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话,对方只是点点头。
“你这样能参加比赛吗?没关系吗?”
还是只有点头,陶亚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不说话的时候,只是用肢体的小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叮铃铃”手机铃声忽然在这时响起,秦天掏出来,只见是佳喜的号码。下意识地望了陶亚一眼,他站起来避开他的视线,走向窗前。为什么躲避说实话秦天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仿佛没有办法让陶亚知道他和佳喜重新开始的事实。
“嗯佳喜,今天比较忙,估计晚上不会回去吃饭……不用等我,真的……不然你先吃了,留我的份儿……”
这样无心地应答了几句,无意中对上不远处在接受护士测量血压的陶亚的眼睛。对方不知为什么直直地望着自己,这让秦天瞬间哆嗦了一下。
躲不开。那个视线死死地锁在自己身上一般。即使秦天背过身也能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到那双眼睛。无奈地对着随着那视线追过来的护士笑开,他挂了电话,走向陶亚。
“我来吧。”替了护士的位置,秦天亲自给陶亚绑上气囊,然后笑着看着那双还是没有挪动过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啊,看得那么专注?哥我就那么帅?”
话音未落陶亚却忽然伸手用力抓住了秦天的手腕。
“干嘛……”
“哥……和那个叫佳喜的重新在一起了?”
一定是护士听到自己喊佳喜的名字,所以八卦……
“……”尴尬地抓了下头发,秦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真的吗?”陶亚的表情却极度得认真,这让他也跟着严肃起来。
“快点检查吧,你还要比赛。”
“是真的吗?”
“你怎么也变得那么爱关心这种事了?”
“我就是关心。”睁大了眼睛,陶亚清晰地发音,和刚刚沉默的时候判若两人。
“对,我们在一起了,重新在一起了,行了吧?”
记录下血压数值,秦天解开帮在陶亚手腕上的气囊,然后玩笑似地揉了下他的头发。可是陶亚却像是生气了一般表情僵硬。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伸出手想要试试对方额头的温度,却被陶亚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掉。猛得站起身,椅子发出尖锐的响声,陶亚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哒哒哒”地掉脸走了出去,剩下秦天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
到底是怎么了?自己说错什么了吗?看李贺和他的样子分明是和好了,可是现在对自己明显的不满又是怎么回事……
整个上午秦天做起事来都有点心不在焉。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因为陶亚早上莫名其妙和自己发的那顿脾气,还是因为很久没有这样忙碌所以集中力自然往下掉。校医室里一个早上都没有停止过进出的人流,每个参赛学校的队员都极其紧张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一点小伤小痛甚至只是心理作用导致的不适都会跑到这里做周密检查。解决前十个的时候秦天还可以面容平和,到后面再来人的时候就只是觉得烦躁不已。
不过是一场比赛,至于这样小题大作吗?秦天不明白那些积极的男孩子们的想法,也不会明白,因为他从来没有认真争过什么。或许是太优秀,他也从来不需要争什么。
好的成绩,好的大学,好的研究生院,好的女朋友,好的家庭背景。所有东西只要他站在那里就会自发地往他身上贴一样。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感觉不到争取的意义,他自身就是一个别人想要争取的对象。
所以不明白。所以不明白为什么需要那么拼命地去做一件事。不明白为什么能够有那样用力的感情。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把他手边的事情不紧不慢地做完,就已经足够成就别人的一生。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从来没有真的在意过什么。大概除了母亲,或许佳喜也算是一个,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那些感情永远是冷静自制的,像流水一样,只是流淌,不起波澜。
焦头烂额之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11点,校医室稍微清静了一点。秦天将手边的工作暂时交给护士,走出后门伸了个懒腰,想要休息一下。阳光格外的刺眼,运动场上依旧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各个学校的代表团一块一块地占据着运动场地正组织午饭,乱七八糟的盒饭味道就充斥在空气中。
陶亚通过了早上初赛的事情,早有队员来和秦天说过了。这次田径队的成绩似乎不错,参加比赛的8个人有6个人进了决赛,还是以不低的成绩。李贺和陶亚则更是都以小组第一晋级。秦天心里挺高兴,虽然他不知道这种高兴的感情是否只是单纯地加油鼓劲意义上的,但总而言之他早知道那只小豹子不是盏省油的灯。
自豪。刚听到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豪。很想要奔到陶亚面前,狠狠地揉揉他的头发,甚至再像在集训地时一样,捧着他的脸在他的小鸟嘴上亲一下作为奖励。不过这种想法只存在了两秒钟就被秦天摁下了,带着自嘲的笑容。他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了才会有不断地要和那个孩子接触的想法?
