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图书馆借的一本书,林大哥给我念了一些,说出土瓷的土锈非常难清除,十分坚硬,土沁用高倍放大镜看的很清楚什……”
他还没说完,就被辜老先生打断了,“错!大错特错!什么破书!说的这两种情况!哼哼,简直就是瞎说八道!事实上,会有这两项特征的,往往不是真品,而是现代伪造出土古瓷的伎俩导致的。”
“啊?”
“我们首先说土锈。通常用黄土壤,色料,加强力胶混涂在器物上。有现代的粘胶起作用,就算是拿开水蒸煮,用很锋利的刀削刮都没辙,所以才说难以清除。但很多真正的出土瓷器,要清除土锈并不难。当然了,我们也不能轻易的就下这个结论,因为也有一些出土真品,会存在土锈剥除不掉的情况,但是人为的土锈与真正的土锈必然有差别,不能简单的从这方面论证。”
“那土沁呢?”
“哈哈,这就更要说道说道了!”辜拙曾白眉一扬,用手指捻了几下,“其实就算你不问到这个,过段时间我也是要教给你的。”
宣宁偏了下脑袋,心里一动:“造假的方法吗?”
“没错,所谓土沁,就是老釉上的附着或渗透。而在高倍放大镜底下的密集气泡,是采用强酸,比如王水,运用高压渗透技术来制造的。类似的技术,还包括翡翠里的C货,就是给那些人工染色的翡翠炝色。小宣你想想,翡翠的硬度比起釉面来可要硬多了,都能把颜料搞进去,何况是釉面?所以说要在釉泡里弄进土沁,并不是什么难事。”
“哦,我懂了。”宣宁点头表示记下。
辜拙曾则又道:“这两种造假手段谈不上多高明,这几年也很普遍,但是多半都用在中低仿品里,上当的反倒不少。前段时间,和我一个研究所的有名专家,也上了回当。在高倍放大镜底下看到土沁,结果打了次眼,好在他花钱也不多。小宣,这种纯粹靠眼力的事,你有所欠缺是肯定的。就是需要从花纹上来辨识的物件,比如五彩、斗彩的彩,还有我跟你讲过的瓷画图等等,都得让谦益帮着你才好。不过我想,他很愿意当你的眼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他语声里的笑意显然表示知道了自己和林谦益的关系,虽然不太好意思,但在学习鉴赏的时候,宣宁倒很快就平静的回答:“是。”
辜拙曾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线:“呵呵……对了,我顺便考考你,瓷画里那个百祥图的说法,小宣还记得是哪些吧?”
“记得,我都背下来了。”宣宁默默的背了出来,一点折扣都没打,“有天地长春,加官进爵,百世流芳,金鱼贵子,富贵荣华……榴开百子,桃献千年,青蚨飞入,金鱼现莲……红梅结子,喜鹊登枝,龙门跃鲤,万象更新……芝兰芙蓉,麟吐玉书,瓜瓞绵延……云龙三现,竹报平安,金蟾同乐……”
“嗯……嗯……”边听辜拙曾边满意的点头,宣宁记得可真是牢!
等又讲了一段,放下手里的物件,辜老先生就问了:“小宣啊,你和我学实物鉴赏也学了这么多天了,除了练手感外,还有什么样的心得体会?当然啦,也不一定要说从我这儿学到的,也可以说说这段时间打别的地儿吸收到的经验。谦益应该带你去了好几次刘园路和北湖吧,还有晏家那臭小子也给你带了不少机会,是不?现在来说说看?”
“嗯,好。”宣宁想了一下,结合了这段时间的实践,才慢慢道,“外观很旧的东西不一定是真古董……古玉不一定真有沁色……不值钱的东西不一定真的没有仿品……在博物馆或者鉴赏的书本上有过的器型,越是出现越可能是假的……”
“不错,不错。”辜拙曾满意的点头,摸了摸白眉,将一些必要的经验告诉他,“其实说起来,在古玩鉴赏上面,不少人都有很多的误区。这些误区,就是老一辈的专家,都未必没有,也有一叶障目的因素。其实名家的作品,或者说古代的艺术水平,尤其指的是画工,雕工,很多人都认为就该比现代的好!看到一个物件觉得艺术价值高,就认为一定是真品,那是错的。名家也可以有败笔,有败笔的东西未必是假。有名家题跋的,也未必都是真的,祖传的同样可能有假。”
“就是说,不要陷在条条框框里,要学会辩证的对待么?”宣宁福至心灵,一下子想到了准确的形容。
“对对对!”对他的反应大为赞赏,辜拙曾抚掌,“就是这样!不要被其他的标志和其他人的经验所影响。”
这话说来和以前他让宣宁学习他人的经验似乎有所矛盾,其实并非如此。学习经验乃是借助他人之力,来打一个坚实的基础。而现在则是不希望他被束缚住,要懂得自己加以判别验证。
见宣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辜拙曾才继续道:“再说瓷器,很多人都认为,官窑的瓷器一定比民窑的要好。这也是不对的,官窑照样有机会出产瑕疵品,而且也不是不可能流传到民间。虽然官窑通常会销毁那些瑕疵品,但也不是绝对的。所以还是你刚才的那个说法,辩证的看。”
“嗯。”
“还有玉器,汉玉虽然以汉八刀出名,却不表示就只有汉八刀,只有粗犷风格,照样可能出现柔婉风格的玉器。我就曾在一处墓葬里亲眼见到过出土的汉玉,那叫一个雕琢细腻柔婉!而明代的玉,也未必都是大气的类型,明代多的是能工巧匠,照样能制造出精致无比的工艺品。”
“嗯。”
“现在的人玩收藏越来越多,还产生了一些很好笑的误区,小宣你随便记记就成。比如很多人认为海归就一定好,一股脑的涌到海外去买。还有人认为拍卖行就一定好,也都铆准了去砸钱……”
宣宁听到这儿就忍不住笑,他想起林谦益也搞过这种砸钱的事。
如今接触的多了,他神色一动,心里在想什么辜拙曾就了如指掌。一见他在窃笑,想了想老先生就有了眉目,不由笑骂道:“谦益啊会赚钱,也就不怕败家了,小宣,等以后你可要管住他的钱啊。”
“……师父!”
