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也从仓库里走出来,站到蓝斯身边:“他对你很重要。”
“很重要。”蓝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不响,十分平淡,“从小一起训练,一起长大。虽然他总会为比我低一分而炸毛,但的的确确是可以完全交托后背的人。”
“你总是第一?”
“嗯,那时候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做什么都是拼尽全力的,不论哪一项我都是第一。他总是我差一点,万年老二。”
“所以你现在也习惯式的拿第一?为了他。”
蓝斯微微点了点头:“他说过,除了他谁都不能超过我。”
卡特凝视了一会儿远方的大海,慢慢转身:“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想确定你的心没有乱。任务中就算有人提起银月你也不会失手。”
蓝斯看着卡特,目光深邃:“两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只知道你们和黑手党起了冲突,从那次后银月不再出现。”
“如果要你到黑手党总部杀教父你有几成把握?”
“最多一成,而且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开玩笑吗?单身匹马床黑手党总部,那真的是闲自己命多,那可是黑手党!
“那你和血莲一起呢?”
“不超过三成。”
“而且没把握能成功撤退。”
“没把握。”
“这就是两年前我和银月碰到的情况。我们接到任务刺杀教父,虽然觉得不可能完成但我们还是认真做了计划。一开始很顺利,银月负责引开注意,我负责刺杀。可我失手了。”
“教父身边的保安显然比想象的还要好,我第一枪没打中,使得自己也暴露了。整个别墅都拉响了警报,大批的人涌上来,我虽趁乱干掉了教父,但自己也受了伤。”
“和银月汇合的时候形式已不可逆转,不可能都逃得掉。”
“你也知道,就算在那种情况下我们的逻辑也丝毫不会乱,大脑会自动找到最理智、最有效的计划,我们就是这么被训练出来的。”
“银月说他垫后,让我先走,总不能两个都死在哪儿。”
“我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心里虽然不舍,但也别无他法,不是死一个就是死两个。况且当时我已受伤,抢着垫后起到的掩护作用也不大。所以我走了。”
蓝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但卡特却知道故事还没有结束,仅仅如此蓝斯的心里不会留下一个两年都还没愈合的伤口。虽然悲伤,但踏在同伴的尸体上前进是他们必须经历也必须承受的事。折磨蓝斯的应该是更艰难的抉择。
“两天后我违反命令再次潜回黑手党总部。因为他们正忙着选出新一任教父,这次进去并没有那么难。”
蓝斯的手突然握紧了栏杆,他仿佛逼迫着自己把这些字句从口中吐出。
“我找到了他,找到了银月,可我却差点认不出他。拷打、审讯、折磨。指甲被拔光、全身的关节被卸。那时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眼前的是银月,那个总找我单挑的银月。”
“好容易让他回复了意识,他却用仅剩的力气把我推开,问我为什么要回来,要一起死吗?那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当时也知道不可能带这个样子的银月离开,可就是不愿放弃,理智已经蹦成了一根弦,不能很好地运转。”
“银月拒绝了我,他看着我的眼睛求我杀了他,他说让他起码可以决定死在谁手里。”
“你能相信吗?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一个从来不会低头认输的人,竟然求我,求我杀了他。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塌了。”
“我最终还是动手了,我别无选择,也无法拒绝。我不能让他再受这样的折磨,我……”
蓝斯的手紧紧握拳,极力克制,但他终究无法再吐出一个字。
卡特把蓝斯圈到怀里,他没有说‘这不是你的错。’也没有说‘不要怪自己。’他能想象那种痛,亲手杀死同伴的痛,不是仅仅一两句话能够化解的。蓝斯不是在责怪自己,他只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手上有同伴的血。
卡特知道如果他杀了血莲,他的状况不会比蓝斯更好。他能做的只是抱紧蓝斯,告诉他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所依靠,不必再独自承担。告诉他,有一个人和他一样,即使双手沾满鲜血也要不断前进。
二十五
卡特的臂弯很有力,让人不由觉得安心。蓝斯平生第一此放松了自己的背脊,任由自己靠在另一个人的怀里。他有些累了,背对世界一个人行走太久,会厌。
“你说,我们能得到幸福吗?”蓝斯把头靠在卡特的肩上,小声地问。
幸福,这是个原来他连碰都不敢触碰的词,现在他却莫名其妙的渴望。他的要求不高,只是像普通人一样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可以有人听他抱怨,让他诉说就行了。可是,他怎么都看不到前路。
“你说我们有资格幸福吗?”没等卡特回答,蓝斯再次自言自语般地发出了一个疑问,这是长久以来萦绕在他心头的枷锁。
“必须有资格。”卡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有力,“为什么我们还活着?因为死去的同伴把他们生的权利让给了我们,要我们去完成他们未完成的,否认自己就是否认那些已经不再了的同伴。”
“蓝斯,不要忘了,在我们成为杀手之前,我们最先杀死的是自己。我们亲手杀死了那个纯真、善良、青涩的自己。也许我们每天都会对着镜子寻找那个逝去的自身,但我们却从未因杀死自己而罪恶。蓝斯,记住,不管我们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不管那些鲜血是谁的,我们都已为此付出了代价。在这条路上,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努力地走下去,尽可能地走得多一点,走得好一点,不被过去拖累。”
蓝斯慢慢得抬起头,站直身体,平静地看着卡特。
“谢谢你。”其实卡特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就不免心身焦虑,无法确信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他需要有个人告诉他告诉他可以获得幸福的理由。
码头外围突然传来轻微而细碎的脚步声,两人顿时警觉起来。脚步声虽多却并不杂乱,靠近的这群人必然久经训练。
瞬间切换到任务模式,两人找到掩体隐蔽。一、二、三……听着脚步声默数人数,两人心里暗暗奇怪,来的竟然有三十八人之多。难道今天这个码头有什么交易不成?
