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影嘴角抽了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这个,就不劳燕国师费心了。”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位燕国师算卦极准,就是贪财——三万金铢,他也想得出来,虽然他们听风楼也付得起,但他会把钱花在这种事情上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来,季国是怎么养得起他的。
“那真是可惜了。”燕无涯颇为遗憾地说,“那么,我也不多留了,楼主,我们三天后见。”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追影终于松了口气——这燕国师,真是闻名不如一见,一见不如不见,唉。
“你说,你家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千陌伸手抚摸着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大猫,轻声问道。那是一只长约三米的白虎,皮毛光亮,取名就叫白虎(白虎:其实是作者懒得取名)。白虎虎吼一声算是回答。它将硕大的头颅在千陌手上蹭了蹭,舒服地眯起了眼,那样子,哪有老虎半分的威风,分明就像是一只块头过大的白猫。
追影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温馨的景象。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生怕碰碎了这难得的画面。
在追影眼里,自己的主人——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的十三金铢是强大的,冷漠的,遥不可及的,似乎这世间万物都无法入了他的眼,何曾看到他软化下来的一面,他的心不禁一动,眼中的痴迷之色越深,为自己能看到他的这一面而欣喜着,同时也莫名其妙地心酸着。
“追影,你还要看多久,还不过来?”千陌的神识覆盖着整块草坪,因此追影一踏入这块草坪,他就已经发觉了。但他却一直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的侧面发呆,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所反应,是以他才开口唤道。
“主人!”追影这才如梦初醒,红着一张俊脸,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扭扭捏捏地挪到千陌身边,眼睛专心地盯着白虎巨大的虎脸,“我……”
自从千陌开口后,周围的温度骤降,白虎似有感觉般,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低吼了几声,跑到别处去了,只留追影和千陌两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千陌不是木头人,追影对他的感情他看在眼里,但他不愿意接受。到人界之后,虽然他抱过许多人,却没有几个人被他放在心上。修真到了绝尘时期,外来物质对于修真者的诱惑力将逐渐消除,而全面出生便是绝尘时期,并不是他本身修炼的,因此即使他后来到了潜心后期,仍还保持着属于凡人的七情六欲,直到他被自己最爱的人陷害,他才算真的进入了绝尘时期,同时拥有了道心和心魔。也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他的性情突然大变,除了对今朝和何夕以及后来的龙羲圣外,几乎没有人性可言——他对其他人的信任低到了一个极点,因为害怕再次品尝那种被至爱背叛的痛苦,他选择了封闭自己的心,别人若想进入他的心,必须经历生死的考验——今朝和何夕是这样,龙羲圣亦是如此。
而至于追影,千陌其实是信任他的——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爱,在他眼里,爱情这种东西,并不稳固,而是因为他们之间签定了一种灵魂之间的主仆契约——追影要生生世世地效忠于他,否则他的灵魂将被法则撕裂,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头疼的是,追影为什么会爱上他呢?
“我这次来,是想对你说,别砸了听风楼的招牌。”只是一瞬,千陌便将这些繁杂的思绪抛到了一边,冷冷地说道。那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望进追影眼里,如同两把利刃,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上,虽然疼,却不可说。
千陌让追影创立了听风楼,收集各国的情报,同时也经营情报行业,因追影有一种特殊的收集情报的能力,听风楼在同行之中异军突起,成为天下第一大楼,为各国所拉拢,也为各国所嫉恨。但千陌本人并不怎么重视听风楼,更没有说过像今天这般严肃批评的话,一时之间,追影有些措手不及,他惊慌地问道:“主人,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做得很好。”千陌皱了皱眉,他并不是想要责怪他,“我只是想提醒你,在收集情报的时候,要注意挖掘更深层次的东西,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顿了顿,他又道,“对客人,你可以马虎,反正利用情报赚钱,那只是顺带的。只是……”他认真地望着追影,“我让你创建听风楼,是想让你为我收集情报——可是在你给我的关于翰国四皇子的情报中,与事实有很大的偏差。”
追影不是愚笨之人,一点就透,知道千陌必是亲自去翰国探查了一番。想到这里,追影心里不由得涌出几分酸涩之意来——自己主人“好男色”的“美名”他自然也是风闻了的,可他从没见过他像对这位翰国四皇子这般上心的,至少之前他从来没有让自己搜集过他劫持的美人的资料,因此,顾清汐也被他列为第三号情敌——头两号情敌不用猜,自然就是今朝和何夕——他也没打算和他们争。“主人,我知道了。”他说,“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目前最主要的,就是要做个得力的下属,而至于其他方面的东西……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千陌从离开魅船再到回到魅船上,时间不过一个时辰。他首先去看了被他折腾得很惨的顾清汐,他早就已经累得睡着了,那张睡颜和诸神浩淼几乎一模一样,直到这一刻千陌才发现,当他睡着时,他才和他的叔父最像——同样的一双眸子,从里面看到的东西,却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这张皮相外,他们又有哪里相似?
