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雨停时——上官辰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再度回过神时魏丞胤的脸就映在他的面前。

魏丞胤的脸看起来惊慌极了，抓着自己的肩膀猛力摇晃，可是他却完全听不见魏丞胤到底在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只是在自己的耳边轰轰作响。

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慌张？

左手手腕被魏丞胤用力握住，他反射性地低头，赫然惊见从魏丞胤握住他手腕的指缝中不断流出鲜血。

而他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着的剪刀也被魏丞胤一把夺下，上头的刀刃也沾满鲜血。

我……我刚才做了什么？

这个念头才刚在脑中一闪过，夏晏青两眼一翻就昏过去了。

第九章

「晏青，你怎么又睡在这里呢？」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黑暗中将他唤醒，夏晏青缓缓地睁开眼睛。

「啊……不小心就睡着了……」抓抓头坐起身，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一条毯子。

「不小心……你也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老是这样不注意会生病的！」在夏晏青额头上点了下，张奎昊脸上满是宠溺的无奈笑容。

「……嘿嘿。」

看着张奎昊往厨房去的背影，夏晏青忍不住从心底泛起笑容。

每天每天，他最期待的就是这样的时候了。

就只有这个时候，他不用为了父亲的事烦恼，也不用担心明天的房租缴不缴得出来，更不用烦恼什么学费伙食费午餐费。

他只要坐在这里，听着窗外传来麻雀的啁啾，还有老师在厨房的哼歌声。

要是时间可以就凝固在这个时刻，就好了。

这样想着，夏晏青把头搁在膝盖上闭上眼睛，把那些令人不开心的事情全给忘掉。眼前的黑暗让他无比放松，他只是专心地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要是除此之外可以什么都不要管就好了哪……

「喂！青……夏晏青！夏晏青你给我清醒过来！」

吼得墙壁都在震动了，但是夏晏青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对魏丞胤的呼唤和摇晃完全没有反应，一双眼睛隐藏在过长的浏海后面，完全失了过去原本应有的光芒。

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手上的伤口又在汩汩流出鲜血，魏丞胤牙一咬，一把抱起夏晏青就往外冲，直直往医院的方向跑去。

「这个伤口很深，要缝针喔。」医生检视过夏晏青手上的伤口之后这么说道，同时怀疑地看了看夏晏青的眼睛，再瞄向魏丞胤。

「这个……是他自己弄的吗？」大概知道就算问夏晏青也不会得到回答，医生干脆直接问魏丞胤。

「不，那个……他不小心撞到桌子，就被桌上的刀子给划到了。」

不想实话实说，魏丞胤干脆就随便编了个藉口。

虽然好像并不是很相信魏丞胤的回答，但是以夏晏青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像并不是不会发生的事，再者医生好像也不想要惹麻烦，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缝合伤口之后就让他们离开了。

「呐，可以走吗？」

小心翼翼地搀着他的手臂，虽然还是有些摇摇晃晃，夏晏青没有反抗地下了床被魏丞胤扶着离开了急诊。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魏丞胤仔细观察夏晏青的反应，但是后者却依然是神情恍惚，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一切的动作只是反射性的而已。

那个人……就这样悄悄搬了家，就为了要从夏晏青那里逃开，让他再也找不到他吗……

太没有担当了！魏丞胤在夏晏青注意不到的地方愤怒地握紧拳头，暗自下决心下次看到张奎昊就要给他一顿好打，绝不会像上次那样一个拳头就结束那么让他好过！

步履蹒跚地回到家，魏丞胤把夏晏青安顿上床之后就坐在床边看着他。

虽然毫不反抗地躺上床，夏晏青还是半睁着眼睛，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看哪里。

「你真的很喜欢那家伙哪……被他丢下之后你就不想要活了嘛……」趴在床边小声地说，魏丞胤忍不住伸手轻轻拨开夏晏青额前的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魏丞胤的话，夏晏青的眼角开始闪烁水光，没多久就有一滴眼泪落下来。

「咦，你……青你醒了吗？」

见夏晏青落泪，魏丞胤忍不住激动地俯身向前。但是下一秒夏晏青就闭上眼睛，渐趋平稳的呼吸声说明他已经进入梦乡。

「……」

失望地坐回去，魏丞胤就这样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呆呆地坐在床边望着夏晏青安静的睡脸。

轻轻抹去还残留在他脸颊上的泪痕，毫无温度的濡湿让他的心也跟着直直往下落。

到底……会变得怎么样呢？从今以后的他们。

过去那样子的自己……那个光是看着在窗边的人就可以开心一整天的自己，好像已经是距离现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呢？」魏丞胤喃喃自语，趴在床边也跟着进入梦乡。

待他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夏晏青已经睁开眼睛，但是依然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好像还没有从冲击中清醒过来。

