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月余,直到腊月下旬,这样开班授课的日子才结束,那群皮孩子的家长也纷纷给石归庭送来年糕、果脯、鱼肉之类的年货,以表达心中的谢意。弄得石归庭怪不好意思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如何好收礼,家长们说,开班授课没收束修,还不让送点小东西聊表谢意么?要是不收,下次都不敢把孩子送来了。石归庭知道乡人淳朴,只好一一收下。
符鸣笑看着石归庭和左邻右舍打交道,饶有兴味,石头已经渐渐融入他们的生活了呢,看来让大伙儿接受他也是指日可待的。
过完元宵节,人人都养足了精力蓄足了锐气,骡马也都养得膘肥体壮的。符鸣领着大家去丽江木府装驮货物。石归庭还被请去给木云珠把了一回脉,她的情况虽然算不上极好,但是据说吃了石归庭开的药,这一个冬天竟都没有再犯大病,令她对自己的身体恢复充满了信心。石归庭在心里微笑,相信自己能好,这首先就是一剂良药,所以木云珠的病是极有可能治好的。
符家帮从未接过送嫁妆的买卖,毕竟如此长距离的远嫁并不多见,尤其是这种大户人家如此大排场的联姻更是少见。大红的家具被裹上粗布,搬上骡马的背上,有些大型的家具,还得拆开来,不然体积太大,无法装驮。花了两天时间,才把所有的驮子都打点好。这些嫁妆要送至木家在昆明的别院去,到新郎将新娘接到昆明的时候,再随迎亲队伍一起送至新郎府上。
从丽江去昆明,需要二十天左右的时间,这一段马道是再顺利不过的了。一路上自然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到了昆明,除了原先说好的脚钱,还得了一个额外的大红包,大伙儿都乐得见眉不见眼。符鸣又很快从昆明接了一单买卖到丽江。他们决定去参加大理的三月街,三月街要到三月中旬才开始,时间尚有盈余,马帮顺道回家了一趟。
如往常一样,马队一到村口,亲朋好友便都围了上来。这一次,大伙儿惊喜地发现,迎接他们的人当中,居然多了两个久违的身影——符家茂和春生。大家都顾不得跟家人亲热,都跑去询问家茂和春生的情况。
春生虽然还是怯怯的,但是却十分出乎大家意料地对石归庭打招呼:“石大夫。”
这一声石大夫让所有人几乎都意外得打跌,春生居然能记得住人了,这是不是就说明他的病已经好了。符家茂十分激动地跟大家说别后的情况,格西一家对他们十分照顾,这个冬天安多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他一边照顾春生和受伤的骡子,一边帮格西一家照料牲口。直到春暖雪化,马道重新通了,骡子的伤也好了,春生的病情也日趋稳定,他才带着春生和两头骡子往回赶,这不,刚到家没几天,正准备要去找马队,没想到大伙儿就回来了。
春生的情况是最出乎大家意料的,虽然他还有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但是他的疯病再也没有犯过,记忆力也越来越好,也开始知道怎么照料骡马了。这段时间里,他还跟着次仁学会了不少安多话。
大家都各自回家安顿好了之后,石归庭又给春生把了一回脉,发现他的脉象虽然还有些虚,但是已经平稳了许多。又细细观察春生的神色,他的眼神不再呆滞无神,有了灵动的神色,面色也红润了许多,想必这段时间家茂将他照顾得非常周到。
“春生,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石归庭试探着问他。
春生点点头:“有些还记得,但是仿佛做梦一样。”说话条理清晰,毫无滞涩感。
石归庭又问:“你还记得你爹娘吗?想回家看看吗?”
春生将目光看向符家茂:“茂哥说了,我可以不回家的。”
石归庭叹口气,这情况到底是好是坏呢,他对家茂明显过于依赖,希望家茂以后不要再辜负他,否则再受一次刺激,就是扁鹊再世也救不了了。
符家茂在一旁笑着安慰春生:“当然,以后就一直住哥家了,不会让你回去的。”
春生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来,伸手抓住家茂的手,又用乞求的眼神望向石归庭:“石大夫,我不回家可以吗?”