千陌原本以为他们从小生活的境遇相似,可是翰国皇帝对着画像所说的话推翻了他的想法。原来,顾清汐是幸福的,虽然这种幸福是他所不自知的——这是一种幸福,亦是一种悲哀。这样一个人啊……
千陌伸出手,覆上那张无双的面颊,轻轻地唤了一声:“叔父……”
似有所察似地,顾清汐纤长的扇睫动了动,似乎要醒来。千陌连忙念了一段安眠咒,听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去,才松了一口气,暗嘲自己此番动作颇有欲盖弥彰之嫌。他凝望着那似曾相识的眉眼,惊讶地发现在他身上叔父的影子已经褪去,他看到的是顾清汐这个人,而不是过去的投影。
这同样是种幸福,也是一种悲哀。
叔父……诸神浩淼,这回,我是要真的和你断得一干二净了。
千陌收回了自己放在顾清汐脸上的手,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暂且放在一边。他抬起头,目光透过层层船板投到了主舱之中,正好看到了跪在今朝和何夕脚边不停磕头的绿衣小倌,不由得蹙了蹙眉。魅船上绝大多数小倌都是被他强行掳来的,但经过调教之后,他们一向表现得很乖,不曾做出反抗客人的事来。可眼下这景况,很明显是这小倌在拒绝了客人的求欢之后,还宁死不从,连今朝和何夕都劝不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感应到千陌的视线,何夕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目光越过船板到达千陌的身上,见他点了点头,何夕会意,像今朝使了个眼色,提起额上已经见了红的绿衣小倌,道了声“魅船有内部事务需要处理”后,便推开了船舱内了一扇门,往深处走去。
在一旁看好戏的公子无心见状,扬了扬下巴,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蔡蒙无奈随后——再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公子无心的护卫,绝不能让他只身冒险(虽然骄傲的小郡王并不觉得),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只能闯一闯了。
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人跟上去——包括刚才趾高气昂的王长贵。凡是对魅船有所了解的人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月牙湾的鱼虾们又有新鲜的人肉可以入腹了。
“他们人呢?”眼见着四处都是门,却没有了刚才那三人的身影,公子无心有些烦躁地问道。他们一直跟在他们十步开外,怎么可能一眨眼的功夫,人全都不见了?
“跟丢了。”蔡蒙实事求是地说,虽然他知道他们自负的小郡王听了一定会炸毛。
果然,只听公子无心一声暴喝:“什么?跟丢了?怎么可能?!”说着,他一路向前,推开了所有船厢的门,却没有一个人影,他懊恼地瞪着空荡荡的走廊,突然转过头来狠狠地剜了蔡蒙一眼,“都怪你在一旁笨手笨脚误导本王,否则本王怎么可能跟丢?表皇兄怎么养了你这样一个废物!”
“我也很想知道。”皇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愚蠢的表弟,蔡蒙眼观鼻子口观心,将后面半句吞进肚子里,“不过小郡王,我们现在还是想想应该怎么转回去吧。”蔡蒙百分之百地肯定,他们中了对方的奇门遁甲之术,而且在小郡王的带领下,他们华丽丽地迷路了。
“都已经进来了,回去不就功亏一篑了吗?”公子无心也知道他们迷路了,但他打死也不会承认,“门与门都是相通的,本王就不相信揪不出他们来!”说着,他特豪迈地一撸袖子,按照就近原则找了一个门,就这样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
蔡蒙能怎么办?天大地大,现在他小郡王最大,他这个可怜的护卫,当然只有哭丧着脸,舍命陪君子了。
第五十六章:假面煞神,小白无心
且不说这两个在船上迷了路的人(蔡蒙:我是无辜的),那绿衣小倌看到坐在床边冷冷地睇着他的千陌,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不停颤抖着,一张俊秀的脸完全褪尽了血色。千陌自是不理,只冷冷地开口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绿衣小倌不解其意,自然不敢贸然回答。
“你现在是萧家次子萧亦南吗?”千陌十分严厉地看着他,“你有没有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我是魅船上的小倌兰潇!”绿衣小倌几乎是带着哭腔回答道。这是个让他觉得耻辱的身份,亦是他现在真实的身份,面对着面前这个戴着幽蓝色假面的男人,他所有的自尊都被践踏在脚下,以前的教训太过深刻,他不敢忤逆他分毫。
“既然如此,那就放下你的身价。”千陌的音调不带任何感情,“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看见第二次。”
兰潇知道他的意思,可是要他雌伏在王长贵那种人身下,任他肆意玩弄,却是万万不能的,他冲前面重重地一叩首,面带决绝地说:“我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卑贱的小倌,只要是上得了魅船的人,哪怕只是一个乞丐都可以……侮辱我,但是,就是这个人不行!要我接待他,我宁愿接受主人您的惩罚!”
