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曾记否 上——何不语

这一届水长东所教的表演系学生里，水长东又看到了许多“匠才”，他们有优秀的理论成绩，看得下去枯燥的《艺术概论》《表演艺术研究》《表演大师研究》，但总是少了那么点灵气，这点在戏剧史课上表现的尤为明显，一讲到欧洲的中世纪戏剧他们就立刻表示那时期宗教对戏剧有强烈影响，一说元杂剧就“反映民间疾苦，揭露社会黑暗”，因为书上就是这么说的，标准答案也确实如此，但是作为以后以“灵感”贯穿整个工作生涯甚至人生的“艺人”来说，这样的回答更多的是一种复制，而非创新，无奈的是，这样的回答每届都占大多数，以至于水长东常常安慰自己“现在的学生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们毕竟还能说出正确答案，总比两眼直勾勾瞪着你啥都不说的好。”所以在水长东又一次将中世纪戏剧作为课程重点着重强调而诸多“匠才”们亦纷纷表示当时宗教对其的重要影响时，一个稍稍不和谐的声音深深的刺激了水老师那颗和谐的心：

“这其实很好理解，就跟文革的样板戏一样，表达的就是两个主题：禁欲和愚民。”

“嗤……”在短暂的静默后，有学生不屑的嗤笑道，“能不能麻烦你结合下我国的具体国情？我国的几十年前的事情不好用一千多年前的西方历史来分析的吧？”

“只要是人，都有共性，你能说中世纪的宗教剧所宣传的那种基督教的神秘和强大，这种顺其者昌逆其者亡的逻辑和用XXX思想指导杀猪的逻辑没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位同学撇了撇嘴，水长东鼓励庄烨道：“胥克念，继续说说看你的看法”。

庄烨下意识的看了看教室，猛的又在心中喜悦再也不会有庄桦那个家伙来捣乱啦，于是接着道：“中世纪道德剧《坚忍的堡垒》里七美德不正是依靠宗教的力量充当灵魂的堡垒，最终战胜了七宗罪的？而样板戏《沙家浜》里阿庆嫂的经典台词‘他到底姓蒋还是姓汪’不就是在暗示观众既不该姓蒋也不能姓汪吗？”

水老师笑眯眯道：“刚才那位同学的观点是正确的，而克念的观点倒是颇为新奇，大家都是搞艺术的嘛，最好像小念那样，胆子大一些，思维广一些……”

胥克念——克念——小念

几句话里称呼的变迁水老师偏心本色暴露无遗，水老师总算在自己不长的执教生涯里又发现一名颇具灵气的学生，上一名这样的学生如今已是影帝，于顶峰傲视群雄的秦维贤，不过秦维贤读的是富豪的摇篮专业——B大经济系。而戏剧史是经济系的最不重要的选修课之一，当年水老师和秦维贤有过几面之缘，本想着劝他改系，但后来发现秦维贤是家中独子，势必要继承家业的，就没去讨嫌，哪知道七年之前富二代秦维贤一猛子扎进演艺圈，并且意料之中的顺风顺水，成绩不俗。

水长东有所有搞艺术的人的共性——率性而为随心所欲，若说其他老师的偏心会稍加掩饰，而水长东则偏心的全面又彻底，小灶是一锅一锅的开，机会是一把一把的给，当然，跟其他弟子比起来，要求自然也是极其非常的高。不过庄烨也很喜欢这个没什么架子又学识渊博的好老师。师生四年甚至以后的人生里，彼此之间仍保留着深厚的交往。在很多年后，水长东的葬礼上，彼时已是影帝的胥克念当着诸多粉丝和转播媒体的面，跪着进入灵堂，全程悲痛万分，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总之没有庄桦的比照，庄烨的生活过的是滋润又美好，如果能够彻底无视股沟兄和贾姐姐的话。大一的生活主要就是以适应为主，课程不多，美女又不少，于是庄烨就把有限的业余精力投入到王伟无限的泡妞事业中去了。帮着写情书，帮着约姑娘，在王伟跟姑娘出来时恰到好处的当一盏调节气氛的电灯泡，在眼见这段关系可持续发展的时候又悄无声息的谢幕退场。

