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紧闭的房门,红绡心里祈祷神明保佑公子。
房内,烛火跳动着,在窗子上投下两人的影子。桌子上,两碗补品微微冒着热气。
“过来吧,你先吃着,我替你把头发擦干。刚刚只顾着替你穿衣服,都忘记擦头发了,你看,都把衣服给弄湿了,要是着凉就不好了。”
一室的沉默最后还是由皇甫天烨来打破,上前牵起端木琏的手,将人带到桌边,让他坐下,自己又去取了干布,替他细细的擦拭头发。
桂圆枣生粥,补血的良品。
盯着眼前那碗粥,端木琏拿着调羹的手紧了紧,最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粥很甜,充满了红枣的香与桂圆的甜,却独独甜不了内心。
尤其那人还依旧细心的替自己擦拭着头发。
如同嚼腊般吃了几口,放下调羹。
“王爷,对不起。”犹豫再三,他还是出口道歉。
擦拭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动作。皇甫天烨故作平静的说道:“何必道歉,怪只怪我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婚姻可以强求,但是感情却强不得。我明白的。”
你明白,可是我却不明白。当心里装下了一个人,那么,就难以再装下其他任何人。手不自觉的握紧,端木琏久久不言。
待头发擦拭的差不多,皇甫天烨放下布,这才发现他一直未吃,“怎么出神了?”
转头一看,粥已经冷了。
端木琏被唤回神,手伸出去,端起粥被皇甫天烨夺走。
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粥冷了,吃了对身体不好。”
看着他拿走粥,端木琏有些迷惑。一时温柔一时冷漠,以为他生自己的气,却又耐心的替自己擦拭头发,现在还担心冷粥伤身。
“明日再让厨房煮一些,现在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没让下人进来收拾,皇甫天烨把粥放在一边,起身拿起一旁挂着的披风。
看到他系好披风,端木琏猛的站起来,“你……要出去?”面露疑惑,却又心知肚明。
望了他一眼,皇甫天烨淡淡的说道:“你睡房间,我去书房。”
“别走。”虽然已经知道他的打算,但端木琏依旧抓住他的手,面带恳求的说道。
“我想我们已经说清楚了,既然已经说清楚,那我留下来做什么。”皇甫天烨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而疏离的看着端木琏。
端木琏微微一怔。
是啊,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那自己为何挽留?
见他不语,皇甫天烨扳开他抓着自己的手,“早点睡吧,明日还要进宫请安。”说完,转身离去。
端木琏猛的抬头,冲到皇甫天烨面前,拉住他的去路。
“让开。”门就在他的面前,只一步,就能够打开,却被端木琏挡住。
摇摇头,端木琏看着他,“我们昨日才成亲,难道今日就要分房睡吗?若是传出去,让皇家的颜面何存?让我端木一族的颜面又何存?”
毕竟是皇帝亲笔御赐,颁下圣旨赐的婚。新婚第二日,两人就分房,传到宫里,传到皇上耳里,岂不等同于抗旨。
传到民间,岂不是让百姓看了皇家的笑话。
皇甫天烨凝视着他,许久,开口问道:“那你想如何?”
端木琏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分房行吗?”
皇甫天烨心里冷笑一声,端木琏啊端木琏,你这是想践踏我的心意吗?不肯接受我,又不肯放开我。
环视了一圈,房间里除了一张新床,就只有一张软塌。
“我只睡床。”冷冷的吐出四字,端看着他如何反应。
端木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若将床让给他,那自己就只能睡软塌。软塌虽不小,但毕竟比不上床来的舒服。
然而,一想到两人刚成亲就分房,若真传出去,只怕会替族里惹来流言蜚语。平日里父亲就不将皇上的旨意放在眼里,一以惹来不少人的关注。若非皇上从不追究,只怕父亲也无闲暇轻松自在,即得爵位,又无需上朝。
作为嫡系长子,他能做的,就是继续保持端木一族的荣耀,不给族里蒙尘。
轻点下头,应诺道:“好。”
皇甫天烨微微一挑眉,不动声色的看着低垂着头的人,“你可想清楚了?”
走到软塌旁,伸手轻轻抚摸,因为天冷,下人在软塌上又铺垫了一层软垫,坐在上面,倒是十分舒适。只是用来睡觉,未免显得不合实用。
更何况是端木琏这样一副软弱的身躯。
端木琏轻咬着下唇,看着皇甫天烨躺在软塌上,一脸轻松自在的模样,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然而这是自己选择的,他不能反悔。
从软塌上起来,皇甫天烨解下披风,丢于软塌上,“留给你当被子盖吧。”
端木琏浑身一怔,脸色突然十分难看的望向皇甫天烨。
“既然你不想分房,又不想让人知道我们分床,那就不能让下人多准备一床被褥。要不然,保不准她们不会在外面乱嚼舌根。”
不去看他难看的脸色,皇甫天烨怕自己心软,转身朝自己的床走去,背后,端木琏因为他的话,一脸苍白又无助。
即使再淡然,端木琏也只是一个刚成年不久,又常年有亲人与下人照料的公子哥,何时受过这样的苦楚。自小到大,作为嫡长子,他亦受到族里人的尊敬,即使被选为下任祭祀的候选人,入祭祀殿学习,也都有相应的人会服侍。
而如今,只为了保住一席荣耀,只为了守住心底的那一份执着,他只能独自承受这样的“刁难”。
手抓着那件披风,披风上面的毛十分柔软,那是由上等的貂皮制成。然而再好的皮毛也温暖不了他的身心。
“啪”,一滴泪滴落在披风上,端木琏一怔,傻傻的看着那滴泪被貂毛儿吸收。
“睡了,把灯熄了。”皇甫天烨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冷冷的飘来一句,惊得端木琏赶紧擦干脸上未落的泪水。
“好。”没有异议。
听到他的应答,皇甫天烨只觉心头十分不爽。虽然房间里有暖炉在,并不冷。在他看来,还显得有些热。
只要你开口求我,我又怎么会让你睡那样的地方呢?