千陌面具下的脸色蓦地一寒,连带着四周的温度也跟着降低了八度,他站起身来,缓缓地踱到兰潇身边,那步子仿佛是踏在了兰潇心上,兰潇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全身抖得越发厉害了。
何夕见状,脸上闪过不忍之色,他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却被今朝拉住。今朝摇了摇头,无声地阻止他。何夕眼神一黯,退了回来,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却一直乞求似地放在千陌身上。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千陌抬头望向他,眸底的冰冷霎时化成了一汪清澈的池水,他的脚在兰潇面前停了一瞬,便绕过他,迈到了今朝和何夕身边,话却是对着兰潇说的:“念你是初犯,这次就罢了,但是——下不为例。”
兰潇闻言,紧绷的神经霎时放松了下来,只觉得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了。可想到那王长贵必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再找机会羞辱他,他的心便又悬吊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今朝和何夕,咬牙说道:“兰潇多谢主人开恩,只是,那个人如何对我们也就算了,可是他竟敢对今朝公子和何夕公子不敬——主人,难道他不应该受到惩罚么?”
船厢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今朝恶狠狠地瞪了兰潇一眼——这种事谁叫他多嘴的?而何夕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眸光微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今朝和何夕都不曾反驳,千陌知道是确有其事了。他还在修真界的时候,就异常护短,到了凡界后愈发变本加厉了,更何况今朝和和何夕还是自己的爱人,岂能容他人觊觎?他也不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了十三颗金铢来,就用力地朝着主舱所在的地方掷去!
或许是连上天都眷顾着季国这个骄傲的小郡王,在他无头苍蝇似地横冲直撞下,他们突然听到了人声,循声迈去,他们在一间毫不起眼船厢里找到了今朝何夕还有那绿衣小倌,以及多出的那一个戴着幽蓝色假面的青衣人。可他们在门口偷窥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看到从那青衣人手中向着左边的船板射出了十三道金光,紧接着,又有一道金光直向着公子无心的面门射来!
那金光带着杀意,来势极快,公子无心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金光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刺成了两半,接着眉心一痛,当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那金光却蓦地顿住,然后慢悠悠地飞回了青衣人手上。公子无心这才看清袭击自己的暗器是什么——竟是一颗金铢!
今朝和何夕俱是满脸惊讶地望着回过味来吓得面无人色的公子无心和他身后同样被吓得不轻的蔡蒙。但他们毕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神色。何夕对还跪伏在地上的兰潇道:“你先下去吧。”魅船上确实设了奇门遁甲之术,但也只对不属于魅船上的人,对魅船上的人来说,无论进来还是出去都只有一条道。
兰潇回到了主舱,看到许多客人围在一个地方指指点点。他心下了然,却还是装作好奇似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那里躺着一堆肥肉,不是王长贵又是谁?他的额心胸口等十三处要害都被什么生生地打了十三个孔,兰潇知道——正是他的主人刚才所射出的那十三颗金铢。
他的力量,强大得令人害怕。因此兰潇即使恨他将自己掳到了魅船之上,却从没有想过要报仇——找他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兰潇是聪明人,他绝不会做那种愚蠢的事。
无心虽然忌惮千陌高深的内力(其实是灵力),但他自忖自己是季国最受宠爱的小郡王,又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很快又摆出了他小郡王神气的嘴脸,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傲气地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你们魅船的待客之道吗?”只不过他眉心还有红色的血不停地往下流,看起来分外滑稽。
千陌自是不会理他。他只觉得这小郡王的桃花眼生得极为妩媚,葱鼻樱唇,连下巴也是好看的美人尖——刚才他没有杀他,正是因为他有着这样一张漂亮的脸,他心中盘算着,他是不是应该也把他弄到魅船上来。
“都是我的错,”今朝有些懊恼地说,“没想到刚才居然没有甩掉他们,早知道我就……”他说着做了一个手砍的动作。他和何夕都有修行,公子无心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对他们来说简直若无物。他们知道以他的容貌千陌肯定会多看几眼的,因此刚才便打算甩掉他们,以后再处置,谁知他们竟好死不死地跟了上来,真是……活该!
何夕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要甩掉他们,他们绝不可能跟上。估计他们是自己找来的——”他望着公子无心,问道,“魅船上的奇门遁甲之术,普天之下,应该无人可解,敢问阁下是如何找来的?”能破除魅船上的奇门遁甲之术的,除非那人也是修真者,并且道行不在千陌之下。可是他从这两个人身上,感觉不到半分灵力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