无奈王伟跟姑娘们的关系大多都在庄烨停止当电灯泡的时候也随之截止。更有甚者，直接跟王伟道：“你把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室友电话给我吧……”

于是后来，王伟就只让庄烨做幕后工作了，庄烨总是批评他太过无聊，哪儿同时追好几个姑娘的，王伟却振振有词：

“这叫广泛撒网，定期捕捞，我追这么多，收网之时，总能剩下一个半个的。”

很快的，新年就到了，B大创立之时，真是民国西学东渐的鼎盛时期，所以B大相当重视圣诞节，而圣诞又挨着元旦，所以圣诞舞会，跨年联欢，一个都不能少。而作为B大的标志性晚会，这期间不但有许多媒体转播，还有一些知名校友重返校园，互相捧场。成功校友因为感恩母校而显得道德高尚，学校因为成功校友而更添辉煌。

艺术学院作为B大的垫底学院，既出不了科学家，也出不了文学家，更出不了政客——虽然政客其实同样需要演技，但除了里根，哪个政客也不好意思说“我是一个演员。”尤其是中国人曾长时间将“戏子”看成一个特别不堪的职业。不过这个也不绝对，元朝时候读书人还排在娼妓后面呢，现在读书人又回到了他应该在的位置，谁又能想曾经如此不堪的戏子，到现在那么多家长争先恐后的把聪明漂亮有才艺的儿女们往各大“戏子培训学校”送呢。在B大形形色色的各种大型活动里，文艺汇演就是艺术学院的出头之日。这里面的人，谁的外形不亮丽，谁不会玩儿上几样才艺呢？

表演系同样出了几个节目，庄烨没什么兴趣，生活仍然照旧，按时消化掉水长东开的小灶，按时给王伟做好泡妞后勤工作，若仍有闲暇，还可以在艺术学院的教师专用琴房里弹上一会钢琴。

6.人来人往

水老师是庄烨的非固定的听众，用水老师的话说，叫“琴房沦为庄烨殖民地后自己所获得的合理报酬”。起因是某日庄烨实在不能够忍受宿舍里的三分之异截股沟兄了，便在校园里到处走走看看，走到音乐大楼，就想顺道去琴房弹弹琴，毕竟从广泛的时间概念上来说，自己是7年没有碰过钢琴了，但琴房基本都占满了，只有一个装潢精致的琴房无人进去且门未落锁，庄烨推门而入，坐下来旁若无人的弹了几首曲子，结束之后才发现水老师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看这样子似已站了许久，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原来这是教师专用琴房，怪不得装修至如此，赶紧起身说明情况，水长东却直接摆摆手，大大方方的给了他一把钥匙：“以后想来随时能来。” 见庄烨一脸困惑，又眨眨眼：“有天赋的孩子总是能在我这里获得特别优待。”

文艺汇演临近，宿舍里的股沟兄要弹吉他，“贾姐”亦有首歌要唱，但类似节目颇多，免不了一番竞争，本就在宿舍出现频率不高的二位如今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就连王伟，都积极的思索着是不是也要去竞争个节目，毕竟B大的文艺汇演会有很多嘉宾，而这些嘉宾大多都是各行各业的翘楚，其中包括文艺圈，演艺界，万一要是被哪位行业里的人物看上，就算是一步迈入成功的门槛了，谁会排斥自己的成功路上所遇见的“贵人”呢。

庄烨亦去大礼堂看个热闹，原来不单只有艺术学院跟打了鸡血似的各种激动，就连管理学院也出了个小品，理学院有个合唱，连一向自视甚高远离浮华的自文学院都出了节目。

礼堂一角放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音乐系的大美女刚刚弹毕一段《致爱丽丝》，庄烨凝神听了一会儿，功力倒是不错，不过许是这架钢琴放在这里太久，没什么人搭理，钢琴的音质不太正常，节目的执行导演正是那天看见的朱窦尚师兄，正一脸严肃的跟美女交谈音乐艺术：

