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了简无争的爷爷简余江这一代,简家就已经收敛许多,在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大儿子简世仁以后,老爷子就干脆的金盆洗手,再也不管江湖俗事,在简家大院遛狗逗鸟,安享晚年。简世仁自然明白老爷子的想法,在成为新一任的一家之主后,就决定在简无争这辈儿结束简家几百年的盗墓事业。但是想完全从黑洗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改变是一步一步的,凡事都要慢慢来。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简无争的大哥简天恒揽了支锅(一个盗墓团队里的小老板,负责前期的设备和资金,以及之后每个人的工资)的活儿,专门负责寻找生坑(没被盗过的墓),或者有利可图的熟坑(被盗过的)线索。而二哥简三生,自然就揽了掌眼的活计,负责带队探墓寻宝。简家很少与外人合作,所以一般需要的腿子和苦工也都是从自己家里挑选。
至于简无争,他可以说是简家的一个例外,对家里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活了二十年却被所有人蒙在鼓里,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家只是个做正经营生的小家族,就连家里到底有多少口人都不甚清楚。
自然的,全家老小从爷爷到奶奶从爸爸到妈妈从哥哥到姐姐甚至是保姆刘婶李妈都不禁要疼着宠着,这可是唯一一个干干净净啥黑的白的都没碰过的宝贝儿疙瘩啊……
唉……简三生叹了口气,再次感觉自己老了。眯起眼瞅瞅小祖宗,貌似没什么爆发的迹象,还好身上绷带绑的结实,应该瞧不出什么,编个瞎话儿估计就混过去了。
于是简三生假装卖老的咳嗽一声,说道:“撞车还能伤到哪儿,你这话说的,无非就是胳膊腿儿骨折脱臼什么的,这不医生都说没伤到命嘛……”
简三生话未说完,就听“碰!!!”的一声,随即而来的是小祖宗一声低吼。
“得了!你大爷的简三生,你让谦子去洛阳给你帮忙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恩?!你说肯定让他在那边过的滋润养的白胖儿的,是不是!”
“这,小争啊……”
“可是你看看你都给人整成什么德行了?一身伤就算了还弄个昏迷不醒,瘦的都他妈快成杆儿了!”
“别、别激动,冲动是魔鬼……”
“你不是说你当他是你亲儿子么,有他妈你这么对待亲儿子的么,你丫这是虐待儿童懂不懂!!”
“听二哥说……”
“简……三爷。”
突然插入简无争暴躁的吼声和简三生毫无作用的劝阻声中的,是一道低沉好听,却有点冰冷的男声。
只是这一道不高不低,略显突兀的声音,却成功的让简无争整个人安静下来。
有多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呢,对这个混蛋的思念有多深,简无争现在心里那块肉就有多疼。曾经听个哥们儿说过,地球离了谁都会转,但是某些人离了那个谁谁谁就真的不会再自转了。简无争觉得这句话说的太给力了,因为他现在就是这个感觉。不能说他在没有王子谦的这半年多完全停止了自转,但那自转即使转着,也是拐弯儿的,找不着轨道的……
简三爷,哈,我靠的,这他妈是叫谁呢,简三爷……
简无争转过身,看着那个人慢慢强撑着从床上坐起,似乎是弄疼了哪个伤口,眉头微微皱了下,然后,那双漆黑的眼睛便直直的看向自己。简无争从那家伙黑到没边儿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类似思念的感情,但他不敢确定,这家伙从小就给了他太多的不确定,每每都让简无争痛到想自焚。这双眼睛有时候深邃的像海底,让人摸不清看不明,有时候又像一潭清水,简单的让人一看就透。说实话简无争真的是怕了,怕到不敢再去细琢磨,只能和那个混蛋就这么慢慢耗着。
或许是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简无争想,从他刚被二哥带回来的时候起,自己就没明白过他,只当他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屁孩儿,只想把他一直拴在自己身边……
和王子谦旁若无人的静静对视着,简无争觉得小时候的一幕幕都在眼前绕圈儿。
那小孩儿从被二哥带回简家大院起就一直安安静静,不叫他做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叫他做的事他一定老老实实的完成,即使别人刁难他或者对他好,他都没有一点特殊的反应,就像最忠实的奴仆,不多嘴,不多事,安安分分的活着。
听二哥说,这小孩儿不会说话,不是因为声带有问题什么的,而是因为他从生下来起就没跟人说过话,更没学过怎么说话。回简家大院的路上,二哥简单教了他一些应答的话,他认真的学了,这样在大院儿里就不至于无法和人沟通。可是院子里无聊蛋疼的小孩儿不在少数,见对方不说话也不懂反抗就把他当哑巴笨蛋一样呼来喝去,嘲笑戏弄。
直到那一天,大院儿里亲戚的一个孩子把他欺负的狠了,他才第一次的有了反应。那一天的事让二哥老爹甚至爷爷等人都明白了这个一直沉默的小孩内心真正的野性,就像沉睡的狮子,一旦被人惊醒,就必定要对方血溅当场。那时候刚刚二十出头的二哥没什么表示,只是出钱让那个亲戚的孩子去医院做了接骨手术,然后简无争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亲戚一家。沉默的小孩那时候还没有名字,所有人使唤他的时候不是叫喂,嘿,就是叫那个谁。
但是这件事过后,再也没人敢忽略这个看上去瘦不啦几一点儿不起眼的小孩儿。二哥也正眼审视了他很久,然后决定让他以后跟着自己做事,并且大老远跑去琉璃厂找了戚老爷子,专门为小孩儿起名。
戚老爷子是琉璃厂有名的风水先生,按二哥当时的说法,戚老爷子神机妙算,只是随手掐了掐,便算出小孩儿外表软弱实则强悍的性格,然后就天时地利人和,宇宙万物生生不息,人各有命等等一系列与二哥深刻探讨了一下午。以至于二哥一回来就给小孩儿起了王子谦这个名字。具体原因么……就是老爷子翻来倒去说了那么多,他二哥也就记住了一句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
不论这个名字与本人的性格是多么的不合,这件终身大事就这么在简家二爷的没头没脑中敲定了。
王子谦……
认命的闭了闭眼,简无争使劲儿压抑着想冲上去问个清楚的冲动,淡淡的说道:“醒了?”
