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何事如此紧张,莫非是进宫这段日子过得不顺心么?”
问话的女子已过了二八年华,与晏后站起一起,真真是有着天渊之别。可是不知为何她眼角的媚色却不输给天下任何女子,甚至是这个艳冠群芳的后宫之主,在她的眼前都好想是不懂情事的雏子。
“何来顺心一说,不过是逢场作戏……当初若非为了公子……”
晏后柳眉一动,揽过那女子的手臂,撒娇一般在她身边坐定,“如今我只身入宫,想再见公子一面,怕是不易了。”
那女子伸出细长柔白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住她的额头,笑道,“开口闭口都是公子,果真是给他勾去了魂,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一国之后,日后再诞下皇子,那地位还有谁人可比?你想清楚,这些公子可未必能给你。”
“我要这些又有何用?皇上日日将我冷落宫中,自成婚之日起便再未与我同榻而眠过。况且,比起温柔风流,公子胜他何止千百倍,与其为了这过眼繁华留在这冷心无情之人身边,我宁愿回到公子身边,纵使是刀山火海也一起闯过……”
说起这个,晏后又想起新婚之夜的屈辱。新郎无端落跑,自己独守空房一夜。第二日一早又要为他遮掩,否则自己便成了这宫里最大的笑话。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这样千娇百媚的女子真的就比不上那些满身泥土味的男人?
凤怀璧有龙阳之好她早从公子那里听说,从前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偶尔为之的情趣,却不知道他真是只能靠药物才能亲近女人……
“妹妹不必心灰意冷,你为公子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他心里记得清楚,日后大事得成,你再回到公子身边,何愁他不对你另眼相看?”
女子说话间虽是笑意不减,但隐约的眼角已经流露出不耐。可是晏后仍毫无所察,仍道,“我自然知道公子不是薄情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
“是爹爹太过胆小,被云家的事吓破了胆。要是得他相助,公子肯定事半功倍。我也就不必留在这木头皇帝身边了!”
她一咬牙,捏着裙角的柔荑狠狠一紧,“爹爹现在身在高位却反而畏首畏尾。我看着他那个样子,真是恨在心里。”
“妹妹此言差矣。晏相国为了云家的事劳心伤神,如今才得了几天安乐日子也该是歇息的时候了。妹妹千万不要强求于他,让他瞧出了异样,恐怕不利于公子的大事。”
女子安抚地拍了拍晏后的肩膀,刚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晏后忽然全身一颤,脸色亦有些异常,她撇过脸去,用手捂住自己嘴。女子神色一变,不顾她反抗,强行扳过她的手腕,细细一探,惊道,“妹妹你这是……”
“我……”
“何时有的?莫非是两个月前……”
女子眼中一片黯淡,但与之相反,晏后的面孔上却爬满了红晕,好不娇羞。她似笑非笑,眉间怎么也掩不住喜色,
“正是。两月前,公子进京与我有过一夜……”
“这孩子当真是公子的……”
女子仍不死心,追问一句。晏后果然不悦,推开她的手,站起身来,“这若有假,就让我不得好死。”
这一说,确切无疑了。女子好不容易稳下自己的脸色,强作笑颜,“妹妹你别气,姐姐这也是关心你。这孩子虽是公子所有,可你毕竟身在皇宫,那皇帝也未近你身,日后孩子大了,你要如何遮掩?”
说到最实际的问题,晏后也不禁一片凄惶,“我怕的,正是这个。公子尚不知我怀有他的骨肉,我也不知他愿不愿意留下这孩子。要是他不想要。那我……”
“妹妹不要说这丧气话,你等我先禀明公子,一切由他定夺。”
晏后闻言,含泪点头应承,“姐姐说的是。只是这段时间里我定要让皇帝与我再同房一次,所以姐姐可否将那药再借我一些?”