从脚步声判断大部分人在码头的外围就停了下来,从站的方位看应该是做警戒。大约有十余人冲了进来,挨个仓库搜查,确保没有人和监听设备。蓝斯和卡特对望一眼,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一个仓库,翻上横梁。他们熟悉这种搜查模式,屋顶绝对是被忽略的死角。
事实也是如此,搜查的人只是草草地朝上面看了一眼就退了出去。谁又会想到这种地方会有人有本事在他们眼皮底下爬墙呢?
搜查的人也很快退了出去,偌大的码头只剩下了两个人。
“为什么要见面?这样不安全。”
卡特从缝隙里向外望去,说话的人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身形有些眼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们查到了一些关于暗夜的资料。”
这个人卡特倒是在资料上见过,黑手党的现任教父梅西纳·德纳罗,上任教父的三子。他本来并不被看好,也没有什么支持。但他却凭着自己的手腕杀了两个哥哥和三个叔叔,直接登上了教父的宝座。
“你查到了?”第一个人的语气有些微微的惊讶。
卡特望向一边的蓝斯,发现对方正一脸凝重的关注着下面的发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他的现实身份不简单,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梅西纳出奇的谨慎,这和他的性格十分不符。
“你查到什么了?‘翼’已经消除了暗夜的所有资料,就好像暗夜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我这边没法查下去了。”
听到这句话卡特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他一时间明白了什么。
“你说‘翼’消除了暗夜的所有资料?”
“嗯,应该是出什么事了,要不就是快出什么事了,反正动作很大。”
梅西纳思索了一会儿,踩灭一个烟头:“这个你先不要管,有事我会再联系你的,今天就先到这里。”
梅西纳说完便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人叫住:“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梅西纳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让我出来是为了暗夜对吧,现在暗夜既然已经不存在了,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梅西纳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对不起,可除了你我谁都不信任。这事情还没完,他们之后还会有动作,派别人我不放心。”
让道上的人闻风丧胆的梅西纳竟然会道歉,竟然会露出这种带着一丝内疚的神色,和他对话的人到底是谁?
“要是……要是我死了怎么办?”
梅西纳听到这句话突然把对方拉到自己怀里,强有力的双臂箍紧怀中的身躯,双唇霸道的覆上。长长的吻过后,梅西纳用低沉的声音爆裂地说:“你不会死的!没有我的同意你怎么会死?!”
