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叠的奏章登时砸了下来,散落了满地。朕蓦然升起一股解脱。伸手扯了那孩子的衣。那身子居然雪白,当真是胡人的种。只是此刻那戏子才晓得挣扎,未免太作假。
“你……你混蛋!”那孩子叫出这一声之时着实叫朕一惊,眼见着那眼中含着莫大的屈辱与泪,朕不禁一怔。难不成他真一无所知?只是此刻朕的目光却叫那身子吸引了去,不想姿色有限,身段却是妙极的。那孩子仍在大叫:“放开我!放开……这里可是金銮殿!”
朕冷笑道:“金銮殿又如何?!”
登时,颠了鸾,倒了凤。
第六十六章
楚冥玑坐在车内,手里把玩着腿上刀柄。那几个贼伙逃跑了还丢了几把刀下来。那刀长口,寒光阵阵,做工不差,刀尾带穗。端的威武。我不解地看着他,不知此人在想什么。楚冥玑看了我一眼,眼里带着冷笑道:“你看这。”我低头看去,他修长的指指着刀背。刀背很阔,上头刻着几行小字:丰城衙府敬。
我心中一跳,脱口而出:“这几人是丰城的衙役!”
楚冥玑冷笑。我自语道:“难怪这几人对这富庶的车这般熟习。一个绿林居然还识得字……”如若是真的劫匪,多半是不识字的,就是识字,也不晓得那块符代表着什么。那头儿却是一见此符就跑得不见影儿的。我一怔,抬头看向楚冥玑道:“你是想……”楚冥玑斜了我一眼道:“让你当一回爷不好么?”我登时哀叫道:“爷您这是把我当替死靶子了呀——”
楚冥玑假笑道:“你不是整日想着怎么爬到我头上来么?给你一次机会。”
车上没丢许多东西,不过是些金银饰物给他们揣了去。其后行程便顺当无比。过了那关卡,人车便渐渐多了起来,这时候也已经近午了。我又小眠了一会儿,自那人声之中醒来,抬头一看,丰城城门竟然已尽在眼前,遥遥望去,人烟阜盛。与先前那两个小村镇决不可相语。我眯眯眼睛,仔细看到那城门外头竟然列着一队城守,阵仗之前立着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官袍,腆着个肥油油的大肚子,正翘首以盼。我冷笑一声,斜眼看见楚冥玑半眯着眼坐在榻上,半点不露声色,一只手还放在我的大腿上。我别扭地挪动身子,把那只手挪开了,不待他再放上来便道:“爷,那丰城城衙的,已经恭迎大驾了。”
楚冥玑微微眯起眼,嘴角挂上了抹冷笑道:“这车里,就有一个绝韵侍郎。明白么?”小悄等皆点头。我暗叹一声,违逆不得,只看着外面景致渐慢了下来,后头传来几声脚步,孟清菊再度上来请旨。我看了一眼皇帝,对着窗口那人低声说:“叫声爷来听听。”
孟清菊蓦然愣住了,随后渐渐浮起一个笑容,居然乖乖道了声:“爷。”我顿时也傻了。“爷,这外头,可都是等候您的大驾啊。”我见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总那么觉着自己先被皇帝耍了一把,再又给这家伙耍了一把,硬着头皮道:“理他做什么?你去打发了他。”
孟清菊遂笑看了我一眼,上去说话了。那大肚子连连哈腰,神色敬恐,不断朝我们这儿看过来。我合上帘子,怨怒地瞥了楚冥玑一眼,心道,我是爷,那您不是爷祖宗了么?有祖宗没说话孙儿就跑出来嘚瑟的么?
