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知罪（生子）上——枯目

那人一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惊恐，带着水光，犹似受了什么委屈。陌飞云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手上用力，手的主人身子颤抖，不是吓的，而是疼的。

“别杀我！求你别杀我！”是那个半夜端着绿豆汤站在门口的少年，此刻正带着哭腔哀求。

“这是家黑店？”

“有人想要大侠手里的剑，老板收了人家的钱，因为我会一点功夫，所以派我来盗剑。”

陌飞云觉得的好笑，一群鼠胆匪类，让一个孩子来冒险。“你为什么会答应帮他们？”

少年一愣，垂下头去。陌飞云松了手，手臂搁在膝盖上，静静看着他。少年低声道：“要不是老板收养我，我早就饿死街头了。虽然他逼我练功，打我骂我，逼我去偷客人的东西，可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陌飞云没有做声，起身拉开门，楼梯上传来轻响，他又回头看着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忽闪着大眼睛，半响反应过来，“小猴。”少年吸了吸鼻子，悄悄观察者陌飞云的表情。

“你要留下吗？”

少年眨了眨眼睛，眼里满是不解和惊讶，他或许懂了陌飞云的意思却不敢相信，又或许他根本没有懂，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侠肝义胆的大侠救人于水火？小猴许久才开口：“我不想留下！大侠你带我走吧！”

陌飞云转身关了房门，将剑系在腰上，又回头用剑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小猴不识字，惊愣的看着。陌飞云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见小猴不解的看着桌上刻的字迹和银票，一把抓着他的衣领，一个纵身人已经从窗口无声地跃出，穿过夜色，向东移动。

“你可以走了，想去哪里都可以。”陌飞云递给他一包银两，小猴抬头看他，陌飞云依旧冷淡，没有表情。见他不动，陌飞云无奈的摇了摇头。

将银子交到小猴手里，陌飞云转身沿着草地走。小猴慌忙跟上，陌飞云停下脚步，小猴险些撞上，惊惶的看着他。“别跟着我。带你走只是顺便而已，你要是觉得欠了我的，就挖掉双眼来还吧。”

小猴后退一步，看着陌飞云的背影踌躇。

陌飞云有继续向前走，而且越走越快。其实他并不急，十天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现在，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陌飞云站在湖边，看着湖对面的塔楼。他深吸一口气，合上眼。草地上传来一声轻响，他皱着眉转过身去。身后呼哧呼哧喘息的少年远远看着他。陌飞云觉得有些奇异，静静看着。

小猴面上满是坚定神色，抑制着呼吸走上前来道：“现在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救人救到底，我要做人上人！请大侠收小猴为徒！”

陌飞云有些头疼，“我不收徒弟，也没空收徒弟。”

“师父，小猴很勤快！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做，而且一定会很听话，很用心练功，不丢师父的脸！”

冷冷看他一眼，陌飞云沉声道：“我不想带着一给累赘上路。”

小猴咬了咬牙，“师父！小猴把功夫练好了，就可以保护师父了！”

闭目深吸一口气，有吐出，陌飞云摇了摇头，转身向树林里走。小猴很自觉地将这个表情命名为“无奈的答应了”。

他看着陌飞云在树林中生起一堆火，从包袱里取出几个馒头。陌飞云看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那小孩也有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一直跟着他，本以为到了这里，他就再不会有气力跟上来，没想到他如此执拗。他将馒头跑过去，小猴接住，大口吃起来。

小猴一边塞得满嘴馒头，一边含糊的说话。陌飞云皱眉道：“我不曾答应做你师父，不要再叫了。”小猴只是笑，继续吃着手里的馒头。

吃饱了，小猴坐在一边问：“等什么？”

“等入夜，上塔。”

“那里是虎丘塔吧，为什么要去那里？”

陌飞云没有答，抬头看着塔上的灯火，天色已经黑得很浓重。他沉声道：“你留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

小猴刚想开口让他带上自己，陌飞云已经出了树林，衣袖翻飞，动作如行云流水，越过闪着微光的黑色湖面。

陌飞云落在塔底，身形隐在暗处，守卫丝毫没有察觉。陌飞云穿过一层的一山看着的窗户，进到塔中。塔中有一块蒲团，上放着一直木鱼。陌飞云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见木槌。一队守卫走过，陌飞云躲藏在布帘之后。待人走后，越过楼梯，从二层开始，竟然满是机关。

陌飞云细心探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顶楼。

塔顶，只有一间华丽的房间。精雕的白玉床，轻纱的床帏，皮草的坐垫，紫檀木的桌椅摆设，屋角挂着几枚巨大的夜明珠，就连摆设的小器物也都样样不俗。陌飞云心里一沉，就连当今皇上，也没有这么奢华过。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从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面带笑意，静静看着他。

陌飞云走了进去，那男子异常苍白，身体也瘦削，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依旧看得出当年温润如水偏偏姿容。年华的逝去在他的身上似乎慢了一些。“别来无恙。”

