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你有过,只是这事得从长计议……”
“下官是怕再议就来不及了……”
朱允炆摇摇头,从龙案上随手抓起一本奏折,翻开来竟然正是暴昭告变的文书。里面详述了燕王暗地练兵,密造兵器,图谋造反的种种行为,看得朱允炆的头如同斧凿一般疼痛不已。
心浮气躁的丢下那文书,起身正要回寝宫休息,却没想到门外的小太监进来禀告,说是王公公有急事求见,不得不又站定了身子,道了声“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王公公急促的步伐就传了进来。
“奴才参见皇上……”
“免礼。”朱允炆挥了挥手,摒退一干太监公宫女,才上前问道,“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王公公一路走过来都在想那辆马车的事儿,以至于朱允炆问话的时候他呆愣了片刻才反映过来他指的是洞房的事,逐恭敬答道:“皇上放心,已经办得妥妥贴贴了。”
“那就好。”朱允炆点点头,又问道,“有何事这么晚了还要见朕?”
王公公听他问话,朝前走了两步,附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只见朱允炆皱了眉头,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奴才亲眼看见张家的马车刚进了景寿宫。而且,奴才在过来的时候专门去了趟洪武门,据守卫的禁军说,张升已经来回进出了好几趟,他们以为是接送宾客,也就没在意。奴才担心,高煦高燧两位殿下已经在张家的协助下逃出皇宫了。”
“逃了?”朱允炆一惊,“你可看清楚了?他们果真是逃了?”
“这……”王公公顿了顿,“这奴才倒没亲眼见到。但送世子殿下入洞房时,的确没见到两位殿下的身影。皇上,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派人去景寿宫看看吧。”
朱允炆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对着外面叫了声“来人”,便见一侍卫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待他吩咐几句,那侍卫又匆匆跑了出去。
王公公见朱允炆一脸倦容,忙伺候他回寝宫休息。
半个时辰不到,朱允炆刚洗漱完毕出来,那侍卫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寝宫之中,说是高煦殿下多喝了些酒,高燧殿下早早的便拖他回房休息去了。
朱允炆问:“可见着人了?”
侍卫答道:“见着了。属下是把醒酒汤交到高燧殿下手里才离开的。”
朱允炆闻言摆摆手让侍卫下去,然后转头看向王公公。
王公公自知出错,忙跪下地去:“皇上恕罪!”
朱允炆伸手将他一把老骨头扶起来:“夜色浓重,看错也很正常。公公今日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谢皇上。”王公公感动得差点儿老泪纵横,行了个大礼之后才战战兢兢退出寝宫。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朱允炆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不知是哪里蹿进来的飞蛾,竟直直的朝那一簇火光冲了过去。透明羽翼在接触到火光那一霎那,闪耀出美到极致的光彩,却在片刻之后,被燃成灰烬,变成一个几不可见的黑点,被蜡油覆盖。
朱允炆突然一声轻笑:“看错了么?呵。”
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问问讲起道理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齐大人,飞蛾扑火到底是因为火光太吸引人,还是因为飞蛾太愚蠢?
清晨的太阳冲破东方天际绚烂的朝霞,洒落万道金光,丝丝缕缕的光线织就成一件唯美轻薄的金纱,披向大地。
刚刚从夜色之中转醒的鸟儿感到阳光的温暖,兴奋的在枝头跳跃鸣唱,发出清脆的叫声让睡梦中的朱高炽终于悠悠转醒。
头部像是被人用重锤击打过一般,昏昏沉沉的疼,连动一下似乎都感觉天旋地转。
朱高炽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努力睁开眼睛。却不料刺目的光线从窗棂投射进来,正好落到他的眼睫之上,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不得不再次闭上。
用手挡了挡那强烈的光线,反射性的将头扭到一边,却在瞬间石化。
女女女女女女……女人?!
他床上怎么会有女人?!
朱高炽本能的往后退,随即一个失重,整个人就这么滚下了地去,发出“哐咚”一声重响外加一声惨叫。
床上的女人被这动静儿也惊醒了过来,撑起身子的同时,盖在身上的锦被就这么从她凝脂般光洁的肌肤滑了下去。
朱高炽想去撞墙的心都有,这这这女人不只在他床上,还没穿衣服!难道……他们……
想到这里,朱高炽反射性的低下头,随即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自己虽然只穿了里衣,但还算整齐……除了衣服的系带绑错之外……
等等!他的衣服系带怎么会绑错?
噢,老天!
朱高炽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心底一个劲儿的哀嚎:父王,我对不起你!