站在阴凉地方望着运动场发呆没多久,秦天就听到一旁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才发现田径队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吃饭,他到底有多心不在焉才会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发现?亏他还扫视了运动场半天寻找他们的影子。
“秦天哥,来份盒饭。”一个队员大方地递过来一个白盒子,也不给秦天拒绝的时间。
李贺不在,听说是各学校的队长被召集起来开会了。
秦天笑着打开盒盖,是扑面的饭香,加上简单的青菜和两个狮子头。他这才感觉到肚子饿了,不然这样的菜色一般是吸引不了他的。
端着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想被人发现其实自己是在找陶亚。不过很显然他和陶亚李贺微妙的三角关系早已被队员们看透,有人指了指一旁的矮松树,秦天这才发现独自坐在树下的小人。
“恭喜你晋级。”有些不自然地搭话,早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秦天不能确定陶亚的想法。
果然对方没有言语,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又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打开却没有动过的盒饭。一样的菜色,青菜狮子头。
“怎么不吃饭?”
“……”
“都凉了啊。你下午不是还有比赛?吃饱了才有精神跑。”
“……”
“臭小子,又和我来秧秧那一套了啊?”秦天笑着挨着陶亚坐下,一个肩膀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虽然不知道早上你干嘛生气,但是就当我错了不行吗?别生气了。”
陶亚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点,只是改作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天。
“又干嘛?想干嘛你说。用嘴巴说,别用眼睛。还是说你想要和我眼神交流?”
“……”
“好啊,让我看看你想说什么。”玩笑似地回视起陶亚的眼睛,秦天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啊……你是要我喂你啊,是不是?”
“……”
用筷子将自己饭盒里的狮子头夹成四块,然后拣起其中一块送到陶亚嘴边。
“来,啊~~”
只是一个玩笑。真的只是玩笑。但是当陶亚真的张口将肉吞下的时候,换做秦天惊讶得合不拢嘴了。一次性筷子一个哆嗦“啪”得掉在了地上,他掩饰不住心中的慌张,伸手去捡却发现上面沾满了泥土。
唉……这里可是运动场,不是医学实验室,所有东西都能用酒精消毒。秦天无措地拿着剩下的一支筷子,余光瞥了一眼陶亚,对方却若无其事地嚼着嘴里的东西,半晌停下,再次望向自己的方向,好像在等待着下一口。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秦天尴尬地站起身,刚想要开口向其他人再要付新筷子,一只手已经伸到自己面前。低下头,是陶亚递过了自己的筷子。不过他想怎么样?要他继续喂他?
正当犹豫着要不要接的时候,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来。又是佳喜,到了中午她总会一个电话来问自己的午饭情况。
“喂……嗯在吃饭……就是盒饭……下午要来?不用了啊,我忙也没时间管你……真的不要了,好容易周末在家休息休息……我也就只是忙两天,明天比赛就结束了……好,晚上不要等我了……好,家里见。”
挂上电话,秦天转过脸,又对上陶亚目不转睛的眼神,像早上一样,只是这一次他开了口。
“佳喜?”
“嗯。”
“她说要来?”
“嗯,不过我没让她来。”
“为什么?”
“来了也没法管她,你知道我有多忙的。”
“所以心疼了,要她在家里休息?”
“……”秦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陶亚的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猜不透。
“你很爱她?”陶亚却依旧不依不挠的样子,语调里听不出一丝一点的情绪起伏。
“就……就那样呗。也一起好多年了。”秦天耸耸肩。
“会结婚吗?”
“是啊……嗯……”皱了皱眉,他没想过结婚,但如果真要结婚,他也想不出除了佳喜的第二个人选,“也许吧……”
“你们会做爱吗?”
“哎?”瞪大了眼睛望向这个提出露骨问题的人,对方却坦然地仿佛在问什么家常小事。
“昨天也做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秦天再也笑不出来,因为陶亚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好像是在赌气,好像是在嫉妒,又好像有悲伤。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法解释那种表情出现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方缓缓低下头,再抬起眼的时候那里面又多了一丝迷惑,“我可能不太喜欢那个佳喜。”
“为什么?你连见都没见过她,再说她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越来越让秦天一头雾水。
“就是不喜欢。我爱喜欢谁就喜欢谁,爱讨厌谁就讨厌谁,不行吗?”像小孩子一样一跺脚陶亚站起身来,和早上一样掉头就离开了秦天。
第17章:羡慕
“妈已经走了?”李贺从教学楼开会出来,就看见童桐靠在圆柱上发呆。
早上很意外的,母亲来了运动会场看他比赛。虽然不是第一次,却也离上一次时隔挺远。或许看比赛不是最重要的,正如童桐说的,进入二年级以后,李贺就没有回过一次家。所以母亲很是挂念,即使他并不是亲生儿子,毕竟也已经这么多年感情。
“嗯,走了。这是妈给你做的。”童桐递过来一个用棉布扎得严严实实的饭盒,“她一直抱在怀里,估计还没凉。”
“下次叫她别来了,也别瞎忙。你看我根本没有时间招呼她。”李贺皱了皱眉把饭盒接过来。这种东西越多,他的负罪感就越大。特别是当他望着面前的童桐生出爱欲的时候,手上就仿佛提了千斤重。
“还说呢,你老不回家,也不想想妈会有多担心。”
“我不是有打电话?”