说起这药,晏后面上 不禁一红。但女子只是一脸无所谓地笑笑,“这是自然。不过这药切不可过量使用,猛药伤身,你又怀有身孕,一切要以孩子为重。”
第 16 章
从苏远回处探听消息而回的鲁扬刚一回宫就听闻宴会散席后凤怀璧径自往子卿的水榭去了。他心知孙昊阳一事耽误不得,回宫后一刻也不敢停留,急急忙忙就往水榭赶去。
他在离开别院后确实如苏远回所料,心里一直放心不下就又偷偷折回去一探究竟,哪知这一看才是真正是落进苏远回的套中去了。院中被人搀扶出来的孙昊阳,那张面孔任何人一看都知道是重病未愈。鲁扬仔细想想两人上次分手距今日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他的人却消瘦到了这种地步,莫非这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苏远回这里,看他的样子并不像被人强行囚禁于此,再联想一下苏远回的反常表现。鲁扬暗自思忖了一番,不觉背冒冷汗,难道,难道他们是旧识?
兹事体大,鲁扬又不敢惊动苏远回,只能却悄悄转回来。他一路上都在斟酌这件事该如何向凤怀璧说明,可是思来想去都觉得此事隐瞒不得。苏远回的立场特殊,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可掉以轻心,然而要是据实以报,只怕孙昊阳这件事又会惹得凤怀璧不快……
鲁扬心里一直揣摩着这事儿,不多久就走到子卿的水榭外。他远远往里一看,大大小小的侍从奴婢都退在了水榭外。鲁扬知道凤怀璧一有心事就会到水榭这里来散散心。倒不是说子卿有多大的能耐能让他安心定神,而是也许在这个出身清白简单的人身上,凤怀璧多少能找到一点当初的孙昊阳的影子,也算得上是一种慰藉吧。
想到这里,鲁扬的脚步又不禁犹豫起来。他只知道近日来凤怀璧心情不好,但不知道他为什么事一直烦心。不过,他清楚至少今天要说的这件事,绝对只会雪上加霜,让凤怀璧更加不快。
“鲁大人?鲁大人?陛下让您进去呢。”
候在院里的宫人见他停住脚步不动,忍不住拨了拨他的衣袖,鲁扬这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应了他一声,随即跟着他一路走回到亭中。亭中,凤怀璧正埋首翻阅文书,一边的子卿执笔作画,两相无言。凤怀璧曾经说过他不喜欢那个御书房,呆久了会觉得闷得喘不过气,
“臣参见陛下。”
凤怀璧放下文书,抬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鲁扬,然后示意子卿退下回避。子卿识趣地放下笔,对凤怀璧与鲁扬先后行了一礼,然后便要离开,但不料此时他莫名地一阵心慌,身形猛然一晃,竟是把桌案上端砚碰到了地上。这方砚台硬生生撞在地上,顷刻间拦腰摔断。子卿心中一慌,跪下身去就要请罪,但凤怀璧却只是出神地盯着那摔在地上碎掉的砚台,许久没有说话,
“陛下,我这就让人来收拾干净……”
鲁扬见凤怀璧脸色有异,赶忙对子卿使了使眼色,让他退到外面去。子卿慌乱地看了一眼鲁扬,心中的不安难以出口,只能心里惴惴地跟着下人走出去。
自孙昊阳来水榭找过子卿之后,他就一直这样心慌莫名。面对凤怀璧的追问,他不敢说出真相,可是想起那一日孙昊阳奄奄一息的惨状,他又深觉不忍。那也许是他与凤怀璧的最后一面了,可是他的心底似乎还有什么心结未解。明明走得那么不甘愿却还是硬逼着自己不要回头,
纵使是自己的这个局外人,亦会为之动容,倘若他日凤怀璧得知真相,那时的情形,他真是不敢想象。
“陛下,您还好吧?”