“梅西,你知道这种事不一定的。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我,仅此而已。我会为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那人轻轻把梅西纳推开,整了整衣衫,神色温暖而决绝,“走吧,你在外面太久不好。”
二十六
“抱歉,先走一步。”蓝斯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去追那个少年了。
卡特也不在意,他已经想起来那个少年是谁了。之前‘翼’派来杀他的清道夫没想到竟是黑手党的卧底。
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卡特没有停顿,直接往另一个方向离开,这件事那必须向书翁汇报才行。
“灰狼。”蓝斯对着少年举起枪,他眼里散发出的是凌厉的杀气。
“暗夜,你是奉命来杀我的?”灰狼双手插着裤带,十分悠闲的摸样,“为什么,我记得我好像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你和梅西纳是什么关系。”蓝斯散发出的杀气更浓。
灰狼的脸色变了,少年抬起头:“你刚刚……”
“我刚刚在码头。”
“是吗?你都听到了……”灰狼放弃似的冷笑一声,“我是黑手党的卧底,目标就是你。”
“告诉我你泄露了那些情报,不要逼我把你交给刑堂。”
“想聊聊吗,就当帮我完成死前最后一个愿望。”灰狼答非所问,依旧是放松的姿态,好像根本无视了那个黑洞洞的枪口。
蓝斯看着灰狼有些犹豫。
“放心,我不会耍小动作的。既然已经被你占了先机,我就清楚没有翻盘的可能。我不会做无谓的挣扎。”
“想聊什么?”蓝斯没有放下枪,但他已收敛了杀气。
“暗夜,你为什么当杀手。听说你的真实身份很了不起,让梅西都要忌惮。”
蓝斯看了一眼灰狼。
“没,我不是套话。只是纯粹的好奇。做我们这行没有未来,要是有立身之本恐怕正常人都会早早跳槽吧。”
“黄金时期也就那么几年,一超过三十岁反应力什么的就开始慢慢下降。三十五岁以后就无论如何要退到幕后了。接着就指导小辈,把年轻一代送到前面去。不要跟我说你喜欢这样的工作。”
蓝斯没有回答,灰狼也不介意,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而且能不能活到三十五岁还另说。做的任务越多,仇家也就越多,时时刻刻要提防对自己的报复。太出色的话还会引起国际刑警的注意,黑白两道全都不讨好。对组织来说要是有利可图,随时随地把你当一个棋子丢掉。”
“那你为什么入行,还是做卧底这种更不讨好的事。”蓝斯插话。
“为什么?暗夜,我们这行很少有人能玩出新花样吧。无非是没有选择。”
“我是孤儿,从小被德纳罗家族收养。从那时候起德纳罗家族就是我的天,而且当地人都很尊敬黑手党,尊敬教父,我觉得能为德纳罗家服务是一种荣耀。”
“后来我变成了梅西的陪练加保镖,总是在一起。再后来你也应该猜到了,我喜欢上了他,决定为他付出一切。当然,我知道他喜欢我,只是他的眼睛一直都看着更高的地方,不可能为我停下脚步。我所能做的就是帮助他前进,一直到我无力再跟着他的时候。”
蓝斯静静地看着灰狼,没有搭腔,他知道对方只是想找个人诉说。
“唠叨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你已经给了我很多时间。”灰狼张开双手仿佛要迎接死亡,“最后再说一句,蓝斯,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虽然你是我的任务,我也快要死在你的手上,但我很喜欢你。给你一句忠告,有爱的人就不要轻易退让放手,我们并没有后悔的机会和权利。”
蓝斯扣下扳机,看着灰狼的身体在子弹的冲击下后仰、倒地。鲜血在空中喷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最后幻灭与无形。
对不起,凯勒。我不想杀你,但我却不得不。
二十七
“黑手党牵扯进来了?”书翁听了卡特的报告深思起来,“你觉得梅西纳的态度怎么样?”
“近期应该不会有动作,他虽然想找暗夜报前任教父的仇,但好像很忌惮暗夜的真实身份。不过……”
“不过什么?”
“我注意到与梅西纳接头的那个人是以前翼派来杀我的清道夫,暗夜不会看不出来,所以他一定会把那人处决。如果那人和梅西纳真的是那种关系的话,梅西纳说不定会冒险行动。”
“说下去。”书翁看着卡特,露出了赞许的意味。不愧是他的弟子,他最得意的弟子。
“我虽然没把握梅西纳近期一定会对暗夜动手,但让他暗中协作应该是做得到的,毕竟我们利益一致,又素无过节。有了黑手党的协助我们的计划会顺利很多。”
书翁意味深长的看了卡特一眼,他的手在一份文件上敲击乐两下:“卡特,我很信任你。你是我最优秀也是最爱惜的弟子。所以我不希望你后悔,我现在给你选择。”书翁把一份文件往前推了一下,“你要是能对暗夜出手,就看这份文件。不然,你现在就可以出去。我不会怪你,但你将退出计划的实施。”
卡特看着书翁目光闪动。他知道书翁表达出的是一种怎样的信任与爱护。他相信他的承诺,他相信他不会中途反水或是犹豫不决影响任务,他相信他说到做到。他爱护他,他不愿他为了组织赔掉幸福后悔一生,他不愿他承受与爱人刀剑相向的痛苦。所以他给了他选择的权利,给了他说不的权利,他让他自己做决定。
卡特又怎么会辜负这样一位长者的信任与厚爱,他为种族而战,他从来都知道他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有多少能力就做多少事,卡特从不会逃避加诸在他身上的命运。他从桌上拿起文件,打开。那里面只有一份档案,一份记载着蓝斯真实身份的档案。
“你知道你在最终计划里的任务,我希望这不会对你造成障碍。”
“这不会。”卡特合上档案语气坚定。
“国际刑警已经开始行动,我们会利用他们确定行动日期。黑手党先不要管,梅西纳这个人不好猜测,稍有不慎就会弄巧成拙,我要再考虑一下。这个是你的恢复任务。”书翁又递给卡特一个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