“当然可以。”石归庭连忙答道。他这情况,哪里离得了家茂,目前看起来家茂似乎也还算可靠,那就随他们去吧,不过私下里还是有必要跟家茂提醒一下。
符家茂问:“石大夫,春生的药早已吃完了,还要接着吃吗?”
石归庭说:“春生的病情已经很稳定了,那就先停了吧。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尽量少吃。”
符家茂松了口气,不用吃药最好,他摸着春生的脑袋:“春生已经好了,我家的骡子腿也好了,下次出发的时候我跟着马队一起去吧。”
符鸣在一旁点头:“当然。”马队的骡马数量减少了好几头,多一头就多一份力量。
“那我们先回去了。”符家茂牵着春生的手,起身告辞。
石归庭和符鸣点点头:“好,要出发的时候叫你。”
符鸣和石归庭看着他俩手拉着手出了门,不禁有些感触,他们虽然也跟家茂和春生一样,但是却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旁若无人地做这样的举动。春生算不算是因此得福呢?如果是,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毕竟他吃的苦太多了些。
符睿看着大人忙完了,连忙从小石头身上下来,拿着一本书屁颠屁颠跑到爹爹和石伯伯面前来邀功,这些日子他可是非常听话,每天都乖乖地背三字经,好好照顾小石头。石归庭的手已经好了,他将符睿抱起来,举到空中,抛一下又接住:“嗯,这些日子咱睿睿又长高了啊,还重了,看来最近很乖很听话。”
符睿理所当然地点头:“伯伯,我好好背书了,我背给你听。”
符鸣在一旁说:“爹爹也要听。”儿子对石头比对自己还亲近,这让他又是高兴又是惆怅:儿子啊,可不能有了娘亲就忘了爹爹啊。这话自然只能在心里嘀咕,给石归庭听见了,少不得又要被踹。
符睿用力地点头:“也背给爹爹听。”接着便奶声奶气地开始背书。
背到错处,石归庭便会将正确的说一遍,符睿跟着重读一遍,竟还接得上后面的内容,可谓是背得滚瓜烂熟了。背完了,少不得要受爹爹和伯伯的夸奖。
符鸣看着摸着儿子的头:“好小子,比你爹我强多了。莫非还真是块读书的料子?”
石归庭也说:“睿睿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只要好好引导,将来定然会有出息。只是我们不在家的日子,他又无人教导,实在有些可惜。”
“要不我们送他上私塾?”符鸣想了想说。
石归庭摇摇头:“睿睿才三岁多一点,不到四岁,上私塾太小了些。”
符睿仰起小脑袋,将书卷递给石归庭:“伯伯,教我!”