“跨年文艺（停顿）汇演，还是（停顿）要以慷慨（停顿）激昂为主，这种（停顿）小情小调，要不得（dei，三声，拖长音）”

美女一脸困惑，不知道自己弹个最拿手的曲目怎么还不行了，当初自己忍着恶心跟猪头三师兄吃了顿饭才换得这个独奏的机会，却没想到还得让猪头三师兄发难，但为了能够顺利表演，还是耐着性子问：

“那，您觉得弹什么好？”

“肖邦的《革命》就不错嘛。小姑娘还是不太理解音乐的真谛啊，不管哪里，肖邦的音乐都是让人为之一振的。”猪头三师兄一副对音乐颇有研究和沉迷的样子让庄烨略感恶心，心下吐槽道这演技不行，痕迹太重，客观的来说，比自家哥哥庄桦反正是差远了，没有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洗脑效果。

“……” 美女似乎也看出来了猪头三师兄的卖弄，但没办法，总导演不在，今天全场的节目彩排都有执行导演说了算，姑娘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革命》这首曲子十分澎湃阳刚，乃是钢琴诗人感于华沙沦陷起义失败，既有家国不在的倾城之痛，又有不屈的挣扎和对当时沙俄的诅咒和仇恨，并且曲子中间有一组十分有力而连续的左手弹奏，美女惯用右手，为了藏拙，很少弹《革命》，但如今猪头三师兄一副对这首曲子推崇备至的表情，美女忍了下还是没忍住，毕竟事关前途：

“导演，能不能换一首，肖邦的曲子很多，这首《革命》有点……”美女眨巴了几下眼睛，冲猪头三撒娇道。

“那就《C小调练习曲》吧”，师兄继续一副很专业的样子说道，但发红的猪耳朵深深的出卖了他看似淡定实则澎湃的心情。

“噗哈哈……”庄烨再也忍不住了，笑了出来，他这一笑，音乐系美女和其他几位对钢琴有所了解的人也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什么，严肃（停顿）点！”

“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又叫《C小调练习曲》啊，师兄您真幽默！不过呢，我刚听了听，这个钢琴音准也有点问题，可能会影响学姐的演出效果啊。”庄烨看着现场一片肃静，不忍心让师兄一直无知下去，只好出声解释道。

周围的人这才将目光转到胥克念身上，音乐系美女抬了抬下巴：“大一新生？会弹钢琴？”

庄烨笑着点点头，王伟混在人群里拼命的冲他使眼色，眼神里清清楚楚的表达着“我要泡她”四个大字，庄烨会意，脑海中迅速想了几个拖住美女的方案，并且选择了最佳的一个付诸实践：

“我会点简单的调律，学姐不介意的话我去调一下？”

“有（停顿）你什么事儿啊，调（停顿）律，我不会找人用（停顿）音准仪（停顿）啊……”

“学校使用音准仪的师父休年假回家了。而且这架钢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用耳朵校音就完全可以。后天就要演出……”

“朱……执行导演！”美女撒娇道，这是猪头三师兄规定的，现场不能喊他“师兄，学长”更不可以直呼其名，只能叫“执行导演”。

“让小念去调一下吧”水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悄无声息的钻了出来，此时分开人群，在人们看不见的死角里冲庄烨眨眨眼。

庄烨走到钢琴前，拆除击弦机，旁若无人的开始调律，这期间美女一直相伴左右，一个劲儿的再问“你怎么会调律的啊？”“我学这么多年琴都是请人来调的呢”“你叫什么名字啊？”“学琴几年啦？”等等一堆问题，庄烨看着时机差不多，大喊一声：“王伟，过来指点我一下。”