张云舒半撑在床上,看着坐在地上的朱高炽苦恼的模样,有点不知所措,半晌之后才怯怯的叫了一声:“炽哥哥……”
一声“炽哥哥”将他昨晚的记忆全叫了回来。
锣鼓震天,唢呐齐鸣,大红的喜字,喧闹的宾客,烧灼的烈酒,以及中了春药之后无法克制的欲望和张云舒双眼含泪我见犹怜的清秀容颜……
SHIT!
朱高炽暗骂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打断张云舒的声音:“你先把衣服穿上成吗?不然就缩回被窝去。”
“啊?”张云舒不明白她说什么,待低头看到自己半露的身子之后,才尖叫一声缩回了被窝,扯了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一张俏脸顿时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我……我……我……你……你……你……”
朱高炽见她这样子,叹了口气,坐回床边,逼迫自己去面对他这个看起来十分温婉可人的新婚妻子,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咳,那什么……那个,昨晚……我们……”
话还没说完,张云舒本来就红的脸更加红了起来,眼看着那头都要低到胸前了,却咬着下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朱高炽一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昨天晚上肯定是有什么了,心底再次叹息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你放心,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一定会对你负起丈夫的责任。”
张云舒闻言有点诧异的扬起头来,而后乖巧的点点头,露出一抹灿如春花的笑靥。
朱高炽见到她的笑容,微愣了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从心底升腾而起。
这笑容,纯粹而干净。只是……他要怎么告诉她,除了朱棣,他的眼里早已容不下别人的笑容?
朱高炽觉得自己真卑鄙,为了两个弟弟的安危,竟然牺牲了云舒的幸福。如果不是遇上自己,也许,她以后会遇到一个爱她的男人,然后幸福的生活。
可是遇到他,注定,会成为她一生的遗憾。也会成为自己一生的遗憾。
他能给她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富贵荣华,却给不了她所有女人都梦想能够得到的爱情。他的心,没有办法分成两份儿。就算分成两份,也只会全部放在朱棣身上。
朱棣……
想到他,朱高炽的心没来由的一阵抽痛。
他知道自己成了亲,还入了洞房,会伤心么?会难过么?会生气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对他温和微笑,然后对他说“炽儿,你早该成亲了”?
在自己的记忆中,朱棣似乎在任何时候都是冷静理智的,他真的很想看看他因为自己而紧张抓狂或者伤心难过的样子。
呵呵……那感觉一定很好。只是,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机会。
张云舒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忙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慌乱的掩饰眼底的情绪:“你再休息休息,我去看看高煦高燧。”
说完这句话,朱高炽抓过散落一旁的外衣,逃也似的奔出门去。
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张云舒缓缓趴到枕头上,闭上眼睛。
窗外阳光正好,洒落至床榻之上,一室融融。
鸟儿叫得正欢,琼花开得正茂,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诱人光彩。
一滴清泪从张云舒的眼角滑落,快速没入发际,消失不见。
其实,你不用躲躲闪闪,昨夜纵情之时,你口中那声声“父王”早已出卖了你的心……
第五十六章:步步为营
朱高炽原本只是想逃出新房避开张云舒,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景寿宫的院子里见到正在晨练的朱高燧。
朱高炽以为自己眼花,站在原地死命揉了揉眼睛,待确定真的是高燧之后,才快步走了上去。
朱高燧迎着初升的阳光,将手中长剑舞得虎虎生风,根本没注意到朱高炽走了过来。翻转,侧踢,勾拳,回旋……动作连贯而熟稔,长剑在晨光之中婉转出朵朵剑花,与那日光相互辉映,放出霸气凌厉的光芒。
朱高炽没想到高燧平日里看起来温温和和,舞起剑来倒一点也不含糊。自己还没跑两步,高燧已经凌空跃了起来,手中长剑毫无预警破空而来。
因为舞得兴起,朱高燧根本没发现他在身后,待他发现之时,却已经来不及收势。
朱高炽见那长剑朝自己呼啸而来,本能的后退两步,身子向后仰倒,一个完美的下腰姿势,险险躲过那一击。身子在下一刻迅速翻转起身,侧手扣住高燧的手腕儿,使巧劲儿狠狠一捏。
朱高燧吃痛闷哼一声,骨骼错落之间长剑应声落地。
朱高炽放开他,右手胳膊同时朝他胸膛狠击而去,脚尖上抬,轻而易举踢中往下坠落的长剑,飞身将其接住。
朱高燧捂着胸膛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咳嗽了两声才苦着一张脸叫道:“大哥你是要谋杀吗?我可是你亲弟弟!”
