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诸神浩淼下床的时候,千陌就已经醒了。但他没有立即睁开眼,因为他想知道他会做什么。
听到诸神浩淼拔剑的声音,千陌的心都凉了——他的叔父果然想杀他。可是,他却无从怪他。毕竟是他趁人之危,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但若要回到从前,他也不会后悔——这是他唯一一次接近叔父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得到自己叔父的机会,他当时就想,能这样占有叔父一次,就算是让他立刻死去也无憾了。
他真的……无憾了。
如果叔父这么想他死,那他死就好了。千陌心想。他闭着眼,就像真的睡熟了一般,不打算有任何反抗。
因此,烟茸和墨绹一推开门,就看到诸神浩淼举剑欲杀千陌的样子。
两人都是一惊,墨绹心念一转,雷鸣嗜血鞭瞬间出现在他手里,一道红色的厉影呼啸而去,缠住了剑刃,发出“咝咝”的响声,墨绹用力一带,诸神浩淼手中的剑霎时脱手,不受控制地飞到一边,生生地没入了墙壁。而诸神浩淼现在本来就体虚,被剑这样一带,踉跄几步,仍是没有站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这时候千陌再也不能装睡了,一个急跳冲了过去,扶住了诸神浩淼,关切地问道:“叔父,你没事吧?”
诸神浩淼却像被火烙一般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道:“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
“叔父!”千陌还欲多说,可触到诸神浩淼冰冷的眼神后,后面的话自动消音,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诸神浩淼站在原地缓了缓,目光又瞥向没入墙中的剑,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伸手握住剑柄,用力地往外拔。
墨绹和烟茸脸上徒然变色,心里又悔又怒——悔的是自己擅作主张,让诸神浩淼对千陌表面上的感情也撕破了;怒的是诸神浩淼当真不顾一点情面,非要致千陌于死地。烟茸上前两步,急道:“二少爷,都是我的错,是我在你茶里下的药,你要杀就杀我吧,不关千陌的事!”却是把罪过全往自己身上揽了。
“不对,都是我的错!”墨绹听烟茸这么说,哪肯让他一个人顶罪——他们三个中,就烟茸反对最强烈,说起来也最是无辜,“是我逼烟茸下的,本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可千万不别怪错了人!”
诸神浩淼充耳不闻,只专注地拔剑。他没有真元,只能靠自己本身的力量,一寸一寸地,锲而不舍地,最后终于将长达三尺的剑拔了出来。那把剑,还是千陌送给他的,是生辰礼物还是节日礼物,他却全然忘了。他看着那剑上的勃勃寒光,倒映着自己扭曲的身影——或者说,他的灵魂就应该是这样子的。他看着剑上的自己,忽而冷冷一笑,抬起头来,毫无感情地睇向千陌。诚然,这眼神比他刚才那句“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我”更能伤到千陌,而和千陌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千陌心灰意冷,直直地望着诸神浩淼:“如果杀了我真的能让叔父快乐点的话……”
诸神浩淼用冷哼打断了他的话,眼中呈现出不屑之色,仰起头来,微微侧肘,抬手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
千陌一直注意这他的动作,看他侧肘,就已猜到他的意图,匆忙上前,格掉他的剑,紧紧的抱住他单薄的身体,哭道:“叔父你做什么想不开?做错事的是我,该死的也是我,叔父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千陌不要伤害自己!”
诸神浩淼挣了挣,可是千陌的力奇大,他如何也挣不开,遂冷冷地笑道:“你是诸神山庄的小少爷,你怎么会错?是我不识抬举,受不得小少爷的垂爱!望小少爷看在我照顾了你十五年的情分上,能容我干干净净地去死,反正我本就是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
“不,我不!”千陌找不出反驳他的话来,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烟茸看到这种情况,肠子都快悔青了,他快速上前,跪到了诸神浩淼脚边,朝他重重地一叩首,恳切地说道:“二少爷也知道和千陌有十五年的情分了,千陌是断不敢欺辱你的,都是烟茸的错,是烟茸设计二少爷,给二少爷下药,否则千陌是不会那样对二少爷的!”
“什么叫是你设计的?”墨绹也走了过来,“明明是我逼你去的,你根本就没有动机害他!而我,一直很讨厌诸神浩淼,诸神千陌,这也是你知道的。”墨绹转向千陌,“烟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千万别错怪了他!”
