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牢笼——残垣丝瓜

看清楚冲进来的人，肖镇眼神才後知後觉变得有点呆滞，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冲动，脑袋总是比其他感官要慢半拍。

“你找林晋鹏吗？正门进去，上二楼最左边的房间。”肖镇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房间的位置。

那只抬起来手臂很快被那个人紧紧地拽住。

“小曦哥？”

肖镇不适地皱了皱眉头，想要挣脱这个不速之客的手。

“小曦哥！”他把他的手拽得更紧。

肖镇有点愤怒地甩开拽著自己的手，领口的扣子松松地散了开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邱明居然是那个女人的弟弟。

“小曦哥，你为什麽在这里？”邱明一脸震惊，他已经隐隐猜测到肖镇便是那个姐姐口中的公狐狸精。

“这里是我家，我为什麽不能在这里。”肖镇面无表情地撇来脸。

“小曦哥，为什麽，我从来不知道你喜欢男人。”

肖镇依旧沈默。喜欢男人？他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姐夫他结婚了，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事儿，你被他骗了，这个该死的老男人，骗了我姐姐那麽多年，居然是个同性恋。”

“我知道。”

“什麽。”

“我知道他结婚了。”

“他包养你？”邱明只是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没有，我心甘情愿的。我心甘情愿免费给他操。”肖镇大声说道，肖镇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包养这个词联系起来，他完全没预料到，小时候他最疼爱的孩子会这样说他，於是他口不择言。

听到清脆的响声，看到肖镇捂著自己的左脸难以置信地看著他，邱明才意识到他居然打了小时候他最最喜欢的小曦哥哥。他脑海中一片慌乱，夺路而逃。

肖镇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终於捂著自己的脸大哭起来。

第十一章

最近工作上还有家里的事情，林晋鹏感到心力交瘁，周末便起得晚了点，他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摸了摸身边，肖镇已经不在。看著天光并不是很亮，看著闹锺居然已经九点，今天，天气不太好。

家里好像有人，肖镇的朋友不多，这个小区的地理位置有点偏，和肖镇交往这麽久他也没见肖镇带过朋友回来，会不会是他的家人？

林晋鹏披上外套，走下楼梯的时候看到肖镇靠著沙发，坐在地上。听到他的脚步声一点反应也没有。

“怎麽坐在地上，快霜降的气节了。小心感冒。”

看著肖镇仍就不吭声，林晋鹏一把把他抱到沙发上，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

“小镇怎麽了，说给哥哥听听。”林晋鹏在他的头发上吻了吻，在林晋鹏的心里，肖镇就是水晶一样的人，虽然都二十六了，但是生活上总是有点迷糊，想法总是很天真，却又是多愁善感，常常周期性的情绪波动，他的生活圈子相当的简单，交际圈子很狭窄，性格也比较的腼腆。

肖镇研究生修的是文学方向，林晋鹏觉得也许肖镇的总总习惯正是文艺青年的性格。林晋鹏总是不知不觉地把当成一个孩子。

肖镇生在江南水乡，虽然在北方生活了多年，却完全是水乡男人的长相，相当的白皙文秀，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家教也相当的严厉，性格纤细，就像李晨一样。也许就是这与晋地男儿完全不同的气质吸引了他。

“嗯？究竟怎麽了，”看著肖镇依旧不回答，林晋鹏有点好笑地抬起他的脸，不知道小孩又在发什麽脾气呢。

看到肖镇眼中噙著的泪水时，白皙的脸色有著模糊的掌印，林晋鹏感到一阵心疼，赶紧用袖子擦干他的泪水，蹭著他微凉的脸小声地安慰著，眼中闪过一阵阴霾。

“早上，邱明来过。”

“哦。”

“嫂子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她早就知道了，不过没什麽，我已经和她离婚了。”

“为什麽！”肖镇愤怒地推开抚摸著自己头发的手。“林晋鹏你怎麽可以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弱女子，而且他爱你。”

“离婚也是为了她好，我不可能给她幸福。”