“恩。”轻应一声,王子谦一如既往的沉默,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
“……你现在在北京。”其实不想说这个的,想问问他还疼不疼,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头晕不晕,想不想吃点儿什么东西,可是纠结了这么半天,还是只说了这一句,简无争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实在很蛋疼。
“恩。”还是那个反应,简无争觉得自己有被逼疯的趋势。
“等你能出院了,就跟我回家。”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简无争不容争辩的说道。
“等等,”这回不等王子谦本人有所反应,一直被忽略在旁边的简三生先沉不住气了:“小争啊,谦子跟我那儿的活还没干完呢,你咋能叫他跟你回家……”
“那你想怎么着。”简无争皱眉,语气有了些不耐。
“至少也得让他帮我把事儿干完啊。”心虚的笑笑,简三生小心翼翼生怕点燃导火索。
“你丫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是不?这次是出车祸,下次呢?准备直接用棺材把人抬回来?!”简无争狠狠瞪了一眼自家二哥,加重了语气说道:“等他出院我就来带他走。”
“嘿……”见小祖宗像是铁了心,简三生这下可真着急了:“争啊,咱不带这样儿的,一次失败你咋就能全盘否定呢,就是奥巴马他也得有犯错的时候啊,再说你不让谦子跟我干活儿,那他以后的生活怎么办,一个大男人总得自己赚钱养家啊,难不成以后……”
“碰!!”重重的一拳捶在墙上,打断了简二爷喋喋不休的唠叨,简无争瞪着自家二哥那张欠扁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养、他!!”
说罢,便摔门而去。
留下门内一老一少,一个目瞪口呆,一个低头沉默不语。
半响,沉默许久的王子谦终于开口:“二爷,三爷那里我去跟他说。”
简三生转过头看了看王子谦,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章
把车停进小区的停车场,简无争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己一个人住的地方。进了屋先给自己倒了杯水,狠灌一口之后,他望着手中那杯水陷入了沉思。
高二的时候,简无争就和王子谦发生了关系。现在想想,那时候还真是懵懂无知,什么都没说清楚,什么都没弄明白,就糊里糊涂用下三滥的方法强迫王子谦和自己上了床。
而且自己还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怎么喜欢上的,为什么喜欢,简无争已经懒的去想了。那个时候被发了狂的王子谦抱住狠狠贯穿的时候,对方就一直在不断的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你到底想要我怎样……”那生涩却因激情更显动听的声音让简无争一直记忆犹新。
而他在剧烈的痛苦中只能咬紧牙抱紧对方,然后随着他的节奏一遍又一遍的说:“老子喜欢你,老子他妈的看上你了……”
事后那几天的一切简直就是噩梦,简无争连续发了好几天的高烧,下不了床不说,还一直在梦里叫王子谦的名字。那痛苦的表情,那无助的声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让人给虐了。简家大院儿里管事儿的和说的上话的一下子都围到了简无争房里,老爷子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一切,当下火儿了,指着简三生鼻子就骂:“瞧他妈你带回来的好玩意儿!”