男子点点头，“是啊，我还没有死。”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看你死了没有。”

“玩笑罢了。既然你还是选择来找我，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男子但笑，看着陌飞云与封啸云越发相像的面颊。“你的这张脸让我真是惊讶。”

“我要你帮我，我会相应的报答你，将你带出去。”陌飞云直言道。

“不必了，我已经没有离开这里的必要了，这个身子早就该腐朽了。”男子自嘲一般笑着，“我也曾是一代天之骄子，错就错在不该遇见陌纤云和你爹，更不该遇上那个人。”

“……”陌飞云没有言语。

“他以为珠宝珍奇可以偿还他欠我的，可是却不知道，这个笼子早就让我恨他入骨。”

陌飞云并不清楚那些往事，事实上，他对任何事情都表现不出任何热情，生也罢死也罢。就像此刻，他只是淡漠的看着这个可怜人的悲伤。

“我要你替我杀了他，你做的到吗？”

陌飞云淡淡一笑，“自然。”

陌飞云将门锁住，小猴几乎寸步不离，生怕他丢下自己，怕他醒来到处乱跑。

三日前途经灵岩山，听到一桩奇事。近几个月之内，江南许多地方丢失男童，至今为止没有一个被寻回。而其中也正包括洗玉门的少主。洗玉门名满江湖，如今独子丢失，自然是引得整个江湖风生水起。洗玉门在江湖上请了众多高手寻找，至今无果，而三日前，正是洗玉门门主广发邀请函，请另一批江湖高手相助的日子。

而城里有一富商，前几日十三岁的幼子也莫名失踪，之后便杳无音讯。陌飞云趁着夜色悄悄过去探查。

富商庭院很大，而失踪少年的房间在左边厢房，那里有些背光，又有树木和假山遮掩，极容易藏匿。房间里没有什么打斗痕迹，应该是睡梦中被抓住带走。陌飞云细细嗅了嗅，房间里没有迷香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淡香味，若是不细闻，难以察觉。

陌飞云走到假山之后的树木间，掠身落在头顶的树干上，果然有些损伤和剥落的树皮。

如此，却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陌飞云转了个身回了客栈，看小猴仍旧睡着，便回房睡下。

陌飞云身边带着小猴，着实不便，无奈之下，只得提前去了流春园找沐潇。

陌飞云一进流春园，便是一愣。白术悠闲地坐在庭中看着他笑。白术既然已经出现在江南，那么奉天应该不久也会出现了。

陌飞云皱眉上前。沐潇依旧是温文尔雅，温润随性的样子，而白术看着沐潇，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飞云，好久不见。”说着，白术目光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小猴，似笑非笑。小猴见到生人，又是这样的眼神也有些不自在，低低唤了陌飞云一声，直往他身后躲。

陌飞云轻咳一声，道：“是好久不见。”

白术指着小猴道：“这是哪里来的小鬼？不会是飞云的私生子吧？要是被公子知道，会发脾气也说不定。”

“不劳费心，我与他没有关系。”陌飞云将小猴推到身前，转而对沐潇道，“我想将他暂时安顿在这里。”

沐潇皱皱眉低头打量了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一遍，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把纯金的小算盘，“可以，又来一个蹭饭吃的也没关系，我先来算算，到时候全算在二殿下头上。”

陌飞云愣住，白术黑着一张脸等着沐潇，显然是领教过了。只见沐潇一双玉手将金算盘拨得飞快，边自若道，“首先，吃穿用度什么的，全算下来要三十两，每日三餐伙食以这儿的标准算，一天至少要一两银子，住宿的话，一个月二十两，既然是主子的人，院里的伙计丫鬟小厮什么的，一月打赏一次，算在主子头上，不多，也就五两。”话音落下，手上也停了，“一个月八十五两，敢问要住多久？”

小猴已经被这架势唬住了，瞪着一双大眼睛，说不出话来。陌飞云低咳一声，他每月银钱想要住这样的地方，似乎有点困难，“银子记在我的账上。”

“那可没办法，记账总不是办法，再说我可不敢收陌大侠的银子。不过我沐潇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所以，陌大侠还是带着他最保险。”沐潇将金算盘收进袖子里，又将翠玉骨折扇啪的打开。

白术眼角抽动了两下，打了个哆嗦。“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

“白兄，陌大侠可没说你的那份也算在他头上，回头咱们从头再算一回，给你打个九五折，十两以下咱们还可以四舍五入。”沐潇微微一笑，依旧俊美比人，白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陌飞云忍不住问：“你欠他多少？”

“一百两……”

陌飞云满头冷汗，不愧是奉天手下的人，奸商做到这份上实在是不容易。一百两大哥九五折就是九十五两，十两以内的四舍五入，分文没少要，还卖他一个人情。

“你留在这里，我不能带着你。”陌飞云回头对小猴交待道。小猴听到这话自然不乐意，转眼就泪眼汪汪。

“不要！师父，我要跟着师父，绝对不捣蛋！”