鲁扬向前试探了一句,凤怀璧的目光始终未从那方砚上收回来,像是沉入了某种不愉快的回忆,两道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前几日太医说您体虚,要多加修养才能恢复,现在又是寒冬腊月的,您得保重身体啊。”
亭中又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后,对鲁扬来说面前的这个人就不再是九五之尊,而是自己伺候了多年的凤四王爷。他们之间没有了那么多生分和虚礼,对凤怀璧的关心与担心,都是不掺一丝假的。
“危言耸听,朕还听不出来么,整日在宫里一大群人供着,就是没有病也养出病来了。”
凤怀璧僵硬的脸上许久才挤出一丝笑容,他动了动微微有些酸疼的手臂,把文书放下,执起狼毫蘸了些墨,刚要下笔忽而想起,“对了,阿木尔那里怎么说,朕着你去办的事,可办妥了?”
“臣已将药送到,大殿下也收下了。”
鲁扬故意避开重点,还未决定是不是要把事情和盘托出。毕竟孙昊阳之前已经因为‘行刺’之罪被晏溱盯上,这次要是再把他跟苏远回扯上关系,只怕是凤怀璧这关也难过了。
“还有呢?朕想听的不是这个。”
凤怀璧单刀直入,问得十分干脆。鲁扬左右环顾了一圈,手心里急得捏出了一把汗。犹豫了许久,直到凤怀璧都察觉异样抬眼看他,他才支支吾吾道,“那些药……据臣观察确实不是给大殿下用的……”
“这个朕知道。接下去说,”
鲁扬一张老实人的脸,当然是藏不住事情。凤怀璧不怕他不说实话,所以问得有条不紊。鲁扬用衣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不得不说出实情,“陛下,我在阿木尔殿下那里,看到孙昊阳了,不过他似乎染了重病,那些药,该是给他用的……”
狼毫柔软的笔尖刚一触到宣纸上边染开了一团墨迹,但凤怀璧浑然未觉,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许久未动……
“你说什么?”
他不曾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或者说,他虽然在竭力保持镇定,但心底的一阵不安却透过了他的声音传递出来,
几天前,他在御书房里摔碎了一方端砚。那砚是从王府带出来的,从前孙昊阳还在王府里的时候,常常用这个砚台为他研磨。
心底说了无数次要将他忘了干净,可是有些东西,到底还是留在了身边。就像有些记忆,挥之不去,跗骨纠缠。
可是那时砚台碎了,他看了许久,心头猛然一跳,慌乱莫名。
“你说,孙昊阳他现在,人在阿木尔那里?”
语气间刻意掩饰的无动于衷让鲁扬不禁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原本以为凤怀璧多少还是会在意孙昊阳的事的,可是今日看到他的表现,似乎真是已经将两人之间划分得清清楚楚,再无情意可言了。
“是,臣今日仔细查看阿木尔殿下,他气色很好,不像是重病初愈之人,而且臣在询问他病情时,他的表现也有些不寻常,所以后来臣折回去探查一遍,结果发现……”
“结果就发现孙昊阳在他那里?这个倒是有趣了,朕还真不知道他与这个北族的王子原来也有交情。”
“兴许孙昊阳是受人所迫,并非自愿留在别院的……”
鲁扬想起今日所见的孙昊阳,忍不住为他回护几句,“他重病在身,大概是有什么难处,才会勉为其难……”
“哼,他出身江湖,来历背景复杂,谁又说得清他到底为什么留在宫中,谁能保证他不是阿木尔的党羽?朕之前已经放过他一次,要是他还敢在宫里兴风作浪,朕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凤怀璧兀自冷笑了一声,随手将那被墨迹毁去的宣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鲁扬本来是要为孙昊阳辩解几句,可是看到凤怀璧那个样子,好像对孙昊阳的事情并无多大兴趣。一下子他也拿不定主意有些话该不该说。毕竟对现在的凤怀璧而言,孙昊阳不过是属于过去的一段回忆,更何况这回忆还并不完满。
“陛下,别院那里您看是不是还得派人盯着?”