「青……？」

试探性地喊他，没想到夏晏青居然听到他的呼唤，缓缓地转过头来向他露出虚弱的笑容。

看见他的瞳孔印上了自己的脸，魏丞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夏晏青接下来的话让他屏住呼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老师呢？他去哪了？」一边问一边试图坐起身，但是手上却传来刺痛，看到左手包着绷带让夏晏青愣了一下。

「为什么我手上包着绷带？我什么时候受伤了？」

他忘了吗？把昨天的事情给全都忘了？

是因为脑袋选择性地把不好的记忆给消去了吗？

因为看过昨天那个样子的夏晏青，让魏丞胤更不敢让现在好不容易忘记的夏晏青再想起来张奎昊已经离开的事实。

呆呆地张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直到夏晏青带着疑惑望向自己，魏丞胤才匆匆找个藉口：

「昨、昨天晚上你睡着的时候……那个，挥到刀子被割到，我帮你包扎的。」

「这样喔……我居然睡到都没有发现。对了，老师上哪去了？」

低头检视了一会儿手上的绷带，夏晏青又问起张奎昊的事情，魏丞胤更加结巴了。

「他、他他……那个……啊，对了！他好像去参加什么研讨会了！这几天都不会回来的样子！」

「这样啊……」轻易地接受的说法，夏晏青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自以为度过一个难关，魏丞胤才刚松一口气，沉默的夏晏青却又突然哭起来，让魏丞胤一下子又慌了手脚。

「咦，怎、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说什么研讨会，其实他是跟孙老师一起出去玩了吧……说什么都是逼不得已的，但是老师心底还是觉得跟女孩子在一起是比较好的吧……」

夏晏青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水直直往下落，那个样子看在魏丞胤眼里是又心疼又觉得可爱得好笑。

「你想太多了啦！他真的只是去参加研讨会！我昨天还在学校看到孙甯雪，她根本没有一起去啦！」

「……真的？」

面对夏晏青的泪眼汪汪，魏丞胤赶紧用力点头：「真的真的！」

大概是相信了魏丞胤的话，夏晏青破涕为笑。

「好了别乱想了，我们来吃早餐吧！」

「嗯。」

任由魏丞胤牵着自己，夏晏青跟着他来到厨房。让他坐在饭桌边之后魏丞胤便打开冰箱开始准备早餐。

冰箱里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吃的，顶多就几颗还没坏掉的鸡蛋而已。

简单地作了炒蛋端上桌，魏丞胤把叉子地给夏晏青催促他吃饭。

「快吃吧，早餐可是很重要的。」

「嗯……」

虽然是接过叉子，但是夏晏青看起来毫无食欲，只是无力地拨弄盘中的残骸。

「快吃啊。」

在魏丞胤的紧迫盯人下夏晏青吃下一口，脸上却是难以下咽的表情。一口炒蛋咬了很久才勉强吞下，但是随即便五住嘴巴好像要吐出来似的。

「唔……我想，恶……」

见夏晏青快要吐出来了，魏丞胤手忙脚乱地赶紧把他拉到水槽边让他吐在里面。夏晏青紧紧攀着水槽的边缘乾恶，除了刚才吃下去的那口炒蛋之外连胃酸也吐出来了，魏丞胤紧张地替他拍背。

夏晏青趴在水槽边干呕了大概有五分钟，连胃酸都吐不出来了还是继续干呕，只见夏晏青吐得眼泪直流还是停不下来。

「怎么会这样……该不会是我做的炒蛋有问题吧？难道那个蛋早就已经坏掉了？」

虽然是这样想，但是自己刚才也吃了不少却完全没有问题啊……

好不容易止住干呕，夏晏青一边喘气一边抹掉流满面的眼泪。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咦？」

直起身子，他看向魏丞胤的眼神中是无助，参杂害怕。

「我梦到那个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虽然是梦，但是我越来越觉得……我越来越觉得那好像是真的。」

「呃……」

正因为夏晏青是那样的无助，魏丞胤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只能无措地站在那里。

「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吧？那……只是梦吧？」

「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吧？那……只是梦吧？」

夏晏青的眼神与其说是询问，更多的反而是祈求。夏晏青打从心底希望魏丞胤会告诉他说那只是梦，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今天是个一如既往的一天。

但是在他的眼前，他看到的是魏丞胤的为难。不知所措的双目，欲言又止的唇。

他仰头看高出自己一个头的魏丞胤，后者目光游移就是不肯看向自己，惴惴难安。

其实，光看魏丞胤这个样子，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也都很明白了。

「青……其实……」

魏丞胤才刚试图开口，夏晏青马上就闭上双眼蹲在地上，双手也用力捂住耳朵。缩成一团的样子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抗拒魏丞胤接下来所要说出的任何话语。

