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爱情故事——丁佩

作者:丁佩  录入:10-01

袁克简扔给他一瓶啤酒,黄建明也不客气,直接灌了一口,然后问:“什么时候来的北京啊。”

袁克简说:“一毕业就过来了。”

黄建明“哦”了一声,又问:“你哥还在上海?”

袁克简点了点头,然后在对面沙发上坐下。他看了眼黄建明,突然问:“你跟我哥是怎么回事啊。”

黄建明头也没抬地继续喝酒,然后才说:“你不都知道吗?”

袁克简笑了笑,说:“我妈厉害吧。”

黄建明哼了一声,说:“那也得你哥愚忠,肯配合她。”

袁克简不太乐意黄建明说他哥,就转移话题,说:“你跟我哥分开也好几个月了吧。我还以为你们的事情就这么结了。”

黄建明想了想,说:“我也这么以为。”说到这儿,他突然就觉得很感伤,他和严青荃还没过完这个夏天,严青荃就回上海了。以前看惯了的那些事物,水果小贩,烤串店,甚至是广场上给人歇脚的座椅。再看的话,就总有些遗憾——这些构成黄建明生活中的习惯,他还没来得及一一给严青荃看。黄建明就闷声说:“我挺想你哥的,真的。想了这么久,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袁克简以一种奇怪的神情打量着黄建明好一会儿,他才掏出手机,说:“哥,黄建明说他挺想你的。”

黄建明当时是真的从沙发上跳起来,就看到袁克简一脸捉弄的表情正看着自己。他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在给公司同事打电话!”

袁克简一副你傻啊的样子看着黄建明,说:“这都多晚了,谁这时还给同事打电话。你来的时候,我正在跟我哥说电话呢。”

黄建明没有搭话,他看着袁克简的手机,看着看着突然就一把拿过去,然后对着手机说:“青荃?”

电话那端没有做声,但黄建明知道那是严青荃——他熟悉严青荃的呼吸声,在那些失眠或者惊觉醒来的晚上,严青荃就在他怀中熟睡着,不紧不慢的呼吸着。那个时候黄建明就觉得整个世界消失了,高楼没有了,文明不见了,他的四周回归成了空荡荡的虚无,流逝的时间变成了风,温柔地吹过他和严青荃互相拥抱的身体。夜色像是虚无的颜色,只剩下他和严青荃两个人孤独地在这个地球上,相依为命的感觉。

黄建明那个时候眼睛有点点湿,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到电话那端突然挂了。黄建明不相信地瞪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着手机恶狠狠地对袁克简说:“他把电话挂了!那孙子!他把电话挂了!”

袁克简看样子在很辛苦地在忍笑,他看了看黄建明的脸色,大概是为了给黄建明面子,所以还是忍住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激动啊。”

黄建明这时已经把那些温情脉脉忘得一干二净,他简直怒发冲冠地指着电话:“他听到我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我怎么不激动啊我,那孙子,挂我电话!我他妈做了什么啊,是谁跑回上海的,怎么也得是我挂他电话啊。”

袁克简这时终于忍住笑,然后拍了拍黄建明,似乎想安慰什么,结果一张口又忍不住笑。

黄建明这时气呼呼地记着严青荃的号码,一边记着一边狠狠骂:“敢挂我电话,真以为我不敢再打给你啊。”可是他嘴上说的凶狠,神情却那么温柔,像是看着一封情书一样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几个号码,黄建明觉得自己那么用力地看着,像是要把这几个号码刻在心上一样。他拿着袁克简的手机,存下号码后,又检查了一遍,再把手机还给袁克简。袁克简看着他这番姿态,突然就说:“你待会不会真的打电话过去吧。”

黄建明立刻恶狠狠地说:“现在不打,等半夜再打。吵醒那孙子,让他挂我电话。”

袁克简看着黄建明,就笑着说:“你别打了,你也知道我哥的脾气。刚才他挂电话,估计只是不知道说什么,自己不好意思。你再打电话,别又把他给逼急了。上次你把他逼急了,他第三天就跑回上海了。我哥是慢性子,你逼得太紧,他不习惯。你得给他几天时间让他缓冲一下。”

黄建明怔了怔,说:“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不好意思,我还觉得是他不想听到我声音,所以挂了电话呢。”

袁克简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他看黄建明还在那儿愤怒的样子,就看着黄建明,说:“我哥是不好意思了,我知道。因为我哥挺想你的,真的。”

黄建明一下子抬起头,看着袁克简,说:“他说了?”