陌飞云按了按额角。沐潇见状，开口笑道：“拜师可不能没有见面礼，你全身上下有什么能拿来当见面礼？”

小猴可怜兮兮缩了缩脖子，犹豫着摇了摇头。沐潇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那么，你在这里侍候我，我给你工钱，你什么时候攒足了见面礼，你就再去拜陌大侠为师，可好？”

小猴犹豫着看着陌飞云，低头不吭声，陌飞云以为没有办法再说出跟着他的话的时候，对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倔强地道：“我不想跟着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我有见面礼！我要拜他为师！”

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块贴身带着的同命锁，举过头顶，跪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是一把普通的铜锁，锁上的花纹却很漂亮。陌飞云顿了顿，伸出手去，越过那双高高举起手，手掌落在他的脑袋上。

“起来吧。”

小猴先是一愣，转而大喜道：“师父答应了？”

“以后凡事都要听我的话，否则就不要跟着我了。”说完，陌飞云转身往厢房走，将那算人抛在身后。

“陌大侠果然是侠骨柔肠，二殿下身边也有好人？哈哈哈，实在是叫人吃惊。”沐潇道。

白术横他一眼，“他付不起你的房租，没有办法，不带着他怎么办？”说完也转身回房。

是夜，陌飞云房里。

白术坐在桌边，“天地盟的人已经发完英雄帖了，看来得赶紧动身了。”

陌飞云点点头。

“武林大会之前，没有多少时间了。万仲天当年与我爹交情不浅，我心中自有分寸。”

白术点点头，陌飞云为了奉天，是可以不要命的，这一点当年在战场上奉天受伤的时候，他就知道。可是心里又忍不住为他不值，因为他想不通陌飞云这样的人，凭什么如此忠于奉天，那人的心早就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啊。

“奉天他……我陪你去天地盟，这可是殿下的交代。”白术欲言又止，陌飞云却猜得到他要说什么。

陌飞云点点头，白术起身道：“你早点休息。”

白术对奉天确实很有意见，奉天的性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说给陌飞云这个榆木脑袋听又有什么用？

陌飞云却觉得大概是奉天又说了什么，可是无论说出口的话如何伤人，他也觉得习惯了，至于是不是真心，或是自欺欺人，他从不愿往里深想。奉天的心中有一块禁地，是无人能够涉足的，既然如此，何不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

天地盟在天平山，有白术同行，陌飞云其实轻松不少，小猴很懂事，而且方向感和距离感异于常人的强，对此，白术也夸赞了他一番，小猴自然高兴，白术很会哄孩子，小猴渐渐对他友好，很听他的话。

三人走在主街上，远远听见一声马鞭声，陌飞云一皱眉，正见一年轻男子策马疾驰而来，周围的人急忙躲闪。三人都是一惊，一个少年在道中左右摇晃了两下，昏倒在路上，那黑马已经到了身前。

陌飞云一跃而起，长剑出鞘，回鞘不过转瞬间，周围的人还没有看清陌飞云的动作，一看见马上那人摔倒在地，黑马的头颅被斩下，应声掉落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血。地上少年一脸惊愕一时吓得呆了，陌飞云转身将少年扶住，对方身子一软昏倒过去。

青年人看得有些怕了，陌飞云这样身手的人，却是初次得见。那人一拱手，“实在是抱歉，华山派有急事，在下须立即赶回。武林大会上，在下定当谢罪！告辞！”说完，一个掠身，已经架起轻功离开。

“少侠好功夫！”一个大胡子男人背着一把大刀走过来，“在下佩服之至。”

陌飞云向那人颔首，带着少年去了就近的一间客栈。小猴忙进忙出的帮着照看，白术写了药方抓了药，少年没有性命之忧。

“怎么样？”陌飞云问。白术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

“死不了的，饿昏了。”

“恩。”陌飞云淡淡回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这孩子和小猴年纪差不多，不知是遇上了怎样的禽兽人渣，实在残忍。”

陌飞云皱眉看着白术一脸的愤然，开口道：“他身上的香味是什么？”

“是一种特殊的花的香味，这种花叫夜合花。香味到达一定程度会致人昏迷，若是在遇到酒，则会引起身体反应，形同春药，只是这种香味会叫人上瘾。”白术轻叹一声，摇摇头又道，“看来这少年意志力惊人。”

陌飞云敢断定所救少年定是与丢失男童一事有关。

“我去准备些易消化的清淡食物来，想来也要醒了。”

陌飞云看着白术起身下楼。

大胡子男人跟着陌飞云几人进了客栈，正坐在楼下喝酒，见到白术下楼，连忙招呼他过去。白术本不想与这些人有瓜葛，转念一想，打发他两句罢了。

“坐下喝一杯如何？”大胡子给他拉开凳子，又吩咐小二添双碗筷杯盏。

“不必了，已经吃过了。”白术不冷不热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