“嘿嘿,不说了不说了。”辜拙曾虽然这么说,话里仍然带着揶揄,“好了,今天还把这几样东西摸一摸,就等谦益来了。”
“好。”宣宁依言走到桌子跟前,准备去鉴别剩下的几个东西,“这剩下的几样,都是什么呀?”
“三件瓷器,样子虽然如出一辙,其实都是假的,在我们B市的古瓷博物馆里就有标准器在。其实吧虽然三个都是假的,却很有代表性。”辜拙曾笑眯眯的告诉他,“这样的三件啊,要找齐了可不简单,我去年刚弄到手。嗨,说起来这现在人造假的技术实在高,可惜我没上手过那个真的。说不定啊,真品还不见得比这假的好。”
“哦……”宣宁边回答,边从左边的第一件开始自己的工作。按照辜拙曾所说,这三件是造型一样的东西,摸起来的确如此。这种器型属于玉壶春瓶,三只瓷瓶的釉面手感都很不错,其中有一件摸来更是温润无比,简直让人不想拿开手。
这样都是假的?宣宁有点吃惊。要造成这层次的假,那该得多高明的功力啊!不对!光是功力都不够!还得有非常好的硬件设施!这是不是就属于老杨所说的绝仿……宣宁这样想着,就用了自己的特殊能力来看一看。
下一刻,辜拙曾的声音陡然惊起:“小宣!”
在失去意识前,宣宁最后的感受依稀是极度的震惊。
第六十一章:青花狮子戏球玉壶春瓶之谜(二)
“小宣!”
辜拙曾眼睁睁看着宣宁突然倒了下去,喊的时候已经迟了。他急急起身,自己却也一个踉跄,赶紧扶住桌子才发现自己腿脚有点发软。保姆听到声音过来也吓了一跳,擦了擦手就要搀住辜拙曾,辜拙曾却指宣宁,“先看他!”
两个人同时拢到宣宁跟前,就发现他眼睛紧闭,已经是人事不知!
辜拙曾还算镇定,保姆却吓坏了,六神无主的语无伦次,“先生!小宣先生怎么啦?要不要紧啊?会怎么样?这可怎么是好……”
“别急,你先打120。”
保姆连忙点头,“是是是,我我……我去打急救电话!我这就去!”
她走了几步又被辜拙曾叫住,“等等,打这个电话。”
保姆接过来,是个手机号,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拨了,听到那边是个男的,一时间都没听出是谁。她断断续续的才把宣宁的名字提及,那头就急了,问都没问就说马上来。
“电话打了?”辜拙曾小心的探了下宣宁的呼吸,还好,很正常,就像睡着了一样。他也不敢随意挪动,要对症下药却又找不出症结,只能照着惯用的方法做。一抬眼便发现保姆慌慌张张的走过来,看样子是打过电话了。
“是,先生,我已经打了。”保姆看着宣宁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终究有点害怕,“小宣先生他……他没事吧?”她说着又看了宣宁好几眼,“他是不是发心脏病了?要不要弄药过来啊?”