“那你为什麽和她结婚！为什麽不一开始就拒绝她。”

“我一开始以为我可以，我以为我和她结婚可以给她幸福，这只是一个失败的尝试。我给了她经济上的补偿，她现在还年轻，还可以重新找个爱他的男人。”

肖镇觉得听到的每一个字都让他心痛，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他自以为是的报复，结果只让自己无尽的内疚还有後悔，甚至还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对林晋鹏无法割舍。他愤怒地推开林晋鹏，站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林晋鹏，你真的好残忍，你有没有想过，人是有心的，很多事情不是钱，不是一个世俗眼中美好的前程就可以弥补的。”

“小镇，你还是个孩子，没经历过那麽多事情，你不懂，乖乖的，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不，我不需要，你除了你事业，除了你母亲的想法，还有你那可笑的成家立业的观念，我永远都不能理解，你对爱你的人都好残忍，对我哥哥，对嫂子，对我也是，总有一天你会抛弃我，就和当年……抛弃我哥哥一样……”肖镇嘶声力竭的大喊著，剧烈地咳嗽著，泪水完全模糊了实现。

他没有看到林晋鹏震惊的表情和颤抖的双手。

第十二章

“你认识小晨是不是！”林晋鹏激动地抓住肖镇的肩膀，“他现在在哪里？”

“我凭什麽要告诉你。你是我哥什麽人。”肖镇愤恨地看著林晋鹏。

“你是……小曦？”林晋鹏看著眼前熟悉的眉眼，“你是李曦！你是小晨在北方的那个弟弟。”

“对啊，长得像吗？”肖镇嘲讽地笑著，“你现在才看出来？哈，这个房子我和哥哥一起度过了十年的时光啊，哥哥从来没有带你来过吧，哼，我哥哥根本就不爱你，他更喜欢我，他爱我！”笑的难看的脸上泪流满面。

“小镇，你哥哥呢？他在哪里？”林晋鹏抚摸著情绪有点失控的肖镇。

“哥哥爱我……”肖镇喃喃道。

“他是你哥哥当然爱你，小镇，告诉我，你哥哥他现在在那里。”

“在天平山，”肖镇看著林晋鹏，痴痴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红枫，很漂亮，哥哥最喜欢了，还有白云泉的泉水。”

“他没有去英国麽？怎麽不和你住在一起照顾你呢。”

“呵呵，是啊，哥哥怎麽舍得小曦一个人住呢。”肖镇在林晋鹏耳边呢喃著，“‘林虑天平山者，天下绝胜之境也，雄伟秀拔，虽江南诸山素有名者，皆所不及。哥哥永远住在那里啦。”

林晋鹏终於有点明白过来，一阵寒意激的他几乎要站立不稳，有什麽东西在心里永远的熄灭了。

天空越来越阴沈，终於下起了小雨，晚秋的雨不冰，但是丝丝的凉。

林晋鹏驾著车，肖镇神情恍惚坐在副驾上。

雨中的苏州城非常的美，烟雨迷蒙，却没有亭台楼阁。很多东西都无可奈何地逝去，不舍的，想去遗忘的，通通如是。苏州已不是曾经姑苏城的模样，二千五百多年历史的古老城市如今看来和其他的城市没什麽两样，高楼林立，金属的质感。

晚秋的天平山是赭红色，肖镇撑著下巴看著这漫山的红叶，比回家路上成排的水杉树更浓郁的颜色。

看到那方小小的坟墓的时候，林晋鹏觉得有些恍然，缠缠绵绵的秋雨，阴郁的天空，仿佛梦中的情景，我这是做梦吧？

林晋鹏把手上的一束百合发在台阶上，他从来没有送过花给李晨，不知道他喜欢什麽样的花，只记得那时候住在一起的时候，李晨总爱买那麽几只百合用水养在餐桌上，等花谢了又去买。他低下头嗅了嗅，很香，和以前一个味道。