拉不下脸,皇甫天烨只在心里念着,却迟迟等不到他开口。一阵悉悉索索后,房里一下子陷入黑暗。
突然的黑暗,惊得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待眼睛适应了黑暗,皇甫天烨稳定住心神,从床上下来。
摸索着来到软塌边,手试探的摸过去,顿时,皇甫天烨怒了。
“起来。”
一声怒吼,吓得端木琏裹着披风颤抖的身躯一怔。
“爷。”
“公子。”
门外,云飞与红绡听到吼声,担忧的叫道,却不敢闯进来。
“滚,都给我滚远点,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抓着端木琏的手臂,皇甫天烨压抑着怒火,然而双眼却死死的盯着端木琏,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能够想象的到他此时脸上的神情,从那颤抖的身体,他明白,他害怕自己,他竟然害怕自己……
云飞拉住想要冲进去的红绡,“你给我安分点。”
“放开我。”红绡脸上掩不住的担忧。
云飞看清她的表情,免不了一声叹息,“你若是闯进去,只怕你家公子更难堪。”说着,示意她看看一旁跟着的几个下人。
红绡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然而紧咬着双唇,两眼望着房间,似要看出端木琏的平安才肯安心。
房里,皇甫天烨紧紧拽着端木琏的手臂,硬是将人从软塌上拖了起来。
“放手。”
那禁锢的手抓的他手臂生疼,但又怕下人们会听到,端木琏只好压着声音。
皇甫天烨却充耳未闻,拽着人,拖到床边,用力,将人甩上床,然后整个人压了上去。
端木琏先是一痛,接着被皇甫天烨压在身下,想要大叫,却硬生生遏止住。
“为什么你要这么倔强?为什么都不肯求我一声?宁愿睡软塌,都不肯跟我同床,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第八章:刁难
皇甫天烨双手压住端木琏的双肩,带着一股咬牙切齿又万分悲怆的心情俯视着他。两人靠的很近,呼出的气喷到对方的脸上,有点温热。
许久许久,在长时间的沉默中得不到任何回应,皇甫天烨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就在他要松手之际,端木琏开口了。
“不讨厌。”
淡淡的三个字,听不出端木琏的语气,只是很平静,平静的有些让人感觉不到生气。
皇甫天烨松开的手复又按住他,“既然不讨厌我,为何还要如此排斥与我同床?”
端木琏不语。
“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的气候,你若是在软塌上睡了,明日就能够安若自如的出门?到时候免不了要请御医,更是瞒不住父皇与母妃。”
他当然知道,单就区区一件披风,以他的体质。到了明日,自己必然着凉。以病体入宫,定会被看出自己的异样,到时候,免不得会被追问。即使能够隐瞒过去,也会让人起疑。
而他,亦不能保证皇甫天烨会替自己隐瞒分床之事。
“你心里都明白,却还固执的这么做,是认定我会心软对不对?”双手不自觉的用力,压得端木琏十分痛苦,但是他却一声不吭。
心软吗?
他知道他会心软。
一下子瘫软下来,皇甫天烨压在端木琏的身上,头搁在他的肩膀处,低声说着:“我们不分房,也不分床好吗?”
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皇甫天烨只得妥协。他见不得他受一点伤害,又怎么忍心让他睡在那冷冰冰的地方呢。
“王爷……”
“别拒绝我,我们不分床,但是我也不会强迫你,我会等你真心接受我的时候。”抱住他,不想听到任何拒绝的话语,皇甫天烨赶在他出口前,先保证道。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从那语气中,端木琏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他。虽然不明白为何他对自己这么执着,但是在自己无法回应他之前,端木琏不敢去碰触他内心的感情。
“好。”
这一次好,听在皇甫天烨的耳中,尤为中听。
拉过被子,将两人一起盖住,抱着端木琏,皇甫天烨的心情终于得以平静下来。
“睡吧。”轻轻的说道,皇甫天烨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不肯松开。
“王爷,请放开我好吗?”
皇甫天烨刚闭上的眼因为这句话,猛地睁开,“不行。”语气霸道的拒绝。
“可是,我还穿着外衣……”端木琏微微一愣,复而解释道,他没习惯穿着外衣睡觉。
“我给你脱。”
“啊?”