这么想着,外头孟清菊的声音便传了出来道:“爷,丰城城令相邀一至府衙。”我受冥玑一个眼神,只得无奈假推道:“没那兴趣。”
孟清菊又待说什么,另一声音便出现了,只是那听来是那城令的声音,嗓子肥硕而显得油滑发闷。那声音惶恐道:“侍……侍郎大人,首到丰城,舟车劳顿……恐招待不周,还请小官略为尽一尽地主之谊……”我微一沉吟道:“好罢,那就去玩玩。”
车马磷磷在一行丰城守卫的簇拥紧护之下驶入城中,好似就怕没人知晓我这侍郎大人来这儿了。
车愈行愈入,人烟也盛了,竟有几分小京城的味道。我小心地从窗缝里看出去,只见人人皆向这儿往着,口上议论纷纷。我顿然觉得自己像是个猴子一般。想到偏偏那正牌的猴子不是我却得顶替。
那府衙正在人烟最盛之处 ,待车马一停,那城令便在车门外请了。小悄开了门,和幼滋当先下去,楚冥玑斜眼看了我一瞬,也下了车。我默默看着他下去了,那外头的城令一愣,惶恐地道:“大人贵临此地,真是令小……”楚冥玑没有理会他,我只见一只手在车前伸着,这才缓缓起身,叹一口气,躬腰从车儿里出来了。楚冥玑的手,我想了半晌才别别扭扭把住了下得车来。那手温润修长,我把这那拇指不觉一愣。楚冥玑将我一拉拽下车,我跳将下来,竭力板着脸微扬着脑袋仔细审视眼前那座府衙。那城令就这么盯着我好半晌,这才结结巴巴回过神来道:“这……这……”
我斜眼冷视着他道:“城令还不请本官入衙去洗褪风尘么?”
那城令猛然回过神来道:“啊!您……您莫不正是……”
我骄横道:“怎的?本官不入守令大人的眼么?”那城令忙连声否认,恭恭敬敬地迎着我及众人进去了。
一路行来,日头将午,我方一进衙,那头边有婢传话来说午膳备好了。我一早吞下一个酸桃子,酸得肚里都没了货,现下正饿得腹痛,听到这话顿时开心起来,二话不说就随上那城令入了厅。身旁楚冥玑半步也不挪开,说是让我做爷,这人浑身漫起的气儿愣仍是将我压了下去,那小婢的神色皆透着畏惧倾羡拿眼望着他。对我却是有几分鄙夷。我心下想那恐怕是我传出去的名声太过不堪,再加上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衣裳,便轻轻松松给自己安上了个妖媚惑主的名头罢。
我也不介意,在堂前坐了,西首尊位原先都是楚冥玑的宝地,也有一日叫我用了去,他坐在我左手一侧,倒是很识得客位尊卑的礼数,直到我落了座,才渐渐地坐了。
城令一张脸笑得没了眼,依次问询了一行人的地位尊卑,这听到楚冥玑说是我的随从侍卫长时,脸上颇露出了几分微妙。我知道这任谁也不信的,赶紧岔开话题。那守令姓陈,名为陈独。众一落座他便引开了话题,倒是个颇吃得开的人。我们这头几个文官也都是应酬惯了的人,我少说话,他们便替我同那陈独聊叙开来,小菜方上一两个,见气氛已热,陈独便叫了酒。起身来替各人把盏。待那酒壶摆到了我面前,我才道:“本官不纵酒。”那陈独顿时愣住了,有些僵硬地干笑着道:“喔……那……下官这儿的薄酒自然是比不得那‘玉兔’的……”我闻言身体一僵。
这事儿闹得极大,我却不知竟然闹到了天下皆知的地步。这陈独方一吐出“玉兔”二字,那夜不堪便蓦然袭上眼前,我的脸色登时煞白。好不容易掩去的记忆刹那如洪水猛兽一般扑将上来,我顿然惊怒得浑身发颤,肌肉酸疼不堪。手指都止不住抖得摇晃了桌帘。
楚冥玑一把在下握住了我攥紧在膝上的拳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陈独道:“陈大人此处自然是没有那酒的。”玉兔是禁酒,可不是人人酒窖里头都能存上一盏的。
陈独连忙道:“那是、那是!下官听闻侍郎大人在朝中好大作为,将那些个贪官污吏彻洗了一遭,确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我眼见着他语无伦次,额上冒汗,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楚冥玑。心知那事知道的恐怕数不出一个手的五根指头,旁人要猜出的也多半在宫中,这小小一个丰城守令是不会晓得那事儿的,顶多知晓我“深入虎地”、“虎口拔牙”什么的。被楚冥玑这一握,才醒过神来,身上颤抖去了一半,却换得满身羞辱,只觉得浑身都脏,臭不可闻!
