里当老师了,幸好他教的是二年级。
但我们的教室就在大二对面……
周二下午上设计科的第一次大课,我下了课去图书馆还了书,下楼在门厅里正撞见abb进来,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笑着冲我走过来。
“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冯老师……”
“去我办公室看看吧。”他说。
“不用……我……”
“来吧。”他的语气很温和,但抓着我胳膊的手却很用力。
他的办公室在另外两个老师的大办公室旁边,没有弄成全白的,家具都是米色的,我站在门口,没进去,他也并没勉强。
“你还是原谅他了?”他冷笑着,“果然标准不一样啊。”
“不是,事情不是你看见的那样。”
他看了我一眼,说:“是么?真不是那样当然好。人总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想信的事。”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我很想在这儿干你。”
头皮一麻,幸好隔壁屋的老师拐进空荡荡的楼道里,我赶紧笑着打了个招呼,走了。
想了很久,晚上发短信,我还是告诉光了:“abb到系里当老师了。”
他立刻打电话过来:“他欺负你了?”
“没有。”
“如果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
我笑着说,没什么,能有什么啊。
其实,在我心里,过了那样一个寒假之后,有点儿事儿就很不争气地想躲到光那儿去。
大概是惰d性吧。
在宿舍里跟小山东温习了打人的技术,可对abb还是怕。
倒不是怕被他打,相比之下,更怕他说一些光不爱我之类的话。
他知道我在这方面没什么耐受力,只要有人向我传达那种信息,我根本来不及想就会立刻接收,难过起来。
这简直比动手效果还好,我很能忍皮肉的疼,他早就明白这点了。
不能受他影响,要相信光,要自信。
我可以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能和他相处得更久……
多久?
我虽然忙叨叨地做了很多事,可到周三还是受不了,在给光的短信里说:我想你,非常想。
他回说:我也是,回家来吧。
我在路上还想,绝对不能很蠢地扑到光怀里,要酷一点儿。
但电梯门开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楼道里了。
……我根本冷静不了……
除了周末,我周三晚上也回去一下,正好周四上午10点之前没课。
功课忙起来之后,光不让我中间跑回去了。
他会在那天下了班过来跟我吃饭,吃完我再回去画图。
后来发展到,吃了饭,他去学校外面的酒店开个房间等我。
我以为,和光之间,不是肉体的欲求不满,纯粹是精神上互相依赖的需要。
只有见面之后,接通了电流,才会稍微平复一些,摸摸手和脸的确认,比做爱更重要,亲吻,拥抱……
我们之外的现实世界就退散开了……变得无所谓了。
之前我从来不看新闻,网上的也不看,开学之后,我每天会在三四个网站看一遍国内要闻。
搜一遍光的名字、他哥的名字。
我一点儿不懂政治和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把每个被抓起来、被“双规”的人名和职务都记下来了。
也许跟光没关系,也许有,我看不透,就算知道了,事到临头也没办法。
如果能感受到某种信号……在心里早有准备会好一些吧。
就像我妈得了癌症,医生跟她说肯定没救了,她仍然花了大量时间研究她的病。
毫无办法……她能做的是自己先判断出来了还剩下几天,她点我的手,这是我们约好的信号,我给我爸、我姐打了电话,让他们快来,要不行了。
第二天早上,医生给了我病危通知单,我只是默默地拿着,看他们把我妈移到另外的病房。
出了事,我也只能拿着病危通知单等着而已。
……如果能像小说里那样,去跟什么人睡觉就能帮光脱罪,即使之后不能跟光在一起,我好歹算出了点儿力。
做这种事,也能让我知道,我是爱他的。
偶尔会自虐地想,跟光分手了的话,我对他来说,算什么呢。
连过场戏的群众演员都算不上,只是什么都无能为力、什么用都没有的废物。
“你去开房了?”许涛走过来,小声问。
我还没出声,老陈叫着:“说什么呢?我没听错吧?”
“我……我男朋友来看我。”我怎么也习惯不了说光是我男朋友……
或许应该说,他是我的_____……那一栏是空白。
“不都是你去找他么?有别的人了么。” 许涛态度冷冷的。
我摇摇头,干笑着:“怎么会。”
老陈想要接茬说什么,察言观色之后也没敢说,看着许涛走到他自己电脑旁边坐下了。
“为什么问这个?”
“有人说你是去卖……”许涛说。
是abb说的吧,他爱耍这种手段。
“我没有。”
“没有就好。”他还是那样冷冷的。
这学期一开学他就对我一直是这种态度,一开始我还觉得心里堵得慌,现在也见怪不怪了。
“你想说什么?”
“以前干过么?那种事。”他问。
我望着他,也不知道abb都说了些什么……
“干过。”
许涛抬头瞪着我,使劲咬着牙,我能看到他太阳穴都绷紧了。
“反正你还不是心里早就认定了,等我老实交代么。”
“你说什么胡话!”许涛嚷着。
我站起来,走到阳台上给abb打电话。
“哟。你怎么……”他说着。
我压低声音:“你跟什么人胡说我的事了。”
他笑着说:“你的事?跟你有关的,我可从来都是实话实说。”
我想骂他,却气得出不了声,问他也是白问,他不会说真话,只会让我更难受。
“怎么?有人说什么了?”他没再用那种调戏的声调说话。
“算了。”
我刚要挂电话,听见他说:“是你跟光开房被人看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