“别忙。”辜拙曾阻止了她,宣宁的昏倒实在太奇怪,看不出一点病发的征兆,仿佛就是单纯的昏过去,“等谦益来。”
“哎!”保姆不是个有主见的,听辜拙曾这么说,当即就垂着手站到一旁。就是还有些闲不下来,隔一会就想问点什么,只是见了辜拙曾一脸肃然,没敢轻举妄动。好不容易听到门铃响起来,她像得了解脱一样小跑过去开门。
开了门,保姆才知道刚才接电话的原来就是送宣宁过来的林先生。她还想说什么,可林谦益显然没有一点要搭话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的越过她朝着后面去了。
一路飞车过来,林谦益心里直打鼓。保姆的话他没有听得太清楚,可是却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宣宁昏倒了。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他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几个月以前,在接触到那只龙泉窑的穿带瓶时发生的意外。
脚下踩着油门把车开得飞快,林谦益其实很冷静。心念电转间他想了很多,不外乎关于宣宁的昏倒以及昏倒的原因。等到了辜家,他才有了血往上涌的感觉。
“辜伯伯。”给辜拙曾礼貌的打了个招呼,林谦益的注意力就完全放在了宣宁身上,果然跟上一次的情况一模一样,他敛起了眉宇间的焦虑,蹲下去仔细观察。是那样没错,他果断的将宣宁抱起来,“辜伯伯您放心,我送他去医院。”
辜拙曾说:“我跟你一块去。”
林谦益不打算接受:“也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您还是先在家里用过晚饭,如果情况方便再过去医院吧,反正我们就近去荣康。”
辜拙曾一想也是这个理,现在跟过去说不定还碍手碍脚的,不如等林谦益安置好了再去看情况。把林谦益送出门,辜拙曾吩咐保姆现在就去做饭。
林谦益抱着宣宁出了辜家门,老康立即迎了上来,“老板。”又瞄了眼宣宁,“小宣先生他……”
“没事。”林谦益低头看一眼宣宁,见他的气色还好,摇摇头往前走。
走了几步,老康的手下一个叫付成的保镖正等在那儿,看到他们,付成大步上前,“老板,康哥!”又见林谦益抱着个人,便十分殷勤的想要帮老板一把,“我……”
来字还在喉咙里,手也才伸了一半,就被林谦益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接着熟视无睹的越过他。付成一头雾水的僵在原地,直到被老康一把将手拍下,才摸摸后脑勺,小声问:“康哥,我刚才……是不是惹到老板了?”还真别说,不要看他退伍前是部队的尖子,当保镖更是身手够好,可刚刚被老板一眼看过来,他硬是觉得一个激灵,全身的寒毛倒竖,头顶仿佛开了个大口子似的冷风飕飕的往里灌!
老康一本正经的回答:“我们是保镖,不能越俎代庖。”
“啊?”付成愣愣的跟上,挺委屈的,“我那不是怕老板累了么,抱着宣先生那么大个人能舒服?”
“呵呵!你不懂。”老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心想抱着宣宁,老板才不会有什么不舒服,你想把宣宁抱过去?就是挨一下老板都不会允许!
等到了荣康一检查,得出的结果果然和上一次没有两样。根本就查不出任何病因,也找不到有什么问题。马主任为难的说:“真的非常抱歉林先生,您就是再问我多少遍,我也还是只能给出一样的答案。您也清楚,如果我想,随便扯个什么理由出来都能蒙混过关。就是看在咱们是老交情,不能随意敷衍。可是我们也努力过了,最后的结果都是没有异常。要我说啊,他现在正在深度睡眠状态,不用太担心。”
林谦益点了点头,同他寒暄几句,就回了病房。就是上次宣宁住的这间房,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他来回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坐了下来,目光落到宣宁脸上。
宣宁安静的躺着,鼻翼随着呼吸一翕一合,脸色就跟平时一样,如果不是人事不知,谁都只会当他睡熟了。
林谦益轻轻叹了口气,往前坐了一点,将宣宁的手放到掌心。修长的指头微微曲着,是极其放松的姿态,马主任说宣宁身体没问题,说不定真的如此。
这个时候门被敲开,林谦益一看是辜老先生来了,他赶紧起身让辜拙曾进来,“辜伯伯您都来了?其实您不用这么急。”
辜拙曾摆了摆手,“我哪能不急?小宣可是我的关门弟子!”又朝床上看,“检查过了没有,是什么结果?”
“马主任说他身体很健康。”林谦益实话实说。
辜拙曾先是一愣,继而拧起白眉,“那就是检查不出什么来了,可小宣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昏倒?还是说……有别的原因?”他回忆着宣宁昏倒前后的情形,“难道……”
“辜伯伯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辜拙曾活到如今这岁数,见过许多旁人意想不到的事,所以才会有所联想,“你知道古董有时候很邪的,不知跟这有没有关系。不,不对啊……”他又摇了摇头,“小宣接触的那些都是我家的,不该有这么邪乎……”
林谦益却像是被提醒到了一样,“辜伯伯,他最后接触的是什么?”
“是我收藏的三个赝品,器型全是一样的,真品是元青花的玉壶春瓶。”辜拙曾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赝品?”林谦益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还是觉得有哪里对应不上。事实上对这回没能检查出什么的结果,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意外,好象理所当然本该这样。同时他隐隐有种感觉,宣宁没事。他沉吟片刻道,“辜伯伯,能不能把东西拿过来让我看一看?”
辜拙曾爽快答应:“行,我这就回去给你拿来。”
这下换林谦益过意不去了,“辜伯伯您就不必来了,我派人跟您过去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