我挣开了楚冥玑的手,木无表情地看着那守令道:“陈大人谬赞了,本官全不过是依皇上办事罢了。”我斜了一眼楚冥玑,看他正安然喝酒,“要说功劳,那是皇上的功劳了。”
陈独连声道是,遂摆脱了楚冥玑的视线转而向夏霂臣等敬酒去了。轮到赵将军时他一身杀气,虎视着陈独,陈独又惊了一身汗,好说好话地敬上了酒,这才暗暗抹了把虚汗归了座。我料定他这饭吃不出味儿,自己又何尝不是。夹了两筷子菜来,便食不知味,半点用饭的心思也无了。这丰城的城令实在讨厌,转捡我的霉头触,我冷笑一声放下筷子盯着那城令道:“我等一路行来,丰城可算最是富庶不过,陈大人治城有功啊。”我这厢冷笑,那陈独却给我捧了个高,也未听出我那尖锐,笑眯了眼道:“这哪里是下官的功劳,过誉,过誉了。”
“只不过行到半途有几个不长眼的匪徒居然但敢来劫车,不知是奉了谁的胆子,好生大了。”我假做不屑道。陈独一听我这话,顿时冷汗落了下来,结巴道:“这……侍郎大人受惊了,若是无恙便……”我打断他的话,又道:“那地段端得巧,说来本官也不懂这境的划分,只向来那地段可是丰城的辖区了?只不过边境之处,不知大人却为何疏漏了管理?”
陈独顿时吓得立了起来连声叫道:“下官管束不力,实在该死!”我又一冷笑道:“这也不怪大人的错,那匪徒着实厉害,夺了大人的刀去,也怪不得大人整治不住。”我说吧朝身后叁一个眼神,叁立刻将那几柄刀呈了上来。我皮笑道:“大人可保管好了。莫轻易丢了刀。”那陈独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告歉,命人将那刀收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落了座。我又自相逼道:“本官此次来访,行事隐秘,也怪不得那几个匪徒不长眼睛。若是想大人这般知晓了本官的行程,怕也不会来相欺侮。”陈独又跳了起来道:“大……大人,下臣实是不知大人会临此处……”“哦?”我一挑眉,见那守令已经被我逼出了马脚。于是轻笑道:“那守令大人又是如何在城外翘首以待?若不是为了那几个匪徒赔罪?”陈独怕是知道了自己已然躲不过,叹息一声大叫道:“大人恕罪,那几个匪徒……实是下官衙中守卫边境之兵,有眼不识泰山,现具已受了惩处了。”我哼了一声,面色阴冷下来。陈独苦声道:“大人不知……下官是今年年初才接的班,您看着这城地丰水茂,人烟阜盛,可官府税收实在不高。上一回城守不落家底,这城富庶,自家却没留多少底子,下官年方上任,需银之处实多,周转不济,虽增了税却也……”“因而你就在那边境之处叫衙人充作了匪徒拦抢乡民?”赵将军瞪大了眼睛低吼道。
陈独瑟缩了一下咕哝道:“这……下官这也是下下之策……”我不理会他那畏缩的模样,又道:“那边境人来人往若不是大路也收取不到甚好处,你这般做法不过杯水车薪。”陈独叫冤道:“可不是!大人……下官手头实在紧张,那些旅人随身也不多银钱,为解燃眉之急,还得向周边村镇周济……”我睁大了眼。好哇,除了劫匪绿林,他居然还当了强盗,去抢周边的村镇去了。话倒是说的好听,什么为解燃眉之急。看他这吃好穿好的,贪心不足才是真的。那陈独说出这番话来本必欲想博得怜悯,只是他官历尚浅,毫不知自己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脑袋交在我身旁这人手上了,我心中不觉冷笑。猛一起身怒喝道:“陈独!你可知你是何罪!”陈独啪地摔了下去,惊恐地看着我,再看看其余众人。我斜一眼皇帝,从怀中掏出那块玉牌在他眼前一晃道:“你定然知晓这东西罢?当初你那衙卫也是看过了的,想必也同你说过了一番。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本官罢?”我又自冷笑:“本官这回是奉了皇上之命下来的,你可知若是本官一将此事上报,你会如何?”
