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本来就不合适嘛,虽然很好看……”呐呐自言,少年收起刀,看看天色已晚,便准备去做饭了,他可不像那个神秘的师父,只看见他喝酒,没看见过他吃饭,难道真是妖精?还是神仙?
坐落在群山之间的一座院落,在周围千里冰封的雪白中是唯一的颜色,打扫的干干净净,院内一树白梅,开得正好。
吃完饭,给梅树浇浇水,闲来无事,少年又开始无聊了。他在这里快一个月了,原以为是妖精的师父是叫白隐,他教刀法,却又不像惯用刀的人,那双手上甚至一点茧子都没有。
今晚的白梅好像特别的香,少年吸吸鼻子,嗅着空气中冷冷的苦涩的香气,师父的身上有这个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干什么呢?
少年坐上花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师父他总是不让他进,那扇门好像从来没开过。里面有什么?
十七八岁是好奇心最重的时候,少年跳下花台,小心翼翼的靠近,将耳朵贴上石门,里面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
轻手轻脚的推开那扇门,少年屏住呼吸探进脑袋,屋子里黑漆漆的,一低头,脚下一片亮光吓了他一跳。
一道阶梯就在脚下,好像是通向地底,隐约有亮光发出来。少年踮着脚悄悄的沿着石阶下去,顿时像走进了传说中的水晶宫一样,晶莹剔透的冰柱横七竖八的分布着,蓝色的火焰就在冰柱里闪闪发光,光芒相互掩映,照的整个地下通道仿佛无穷无尽。
好漂亮……
少年由心而生的发出感叹,一边看着,一边小心的前进。走了一刻钟,光芒突然转成了暖色,在尽头处,有一人背对他而立。
少年吓得赶紧躲到一条冰柱后面,过了许久也没听见声音,才慢慢的从屏障后探出头。
但是,黑发?
那个黑发及地的人,真的是师父?但这不是最让他吃惊的,少年脸色渐渐转红,心跳也咚咚的鼓动着慢不下来。
蜿蜒的黑发拖在身后,却遮不住那样美好的身体,白皙的冰冷的肌肤,贴着冷光莹莹的冰柱,从后颈到腰线,是起伏的完美的曲线,视线向下,是修长的双腿,交错着,赤足踩在冰面上,像只优雅的猫一样无声无息。那个平时冷淡的师父就这样贴着冰冷的冰柱,少年甚至能看见他唇角的一丝微笑,像被情人抱在怀里幸福的笑意,俊逸柔美的脸庞映着冰面反射的暖光,少年看在眼里,逐渐乱了心跳。
鲜红的血丝像是细细的蛛丝,在冰柱里蔓延开来,在那一片纯净中盛开一朵血色绒花,仔细一看,少年吓得捂紧了嘴,那个冰柱里有人!冰中人闭着双眼,俊朗的外表如刀削成,却是苍白无比,一身玄色龙袍,即使是冻在冰里,也不减霸气非凡。
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腕流下来,再被吸进冰里,顺着冰面上刻下的细如发丝的法阵纹路蔓延伸展开,繁华靡丽。
白隐抱着那个冰凉的结界,像是抱紧了整个世界,他将他一身的凤凰半神之血都给他,而他就算彻底沦为妖类也没关系,只要他睁开眼……
今夜的白梅花开得特别好,一朵一朵像是穷尽了生命在绽放,像是一树燃烧的白色火焰。
少年扶着树干,怎么也平息不了狂乱的心跳,闭上眼,就会想到那具诱人的身体,美丽的脸庞,还有那个沉溺的微笑,蜿蜒而下的黑色长发像是蛇一样妖娆的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是怎么了?少年回头看虚掩的门,情不自禁的又向门里迈开了脚步,仿佛着了魔一样停不下来。
安静的冰道之内能听见心跳的咚咚声,屏着呼吸走回去,却看见一身雪白的白隐倒在地上,银丝铺散了一地,只有手腕上的伤痕是血红的,触目惊心。
好想……摸摸看那白皙的肌肤,是不是也有常人的温度,淡粉色的唇,好像花瓣一样柔软,好想摸摸看……
少年慢慢的走近,伸出的手也不自觉的轻颤着,一寸一寸的靠近,白梅的苦涩香味就在鼻端萦绕不去。
投在白隐身上的一片阴影让少年无意间抬起头,隔了一层冰墙,里面那个人的脸清晰的呈现在少年眼前。
一模一样的一张脸,虽然一个轮廓更深,但那样的眉眼,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认错的。
“阎……摩!”不知为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名字,那天师父就是这样叫他的,阎摩,就是这个人么?少年愣愣的看着冰里的人,就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他说过他的名字,但师父他从不叫,是因为这个人?