“我……”简三生碰到这种情况一下也愣了,反应过来只能一声骂娘,然后就一脸懊恼的低头冲了出去。
简家老太太扫了一眼屋里的人,没再多说什么,指挥着几个儿媳端热水的端热水,喂药的喂药。几经折腾才总算把小祖宗给稳定下来。
正当老爷子皱紧眉头寻思这事儿怎么弄的时候,简三生就拽着肇事者兼嫌疑犯的王子谦进了门。
见到上了自家孙子的混蛋,老爷子这口气更是上不来,枯瘦却依旧有力的手握住烟杆儿,用力敲了敲桌沿,沉声道:“跪下。”
王子谦挺直着背脊,结实瘦高而充满力量的身体没有丝毫颤动,冷峻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坐在最高位的老头儿。直到简三生低喝了句:“谦子!”他才像刚刚注意到什么一样,转头望向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还在说胡话的那个人。
他还记得他说的什么喜欢,看上的话,他隐约觉得那不是一般的感情,他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虽然他是被逼的,但是他不会逃避,就像他第一次下地之前对简三生说的:“二爷救了我一命,我用一辈子还。”
王子谦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回头看了老爷子一眼,然后二话没说跪了下去。
看到王子谦跪下,老爷子才勉强压住即将爆发的火气,而简三生也不禁暗自抹了把冷汗。
“去把外面院儿里的都赶回屋,跟他们说我没吱声儿谁都不准出来。”老爷子指了指自己小儿子,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弟弟:“老三你带人去拿家法。”
老头儿这话一出,屋里人瞬间都彻底安静了,简家家法,说白了那就是一个字,打。一米多长的大粗棍子,直接就拎来了好几个,打折一个马上就有第二个上场。
一家人这时候谁都不敢出声,几个心软的女人想替王子谦求情的也都把话咽回了肚子,只等着坐在主位上的人说话。
老爷子瞄了眼仍然面无表情的王子谦,就着白玉蟠龙的烟嘴儿嘬了一口,缓缓说道:“我知道你身手在三生他们这一辈儿里是拔尖儿的,这两年也给简家帮了不少忙,我今天就给你两个选择,一个你继续跟着三生干你的活儿,不要再跟无争接触,过的久了他自然会忘了你。一个你接受家法,完了跟刘婶要点钱立马滚蛋,从此你王子谦跟我们简家再无任何瓜葛。”
说完,老爷子就自顾自的抽起烟来,而其他人都在静静等着王子谦做出选择。
大家都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既然损失已经造成,那么喊打喊杀都已经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王子谦自从跟了简三生下地以后,家里几个主事的男人就都知道了这小子的厉害,别看在地上这小子跟什么似的,总是面无表情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真到了地下,那就是身手敏捷,力大无比。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害怕或者束手无策。
这样的人,简家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二十一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哪行哪业都一样。他王子谦,就是个盗墓的人才。
安静的屋里此时只能听见简无争或急或缓的呼吸声,过了好一阵,一直跪在地上低头沉默的王子谦终于抬起头来,盯着简老爷子沉声说道:“他,是我的责任。二爷,我要报恩。”
此话一出,一屋子的人全都惊愕不已。只见老爷子的脸色有如京剧变脸儿,刷的一下变了色:
“你个小兔崽子,别他娘的给你脸不要脸,我今天能给你机会继续留在简家那是看的起你,你还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了?!”
对于王子谦既要留在简家又不准备逃避简无争的想法,所有人包括简三生都非常不能理解。
你要是不想离开简家那你答应老爷子第一个要求不就得了,你说你非得搞点儿特殊,改改条件内容干嘛你,就那么舍不得那位小祖宗?这平日也没见你俩多亲近啊。简三生一边在心里念叨,一边恨不得上去踹王子谦几脚。
而这边老爷子是真的已经气到七窍生烟,直摆着手说:“算你厉害算你厉害,我老头儿怕了你了!”然后烦躁的在王子谦前面踱了几圈,大手一挥,“老三,上家法!”
拳头粗的棍子落下,王子谦只在第一下闷哼出声,随后便一直一声不吭的硬生生受了下来。
或许是打人的声音太响了,也或许是小祖宗对喜欢的人有了神奇的心灵感应,总之简无争突然醒了,然后在一屋子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上去抱住了王子谦。
执行家法的两个人眼明手快的停住,才没让简无争也挨上板子。
在确定那两根棍子不会再落下以后,简无争稍微离开点距离看着王子谦背上的伤,青紫交错掺杂着斑驳血迹的伤痕看的简无争心里一阵痉挛,他长这么大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心疼,那是碰都不敢碰,吹气都怕对方疼的厉害,脑子里一个劲儿的在想怎么上药才不疼的感觉。
看着王子谦快失去意识的双眸已经完全失去往日那夜空般漆黑的色彩,简无争轻轻握住他攥出血的手,然后忍无可忍的冲正在发愣的老爷子吼道:“爷爷,你这是想逼死他还是想逼死我!”
“你……你这是怎么说的……”说也奇怪,这人再怎么嚣张跋扈,面对家里的宝贝疙瘩还真就没了辙,老爷子一时弄不清状况再被这么一吼,彻底蒙了:“你这不是被他……”
“我被他怎么那是我的事,你没事儿别跟着瞎掺合成不成!我就喜欢他,我就想让他抱我怎么了,再说是我逼着他跟我上床的,你们这么打他算他妈怎么回事!”小祖宗急红了脸,一通话吼下来自个先喘了半天气。
这下明白了全部的老爷子彻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屋子的人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合着今天这出整个就是在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