陈独满眼惊恐,连连讨饶。我再看了一眼皇帝,憋着气道:“不过念你上任时日不长,本官现下饶你一命……不过,本官这儿有几件小事要你去办。
“今日之后,还会有好些大人微服来到此地,你务必好生服侍,但切不可告知他们我曾吩咐过你。我等明日就自南边的大道上路,若是那些大人问起我们的去处,你便告知。听明白了么?”陈独欣喜地叫道:“明白!小人识得!”我心里冷笑。我们要走的是东边的路,自然得仔细告诉了西边的行程好叫他们乖乖地走到另一条路上去。楚冥玑早已料到朝廷之中会有人跟随,跟随之人不是太后的人便是两王。抑过更有些老臣之类。老臣尚不足惧,不过两王或是太后就难说了。
自此话尽,我随意用了两筷饭菜,便借困乏之理跑回了陈独准备的厢房。陈独先前的细微傲居此刻已然消失,谄媚得如同罗福那老太监。我心里蓦生悲凉。我自个儿也何尝不是?小命掌在那皇帝手中,对其不也是如此?
第六十七章
我端坐在小圆桌前,楚冥玑坐在我的对面,手中把这茶盏,神色安然。我看着他那身气魄,憋不住道:“把你那身气收一收,就怕人不知晓你是头儿么?”站在一旁的壹神色微动,却是没有言语。我对楚冥玑道:“你凭什么肯定就一定会有人追来?”楚冥玑呷了一口清茶,斜了壹一眼。“那些人的心里头在想什么,我看他们斗了十几年了,难道还不清楚么?”我默然摩挲着手中的杯盏,抬头看了一眼这厢房之中的摆设。自然是极尽华美之所能。只是常在宫中皇帝身侧,已然觉不出这屋子的用心。
我放下茶盏道:“那末咱们明日便走么?”好容易看到了不同于京城的外城,我都没有仔细勘探,竟然就告诉我要离开,这多少教我有些不够尽兴。
“这算是微服,还是正服?”那皇帝竟然有兴致来消遣我。我气闷,将手里的茶一丢,心里知晓他说不错。咱们在这儿的事已然闹得全城皆知了,留在此处不如离开。而况我们的目的是江南,这个丰城,今后兴许也会碰到不少。我这般一想,遂也平了心,斜一眼楚冥玑道:“那……那连出门也不许么?”
楚冥玑似笑非笑地道:“绝韵侍郎大人出行,不八头大马,敲锣打鼓成么?”我低吼道:“你这是出嫁呢!”提议被驳回,我也知晓若是自己要出这衙门,八成那陈独又像供天王老子似的供我出去,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攀上了侍郎。我想想只得作罢,遂支了头哀叹一声。难不成便如此虚度光阴么?
楚冥玑见我这番模样,便道:“这娇生惯养的,也不知嗓子的功夫褪了没有。”楚冥玑这话一出,带着些许讥讽,我立刻恼道:“怎么会褪?!这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要褪也不会才几日。”我失了戏子这身份,反倒天天勤快起来了。当初作戏子时候还不天天练嗓,而自从伍戏班班师出宫之后我却每日都必寻到时辰吊嗓子,练腿脚。自己也不知执念这啥。只是每回唱起来,都能想到当年台上红绒上,乐然阿青等与我对戏的时候。阿青画着浓妆,一双眼儿眼波流转,眉间颦蹙,弱柳扶风。乐然手执红穗长枪,同我斗在一处。我一个跨虎拦住他的攻势,飞挑了他的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