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着他眉心紧锁,一脸心事的模样,其实他很想对他说,有什么烦心事,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去解决。然而他也只能在心中这样想,却不敢轻易开口。
每一次想要靠近他,皇甫天烨都会发觉,他对自己产生抵触,即使每一次他疏离自己的态度不明显,却依旧有迹可循。
皇甫天烨伸手牵起他,也只有这种程度的亲密他已经不在拒绝,虽然不知道何时两人才能够心意相通,坦诚相待,但他不会急着去逼他接受自己,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不排斥自己,真正的接受自己。
重新坐下,端木琏回望着他,同时将心底的种种猜测埋藏起来。
“中秋就快到了,到时候父皇会在宫中设宴,百官皆要一同入宫赏月,每年的中秋夜,除了官员之外,还会有官员的家属一并入宫参加宴会。”皇甫天烨开口说道。
中秋宴是宫里的一个重要宴席,凡是能入宫的官员,皆是在朝中占据较高地位之人。届时更是依照官员的品阶安排坐席,同时也是给各官员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与皇上、文武百官加深关系的机会。
因为官员可以偕同家人一起入宫,不少官员会带上到了适婚年纪的子女,以期让子女们也有机会与其他官员的子女们结识。可以说,这变相的还是一种交友相亲的机会。
“我知道了。”端木琏点头应道。
中秋宴他知道,即使他从未入宫参与过。毕竟父亲的身份十分尊贵,而这样的宴席,也是父亲必须出席的。然而父亲不喜欢入宫,大多数都未参与,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父亲独自入宫,从未带母亲亦或者是自己三兄妹。
突然想起那为数不多的几次,父亲皆是第二日才回府,而每一次回来,脸色都不佳。
那时候他总以为是父亲在宴席上应酬过多,导致十分疲劳。此刻想来,却仿佛有另一层被掩盖的“真相”。
心里回想着以前那些被他忽略的异常之处,竟让端木琏忘记眼前还坐着的人。
而皇甫天烨看到他兀自陷入沉思中,默默叹气。
“琏。”轻唤一声,端木琏竟未听到,这让皇甫天烨不得不伸手拍醒他。
“怎么了?”被拍醒的端木琏一脸疑惑的反问道,却瞧见皇甫天烨眼底的无奈,这才惊觉自己刚刚想事情想的太过投入。
“没什么。”皇甫天烨轻摇着头,“下午制衣局的师父会过来量体,除了中秋宴要穿的衣服,你让师傅们再多做几件衣服吧。”
制衣局是专门给皇室子弟与贵族们裁制衣服的部门,区别于民间的制衣坊,不仅师傅们的手艺精湛,且每一套衣服皆是量身定制,不仅样式多样美观,最重要的是由他们所做的衣服,更贴合每个人的身形,既舒服又漂亮。
“嗯。”点头。
看着他那一身素雅的白衣,皇甫天烨并不是不喜欢这样的穿着,但是每每看到他那素色的衣服,会让他觉得端木琏过于淡然,仿佛不该存在于凡尘中,而应该在那高高又遥不可及的地方,被人们所仰望,而不是被自己所束缚。
想要让他沾染凡尘的七情六欲,想要他被自己染上各种色彩,而最简单的就是,换去那一身素雅,多一些鲜艳夺目的色彩。
就在端木琏为心中的这些猜想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大祭祀探个究竟的时候,时间并不停留,日升日落间,很快就到了中秋夜。
制衣局早在前两天就送来了新做的衣裳,一整套正装礼服,从里衣到外衣,从纱衣到裤子,加之鞋袜与头饰佩饰等等,一字排开呈现在端木琏的眼前。
月白底金桂花的图案配上滚边的金丝,碧彩闪烁的编织技术,单单是一件外衫就需要耗费许多人力材料。同样相配套的其他衣物,无不显示着这一整套衣服的多彩与绚丽。
只是习惯了简单的着装,端木琏对于这套衣服,尽是微微皱起了双眉。
“公子,你不喜欢吗?”红绡站在一边,看着他蹙眉的神色,询问道。那华丽的料子与精湛的手工,在红绡看来,这套衣服着实漂亮极了。
“你知我不喜艳丽的。”
“那,让制衣局重新做一套?”红绡看着那套衣服,略微有些失望,这衣服若是穿着公子身上,该是多么漂亮啊。
端木琏摇摇头,“算了。”重新做,时间也来不及了。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因为今夜入宫的人很多,一律安排为步行。中秋宴设在景仪宫,从马车上下来,沿着宫道一路往里走,两旁飘来丹桂的花瓣,那阵阵幽香让人心旷神怡,沁入心脾的幽香让端木琏的心情得以放松些许。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众多官员,单从一路行来,就有不少官员及其家人上前问候,端木琏不喜多言,一路上的问候皆是由皇甫天烨在应付。
而皇甫天烨身为王爷,自是有不少官员上前来巴结与奉承。对于那些官场上的虚伪、谄媚,端木琏并不想参与。
而皇甫天烨显然也不想让端木琏接触到这些,往往有官员上前拜侯,他也不过多停留。
然而即使如此,这一路走来,也耽搁了他们不少时间。
到达景仪宫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到场。而那些官员一看到皇甫天烨,都停下正在攀谈之人,纷纷过来拜见。一时间,倒让不少人围在周围。
而那些官员们在拜见的时候,有不少目光是集中在端木琏的身上。
新婚之时,那些官员们无缘得见新人。而那之后,也有不少人特地上门拜见,却同样没有见到这个男王妃的面容。好不容易等到今夜这个机会,自然有不少人好奇。
面对那些人过于亲热的问候,端木琏显然十分不喜欢,但却没有表示出来。
注意到他的神态有些怪异,皇甫天烨低声问道:“琏,累了吗?”看他那微微蹙起的双眉,有些心疼。
