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住秋亦溪及孩子,花影每日定时喂秋亦溪喝下定神汤,三餐也是在秋亦溪昏睡下灌下去的。
过了大半个月,花影终于带着秋亦溪回到了落樱山庄,也不再灌定神汤。
秋亦溪醒来之时却是异常的安静,整日整日的坐在屋里,抚着肚子望着房门,一坐就是一整日,谁来劝都没用,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半个月里秋亦溪不曾开口话,脸上是没有表情的表情,眼神空洞,为了孩子每日逼着自己用餐,脸色自醒来后便一直是苍白发灰的。
玄青进了屋子看到的便还是一动不动的望着门口的秋亦溪,一手搭在桌面上,一手抚着肚子,直直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口。玄青知道,他知道老大在等,等着云老大回来,从这个门里走进来。可是,花影还没将老大带回来之前,他便就收到消息,当时马上派人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人,那个小院什么都没了,一把火什么也没留下,直到花影带着老大回来之时,才松了口气。怎么知道,云老大竟然……若还活着,该找到了,不是吗?
“玄青,找一块风水地,后日便是吉日,壁周不能在外面游荡,他该回来,”秋亦溪自从回来后,第一次落了泪,只是静静的落着泪,吩咐完了又是静静的,静静的看着门口。
玄青的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却只是转过身去,出了房,去吩咐该准备的了。
看着玄青离开,秋亦溪扶着肚子站了起来,走到柜子,打开,一件件的取出属于云壁周的衣物,这些衣服他没穿过几次的,一年只来那么几次,最多只穿过几天,哪还有他的气息。泪落得更凶了,却还只是静静的淌着。秋亦溪将衣服搁到床上,一件一件的慢慢的叠着。叠好了后又一件一件的抚过,眼神如死灰般毫无生气。
夜里,秋亦溪伴着云壁周的衣物入了眠,梦里的云壁周温柔的将他抱在怀里轻声的安抚着,他静静的靠在他怀里,任他抱着。只是,伸手要回抱,眼前的人却一下子如烟般消失无踪,任他怎么叫怎么呼唤都不肯再出现,只有空气中一直回荡着一句‘为了孩子为了我,保重,我爱你!亦溪,等我,下辈子我来找你!’,一直一直,只有这么一句话不断。
秋亦溪自梦中哭醒,落着泪,半个月来第一次开口说着,“我等你,等你回来找我,壁周,我等你回来找我,一直等你!”
隔日,秋亦溪双手捧着云壁周的衣物静静的站着,看着玄青命人加紧刻出来的墓碑,嘴角却慢慢的往上扯了个角度,泪又再次落下,仍旧是静静的淌着。
风水地就在落樱山,就在山庄的后面。
玄青与花影站在一旁,脸上表情凝重。旁边是听到消息赶了回来的左青与刑傲,都静静的站着,谁也没有开口。
秋亦溪走上前,曲膝跪下,肚子的巨大让他没办法弯下腰,只好一手撑在地面上,一手将衣物放进墓穴里,然后又是静静的跪着,手指在墓碑上轻轻的抚摸着,顺着字痕描绘着那个名字,想像着是他的脸儿,无声的弯着嘴角浅笑着,静静的落着泪。
昨夜的梦,是半个月来第一次梦到他,秋亦溪心里明白,他回不来了,真的回不来了。他让他等着他的下辈子,他答应,所以这辈子,他要好好的活着,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再老去,然后,去追他,先将他好好的折磨一顿,怪他丢下了自己,再好好的对他说,‘我好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
捧起黄土,慢慢的,一捧一捧的洒到衣物上,秋亦溪不许其他人帮忙,自己一点一滴的葬着云壁周,等到墓穴填平,早已日落西山,他就这样跪了一天,手指手掌都渗着血,看着血肉模糊的手,血往外渗着,一滴一滴落在坟前,索性就着血水,将墓碑上‘云壁周’三字染了色。
最后身子撑不住了,是花影将人抱回了山庄。诊视了一番,是伤心过度所致。
秋亦溪虽接受了云壁周的离去,却始终打不开心里的那个结,成日便是坐着回忆两人一起的时光,只是可笑,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七年,七年来,两人相聚的时光,原来并不多,这么少的回忆怎么够?怎么够我渡过往后的几十年?