“打电话有什么用?回一趟家到底有什么难的?”
“……”
李贺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来,他缓缓地解开捆绑着饭盒的棉布,果然还有温热的触感。掀开浅蓝色的盒盖,是熟悉的香气。土豆烧牛肉、芹菜炒鸡肫、糖醋藕片——都是自己喜欢的菜。可是看到这些菜色的瞬间,李贺却像被堵住了气管一般,胸口发紧,喉头也发紧,无法呼吸。迅速地盖上盒盖,连着棉布一起将饭盒放在旁边的空位上,他抬起头来望着远方大口喘息。
“怎么了?”站在一旁的童桐疑惑地睁大了眼睛,看见他变了的脸色不由地慌张起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贺没有说话,只是隔了半晌“哈”得自嘲般笑出声来。缓缓将视线聚焦回童桐脸上,他仰着头看着那双担忧的眼睛。
“我们……私奔吧。”
童桐的眸子晃动了一秒,接着避开了他的目光:“神经病。”
“对,我就是个神经病。哈哈。”笑声越发得空虚,李贺知道自己在说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妈走了,我也要走了。”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对话,童桐只是觉得疲惫。一个早上都在观众席看着李贺一个人,那种对方就在面前却不能碰触的感觉,像极了他们的关系。这种关系让他疲惫。
“再陪我一会儿不行吗?”
“陶亚看到了就麻烦了,他会误会的。”
“他知道我不爱他,所以他不会误会。”
“你还真是个混蛋。”童桐笑了笑,“他不会误会,可是他会死。”
“你走的话,我也会死。”
眼眶发热,没再说什么童桐只是走近了李贺,将他的头抱在怀里。对方额头上冰凉的汗水触感透过T恤传到自己的腹部,让人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也想给他温暖。
“不是都整理干净了吗?还说这种话。”轻轻抚摸着李贺的头发。
“整理干净?童桐你知道吗,你比我残忍一百倍。从我第一次为你动手起,我就看出你是一个比任何人都冷酷的人。”
“知道还不放手?”低头苦笑着看着胸前的人,“我早说过我不爱你了,李贺。”
“可是我停不了,我像陶亚一样停不了,你明明知道。”
“那又怎么样?最终你还是要回到陶亚那里,而我要做我妈的乖儿子,不是吗?”
再一次呼吸困难。李贺在听到这样的回答以后再一次感到窒息。没错,童桐是对的。在所有事情上都乱七八糟不成章法的童桐,唯独在这件事上比自己清醒得多。
放开搂着对方腰的手,李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他点上一支放到嘴边。
“你先走吧,我在这里再坐会儿。”
“好。”
没有留恋,没有回头。即使童桐感觉得到背后没有转移过的李贺的视线,他依然没有停下一步。因为他长大了,在这一年间,他将过去那些任性幼稚全都清理干净了。
一年前,他第一次看到濒死的人是什么模样。在学校的卫生间里,他随着李贺挤进围观的人群中。鲜血染红了一地的白色瓷砖,跳进眼里的时候会让人有几秒钟的错觉。那时候他只记得自己瞬间就挪不动脚步,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李贺发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给对方包扎手腕上纵横捭阖的触目伤口。
然后他看清倒在血泊中的那个少年的脸。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人。陶亚。对方好像一个纸人,脸色白到狰狞,四肢软绵绵得像是什么人偶一般任由李贺摆弄。或者,是更像什么动物,被践踏过的动物,身体已经由立体变成平面一样。
瞬间童桐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胃部粗暴地翻搅起来。接着他趴在座便器前呕吐起来,非常夸张地呕吐,将所有吃过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完了便是黄色的胃液,然后是不停歇的干呕。结果是他和陶亚一起上了救护车,而那浓重的血腥味,他到现在也没有忘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