袁克简摇摇头,说:“他没说,可是我知道。他是我哥,他不说我也知道的。他很想你的。那天我来北京面试,晚上我跟我哥说起你,那个时候他说到你,眼睛都是笑,我就知道他是真喜欢你。后来你们吵翻了,我来北京之前找我哥碰了一次面,他虽然没说到你,可是我总觉得他身边好像有你在。他没忘记你,也挺想你的。”

黄建明又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就只好盯着酒瓶。说来奇怪,那个时候他想起很多事,大部分都是他认识严青荃没多久的事情。那个时候严青荃第一次去他家,喝着可乐,喝完了也不说话,就是垂着眼睛看着酒罐。那时候北京的沙尘暴还没来到,天空蓝的温柔又浓烈,像拥抱的姿势包围着严青荃。严青荃就那么老实坐在沙发上,盯着可乐——就像现在的黄建明一样。

大概他当时也像现在的黄建明一样,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时候严青荃大概想说自己挺喜欢他的,想说自己是来道歉的,想说上次不是有意要捉弄黄建明。可是无论是哪一句话都那么简单,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好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看见复杂而壮观的景色——海上的日出,或者是落日下的沙漠——他想描述给别人,却无从说起,又不甘心不说出来。到最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干脆不说出口了,用沉默而空旷的空间来作为一种语言。

袁克简看黄建明一下子不说话了,他也不做声。好一会儿袁克简听到黄建明低声说:“我也挺想他的。”袁克简知道黄建明这句话虽然是回答,但不是说给他听的。

袁克简这时看时候不早了,就说:“你待会是回去呢,还是就在这儿住一晚上。”

黄建明说:“我喝酒了,不好开车,就在这住一晚上吧。”

袁克简“哦”了一声,说:“那你去客房睡吧。”说着他站起来去拿被子,黄建明跟在后面。袁克简把被子往床上一扔,说:“你自便。”

黄建明答应一声。袁克简本来要走了,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突然就说:“你打算以后怎样呢。”

黄建明没做声。他后来躺在床上,才看到旁边柜子里的变形金刚——黄建明见过它们,原本被严青荃小心翼翼地宝贝着放在自己睡房中,袁克简大概是嫌占地方,就把它们挪到了客房。黄建明盯着那些熟悉的变形金刚,看着看着就突然笑了起来。严青荃没把他心肝宝贝着的变形金刚们带回上海,也许他一开始就是有着回来的打算。黄建明在心中又问了一遍:“以后打算怎样呢。”想着想着就在心中高兴地回答一句:“还能怎样,去上海找他说清楚呗。既然敢挂我电话,不敢在电话里跟我说清楚,那我就去上海找他说清楚。”

结果接下来一个星期黄建明没请到假,反而被抓住加班。那几天他天天带着天怒人怨的神情上班,对待客户的态度也不够礼貌,收到好几个投诉,年终奖算是没了。他同事想安慰他,黄建明咬牙切齿地说:“年终奖算什么,老子不在乎,我出三倍的年终奖,能让我买几天假吗?”

这话被正好经过的上司听到,黄建明当场做了一次反面教材被教训了一顿。等中午的时候,黄建明和同事准备去吃饭,结果快走到平常常去的餐厅,手机就响了。他一接听,是另一个同事叫他赶紧回来:“建明你快回来,前几天有个vip询问订票的事情,问的问题稍微细了点,你是不是在电话里把人家给嘲讽一顿?现在正主儿找上门了,办事顺便找你上司投诉,我把那厮稳住了,你赶快过来安抚对方一下,别又被扣钱了。”

黄建明豪迈地哈哈笑了一声,说:“要扣钱就扣呗。我不是刚被说是自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吗,我这就了不起一次。”说着就要挂电话,那同事气得说:“你他妈别不识好人心好吗,这个时候你跟上司叫什么劲。有本事接下来你就别请假。”

黄建明一听也是,就跟旁边的同事说了声,然后慢悠悠地晃回去了。他回去的时候看到同事正在过道上焦急地张望,就一脸大爷样子走过去,说:“那个难搞的VIP在哪里。让我来搞定。”

那个同事一脸神秘地“嘘”了一声,然后拉着黄建明朝某处一指。黄建明本来是一脸找茬地看去,就看到严青荃正在不远处,身边还有着一个行李箱,被几个地勤围着,正有些困惑不解又礼貌的跟她们说话。

黄建明怔了半天,然后才回过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同事一脸得意说:“我看到他下飞机,吓了一跳,就赶紧叫她们装作调查服务质量,把他给拌住了,我这边就立刻给你打电话。幸好这人挺有礼貌的,虽然我估计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挺客气地跟她们说话。”说完,他一脸得意,说:“怎样,是不是个大惊喜?省的你天天摆着脸要请假去上海。等你去了上海,结果又没找到人,到时还得灰溜溜回来。现在正好,你有备,他无防,你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片甲不留。万一他见到你,激动地哭起来,你这些日子老在我们面前借酒装疯可就太他妈值了。”

黄建明看了同事半天,好一会才伸出手,大力拍了拍同事的肩膀:“好兄弟,够义气。我太他妈的惊喜了。”他热泪盈眶地说:“晚上叫上大家一起吃饭,我请客。”