端木琏面对他的担忧,只是摇了摇头,低声回道:“烦。”
皇甫天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其实他也反感这些人虚伪的表象,但是官场就是如此,更何况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就在这一拨又一拨的官员朝拜中,处于景仪宫门口处的人声突然安静了下来。
正围在皇甫天烨与端木琏周围的官员也注意到原本喧闹的大殿里突然变得安静,正在说话的人们停下话语,纷纷朝门口处望去。
不同于在场官员们那绚丽奢靡的服饰,一身绛色富贵宝相花锦袍将来人衬托的贵气又夺目,以月色为背景,使得他的线条非常柔美,然而嘴角的笑却是冷的,冷眼扫过殿内的众人,视线最后停留在端木琏的身上,笑容一改,径自朝着呆立的人走去。
随着他的脚步,殿里从原本的寂静一下子喧闹了起来,只是他们只敢远观,却无人上前问候。
听着那些人对于自己出现的好奇,端木文清只在心中鄙夷。
“父亲。”
端木琏愣愣的唤道,却不明白,一向不喜出席宴席的父亲,今日怎么会突然出现,不止其他人好奇,就连他这个儿子都不免感到好奇。
第十八章:父子
自从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之后,端木琏的心就一直难以平静,不管那个猜测正确与否,都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东西。
毕竟太子的身份关系着整个东皇国的未来,因为在太子背后,有先皇后那一个庞大的家族在支持。若是让他们知道太子并非正统,联系到家族利益,很可能会造成朝局震动。
即使他从未接触过,也明白太子背后的那个家族,并不比他们端木一族来的弱。
端木一族的荣耀是属于整个家族的,并非个人。而族里参与到朝廷中的人并不多,毕竟他们的身份不一般。除了父亲世袭的爵位,就只有叔叔以大祭祀的职权可以适当的干政,其余的族人虽是贵族,但却都是有名无权的身份。
而先皇后一族,却是根系庞大的家族,不同于端木一族,他们多的是人入朝为官,或是在军中担当一定的职位。目前最为高职的就数先皇后的父亲,身居右相一职。
而先皇后的兄弟中,更是文官、武官皆有。
太子有这样一个靠山,在朝中可谓稳如泰山,即使太子的身体并不适合继承皇位,但也无人敢跳出来反对。
而端木琏心中的不安,却也来于此。只是看着父亲那带着微微笑容的脸,端木琏又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
虽然他一直有猜测太子的真正身份,但是他依旧不敢去确认,如果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那么就让它掩埋起来吧,毕竟若是太子继位,那会是一个仁君,一个在百姓心目中得到赞誉的仁君。太子在百姓中的名声是十分好的,更有人称他为仁太子。
“王爷,琏儿。”站在两人面前,端木文清轻声唤道,清雅的容颜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着,昭示着主人的心情十分不错。
“没想到侯爷今日会出席,想必父皇会十分高兴。”对方作为自己的岳父,皇甫天烨还是十分有礼貌的回道。
只是那话听在端木文清的耳中,并不让他感到高兴,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只是他隐藏的很好,就连端木琏都未发觉他的异样。
“是吗?”依旧是淡淡的口气,让人听不出他的心情变化。
皇甫天烨点点头。
他虽然不清楚父皇跟侯爷之间有其他不一般的关系,但也明白,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宴会中,父皇看着坐在下首的侯爷,眼底的笑容会比平常多上许多。
曾听闻,在父皇未登基之前,他们是一对很好的朋友,只是父皇坐上皇位,两人之间的关系冷淡了许多,或者说,两人只有君臣关系,而不再拥有友情。
皇甫天烨从未见过他在父皇面前有过超出君臣关系的举动,即使父皇主动与他谈话,他都是那样不冷不热,让人无从得知他内心的喜怒。
有许多官员在私底下谈论,说他仗着父皇的宠爱,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使隆重的场合,他喜欢就来,不喜欢就缺席,却又不会得到父皇的处罚。
更甚者,说他是凭借着那一副绝美的姿容获得父皇的宠幸,进而不仅不会受到处罚,反而是受尽恩赐。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在皇甫天烨的眼中,那都与他无关。虽然那张容颜确实吸引人,但他最多只有欣赏。能够让他喜欢的,还是如端木琏那样清雅淡然的人。
同一血脉,端木文清是带着冷艳高傲的气质,如开在冰山之巅的奇花雪莲,适合仰望,而不宜采摘。而端木琏确是如一道山涧清流,虽淡然,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去品味。
面对皇甫天烨的肯定,端木文清不置一词,而是转而看着端木琏,轻声道:“陪我走走。”
看看父亲,又看看皇甫天烨,端木琏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现在距离宴席开始还需要一些时间,而他也无兴趣站在这么多人面前,任人观赏。
“我们先失陪一会。”得到端木琏的同意,端木文清对皇甫天烨说道。
皇甫天烨显然也明白与其让他留在这里对者那些官员忍耐,还不如让他出去透透气,于是说了一句:“夜晚的御花园景色也不错。”