秋亦溪心结没打开,哀伤悲痛依旧在,肚子里的孩子也闷坏了,一天夜里,秋亦溪突然被肚子传来的痛楚痛醒了过来,捂着肚子淌着冷汗。
花影白日里补眠,夜里便是坐在秋亦溪房里照看着,这是他答应云壁周的。
见秋亦溪痛醒,花影赶紧走上前,“师兄,肚子痛了?”扶着人坐了起来,手搭在肚子上,感觉着肚子的变化,“是要生了,师兄你忍忍,我去叫人烧热水。”
将人慢慢的放回去,花影冲到门口叫人备热水,又冲了回来,点了药烛,取了匕首在火上烤了烤,搁到椅上,解开秋亦溪的里衣,又喂他吃了一颗安神丸。
听到动静,玄青等人也聚到了屋子里,花影留下左青帮忙,其实人皆赶了出去。
“老大怎么昏迷着?”左青慌了手脚,躺在床上的,是他们最重要的老大啊。
“不让他昏睡的话,疼得受不了,你抓得住?”花影边在秋亦溪肚子上涂上消毒水,边说道。
“那……要怎么生啊?”
“剖腹生。”
“剖腹?!”左青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不剖腹怎么生!”花影突然觉得让左青留下还不如让玄青留下……
男人生子不如女人,只能剖腹取之。
第二十四章
“一会你负责止血,手脚利落些!”花影回身吩咐了句,又转过了身。
左青终于回过神的时候,花影已经拿着匕首缓缓的划开了秋亦溪的肚皮。虽然陷入昏迷,秋亦溪没醒过来却仍旧疼得冷汗直冒,左青站在花影身旁,朝止血的穴道点了下去,又拿着干净的布巾擦着留下来的血水……
突然一声婴孩的啼哭声,让屋外的人松了口气,却又吊起一口气,大人怎么样了?
屋里,花影仔仔细细的替秋亦溪缝合了伤口,待收拾好才大大的松了口气,父子皆安,他没负了云老大所托。
秋亦溪醒来后已是隔日了,花影喂着他喝了一点粥汤。
“孩子呢?”秋亦溪问道,肚子上的痛感还很强烈,身子也只能躺着,动一下都怕扯了伤口。
“已经让人去叫左青把孩子抱来了,不过师兄,你的伤口还没合,只能看看,等伤口合上了再抱抱吧。”花影细心的吩咐着。
左青哄着孩子走了进来,秋亦溪看着左青手上小小的一团,心里百感交集,泪又无声的淌了下来,那是他跟壁周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左青坐在床岸,倾抱着孩子,方便秋亦溪看。
泪眼朦胧的看着还未睁眼的娃儿,秋亦溪喃喃的说道,“云慕倾,就这个名儿,好吗?壁周。”泪淌着,嘴角却是溢着笑,苦笑,悲笑,他们……还没来得及讨论孩子的名字。
“云慕倾……云慕倾……”左青看着床上的人,呢喃般的重复著名字,他知道自家老大放不开,即使接受人已不在,却是怎么也放不下的。
就此,秋亦溪在落樱山庄里,日日亲手照顾着小慕倾,日日带着小慕倾上后山看爹爹,风雨无阻,天天如此。
从小慕倾学会叫“爹亲”,学会对着云壁周的墓碑奶声奶气的唤着“爹爹”,长大一些后,会边扫去爹爹墓碑上的灰尘边说“爹爹,慕儿跟爹亲来看你了”;再长大一些,会在爹爹墓碑前耍着从几位叔叔那里学来的拳脚,完了之后问“爹爹,你看慕儿练得怎么样?爹亲说慕儿很棒,很像爹爹”;再长大一些,举着长剑完美潇洒的练完了剑法问“爹爹,爹亲说这套剑法是爹爹创的,爹爹觉得慕儿练得怎么样”;再长大一些,会跟爹爹谈心事了,是个小大人,静静的跟爹亲面对面的坐着,看着爹亲自己一个人陷入了沉思,便偷偷的小小声的凑到爹爹的墓碑前,咬耳朵般的说道“爹爹,昨晚爹亲又哭了,边哭边笑,慕儿在旁站了好久爹亲都没发现”;再长大一些,会先陪着爹亲回山庄,再自己跑回来,拿了壶酒,带上两个酒杯,再带些小菜,然后席地而坐,摆好杯子倒满酒,“爹爹留下爹亲和慕儿,快十八年了,爹亲很想爹爹,爹爹一定也很想爹亲的,慕儿也很想爹爹”……