黄建明是一路小跑过去的,严青荃听到动静,抬起眼,看到是黄建明,他显得有些吃惊,又看了看周围围着他的那几个地勤,于是就明白过来了。

黄建明笑眯眯地朝那几个地勤团团抱拳:“谢谢,谢谢啊,晚上一起吃饭,我请。”然后一把拉着严青荃朝外走去。严青荃也没挣扎,只是低声说:“我的行李。”黄建明才想到这回事,就朝同事挥了挥手,说:“帮我看着青荃的行李啊。”那同事赶紧做一个你放心去吧的手势。黄建明回过头,看到严青荃一丝刚刚隐去的笑意。他当时心情说不出的好,就也笑眯眯地说:“那几个挺够义气的,帮我把你拦下了,要不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严青荃低着头,但是黄建明可以看到他嘴角的一丝笑:“你那几个朋友,还挺厉害的嘛。”

“可不是吗。”黄建明说:“待会你要是不听我的,他们就扣下你的行李,不还给你。”

严青荃这时终于忍不住笑了,一边笑着一边看黄建明,说:“那就扣呗,反正也没什么东西。”

黄建明立刻说:“青荃我错了,其实是我天天喝醉了叫你的名字呢,他们都看到不忍心了。我本来打算请到假就去上海找你,他们都知道,所以看到你回来了,怕我去上海又找不到人,就赶紧把你留住。”

严青荃听了没做声,这时黄建明看到走到餐厅附近,就问:“饿吗?”

严青荃点了点头,黄建明说:“我们先吃饭,边吃边说。我有很多话得跟你说清楚。”然后拉着严青荃走进餐厅。他先跑去点了饭,在跟柜台说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好像怕一不小心严青荃就不在那儿了。但是他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严青荃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虽然没看他,但是他的侧脸看上去有种淡淡的喜悦,就想到袁克简说: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眼睛都是笑意。黄建明就忍不住傻乎乎笑了,想严青荃的确是一个藏不住自己心思的人,他高兴的时候,即使不说话,但是黄建明也看得出他很高兴。

等面送上来后,严青荃低着头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黄建明这时却觉得自己吃不下了。他虽然说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真到酝酿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当时黄建明拿着辣椒粉往自己的汤面中倒,就一边倒一边想应该怎么开口。结果正想着,突然就觉得有人抓住自己的手,他一愣,看见严青荃拿过胡椒瓶,又看了看他的碗,然后就镇静地说:“你还是再叫一碗吧。”

黄建明低头一看,自己汤面上的胡椒都堆成一小堆了,他也觉得好笑,就笑起来,说:“不饿,不吃了。”

严青荃看了他一眼,没做声,又低头吃面。黄建明看着他像是怕烫,在入口前会轻轻地吹着气。黄建明这么愣愣看着,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青荃,你回来啦。”

严青荃手微微一停,放下勺子,然后“嗯”了一声。

黄建明就抓住他的手,说:“我挺想你的。”严青荃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睛坐在那儿。这时有几个人过来,看到两个人的动作,忍不住多看几眼,严青荃也注意到了,就微微把手想往后缩。黄建明使劲抓着不放,严青荃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手就还是让黄建明握着。这个给黄建明更多的一些底气,他看着严青荃,说:“你那天听到我跟你弟说的话了?”

严青荃看了黄建明一眼,说:“当时又喝酒了对吧。”

黄建明嘿嘿傻笑,笑一会儿才说:“你这次回北京,怎么跟你妈说的?”

严青荃有些犹豫,还是说:“我跟我妈说,我在北京生活这么一阵子,还是挺想北京的。我不是就不回上海了,可是我还是想去北京。”

黄建明看着严青荃,问:“那你妈怎么说?”

严青荃说:“我妈说,我的事情,我自己拿主意。反正我也大了。说完她没做声,后来说公司有事忙,就很少看到她。我过了几天,就买了张机票过来了。”

黄建明盯着严青荃,他的拇指轻轻磨蹭着严青荃的手背,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看,咱们都离不了对方,要不就和好吧?”

严青荃这时才完全抬起头盯着黄建明,但是他神情没有第一次那种打量和审核,倒像是两个人走了很长的路,严青荃回过头,看身后黄建明有没有跟上来一样温柔而耐心。“嗯。”严青荃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他笑了,然后又说了句:“好。”

一个星期后,黄建明在机场上看到严静舫,她还是容妆精致,无懈可击,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站的笔直,像是防备着四处可能的攻击。这样的人,对世界充满戒心,只爱严青荃一个人。黄建明那个时候就想,严青荃就是被这样坚强的女人给保护着疼爱着长这么大。她把严青荃保护的面面俱到,对世界防备而冷酷,将她身上唯一柔软的感情给了严青荃,可是自己必须要从她手中接过严青荃——对她来说,严青荃是她唯一的爱。黄建明对严静舫来说,无疑等同于一个掠夺者,而且掠夺走的是她唯一珍贵的感情。那时黄建明看着严静舫,就不自觉有些敬爱与歉意。

黄建明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严静舫看到他,微微朝他示意,说:“我正在等你,青荃在你家?”

黄建明点了点头。

严静舫看了看手表,说:“晚上跟我一起吃饭吧。”

黄建明问:“是跟青荃有关吗。”

严静舫看了眼他,然后矜持地点了点头。黄建明就客气地说:“如果您要跟我说青荃的事情,咱们还是把青荃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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