一个死人,比他一个大活人还重要?
次日,少年气喘吁吁的将一块石碑立在庭院之外,白隐不解,少年笑着解释道:“这叫占地为王,这么漂亮的地方总得有个名字吧,师父你不想,那我就起个名字叫梅园了。”
梅园,白隐不予置评,只随他去。经过一夜繁盛,一树梅花竟然意外的全数凋零,一片一片的飘成一阵白色花雨,白隐在树下斟上一盏酒,浅斟慢酌,不管过了多久,每次这样的凋零总让他觉得美到了极致。每一次凋零之后,徒剩的一树嶙峋枝杈也总能像希望一样给他期待,来年,就能看见阎摩醒来,共赏这一树白梅,再不错过一季的花期,总这么期待着……
少年依然在旁边练刀,矫健的身姿在落花之中穿梭腾跃,刀光冷如月色,阎摩也曾说他不适合这套刀法,所以他的心绪才会波动那么大,是巧合吗,还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他一直在挣扎,让一个人忆起前世,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这一生就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而完全改变,本该有新的际遇和人生,也只会因为他自私的决定毁于一旦,他不过是一个妖化的异类,又有什么权利擅自为他人作出决定。
但是舍不得啊,舍不得放他离开,如果他走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千年万年的时间他要如何熬下去……
白隐在午后罕见的薄日中披着裘绒沉沉睡去,银发垂落一地,落花沾衣,染了一身白梅香,如诗如画。
少年的刀渐渐慢下来,落花如雪,在如丝如缕的苦涩香味中,少年俯身在白隐脸颊上快速的掠过一个轻吻,心如擂鼓。
一盏昏黄的烛火,摇摇曳曳,不安晃动。
白隐披着一身裘绒,立在床边,拖曳一地的银发宛如月光的溪流。床上的少年正睡着,舒展着眉眼,睡得很安稳。白隐手执白烛,静静的看着他,却也不是看着他,在熟睡的少年身上,浮动着肉眼看不见的锁链,锁链一端攥在白隐手里,一端连在少年胸前,悠悠的浮动着,囚禁着谁的灵魂。
只要他手轻轻一动,这个孩子就会没命,阎摩也有可能因此还魂,只要他下定决心。白隐的手在抖,他下不了手,他没有那个权力决定阎摩的未来。沉默良久,白隐擎着白烛打算离开,少年此刻却突然醒了,看见师父站在旁边,惊得一身冷汗,莫非是白天的事师父发现了?
“怎么了?”白隐见他大惊小怪,很是不解。
“没,没事,师父你干嘛大半夜站在人床边啦,会吓死人的。”
少年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那件事啊,吓死他了。白隐摸摸自己的银发,叹气道:“这样确实会吓到人,但是也没办法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少年急的坐了起来,赶紧给白隐解释,白隐只是笑笑,按着他的肩让他躺下。
白隐沉吟许久,金眸中隐忍的感情让少年惊异,也心动不已。“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认真想好了再说,好吗?”
少年点头,好奇今晚的师父好奇怪。
“若是,让你选择沉湎于过去和开辟新的未来,你会选哪一样?”