小慕倾从小在爹亲的渲染下,对自家从未谋面的爹爹甚是依赖,又敬又爱。从小心里就在想着,爹亲这么美的人,爹亲喜欢的爹爹定然也是美人,长大后就变成了‘爹爹肯定是人中之龙,所以爹亲这么多年都不曾放下过’。
就这样,一日复一日,小慕倾长大了,都十八了。一晃十八年,多少人不复在,多少事不复存,多少思念剪不断,多少爱恋搁不下。
十八年,小慕倾除了到后山,不曾离开过落樱山庄,秋亦溪亦然。
“想不想出庄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秋亦溪边用餐,边淡淡的问着坐在旁边的云慕倾。
花影、玄青、小保皆是愣然的抬着头看着秋亦溪,云慕倾则是一然淡然的看着自己的爹亲,淡淡的回道,“晚些我去跟爹爹说一声,明日就走。”
“不是,老大,慕儿才十八岁,再过,云老大的祭日也要到了,过了祭日再过一个月就是慕儿生辰,等过了生辰再出去吧?”玄青急忙忙的开口,慕儿十八年不曾离开过落樱山庄,怎么就突然要让他出去呢。
“是啊老大,再过段时间吧?”花影一脸担忧的接口说。
“明日离开,夜里就要把行囊收拾好,该带的东西都带好。”秋亦溪头也不抬,继续的用着晚膳,依旧是淡淡的说道。
“是,爹亲。”慕倾乖乖的也淡淡的应道。
花影三人互望,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于是也便不开口了。
自小慕倾生下来,秋亦溪的性子便全然淡漠了。慕倾小时候,慕倾对他来说就是最重要的,那是他跟云壁周尽存的唯一的联系了。后来慕倾长大了些,他就把他交给了玄青几人,让他们教他一些基本的功力。再后来再长大些,他便开始教他云壁周的剑法武功,让他用着他的爹爹用过的剑法武功。
这一晃,都十八了,秋亦溪慢慢的走着,后头跟着慕倾,两人一同朝后山去。
“慕儿,出去之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爹爹是个大好人,所以不能滥杀无辜,他会不高兴,遇着什么事,能帮就帮,不能帮就算了,懂吗?”秋亦溪走在前头,吩咐着。
虽然年过四十,容貌却无多大变化,只是脸上淡漠的看破红尘的神情添了沧桑感而已,只是看上去也不过就三十出头的模样。
“慕儿谨记爹亲教诲,定不让爹爹与爹亲失望。”慕倾乖巧的回道。
其实云慕倾自小便有刑傲陪着练功,再加上天份极高,他的武功并不是当年的云壁周与秋亦溪所能敌的了。他将云壁周的武功融合了自己的创新,加上刑傲提点陪练,一套武功舞起来变幻莫测,除了还打不过刑傲外,落樱山庄里的人,早在慕倾十五岁之时便无人能敌他了。
云慕倾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爹亲,一袭白衣,那漠然的性格,整个人仿似出尘仙子般,不染俗世凡尘。心里叹了口气,自他懂事起爹亲便是这副模样,他心里明白,爹亲除了在爹爹‘面前’,其他时候是没有第二表情的。
“好好跟你爹爹道别。”
秋亦溪点了香,递给慕倾,看着他乖巧的跟他爹爹说着道别的话,泪不知不觉间又落了下来,依旧是静静的淌着,无声,却是无限的哀。
云慕倾道了别,知道爹亲肯定有很多话想跟爹爹说,所以便说要回去整理行囊,先行离开了。
秋亦溪看着云慕倾离开,慢慢的走到云壁周墓前,挨着坐了下,将头靠在墓碑上,没流泪了,脸上的泪痕却还在,声音软软的,带着亲昵的说道,“壁周,慕儿长大了,他该出去走走,他在我身边代你守了十八年,我该让他出去看看外面的。你也是看着慕儿长大的,他很强,比你我都强,可以放心的。”呢喃的话语似是在告知,又似是在安慰。