王伟依言上前，假模假式的指点了庄烨一番，然后就开始追着美女，问了一堆诸如“学姐好厉害啊”“学姐多大啊看起来像学妹呢”“学姐有没有兴趣跟我合奏一曲《爱人的画像》啊。”

“好了。学姐试试？”

“小念试试吧。”水老师发号施令，猪头三和学姐俱是一愣，水老师继续旁若无人的偏心，刚才就用余光瞥见音乐系的系主任进来了，这个机会怎么不让爱徒表现？！

庄烨的角度，根本就看不见礼堂门口，只好依言坐下，弹了一首又明快又可爱的《小狗圆舞曲》，这首曲子据说是作者看到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一圈圈打转而获得的灵感，看起来短促，但其实对指法的要求颇高，某小节主旋律频繁往复的回转，速度令人目不暇接。曲子不长，2分钟不到，系主任很快走上前来，看了庄烨一会儿，道：

“不是我们系的。哪儿来的？”

“表演系，大一。”

“名字？”

“胥克念”

“出个节目，独奏。曲目自选。”

系主任就像专门跑过来给猪头三师兄一个响亮的耳光顺便大发慈悲的给庄烨一个机会似的，无声息的来，又无声息的走，没有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只在走出去几步后又道：“弹的时候注意感情投入。刚才的曲子有过分卖弄技巧之嫌。”

B大跟艺术学院合并，其实也算是下了番力气，总不能有负自己综合性大学TOP10的盛名，所以很是网罗了一些业界翘楚，这位系主任才学没的说，没有他玩儿不转的乐器，但是B大艺术学院广泛流传着关于系主任的一句话：主任有三宝，话少艺高不指导。

意思是说系主任这个人虽然专业领域很牛逼，但是不太爱搭理人，而且由于自负，所以不稀罕指导学生，只有让他看起来顺眼，他才会出语调教几句。

所以这里只有庄烨，一门心思泡学姐的王伟，和曾跟美女夸下海口保证有节目如今面临食言的猪头三师兄，其他诸如学姐，水老师，和在场的其他音乐系的学生，都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这可算见到喘气儿版的指导学生的系主任了！

还好庄烨反应快，赶紧喊住系主任，此时太过明显的拒绝就显得自己太过不识相了，但是又有种抢了学姐位置的愧疚感，便还是脱口而出：“老师，这节目本来是学姐的，”

“B大文艺汇演就要呈现最高水准，让你弹就弹，不要废话。”

庄烨想着自己再推脱估计就更遭人恨了，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老师，要不，我跟学姐合奏吧。”

“不好，她会拖累你。”

学姐凌乱了，主任你要不要这么直白啊！好歹我才是音乐系的学生啊！

庄烨只好歉意的看了学姐一眼，学姐倒只是耸耸肩，她还有个给戏曲进行二胡配乐的节目呢，这个独奏虽然占风头，但如果失败了，得不偿失。况且这个小师弟确实技术比自己好上不少，输给他也不算亏，只是当猪头三师兄讨好的望向美女的时候，学姐立刻一转身，拽着王伟就走了，留给猪头三师兄一个长发飘飘的背影。

“缠在那经背后，最美丽长发未留在我受，我也开心饮过酒……”

庄烨贱兮兮的唱着刚学会的一首歌，因为是粤语，猪头三并没有听出内涵，还一本正经的嘱咐庄烨道：

“哎，临阵（停顿）换帅乃（停顿）兵家大忌，但是（停顿）也没有办法了，你（停顿）好好练习，我觉得（停顿）《革命》就是不错。”

“师兄，这曲子太难了，而且不适合这个场合，我弹《钟》吧？”

“这（停顿）不是肖邦的。”猪头三肯定道。

“……”庄烨对猪头三执着的逻辑表示不解。

“就《钟》吧，跨年晚会嘛，这首很适合，《革命》什么的太沉重了，留着明年五四弹吧。走吧，小念，上次交代给你的作业我验收下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