白隐的问题让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过去未来,“什么意思啊?”
白隐皱眉,放下烛台坐到床边,冰凉的指尖理好少年额前乱发,“若是一个人前世有一些未了之事,你觉得他应该怎么做?”
也许是因为白隐身上淡淡的梅花香,也许是因为烛火摇曳之下白隐的脸看起来有些悲伤,少年有些难以呼吸,想要说一些话来安慰他。
“人应该不断前进对吧,有那么多新鲜事物等着,为什么要一直念念不忘上辈子的事呢?”
果然……白隐无力的靠在床头,干涸的眼却流不出一滴泪,他和阎摩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哈哈,十八年已过,每年他用自己一身血养着阎摩的身体,期待了十八年,失望了十八年,那白梅树开开谢谢了十八次轮回,他已经快要疯了……
“师父,你怎么了?”
少年第一次看见白隐如此颓废悲戚的样子,一时方寸大乱,是他说错话了吗?
“没事,没事。”白隐闭上眼,平息自己又乱的情绪,“明日早起吧,师父做饭给你吃。凝云。”
少年微微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刚刚叫了他的名字,是真的吧?欣喜难抑,少年跳下床抓着白隐的袖子,“师父你刚刚叫我的名字了吧?那我现在可不可以吃饭啊,我饿了。”
“……,走吧。”
简陋的厨房,今日突然热闹起来,凝云在白隐旁边高兴的像个七八岁的孩子。明月尚在高悬,却已经有人在吃早饭了,一桌简单的饭菜,凝云把它当成山珍海味,腮帮子鼓鼓的,没一点形象。
白隐看他这么幸福的样子,也不禁笑了,好像好久没有这样陪人吃过饭了,这张脸上露出这样开朗的表情,还真是有些难以言状的感觉。白隐伸手替他拨掉粘在嘴角的米粒,神情颇有些慈祥的感觉。
凝云瞬间脸红了,埋头扒饭。白隐笑着给他顺顺气,“慢点,又不是缺你的饭吃。”
扒饭的间隙,凝云偷偷抬头,一盏烛火映照下的白隐的脸,因为有了笑意而多了几分人间世俗的亲近感,而不是初见时那个冰冷的雪妖。
而且,师父是因为他才笑了吧?好幸福……
他从来就没有亲人,好像从来都在逃亡和被人追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只有师父对他这么好,会给他疗伤,会晚上给他盖好被子,还会做饭给他吃,凝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武,然后永远保护师父!
吃晚饭,天色尚早,但要睡又太迟,凝云收拾好碗筷,陪白隐坐在一起看微蓝的天色。
“凝云,收拾东西,我们离开。”
咦?白隐的话让凝云吃了一惊,离开这,现在?
“我还有一些未了之事,等完结了,就会回来。”
白隐仰着脸,微蓝的晨曦就安静的洒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凝云对此好像有些不乐意,但是他早晚也要离开的,呆的越久,到时候的分离就会愈加痛苦。
“可是外面有很多人在追杀我欸,师父你确定要走?”
“没关系,我会一个一个全杀了。”
“……”
这是第二次踏出院落,第一次因为蛟龙突然暴走,然后遇见凝云,这是第二次,去了结此生未完之事。
茫茫雪原之上,白隐带着不辨方向的凝云往南,他一直在抱怨,这样的性子倒是跟阎摩有天渊之别,白隐不听他抱怨,径直往前。云雷已经太过衰老,也是不久之前就死去,白隐在它的尸体前跪了几天几夜,心中的仓惶无法言喻。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黎照。”
“哦,远不远啊?”
凝云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师父现在又成了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要去办的事一定让他很不高兴吧,这样还不如不要去呢!