“谁说我没有动机?”烟茸一咬牙,铁了心要把黑锅背到底了,“我以前曾做过青楼的小倌,什么龌龊事没见过,又会干净到哪里去?我早就知道千陌很……喜欢二少爷,而烟茸这副浅陋的皮相哪敢奢望千陌一辈子的宠爱,于是,我要为自己打算,我才会给二少爷下药,这样,就算我以后失宠,千陌想到我曾让他成了一桩好事,只好不会把我赶出诸神山庄……我本以为二少爷对千陌也是有情的,却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顿了顿,他大声道,“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理应承担!”说着,他转过头去,用眼神制住了墨绹的反驳,“我知道墨公子把我当朋友,今天能站出来,烟茸十分感激,可是,烟茸若真让你替我顶罪的话,那烟茸也……太没有良心了!”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即使墨绹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一时竟找不出反对的话来,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完全是胡说!”自从他们两年前结盟以来,烟茸对他一直以“阿墨”相称,如今这一声“墨公子”,竟是要与他撇清关系,不想拖累了他。
诸神浩淼冷眼旁观,心里自然知道筹划这件事的主谋肯定是夙琰流萤,但这两个人也明显是知情的。看到他们不停地把罪过往身上揽,他只觉得厌烦,便寒声道:“你们没错,错的是我——都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叔父!”千陌张口就想拒绝——这个时候怎么敢留他一个人在屋里,出了事怎么办?
诸神浩淼猜出了他的心思,冷笑道:“小少爷大可放心,既然小少爷这么稀罕我这条贱命,我就给小少爷留着,全当做是报答小少爷这些年的照拂了!”
“我……”千陌硬是被他梗得说不出话来,烟茸拉了拉他的衣服,轻声道:“千陌,二少爷想来也累着了,我们先出去吧。”
千陌知道他们呆在这里,叔父定不能好生休息,虽然担心,但他已到元婴前期——虽然诸神昊天也不知道他的元婴在哪,只要不走远,诸神浩淼的气息波动他还是能感应到的,因此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当然,出去之前,他没忘了拿走那把差点杀了他也差点要了诸神浩淼的命的剑。
千陌不敢走太远,就在门口跪下了——他这十五年还从没跪过人,但对方是被他占了便宜的叔父,跪跪也无伤大雅,就当他是在施苦肉计,求得房内人的原谅。烟茸自然也随他跪下了。墨绹虽然觉得他们的计划太损,而且还弄巧成拙,但他是决计不会跪诸神浩淼的,因此只傲然站在千陌背后,那画面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
而一直在暗里观察着事情的走向的夙琰流萤,此时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千陌怪罪起来肯定会算到她头上,她才不肯当冤大头呢,反正她在诸神山庄也呆了不短的时间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于是,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诸神山庄的老夫人又一次落跑了。
“对不起。”烟茸低声对千陌说道。以他对诸神浩淼的感情,他必是不会轻易饶过自己。对此他也无话可说,谁叫他那颗玲珑心一时被蒙蔽了,做出了此等错事呢?
千陌看他满脸悔意与自责,虽然心里对他有些怨怼,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宠侍,事实的真相也绝不可能像他刚才说的那般,千陌不忍苛责他,因此把气都撒在了他身后的墨绹身上:“你是怎么搞的,我和叔父的事情,你跑来瞎掺合做什么?”
墨绹刚才在面对诸神浩淼的时候不停地和烟茸争着把罪过往身上揽,是因为怕千陌真的相信烟茸的“鬼话”,错怪了他,如今见千陌没有怪烟茸的意思,他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委屈,遂一扬下巴,不服气地说:“呵,你倒把这一切全都怪到我身上了!没错,这药是我们下的,但我们是给诸神浩淼下药,又不是给你,你还不是把人家给……那个了?”他也是贵族子弟,有着良好的修养,自然不好直说千陌把诸神浩淼上了。
“我是看叔父难受……”千陌狡辩道。
“是吗?你看他难受,不会找个丫鬟什么的给他解决了?”墨绹嗤笑道,“诸神千陌,你承认吧,你对他怀有一个侄儿不该有的心思!”
千陌想到自己在和叔父交欢时叔父突然清醒过来,要他出去,可他还是破罐子破摔地将他强了,未免有些心虚,耷拉着头不说话了。可要让一个丫鬟那样地接近自己的叔父,千陌光想想就觉得难受,别说他当时压根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就算想到了,他也绝对不会那样做。
若是以前,墨绹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一定还会趁胜追击地嘲讽他几句,可现在他知道他心里难受,再加上自己确实有责任,便也没再刺激他,只道:“我知道你很珍重你的叔父,可是你也应该多关注关注烟茸,他是你的宠侍,我问你,你何曾真正想去了解过他?还是你只是把他当没感情的玩物,玩过了就抛掉?”