刚刚的不愉快,仿佛一下子消弭,不复存在。
翌日,红绡早早的侯在门外等着进屋伺候,脸上挂了一晚上的担忧一直没消失。
然而迎接她的,是端木琏与皇甫天烨有说有笑的情景,搞不清状况的她,心头挂着疑惑伺候主子梳洗,直到入宫前,端木琏告诉她不必担忧,一切安好,这才放下吊着的心。
沿着宫道,软轿缓缓前进。
昨日已经拜见过所有妃嫔,今日,只需要给皇上与容妃请安即可。
少了昨日里那众多探究与好奇的视线,让端木琏微感轻松,然而他依旧对于上方帝王的视线感到不自然。
昨夜的矛盾最后虽得以缓解,然而他亦无法安心的跟他睡在一起。整个晚上不敢随意翻身,但又被皇甫天烨抱的紧紧的,使得他一夜难以安枕。
早上也只能强打着精神起来,入了宫后,更是不敢有任何闪神的念头出现。
“都起了吧。”
明帝接过端木琏敬的茶,轻轻地抿了了一口茶,随即一旁的小太监端着托盘接下茶杯。
端木琏起身,重新端起一杯茶,对着容妃跪下,敬茶。
容妃端庄秀丽的脸上满是笑容,抬手接过,喝了一口,将茶杯一置,笑呵呵的亲自上前,扶起端木琏,“快起来吧,地上凉。”亲热的举动让端木琏一怔,被动的由容妃扶起他。
“哟,这手怎么这么冷?”容妃面露怜惜,对着皇甫天烨一瞪眼,“都当了夫君也不晓得关心自己的妻子,这早春可不比冬日暖和,穿了这些个衣服,怎么还会这么冰呢?”
“不碍事。”端木琏想要抽回手,却被容妃牢牢抓住。
“这怎么叫不碍事,宝儿,去把我的手暖取来。”容妃显然对他的话感到不高兴,一旁被唤作宝儿的宫女一福身,进屋去取手暖。
“母妃,你这是有了媳妇忘了儿啊。”皇甫天烨揶揄道,“他这是体质偏寒,我可也担忧着呢,怎么会不上心,回头就找太医开些补药,好好的把他供养着。”
“都成年了还不正经,妻子是用来疼爱的,怎么能说是供养呢!”容妃笑着说道,手依旧抓着端木琏,让他一阵不自在。
“爱妃,我看你再不放手,天烨回头真的要把人给供养起来,不让他再进宫见你了。”明帝突然的开口,让容妃一愣,抬头只见皇甫天烨一脸紧张的望着端木琏。
“看来你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瞧你这紧张的模样,我又不会把他给吃了。怎么,让我牵他一会,你就不舍得了?”凤眉倒竖,佯怒道。
“儿臣不敢。”皇甫天烨低首道。
“你呀,再不放手,朕可要吃醋了。”明帝笑呵呵的说道,同时站起身,从容妃的手中牵起端木琏的手,将人交予皇甫天烨。
容妃愣了愣,随即一笑,“皇上,若是臣妾再年轻个二十岁,还会对着琏儿感兴趣,只可惜,臣妾喜欢的还是皇上您的成熟气质,那可是这些个小辈想学都学不来的。”似撒娇,似讨好的说道,即使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那美丽的容颜依旧保持着青春,一笑即可让人迷眩。
而皇甫天烨见惯了容妃的容貌,习以为常;端木琏只低垂着头,显得有些羞涩;一室的奴才们更是不敢胆大到直视主子。
唯有明帝,显然对容妃的话很是满意,微笑着由她挽着自己的手臂。
这时,宝儿拿着手暖出来,容妃示意她送到端木琏面前。
看着那一副雪白的手暖,端木琏犹豫着不肯接过。
“儿臣谢过母妃赏赐。”看出他的犹豫,皇甫天烨代他接下。
“虽已入春,这天还要冷一段日子,你们都得好好护着身体。”明帝重新坐到椅子上,看着端木琏,“你这畏寒的体质像你父亲,记得你父亲最讨厌冬天,一入冬,就喜欢躲在房里不出门。”明帝状似怀念的说着,却引来端木琏的疑惑。
他虽知道父亲畏寒,但父亲却也喜欢在寒冷的天气里,站在外头,望着远方,即使母亲上前劝他回屋,他都依旧驻足。
听明帝的口气,想必是父亲年轻之时的习惯。端木琏如是想着,静立于下首。
接连三日入宫请安,端木琏一直话语稀少。本就不善言辞的他,面对不熟悉的人,更是不知如何接话,基本上是被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好在皇甫天烨瞧出他的不善应对,时不时的替他将话题接过,免去他不少不知所措的回答。
这一日,请安结束后,皇甫天烨被明帝叫去御书房,独留下端木琏一人面对容妃。
而皇甫音珞早早被容妃赶去跟太傅学习,失了留下作陪的机会。他倒是对新嫂子很有好感,除了头一回懒床没来,之后倒是每日必到。而有了他,请安也变得轻松多了。
屋里的宫女太监都被容妃挥退,只留宝儿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