嘴上说是去盯着别院,可是言下之意凤怀璧岂会不知,鲁扬定是想私下到别院去找孙昊阳了解情况。但凤怀璧对鲁扬的用意并不点破,而是对鲁扬摆了摆手,意思是这件事交予他来全权处理,
嘴上的强硬也不过是帝王威严的假象而已。听说他重病一事,心里没有丝毫波澜是绝无可能的。就是因为心里太过慌张,所以表面上更要强作镇定。因为他很清楚此刻的自己不能也不可去别院探视,多余的念想只会扰乱心神,
鲁扬只见凤怀璧径自沉思,不知他心中对孙昊阳与苏远回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看法。但正当他打算退下时,凤怀璧却突然出口喊住了他,“你下去将太医院的太医宣来,朕要见他们。”
“陛下是身体不适么?”
他一听说要宣太医觐见,不由紧张起来。凤怀璧刚要张口否定,但回头一想,又点点头承认道,“是有些不适,想来不是大病,你只管让他们来便是了。”
此时的鲁扬并未看到凤怀璧收在衣袖中紧捏的手,手中握住的,正是当初太医院送来的药单。那时凤怀璧是从这药单上看出了蹊跷,可是这药究竟能治什么病他却没有深究。但今日听说服药之人是孙昊阳,这就让他实在忍不住要让太医来说个明白。
若只是寻常的病症还好,万一……
思及此处,凤怀璧的目光又落回到地上摔碎的端砚上。此兆不祥,他每想一次,都会忐忑异常,像是真要发生什么恶事一般。
因为这件事,凤怀璧从水榭离开得匆忙,故而子卿再回到水榭时只看到一对宫人形色匆匆地向外走。水榭外,鲁扬还未离开,看到子卿正满腹心事地站在院中张望,他心里好奇最近怎么宫里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凤怀璧是为国事家事忧心,那这个闲散人子卿又是因为什么事不开心?
“鲁大人,陛下走得这么急,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么?”
子卿原来从不过问凤怀璧的事情,因为他很清楚要在各方势力倾轧的深宫里生存下去,最好就是置身事外。不过最近因为孙昊阳这件事他一直寝食难安,总觉得亏欠那人什么,又觉得如此隐瞒凤怀璧实在不该,正日日为此左右为难,最痛苦的是身边又无人可以倾诉。今日难得鲁扬到水榭一趟,听闻他曾是王府旧臣,应该知道一些孙昊阳的事情,自己向他打听一些,也好心里做个判断,看看那个孙昊阳是不是可信之人。
“是子卿公子啊,”
巧的是鲁扬也恰好有些话要嘱咐给子卿,现在见他来主动搭话,鲁扬便就顺水推舟,与他攀谈起来,
“陛下说他身体有些不适,要回宫歇息。方才水榭里的事情子卿公子不必往心里去,陛下他是不拘小节之人,不会因为一块砚台怪罪于你的。”
鲁扬说着,对子卿做了个请的动作,“看子卿公子的样子,我想该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我……”
鲁扬的为人子卿当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话从何处说起却要小心酝酿一下。他与孙昊阳只不过是一面之缘,可是那人却将如此重担托付于他,子卿自知凤怀璧心中并无自己一席之地,可是对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他那时又慌乱无神,心头一热就应承下来。回头想想,凭自己一个小小的画师,如何有能力保护凤怀璧周全。
他说要提防新后。可是宫里传闻新后贤良淑德,是难得的贤后,他叮嘱自己要防备晏溱,可是对方是权倾朝野的相国,若想对付自己,何异于按死一只蚂蚁?
那夜孙昊阳于他说了很多话,他现在已无法一一记清,可那人濒死的嘱托,已经让子卿暗下决心,他没有什么能力,唯有一颗真心不输给别人。若有幸得凤怀璧眷顾,他当倾一生之力常伴左右,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