“少来这套!”朱高炽收好剑,走上前去狠拍了两下他的胸膛,“再装就不像了,我只用了三分力道,这点儿力都受不住,就别说是我弟。丢人。”
“唔!”朱高燧被他拍得差点儿吐血,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大哥,你这可是用了八分力啊……加起来是十一分,再拍小弟我就要翘辫子了!”
朱高炽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跟高煦一样贫了?”
“哪有贫,我说的是事实。”朱高燧揉揉胸膛,确定还能活动之后才换了一副笑眯眯的嘴脸,“一大早的就这么兴奋,看来洞房花烛夜过得相当不错嘛。”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朱高炽真是连宰了他的心都有,可又不能直接明说,于是只好将一肚子委屈窝火压回肚子里,变了张脸道:“你不觉得该给我个解释吗?”
朱高燧一时没反映过来:“啊?什么解释?”
朱高炽附到他耳边,咬牙切齿:“为什么你还在这里?给我个解释!”
“呃……”某人眨巴眼睛,开始装傻。
“昨夜我不是让张麟派人送你们出城了吗?出了什么状况?”
“嗯……”
“被皇帝发现了?还是洪武门守卫森严,没能出得去?”
“啊……那个……”
“不对呀,张麟明明告诉我城门他都有打点过,宾客的马车他们不会检查的……对了,高煦呢?”
“昨天晚上多喝了两杯,现在还死睡着。”某人终于可以给出一个完整明确的答案。
朱高炽气得脸都青了:“你不会告诉我是因为那家伙喝醉了,所以才没能按计划行事吧?”
朱高燧见他脸色不好,连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我们本来已经出城了……”
“嗯?”朱高炽眉头一挑,更是怒不可遏。既然都已经出了城怎么又回来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为了他们能逃出去,他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他们这一回来,等于他的努力都白费了。
朱高燧深深吐出口气,认真的看着他,一改刚才唯唯诺诺的表现,一本正经的说道:“大哥,我们从离开景寿宫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走了,你怎么办?皇上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会对你严加看守,绝不会让你轻易逃走。我们三兄弟一起来,当然要一起回去,少一个都不行。所以,我们就……回来了。”
“……”原本要开口责怪的朱高炽看着他的眼睛,动了动唇,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回来只是想带他一起离开,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他们呢?
朱高炽突然发现自己的眼角有点湿润,第一次,觉得“兄弟”两个字那么厚重而温暖。
朱高燧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生气,小心翼翼的出声说道:“大哥,你别生气,我跟二哥是不忍心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大哥知道。”朱高炽笑笑,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大哥一定会跟你们一起回去的。”
两日后,朱允炆下旨封朱高炽为靖南王,留京任职。赏赐府邸仆众,食邑千户。但因为新建的王府尚未完工,所以暂时让其居住于景寿宫,待来年王府完工之后再搬出去。
朱高炽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因为这个时候自己的意见已经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在齐泰黄子澄等一干大臣的反对下,朱允炆果然迟迟没能做出放高煦高燧离开的决定。朱高炽试探过,但得到的答案是“两位皇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朕想留他们多住几天”。
意料之中的结果,朱高炽倒也没多惊讶。只是扬唇冷笑,转身离开。
多住几天?恐怕是没有回去的那一天了吧?
远在北平的朱棣是五日后才得知朱高炽成亲的消息。是朱允炆的圣旨。上面说朱高炽文武双全,才德兼备,是了之栋梁,皇上谨遵先皇遗愿,让他与张家小姐成亲,并许以王爵,留京任职。
对于朱高炽的成亲,朱棣的表现只是微愣了片刻,然后对身边的徐仪华淡淡的说了句:“炽儿成亲了。”
成亲了,是好事吧?成家立业,总归是要按照祖制走的。炽儿身边是应该有个女人来照顾他。张麟的女儿他是见过的,贤良淑德,毓秀钟灵,会是个好妻子。以后,他们会有自己的生活,会有自己的孩子……他的生命中,再不会只有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朱棣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叹口气,找了个借口走出大厅。
因为高炽不在家,深夜的鎏华院显得有些冷清。微凉的夜风夹杂着花草的香气迎面袭来,撩拨着朱棣的鼻翼。
站在院中,闭上眼,感觉微风拂弄发梢的轻柔触感,像极了炽儿站在身边的呼吸。
“父王。”
随着一声轻唤,院中盛开的琼花随风飘落,雪白的花瓣旋转飞舞,阻隔了他的视线。
“炽儿!”朱棣反射性的回过头,偌大的鎏华院中,除了自己,哪里有朱高炽的身影?
“炽儿……”朱棣再次呢喃,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回廊不禁苦笑。
原来,自己竟会为那臭小子如此心神不灵,魂不守舍么?这难道就是那小子常说的“比喜欢更深一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