白隐走得很快,离开阎摩身边让他觉得不安,也不放心,只想快点回来,快点结束这一切。
走出雪原花了五天时间,当眼前能看见黑色的土地时,白隐知道,他们离梅园已经很远了。
白隐解下厚厚的披风给凝云披上,衣衫轻摆长袖挥舞之时,鹫鹰应召而来。
“凝云,抓好我,走了。”
拍拍傻呆呆的凝云,白隐抓过他的后领跃上鹰背,巨鹰振翅卷动一阵飓风,腾空而起。
凝云伏在鹰背上,剧烈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虽然有披风裹着,但是还是觉得好冷,白隐见状,轻叹一声将他拉到怀里。凝云浑身一僵,掺杂着白梅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世界仿佛都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风声,只有心跳的声音。
白隐轻抚着凝云的墨云长发,每次他都会在恍惚之间将他看做是阎摩的重生,是少年的阎摩,而对他有一种过分的疼爱,他知道这种感情很危险,但是却停不下来这种想法。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偌大的皇城,再没有能让他留恋的事物。意外的是虚页殿又再建,只是空无一人。
云衡也走了啊。白隐有些遗憾,回来想见他一面,却还是错过,不过他也长大了,不再需要人整天担心了。凝云忐忑不安的跟在白隐身后,不断的猜测着白隐的身份,也警戒着随时可能出新的兵卫,但是一路畅行,仿佛所有人对他们都视而不见了。
白隐一路慢行而来,远远的便看见一位紫衣华服的女子陪着一个少年在花园散步,女子形态端庄优雅,举止自有一份高贵,而身边的少年身着金色龙袍,虽是年少,但一举一动,皆有帝王风范。
幼龙绕身,他是真龙天子。白隐静静的看着,他不是阎摩的孩子,却是有帝王命格的人,阎摩他怎会跟一个女人留下孩子,真是……
白隐捂着双眼,好难受,阎摩从来没有背弃过自己的诺言,他好恨,恨不得杀了那个女人!阎摩身上的那道刀伤,残留着霓霏儿咒术的气息,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今日白隐势必要杀她以解心头之恨!
白隐身形一动,人已经如惊鸿掠过,脚下凌空,景物飞逝而过,凝云被他抓着,心惊担颤。
“等我。”只留下一句话,白隐人已经不见,凝云甚至都来不及叫他,就被他丢在了宫墙之外。
“师父,你去哪儿啊?”凝云对着白隐消失的方向大喊,师父他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冲动。
白隐走了,凝云不敢乱走,就在原地等着他,看着太阳从正午转向西斜,不安也逐渐增加,师父他不会是出事了吧?
即使是到了晚上,凝云还是不敢走,他怕师父回来会找不到他,找个墙根蹲下来,凝云拉紧身上的披风,看着黑漆漆的街道,等着白隐回来。师父要办的事一定很麻烦吧,希望不要出事……
一天,两天,凝云蹲在墙角,将头深深埋下去。黎照的天气很冷,身上的衣物完全不能御寒,但是他最害怕的不是冻死或是饿死在这儿,而是师父已经不会回来找他了,已经抛下他了吗?
时而有进宫的车辆路过,但是谁都不会在意这个路边灰头土脸的少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何人。
凝云抬头看看昏暗的天色,这是第四天了,师父还是没有回来,可是他要等下去,不然万一师父回来看不见他一定会着急的。但是好冷啊,他一直都没有吃东西,凝云身子摇晃一下,终于还是倒了下去。
“你这样,要我怎么放心离开啊?”
幽幽一声叹息,夹杂着雪的冰凉和白梅的苦涩,凝云费力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如雪一色的长发,和师父略微皱着眉的白皙脸孔。
“师父……”
“别说话,我带了点薄粥,你先吃一点。”
凝云接过白隐递来的碗,一口一口的吃着,突然觉得自己好丢脸,一个男子汉竟然饿晕在路边,还要师父照顾他,真是丢脸死了。但是好在师父他回来了,这就足够了。凝云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一顿饭吃的尴尬死了。
凝云吃过饭睡了,有白隐在身边,他就睡得特别安稳。师父还是不会丢下他不管的,说不定,师父也有一点喜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