「……青。」

看他这个样子魏丞胤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却也难过。

自己一直都在挣扎。他不愿看见夏晏青因为伤心而发狂，却也不忍让他一直沉浸在自己为他编织的梦中。

因为总有一天，终会有那么一天，梦会醒。

而一旦到了那一天，夏晏青会恨他入骨。

要是那样真的对夏晏青而言是好的，他并不怕会被夏晏青恨。

只是……他不想要看见，看见事过境迁多时之后，夏晏青会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孑然一身，他不想要看见他脸上可能会出现的任何表情。

「青！」

才刚跟着蹲下，夏晏青捂着双耳的手马上就堵在魏丞胤的嘴上。

「别说！我求你了，不要说出来……」

「至少，不要是现在。」

「……」

轻轻把夏晏青捂在他唇上的手抓下来，魏丞胤颓然坐下，背靠在流理台的橱柜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肩膀上有了重量，温热的感觉往他靠近。

夏晏青踢踢蹲得发麻的脚，靠坐在他身边，头枕在魏丞胤的肩膀上。

两个人就这样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互相依偎着出神。

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在感觉到肩上衣服越来越濡湿的同时，魏丞胤忍不住在心里这么问。

当门口传来声响的时候屋子里头已经是一片漆黑。

魏丞胤没有印象什么时候天黑的。虽然隐约记得好像有看着夕阳一点一点从屋子里头消失，但是那个记忆又是那样地模糊不清。

他听到有人在客厅走动，灯也被打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小偷，他根本提不起劲去查看，夏晏青又把自己缩成一团，根本也看不出是不是还醒着。

「你果然在这里。」

明禹出现在厨房门口，轻蹙眉看着他们。

「……你怎么来了？」因为太久没有说话，魏丞胤的声音异常沙哑。

「还敢问我。早上的晨练没来，一整天翘课，放学的练习也没到，打你的手机都打疯了。教练气炸了，还说你不用再参加校队了，老师也说他不要再包庇你了。」

明禹的表情平静，看不出有责难或是幸灾乐祸，也看不出有任何担心。

「我们去外面说。」

虽然不知道夏晏青是不是醒着，但是因为不想要让他觉得愧疚，魏丞胤并不希望让夏晏青听到这些事。

但是明禹好像并不打算跟进，他只是站在那里继续说，虽然是对魏丞胤说的，但是眼睛直直盯着夏晏青看。

「虽然我一直都没有说什么，也不曾阻止过你，可是你最好适可而止。要是夏晏青对你有感觉那也就罢了，你有必要为了一个很可能一直都不会喜欢上你的人赔掉你的未来吗？」

「明禹！」

魏丞胤皱眉低喊，试图要把明禹拉出厨房，但是明禹却不从。他看到夏晏青的手不动声色地抖了几下，这让他铁了心一股脑都要说出来。

「你知道张奎昊已经申请转校了吗？他甚至不想要在这所学校再待下去！今天孙甯雪在学校到处发喜帖，他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吗？因为她已经怀孕了！她肚子里面已经有张奎昊的小孩，这才是他最希望的结局！你再这样自欺欺人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够了！」

随着魏丞胤的大吼，明禹的左脸重重挨了一拳，只见他被揍得跌在地上，一抬头赫见有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

看到鲜血从明禹的下巴不断往下滴，虽然觉得抱歉，但是魏丞胤对于他这样破罐破摔的举动感到很生气。

「是我自己犯贱要当坏人，所以挨一拳我活该，可是你最好记住我的话。现在放弃你的大好未来，你总有一天会后悔。」

明禹这么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再也不理会身后两个人现在到底因为他的一番话将会变得如何。

看着明禹离去的背影，魏丞胤不敢转头。

他害怕转过头之后发现夏晏青是醒着的，那样的话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明禹的一番话等于是狠狠地打坏了他们现在好不容易维持的如履薄冰的平衡。

但是夏晏青声音终究是响起了，让魏丞胤心重重一沉。

「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对不起。」

「青。」

转过身，夏晏青早已经把头从臂弯抬起，用他这几天以来最有神的目光直直盯着魏丞胤看，看得他心里发凉。

「我在利用你的温柔，还有利用你对我的感情，你让我予取予求，我却不能给你任何回应……这样想来，我跟老师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活该我现在落到这样的下场。」

他的笑容带着自嘲，和愧疚。这让魏丞胤无法忍受，因为他做这些事不是为了让夏晏青对他感到亏欠

「才不是！要是要这样说的话我也是在利用你啊！我利用你和他之间的空隙趁虚而入，还对你……对你做了那种事！」

听到他的话夏晏青摇摇头。

「其实我很庆幸第一次是给你……因为你对我很珍惜，那大概是我唯一做的对的事了吧……」

夏晏青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魏丞胤的跟前。

这一切看在魏丞胤的眼里像是慢动作一般，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觉得平静了。夏晏青抱住他，很用力很用力地。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掉你自己的未来。明禹说得对，自欺欺人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而你也没有必要为了我赔上你的大好前程。」

「可是我……」魏丞胤想要说什么来反驳，但是夏晏青眼中的坚定让他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