石归庭手一滞,接过符睿递过来的书:“好,伯伯教你。”他心里却无比苦涩地想:若是自己能时时陪在这个孩子身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教他读书识字,该是件多么好的事。可是他们都身不由己,要为生活忙碌奔波。
符鸣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走过来,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揽在自己怀里:“等以后一定要找个法子,改善一下马帮的情况,让你多一点时间陪睿睿。”
石归庭没有做声,鼻子里有些酸。独符睿不知道大人心中所想,津津有味地翻着石归庭手中的书。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再次写到春生。关于春生这个角色,我原本是当成一个悲剧人物来写的,他本来是该死在安多回来的路上,但我不忍心了,这个孩子,太可怜了,所以我改了一下,让石头被埋在雪下,算是替春生受过吧。因为石头是主角,吃一点苦,但是性命肯定是无忧的。爱石头的读者们要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也是爱他的。
第六十六章:三月街
三月是大理最美的季节,枝芽新发,百花争奇斗妍,红绿相间,将这个古老的小城妆点得欣欣向荣、分外妖娆。石归庭总算是看到了大理的风花雪月之花了,看着家家户户院子里怒放的各色花朵,实在是让人啧啧称奇,不知是什么传统,竟会让全城的百姓都爱花。
三月街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盛典,石归庭看着人山人海的场面发出如此感慨。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身着节日的盛装,带着各色珍奇的物品,或者怀揣着银两,来赴此盛会。符家帮的弟兄都分散在人群中,观看祭祀仪式,探看各色奇珍异物,观看赛马会,参加白和族的对歌,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去骡马市场。
符家帮去年安多一行损失惨重,骡马数量骤减,这样对马帮的运输是有不小的影响的,如果骡马数量不够,有些买卖就无法接。所以符鸣带了全部积蓄前来买骡子。
石归庭陪着符鸣逛骡马市场。来自丽江、剑川、鹤庆等地的骡马饲养者都集中到了三月街,大家在圈画好的场地里拴上骡马,等待主顾前来挑选。据说每年这样的骡马会,都会有八百至一千的骡马成交。符鸣一边走一边看,给石归庭分析骡马的好坏。马匹的价钱比骡子高去太多,所以不作考量,主要还是买骡子。
马帮中骡子的数量比马匹要多得多,一方面是因为骡子比马更能吃苦耐劳,另一方面就是骡子比马便宜,因为骡子没有繁殖能力,无法增值。石归庭看着高矮肥瘦的各色骡马,有些眼花缭乱,符鸣还在津津有味地挨个细看。
“今年的好骡马真不少。”符鸣摸摸下巴感叹说。
“那你决定买哪头了?”石归庭问。
符鸣感叹地说:“哪头都想买,就是没有钱。”
石归庭确信此人有骡马收藏癖了,他翻了个白眼,往别处看去,视线扫过一处,立马来了精神,拖着符鸣的手:“走,阿鸣,遇到熟人了。”
符鸣跟上去,心中充满了好奇,在这里居然有石头的熟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只听得石归庭欣喜地跟人打招呼:“曹掌柜、季掌柜,许久不见,你们在这里发财啊。”
原来真是老熟人,符鸣是认得这两位的,不过石头是什么时候认识他们的呢?曹掌柜看见石归庭和符鸣一齐出现:“石大夫、符锅头,许久不见,进来坐坐。”说着便招呼他俩进自己的马行。
石归庭说:“你们也来三月街了?”
“这么大的骡马会,不来岂不是要亏死了。”曹掌柜哈哈笑着说,又悄悄地问石归庭,“看来你们俩的事还挺顺利?”
石归庭想起那次的谈话,红了脸,点点头:“还算可以,没有太多的反对。”
曹掌柜拍着石归庭的背:“这就好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季掌柜那边已经和符鸣打过招呼,并且招呼他去看骡子去了。石归庭找个凳子坐下来,曹掌柜也没精力招待他,他还有客人要招呼:“石大夫,我就不跟你见外了,你自己随意,茶水自己倒啊,我去招待客人。”
“行,你去忙,我坐会儿。”石归庭很喜欢他们这种很随便的态度,不把自己当外人,他找条凳子坐下来,走了一个上午,腿脚都酸了。
符鸣看中了一头铁青色的母骡子,那家伙脾气十分温顺,刚三岁,四肢矫健,牙口也好,条件各方面都不错。“季掌柜,这头母骡子什么价?”
季掌柜笑着说:“符锅头果然有眼力,这头骡子是我们这批中最好的一头,事主说要这个价。”季掌柜比了个手势,意思是一百五十两。
符鸣摇了摇头:“骡子看起来是挺不错的,就是这价钱稍微贵了些。”
季掌柜点头附和说:“近些年这骡马的价格是涨了许多。早些年我刚卖马的时候,一头最好的母马也不过百八十两,骡子也就是三五十两的事。据说更早些时候还便宜些,马匹也就是三五十两的价格。后来朝廷大量采购战马,并且还规定了价格,马匹的价格便涨了上去,一头上马都能卖到近千两银子了。骡子也跟着水涨船高,一头好骡子都要卖上百两银子了。”
符鸣也颇有感触,他记得他爹买三妞的时候,才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当然那是匹小马驹,这才过去十来年,骡马的价格就飙升到如此地步了。这不知是养马人的福气呢,还是赶马人的不幸。
石归庭看他在一头骡子前流连许久,料想他可能是看中了,便过去问:“怎么,要买吗?”
