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会在来打扰你了。”
袁嘉升忍住了眼中的液体,送给他一个酸涩的笑容,转身上了车。可是在车门关上那一刻袁嘉升还是哭了,那种心情就像面对着世界末日,只有远无止尽的绝望,他不敢在转过头去,甚至不敢看裴羽最后一眼,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去抱住他。
黑色的轿车消失在了大门外,裴羽低下头那片树叶还静静的躺在手心里,小小的一片不规则的心形,土土的黄色,带着被树干抛弃的悲哀。微微的轻风吹过,那树叶动了动似乎马上就要随风飘走,最后一刻裴羽合上了手指,牢牢的握住了它。
谁知这一别竟成——永远!
袁嘉升走了,裴羽的生活彻底的恢复了宁静,每每看见后院那间牢房就顿住了脚步,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上好久好久,心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可是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在这个世界上有些错误是无法被原谅的。
有时候他会对自己说: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即使孤单,即使寂寞!
工作成了裴羽生活的唯一内容,他总是把自己弄的非常的忙碌,一天中有十几个小时要在公司度过。如此算下来他也不会感觉太无聊,至少他还有御海,还有花不完的财富,还有可以用金钱来挥霍的无度人生。
“小羽,你又走神儿了?”
裴羽这才看见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掌,“干吗?”
嘉海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桌子上的文件,“我在等你签字。”
“哦!”低头一看,文件上的名字只签了一半,手中的笔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嘉海接过签好名的文件,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段时间裴羽真是太不正常了,尤其是走神的工夫简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让人怀疑这小子的灵魂是不是偶尔会出去溜达一圈在回来。
“小羽,你在想他?”
裴羽点了点头,这样坦白的承认倒是让嘉海很是意外,“既然还爱着他,干吗不让他回来,你这样不是在折磨自己吗?”
“你错了,我想他不是因为还爱着他,而是因为恨。”
“难道那些报复还不够吗?”
的确不够,即使折磨了他那么久还是不解恨,也许只有杀了他自己才会好过一些,真后悔,当时为什么要答应父亲不杀他!如果他死了自己一定不会这么痛苦了。
“除非他死了,不然……”痛苦的只有我!
袁嘉海完全体会不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那天早上裴羽紧张的表情上就看的出来他有多在乎袁嘉升,可是他又想亲手杀了袁嘉升。爱与恨这两个极端怎么会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心理,太矛盾了。
不想继续谈论那个男人,他只会让裴羽更加痛苦,嘉海岔开了话题,“那边人到齐了,都在等你开会呢。”
“知道了。”
裴羽站起身跟着嘉海出了办公室,手机的铃声却在此时响起,看了眼来电显示,裴羽吩咐嘉海先去会议室,自己又转身回了办公室接听了电话。
“林少爷怎么有时间打电话给我?”
“裴羽,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都这么长时间了林杰竟然还不死心,裴羽坐在椅子上,冷笑了一声。
“当然记得,怎么,林少爷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好办法来对付我了?”
“不错,不过毕竟以前我们是好朋友,我还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免得你后悔莫及。”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可能要叫你失望了。”
“如果我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你也不后悔吗?”我最重要的东西?裴羽把这句话在心理琢磨了几遍,也许那一刻裴羽已经猜到了林杰的计划,冥冥之中有一种阴暗的念头冲进了脑海,这个念头太歹毒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残忍,可是那一刻他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御海,不过,怕你还没有那个本事吧。”
“裴羽,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裴羽暗自垂下了眼,心脏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半晌后缓缓的道出一句,“这种威胁……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林杰很是意外,甚至有那么几秒的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裴羽,你实在太不了解自己了。”
会议室里众人已经等候了许久,除了嘉海以外所有人都在紧张的整理着手中的季度报告,生怕一会儿说错了话,被那个喜怒无常的少爷骂成饭桶。
嘉海一会儿抬手看了手表,一会儿烦躁的喝口咖啡,不知为何今日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开会吧!”
裴羽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脸色很正常,谁也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袁嘉海还是觉得不安,仔细看,裴羽的手为什么在发抖。刚才那通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小羽,你没事吧?”
“没事。”裴羽缓缓的坐在椅子上,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甚至是双手把着桌沿坐下去的,因为两手抓的太过用力,手指都差点被自己折断了。
会议开始不到三分钟,手机在一次响起,裴羽看了看来电显示,僵硬的把电话放在耳边。
“哪位?”
“小,小羽~~”
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裴羽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如若不然他很难控制住自己表情,“我不想在听见你的声音!”