好一会儿就是这样静静的坐着,秋亦溪似是受不了没人回应的孤寂,默默的,泪又落了下来,“壁周,我有多久没跟你说过,我爱你,很想你?”哽咽的声音在只有风声的夜里显得更加凄悲,“你不能回答了,我连说都不敢再说,我怕自己得不到你的回应会崩溃,怕自己会丢下慕儿去找你,怕自己会……疯掉。”隐忍的哭声,有多久没有哭出声了?自从他离开之后,便不曾哭出声了。
秋亦溪在后山呆到隔日清晨才回山庄,回到山庄时,正好慕倾在跟众人道别。
看到秋亦溪,云慕倾恭恭敬敬的双膝跪地,朝秋亦溪磕了一个头,“爹亲,孩儿今日离开山庄,日后定然找时间回来看爹亲,爹亲多保重,孩儿会想爹爹跟爹亲的。”全然没有十八岁少年的模样,沉稳、理智的性格合得云慕倾看上去更是不凡。
秋亦溪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云慕倾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将人扶起,“一人在外,小心行事。”只有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云慕倾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朝着玄青等人曲了身子,“玄叔,保叔,影叔,多保重。”说完,毅然转身,跨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快驰而去了。
秋亦溪静静的站在大门处,站了半个时辰多,静静的望着云慕倾离开的方向,一阵风吹过,仿佛仙人般。
花影经过时看到的便是这景像,心里一惊,揣测着,师兄让慕儿离开山庄莫不是……莫不是想随云老大去了?想到这里,花影瞪大眼睛,紧紧的盯着门口处的秋亦溪。
于是,从这天起,秋亦溪身边就不停的有人盯着,花影晚上也恢复了十八年前守着秋亦溪的任务,夜里守在秋亦溪房间里,就怕一个不小心把人给看没了。
就这样一日又一日的过去,云壁周的祭日到了。十八年前花影带着秋亦溪离开小院儿,离开洛城,第二日秋亦溪醒来发狂,后又心揪得痛昏了过去,秋亦溪便将这日定做云壁周的祭日,而事实,也便是这日。
天未亮,秋亦溪便带了云壁周最爱的几样食物,山庄里的人都还未醒来,他便已到后山陪着爱人了。
“昨夜问你想吃些什么,你都没有托梦告诉我,所以就带了些平时你爱吃的,”秋亦溪将东西摆好,点了香,又坐到了墓碑前,拿起筷子夹了菜放进嘴里,嚼了嚼吞了下去,放下筷子说道,“我吃了,你也吃吧。”
每年的祭日,秋亦溪都会自己先吃一口,然后就静静的想像着云壁周在吃,只因为云壁周生辰,都会要求他先吃几口,所以就成了现在的习惯。
第二十五章
云壁周祭日过后没几日的一个午后,秋亦溪正躺在软踏上午睡,突然外头响翻了天,吵闹不已。
淡淡的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这是秋亦溪十八年来最惯的表情了。
突然玄青中踢门进来,慌慌张张的扯下屏风上的外衣,然后慌慌张张的将人拖起来,再慌慌张张的拖着人跑出秋亦溪的小院儿。
“玄青!”秋亦溪不悦的开了口,“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落樱山庄的一切事务一向都是玄青几人在管,秋亦溪从不过问,落樱山庄从未出过什么大事件,只除了云壁周离去那阵,而今日又是怎么了?
“老大,到了你就知道了,”玄青急急的说着,依旧拉着人狂跑,压根儿忘记他是有轻功的人……飞一飞不是比跑更快吗?
秋亦溪不知所为何事,只好任着玄青将人拖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