肖镇收拾著石缝里的杂草，点了一支烟放在爷爷的墓碑旁。他看到林晋鹏有点神经质地不停地抚摸著墓碑上哥哥那张小小的照片，一脸麻木的表情，那张麻木的脸已经被泪流满面。

什麽是爱？什麽又是在一起？

在这个世上，没有谁欠著谁的，尤其是感情这种东西，因为它发乎心，所以心甘情愿。

肖镇还记得那时候母亲刚刚去世，哥哥把这事通知了父亲，父亲只是愣了愣说了些寒暄的，给了自己一笔钱，他还记得自己坐在长途客车上，一路颠簸，因为晕车吐得一塌糊涂，经过一望无际的苏北平原，那时候还没有润扬大桥，在瓜州渡口坐汽渡飘过长江，江上孤零零几个小洲，看不清对面的城市，过了长江地貌变成柔缓的丘陵，再一路向南，经过一个个河道水系，终於达到苏州，家里的亲戚不多，大多已经不来往，等自己到达的时候吊唁的亲戚已经大多离开了，他在车站看到了脸色惨白的哥哥，那时候哥哥腿部骨折拄著拐杖，自己顾不上他的腿，抱著他就嚎啕大哭。

和哥哥一起处理完妈妈的後事，因为要上课，他就离开了，回去後不久他就得到了哥哥换上骨癌的消息。

第十三章

肖镇那时候正读高三，得知哥哥生病的消息，寝食难安，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书。发现病情後，转院去了南京，肖镇才知道哥哥得了绝症。

爸爸忙於工作，家里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弟弟，爸爸每个礼拜才去南京看看，哥哥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医院，雇了一个护工照顾。

肖镇他爸为了不影响到学习，一直瞒著他，直到得知儿子已经活不过三个月才把事情告诉了肖镇。

肖镇知道後塞了几本书就坐上了去南京的火车，肖镇还记得到医院的那天，阳光相当的明媚，哥哥就躺在那个靠著窗子的病床上，短短的几个月，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阳光直射在哥哥的脸上，哥哥看到自己的时候眯了眯眼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肖镇赶紧跑过去把窗帘拉上些，转过头的那一刻肖镇就忍不住哭了。

他跑过去握住哥哥的手，觉得自己心疼的几乎立马要死掉。

肖镇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体会到死亡，是邻居家的一个伯伯，因为得了肝癌去世，那时候大人们总是说“开了刀，但是还是没用”，於是他天真的以为，只要动手术就是不得了的大病。後来哥哥阑尾炎动手术，自己吓得要死，以为哥哥要死了，还不敢问爸爸妈妈，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哥哥被送去医院的那天晚上，肖镇吓得晚上一直睡不著，後来他想如果哥哥死了我也和哥哥一起死，那时候他还不太懂得死亡的含义，总觉得哥哥去哪儿自己就去哪儿，但是那样想著居然就安心地睡著了。

如今知道哥哥的生命真的所剩无几，肖镇却已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以为死亡只是和哥哥去同一个地方继续生活。

哥哥的病情急剧恶化，药物根本缓解不了他的痛苦，但是他从不吭声，只是死命地揪住自己的手，一次差点咬掉自己的半截舌头。

但是他却无能为力，不管哥哥有多痛，他都只能看著，不能代替他一点点。在哥哥昏睡的时候，肖镇便咬牙忍著眼泪背书。

离高考还有两三天的时候，哥哥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回学校。肖镇无论如何不肯走，後来爸爸硬是将他带回了学校。

肖镇还记得那天，哥哥忽然让他在把床头柜的皮夹拿出来，皮夹里是哥哥和一个男人的合照，哥哥笑的温柔，那个男人的表情有点僵硬。

哥哥看了一会，便让他收起来。肖镇问那个男人是谁，哥哥说是曾经非常要好的同学，肖镇觉得古怪，但是也没有问太多，直到很久之後他才知道那个男人是哥哥大学时候的男友，叫林晋鹏。

肖镇在高考之後才知道哥哥去世的消息，就是在他回学校的当晚去世的，肖镇知道後很平静，他知道哥哥已经支持不了多久，活著只是无边无际的痛苦，他一直熬到现在是为了自己安心高考吧，他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死去，趁著自己离开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的走了。