袁嘉升硬咽了几下,把喉咙涌上那股腥甜强忍着吞了回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三根钢筋直直的插进了胸口,血水已经阴透了灰色的西装,这一刻袁嘉升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你,就让我万箭穿心而死!”没想到那句誓言最后会成为现实。
“小羽,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如果一切从头……来过,我不会……不会在出卖你~”断断续续虚弱的声音,任谁听了去都会觉得不忍,裴羽也一样,但说出的话却异常的冰冷。
“可惜时间永远也不会倒流。”
整个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被压抑到了极限。
“我,我知道,我们今生都,都不可能了,如果……如果有来世,我会,我会好好……珍惜你。”
“也许今生缘分已尽,来世我们都不可能在见。”裴羽从未听过他如此凄凉又痛苦的声音,心底最深处的感觉毅然而出,也许真的不可能了,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你我这份缘又要修得几千世,你却为何不懂得珍惜?
袁嘉升的生命已到极限,暗红的淤血一股股的涌出了口腔,伴随着晶莹的液体淹没了整个下巴。被钢筋刺穿那一瞬间,他竟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似乎还有一种解脱的欣慰,最后一刻他拨通了裴羽的电话,想在听听他的声音,想亲口对他说三个字,三个从未说过的字,可是在听见裴羽的声音时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血液的流失已经夺走了身体的温度,眼前的世界一点点的失去了光明。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却已在无机会。伴随着最后一口气而出的只剩下悔恨无比的歉意,
“对——不——起!”
裴羽没有在说什么话,因为那边已经在没了声音。他轻轻挥了下手,众人知趣的起了身,一声不响的全部退出了会议室。
高速公路上发生的那场严重交通事故至今已造成一人重伤,两人死亡。装运钢筋的货车司机操作失误,造成货物脱车,紧随其后的黑色轿车不急躲闪被几百根钢筋穿成了刺猬。轿车残骸玻璃碎片散落四处,现场一片狼圾。
那两名死者一是古诚另外一位就是袁嘉升。袁嘉升死的很惨,三根钢筋穿胸而过将他牢牢的钉在车后座上,苍白的手上还紧紧的握着一部手机。破损的轿车内血流成河,惨不忍堵。
以家属身份来到现场的裴羽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隔着警戒带远远的盯着那张血迹斑斑的面孔。许是心愿未了,那个男人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已经失去灵魂的眸中依旧带了凄凉的悔意和不急风干的泪痕。
公馆里那些恶心的记忆,随着袁嘉升的死亡而消失了。长久以来折磨他的那些痛苦,也随着袁嘉升的死亡而消失了。一个个镜头,一个个画面,一个个惨痛的记忆,就像被人点了删除键,全部在几秒钟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是这样,只要他死了自己就不会在痛苦,那些恩恩怨怨会随着他一起消失。裴羽轻轻的笑了一下,之后脑海中就只剩下空白一片,什么感觉都没了。
“小羽,你没事吧?”
现场的血腥程度已经超过了嘉海的承受范围,甚至由始至终他都没敢正眼看一下那两具尸体。只觉得悲痛异常,眼泪不听话的往外涌着。
在见此时的裴羽,袁嘉海更是害怕,非常的害怕,为什么他要笑,为什么他激动的眼神过后却成了一片空洞。嘉海试着推了他好几下,裴羽还是做不出任何反应,就象断了线的木偶,僵直的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五十
所有人都说,袁家的二少爷疯了,整整一年都未踏出过袁家大院半步,总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听那首曾经流行过的歌曲。最为恐怖的是他的房间里还有一个至今未下葬的骨灰盒。每天进去的佣人都会看见二少爷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眼神呆呆的望着一点,腿上放着那个骨灰盒,半天都不动一下。
“二少爷那样子可真吓人。”
“刚开始我也觉得挺吓人的,时间久了你就会习惯了。”
“他可是个疯子,万一发起病来乱砍人可怎么办?”
“那就算你倒霉了,要是害怕就别在这干了。”
“那倒还不至于,就是有点怕而已。”
“不用怕,他每天都有吃药的,在说还有医生看着呢。”
“对了,二少爷的房间为什么总是放同一首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一年了,二少爷天天就只听那一首,这全家上下随便叫个人来估计都能把歌词背下来了。”
“那个骨灰盒是谁的?为什么二少爷要一直抱着?”
“里面装的是大少爷的骨灰,二少爷不许下葬,天天就那么抱着,老爷也没办法只好由着他了。”
两个佣人的悄悄话全被门外的人听了去。为什么每个人都说我是疯子,管家佣人,医生甚至连父亲都认为我疯了,可我明明就没疯。听同一首歌,那是因为那首歌很好听,抱着骨灰盒,有些人的确会把亲人的骨灰供奉在家里,我这里做有什么不对吗?