“阿墨……”烟茸睇了他一眼,笑容里带了些苦意,“我本来就是……”
“茸儿!”千陌蓦然握住了他的手,转头认真地看向他,“你不是玩物。以前是我糊涂了,我绝对不会再这样待你!”墨绹的话虽然不好听但说的却是事实,他从来没有在意过烟茸,仿佛他会一直在这里,永远都静静地呆在他的身旁,却忘了烟茸也是一个人,他也有喜怒哀乐,他也会黯然神伤——他应该给他最好的,如果他给不了,他就应该放他走。千陌扪心自问,他一点也不希望烟茸离开他,既然不想他离开,他就必须负起他所应该担当的责任来。
烟茸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半晌,像是想看透他的诚意一般,良久,他终于粲然一笑,道:“烟茸相信你。”
墨绹怔怔地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却突然有了一种尖锐的痛意,他低下眉掩饰眼中的酸楚,虽然这酸楚没有人看得到……
而呆在屋里的诸神浩淼自然也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突然有了一种想发笑的感觉——很好笑,不是么?他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冷,真是冷。他忍着下体的不适爬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可是,却似乎没有丝毫作用。他冷得牙齿上下打架,唇角却挂上了一抹诡异的笑意——原来,他的生命,就只剩下算计了么,连他的身体也被他自己算计进去了。如果当时他真的想拒绝,千陌恐怕也奈何不了他吧,可是……他闭上了眼。对,都是千陌,诸神千陌!都是因为他,他才会如此辛苦而痛苦地活着,都是他!所以,他必须死,他必须死,他必须……死。
这样想着,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安心,而其他的,全都不要了。
第三十一章:冰释前嫌,魔宫偷师
夕阳逐渐收起了它最后一丝光辉,但天色未暗,偶尔有几只鸽子不经意间在清澈见底的池塘里映出一连串的影子,微风袭来,卷起朦胧的细屑,好一幅绝美的景象。
饶是千陌有真元附体,此时腿也跪得有些麻了,更何况修为比他更低了许多的烟茸?只见他脸色苍白,即使刻意地控制着,也忍不住浑身微微颤抖,千陌在一旁看得清楚,担心地说:“茸儿,你还是和墨绹一样,先回去休息吧,千错万错都是我,你可不要跟着我受累。”
烟茸摇了摇头,勉强一笑,道:“这件事的策划本就有烟茸的一份儿,倒是千陌你被我连累了,我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跪着?”
千陌知道烟茸虽表面温和,一旦倔强起来,却和他一样,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因此只得作罢。沉默了一瞬,他又问道:“茸儿,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的主谋,是不是我奶奶?”
烟茸这回倒没有替夙琰流萤开解,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和阿墨当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会答应这个荒唐的计划。”确实是够荒唐,可烟茸和墨绹都不是愚蠢之人,会犯下这等错误,还多亏了夙琰流萤的“洗脑”。
“我就知道是她!”千陌咬牙切齿地说,“等叔父好些了,我非找她算账不可!”
可他没有想到,这个账,他要等到很久以后才有机会算了。而到那个时候,他却已经没有了算账的心情。
烟茸听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他的叔父,双手微微握成拳头,继而又松开,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善解人意的笑容:“你别这么说,他毕竟是你的奶奶。”
千陌还欲说什么,原本紧闭着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站在门口的诸神浩淼看起来似乎和平时没有两样,表情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清冷,只是脸色显得有些憔悴,他用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千陌和烟茸,淡淡地说:“你们都起来吧。”那音调,就如以往一样云淡风轻。
千陌莫名有些不悦,这让他觉得他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他也知道,即使他的叔父想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和他也绝对回不到从前了。他开始慌张起来,不知道如何挽回他和叔父的感情,只能像小孩子耍赖一般说道:“你不原谅我们我们就永远不起来!”这话把烟茸也跟着拉下水了。
而诸神浩淼的一句话却让千陌败下阵来:“你想把这件丑事搞得人尽皆知吗?”
飞天阁里除了他们几个主子外,就只剩下默连和剪烛——那两个被夙琰雪送来的女子早在千陌和烟茸结为姻好的时候就被夙琰流萤随便找了个借口调回了无为轩,听说现在已经被诸神长勋收入房中了。自从千陌对默连产生嫌隙后,他就把他们遣去守门口了,因此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可是若千陌还跪在这就不一样了,谁能肯定千陌的长辈们不会叫人到飞天阁来?到时候看到他们的小少爷跪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千陌自然是不想的。可是他此时更在意的却是“丑事”两个字。是的,叔侄乱伦,确实是件丑事,是件诸神家族绝不容许出现的丑事。千陌向来孟浪,别人怎么说他都无所谓,可是叔父不一样。他已经带给了他痛苦,他不能让别人再把这痛苦延续下去。
千陌心下苦笑。他对上他的叔父,永远都是输。
自从那天过后,千陌对诸神浩淼是能躲则躲,生怕自己碍了他的眼,同时也不想看他冰冷的表情发堵。这样,他自然也不可能和诸神浩淼住在一起了,搬进了烟茸的房间里,这样一过就是三年。
千陌刚从无为轩里回来,手里拿着一本青色外壳的书——以千陌那静不下来的性子,这书当然不是他自己看的。他偷偷摸摸地在原本是自己卧室的房间外观望了良久,确定里面那个他躲了三年的人不会突然出来后,他把那本书悄悄地放在了窗台上——这个动作他已经持续了三年。起先诸神浩淼并不领情,任窗台的书堆得越来越高,也不知过了多久,千陌像往常一样拿着书来的时候,发现窗台上的书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