符鸣摸着骡子的头:“石头你来看这头骡子,怎么样?”
石归庭看骡子的毛色和四肢,根据以前白膺和劳成教给他的那些骡马经,点了点头说:“看起来还不错。就是它了吗?”
符鸣拍拍骡子的背:“我倒是想买,无奈囊中羞涩啊。”
“还差多少?”
符鸣说:“一百五,不过季掌柜说能便宜一成的样子。我手头的加上你上次给木小姐看病赚的那些,统共也不过八十五两,还差不少呢。”
石归庭说:“那我们想办法去凑点钱去?”
符鸣叹息说:“算了,我还是买头差一点的公骡子好了。”
石归庭知道他肯定是喜欢这头母骡子:“咱们先不买。我回去找找看,我那药箱里应该还有些用不上的药,我去换了银子来买这头骡子。”
符鸣连忙制止他:“算了,石头,咱们挑一头性子好一点的公骡子便行了,比母骡子也差不多远的。”
石归庭笑着摇摇头:“我在马帮这么长时间,还是知道公骡子和母骡子的差别的,从长远来看,母骡子显然要比公骡子更合算一些。”公骡子爱尥蹶子,难于管教,负重也不及母骡子。
石归庭又说:“我们先回去想想办法凑下钱,看有没有,如果实在没有,那我们再买公骡子吧。不过先得跟两位掌柜说,将母骡子给我们留两天。”
一回到马店,石归庭便去翻自己的药箱。找了半天,发现自己药箱里就只有那棵仙人草比较值钱了,余下的那些草药虽然也算得上珍贵,但是要凑齐几十两银子,那不太可能,自己配的那些丸药倒是更珍贵一些,只是谁会相信呢。石归庭思索了一下,便将仙人草拿了出来。符鸣看见了,连忙抢过去:“石头,这个可别乱卖。”
石归庭笑起来:“这个我们暂时也用不到,先卖了救急吧。”
符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可别,这没准什么时候就需要救命了,上回多亏了那棵岩珊瑚,才救了你一命,现在岩珊瑚已经没有了,这棵仙人草一定得留着。骡子不买都没关系。”
石归庭无法了:“好吧,不卖就不卖。给我放回去吧。”拉开最下层的小抽屉放进去,用力稍大了些,一块石头从里头滚到外边,“咦!”石归庭将那块石头拿出来,这不是上次在八莫那个叫加林的孩子送的石头么,说是玉料来着。
“阿鸣,我们去找个玉匠铺子开一下这块石头吧。”石归庭举着手上的石头说。
符鸣看看石头,又看看他,笑了起来:“石头,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这不过是块普通石头罢了,亏得你还留了这么久。”
石归庭将石头放在手心里摩挲:“我若不是为了急用钱,才不会想着去开它呢。怎么说也是那个孩子的一片心意啊。”
符鸣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好吧,我陪你去开开来看看。”他家的石头啊,别人给个金锞子,他转手就扔给自己了,有人给他送块石头,他倒是小心翼翼地珍藏着,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不过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石头令人觉得分外自豪呢。
符鸣带着石归庭去了集玉轩,就是上次他帮忙运送玉料的那家,熟人总是好说话些。集玉轩的龙掌柜也是认得符鸣的,听他说要开块石头,便热心地帮忙引荐了一个技艺熟练的老师傅。那姓舒的老师傅抬抬眼皮说:“石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