实际上裴羽现在的行为举止是有些怪异,他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可是外人就不那么看了,比如说现在,抱着骨灰盒在门外偷听别人议论自己。
裴羽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个简洁精致,没有任何花纹的红木骨灰盒,分量很重,沉颠颠的。
“小羽,你在这儿干吗?”
裴羽抬起头,嘉海正大步的走过来,温柔的将他搂进怀里,“穿这么点就出来,冻坏了怎么办?”
“我不冷!”
“先回屋吧。”
裴羽点了点头,跟着他回了房间。上床躺好后嘉海把骨灰盒接过来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帮他掩了掩被角。裴羽想了想问道,“嘉海,你也觉得我是疯子吗?”
“谁说的,你才不是疯子呢。”
的确不是疯子,在嘉海看来现在的裴羽才是最正常的,他会哭,会伤心,不在像以前那样心狠,不在像以前那样绝情,也不在掩饰自己任何的心思和表情。
那天从事故现场回来后,裴羽就呆了,整整七八天都没有说过话,一个人默默的坐在床上,不吃不喝没有任何反应,要不是嘉海自做主张为他打了营养针,怕是那时他会随着袁嘉升一起去了。
直到后来看见袁嘉升的骨灰,裴羽才有了反应。时至今日嘉海依旧清晰的记得那天的情景,裴羽紧紧的抱着骨灰盒,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恨你了!”然后就无声的流着泪,两眼茫然一片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抱着那个骨灰盒整整哭了一个多月,眼泪止也止不住的流,好象要把那几年的眼泪全补回来一样,谁劝也不好使。每每想起那副画面嘉海都会觉得很心疼很心疼。
那之后裴羽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偶尔抱着骨灰盒默默的流着泪,要不就一遍又一遍的听着那首歌,或者拿着一把带血的弹簧刀翻来覆去的看,又或者对着一片枯树叶子发呆,不肯去公司,甚至不肯走出袁家大院。
袁振豪无奈只能把妻子安顿在国外,然后回国暂时接管了公司的事物。嘉海得到了这个义父的肯定后也在公司接任的高职,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回家照顾裴羽。
“那为什么他们都说我疯了?”
“别听他们乱说,赶紧睡吧。”
裴羽点了点头,乖乖的闭上了眼睛。嘉海见他睡了才站起身悄悄的走出了房间。
下到一楼时,嘉海的脸上已经黑了大半,召集所有佣人过来训话,把众人骂的狗血喷头,“以后谁在敢乱说话就马上给我滚!”
众人纷纷干咽了一下一个个缩着肩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以前那个二少爷才是最凶的人,动不动就骂人,三少爷一向都很平易近人,怎么现在全都颠倒了。
那是因为以前裴羽太过强势,在他面前嘉海根本就厉害不起来,在说那时候袁家什么事都不用他来操心,可如今就不同了,老爷子年迈,美国还有一个病情时好时坏的裴云需要照顾,两边都要跑根本就忙不过来,公司一大半的事都丢在了袁嘉海身上,他的压力自然可想而知。
而且如果他到现在还厉害不起来谁又能保护裴羽,即使他也知道裴羽根本不用别人来保护,他只是什么都不想做,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一个人的世界里除了爱就是恨,爱没了,如今恨也没了,那就只剩下空旷一片,连生活的目标都没有了。
回到房间时,裴羽竟然没有睡,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呆呆的看着一点。
“小羽,你怎么还不睡?”
嘉海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露在外面的那只小手,太冰了,一点温度也没有,“不困吗?”
裴羽反过来抓住他的手一点点的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好疼。”
总是会疼,一疼起来就会想到三根钢筋插进胸口的那具尸体,那一定很痛吧?嘉海叹了一口气,把裴羽抱进自己怀里,“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海,我想忘了他,可是忘不掉,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不会,你只是比较重感情而已。”嘉海没爱过什么人,他只是对谁都想好而已,但要真论的上感情,他没有过。他体会不到那种生死不忘的感觉,只是站在旁边者的角度觉得那种感情实在太痛苦了,那个男人死的痛快,看起来了了恩怨,却把裴羽的心都给带走了。
“还疼吗?”
裴羽点了点头,真的很疼,疼的厉害。
“不去想就不会疼了。”“小羽,你还是不想去公司吗?”
“不想去,我什么也不想做。”裴羽慢慢的垂下眼帘,看起来很是疲惫。
“可是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坏的。”
裴羽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脸贴在嘉海的胸口又闭了眼,“海,我是个懦弱的人,从来都是……那几年我过的好累,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可是他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