在南方，没有结婚的年轻人死去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不能举行葬礼，只能私下里在很短的时间里处理後事。哥哥就在那样一个初夏的季节里匆匆离去，带走了肖镇幼年时所有对幸福的向往。

在离开哥哥的日子里，不管多孤单多难过，只要在电话里听到哥哥的声音仿佛自己就有了无限的勇气。肖镇总是想著，快快长大吧，等长大了就可以自己挣钱，可以和哥哥打很长时间的电话，可以买回家的车票去见哥哥和妈妈，可以回到妈妈和哥哥的身边。但是这渺小的愿望终究是永远不能实现了。

那一年，肖镇去了哥哥去世的那座城市，然後在那个城市一待就是六年。

第十四章

“晋鹏，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回去吧。”肖镇看著天气没有好转的迹象。

“哦，你先去车上多多雨，我一会儿就来。”林晋鹏有点尴尬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肖镇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走了一段他忍不住回头，看到林晋鹏倚坐在哥哥的墓碑旁，恍惚地亲了亲冰凉的墓碑。肖镇觉得眼睛一酸，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黯，肖镇感觉头有点晕，到家之後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林晋鹏做好了饭，喊肖镇吃饭，才发现肖镇躺在床上脸色有点不正常的红晕。林晋鹏摸了摸肖镇的额头才发现他发烧了。

“肖镇，醒醒。”轻轻推了推皱著眉头睡得很不安稳的肖镇。

肖镇迷迷糊糊地哼了几下。

“起来吃了药再睡。”林晋鹏拍了拍肖镇的脸颊，把退烧药塞到他嘴里，小心喂他喝水，“乖，咽下去。”

“好苦。”肖镇闭著眼睛皱了皱鼻子，“晋鹏哥，糖。”

林晋鹏好笑地剥了颗糖放在肖镇嘴里，不管藏得多深，不管他心里的小九九有多少，他始终是个单纯黏人的孩子。

林晋鹏匆匆吃了饭，便赶回事务所，最近忙一个单子，客户催的很紧，现在才进行到初步设计的阶段，他实在不放心肖镇，便在桌子上留了张便签告诉他冰箱里有饭菜，记得吃。

肖镇晚上是被饿醒的，醒来後看到林晋鹏留的便签，打开冰箱後开到清爽的几个小炒，电饭锅调在了保温状态，饭还是温热的。

林晋鹏吃了几口实在没有什麽胃口，便去温了杯牛奶。他给自己量了下温度，烧是退了，但是仍旧很不舒服。他躺在床上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他一直想要破坏林晋鹏的家庭，让这个男人爱上自己再抛弃他，肖镇觉得自己这麽多年好像都恍惚地过去了，自己还是像个天真的孩子。

林晋鹏想结婚或者结婚，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想法，林晋鹏从来不会考虑；让他爱上自己？如今看来，就像个笑话，真正陷进去的只有自己而已，而林晋鹏自己在他眼里永远是用来哄的孩子，而不是平等的恋人。

看到林晋鹏在哥哥失态的样子，肖镇才知道林晋鹏并不是那麽镇定自若，也并不是自己想象中只有性欲儿不解风情的人。他必定是爱著哥哥的，以前爱，现在也丝毫没有改变。而自己枉做小人，嫉妒林晋鹏得到哥哥的爱，现在又嫉妒林晋鹏把爱全部给了哥哥。

手机响了起来，居然是爸爸打来的，这麽久没有打电话，不知道又是什麽事情找自己，嘴角牵出一个嘲讽的笑，肖镇接起了电话。

果不其然居然是问自己借钱，名头很是搞笑，居然是自己那个後妈嫌房子小，要买房子，不想按揭便要向自己借钱。

“我之前一直做助教，工资少的很，今年才升了讲师，手上的闲钱不多。”

“小曦啊，这钱你妈说一定会还你的，你看你弟弟要上高中了，学习环境很重要啊，我们这个小区靠著火车站噪声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