而端木文清对于他的话,露出一个笑容,眼底有着一丝满意与赞赏。
跟着父亲离开景仪宫,端木琏与端木文清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两人漫步在皇宫的宫道上。
端木文清带他走的并不是平日里行走的宫道,端木琏看看四周,发现两人一点点的远离喧闹的宫殿,越走越觉得寂静。
天上,一轮月圆照出父子两相似的身形,在地上投射出两个影子。四周除了两人,只余下远处依稀可见的亭台楼阁与道路两旁的幽香金桂。
闻着桂花香,端木琏在心中猜测父亲让自己作陪的原因,只是在他还未想明白之前,就已经撞到了一堵肉墙。
抬头,就见父亲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正看着自己,脸上微微发热,为自己的走神而尴尬,更为了自己走神竟然还撞上父亲而尴尬。
“琏儿,你是不是在心里猜测我叫你出来的原因。”端木文清并未看着端木琏,而是转身看着路旁的桂花,手伸了出去,拉近一枝桂花,轻轻闻着那幽然的香气。
端木琏略显惊讶,却也不隐瞒,即使父亲没看着自己,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孩儿不明白父亲叫我出来的原因,但是更不懂的是,父亲您明明不喜欢出席这样的宴会,为何今夜会出现?”
这个问题,自父亲出现后,他就一直在心里思索着。而看父亲的样子,显然有话要对自己说,既然如此,他也直接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没什么,只不过是来看看你而已。”手轻轻松开,桂花的树枝因为失去力量的牵引,摇晃了几下,落下一些花瓣,最后恢复成原状。
转身面对他,端木文清那刚刚抓过桂花树枝的手抚上端木琏的脸颊,看着那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容貌,轻轻说道:“你母亲做了很多桂花糕,一直盼着你回来。”
父亲的手上带着桂花的香气,很舒服的味道。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端木琏点点头。
“我也想念母亲的桂花糕。”
端木文清脸上的笑容绽开,他对于自己的几个孩子,心里有着一种复杂的感觉。但是对于这个与自己最相像的儿子,眼中满满的是关怀。
细细抚摸着他的一棱一角,眼中竟然泛起丝丝忧虑。
“他待你好吗?”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端木琏一颤,而端木文清自然感受到他那一瞬间的反应,眼里的忧虑加深了几分。
“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
端木连点头,“身为贵族,有很多事是自己无法做主的。”
他明白,端木一族与皇族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嫁入皇家,更是众多族人的命运,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去反对。
“话虽如此,但作为父亲,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彼此真心相待,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不幸福。”即使我得不到,我也希望我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够幸福。
“父亲,有些事并不能强求。”不敢直视父亲眼中透露出来的哀伤,端木琏低垂下眼,有些逃避的说道。
“何为强求?”端木文清说道,“若是凭心而走,最终的结果也许就是你心中所想要的结果。”
见他不语,又说道:“琏儿,有时候逃避并不能让问题的消失,反而容易伤害到一些明明不会被伤害的人。”
“伤害?”端木琏喃喃道。
他不清楚自己的拒绝是否对那个人造成了伤害,然而不经意间又会想起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那些被自己刻意忽视的感情,是否一直在伤害着那人呢?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是我现在也无法全然接受。”端木琏抬起头,迎着端木文清的视线,“也许有一天我会爱上他,会将他放进心里,全心全意的只爱他一人。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依旧会保持着我的那一份坚持。”
皇甫天烨对自己的温柔,对自己的体贴,对自己的关怀,他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有着感动。但是感动并不代表着自己已经爱上他了。
也许自己对他已经有了一点称为喜欢的感觉,至少他不再排斥他的碰触,对于每日自那人温暖的怀抱中醒来也变得接受,且不再如最初时常的羞涩。
半年多的同床共枕,半年多的手脚相缠而眠,让他渐渐习惯了身边多了一个体温。
只是在没有到达爱那个字眼之前,端木琏心中的坚持依旧未曾松动。
凝视着这个看似柔弱,实则有着一颗坚定的心的儿子,端木文清笑了。
“父亲?”
对于他的笑容,端木琏面露疑惑。
“琏儿,跟着内心的感觉走,你一定会幸福的。”收回一直抚摸着的手,端木文清又恢复清淡的笑容。
“孩儿会谨记父亲的话。”回以一笑,他并不是愚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