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病(出书版)+番外 BY 久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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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凝固半秒钟。

「啊啊啊啊啊手、我的手!」鲜血喷涌,那人瘫倒在地,压着断腕处凄厉哀嚎。

狂犬舔掉颊边喷溅的血珠,刀尖随意一指,咧嘴笑出个狰狞的表情,「来,下一个。」动手不问原由,对狂犬而言,战斗的目的仅是战斗本身。

狂犬的双刀之疯、之狠,众人耳闻已久,瞬间被放倒一人,那群人不敢再轻举妄动,犹豫的交换着视线。

「怎么办?」

「一、一起上吧……」

「快快快,一起上一起上!」狂犬原地蹬跳,连声催促着,挥动的双刀甩出几滴血水。

被他抢去主导权,那些人打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杵在原地。狂犬等得不耐烦,挑中一个看得最不顺眼的倒霉家伙,抬腿跳到他面前。

「死吧!」

那人吓得退后几步,「哇!」的惊叫着转身就跑,他惊慌的反应像涟漪瞬间扩散,被他的恐惧感染,其它人也跟着逃跑。

「不准跑!」狂犬两三步冲到另一人身后,从那人的左肩斜劈而下。日光在锋利的刀锋上反射出十字光带,那人的身体犹如破裂的水球,登时溅洒出大量血雾,全喷在狂犬身上。

狂犬兴奋的嘿嘿低笑,目光一扫,锁定下个目标追了过去。

追逐与被追逐者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转角,围观群众将断手和被砍的那两人抬到路旁,替他们联络附近的地下医院。这场骚动很快就恢复平静,行人再度回到街上,做着先前的事,已经很习惯这里随时会发生的血腥场面。

小乔眨了几下眼,从震惊中回神。「哇!」他揉揉胸口,心脏突突跳得厉害,喷溅血雾中狞笑的狂犬,好若嗜杀的地狱修罗,散发摄人心魄的气势。小乔不是会被区区这样程度的斗殴场面吓傻的人,可狂犬令他喘不过气。

不可思议的地方、不可思议的人们,这里的街道是活的,呼吸着,与城里冰冷的大楼不同,黑暗污秽,却更显它满溢的生气。

手机响起,小乔掏出背包接听,「喂?我是……」这时,一直躲在角落的几人互相使个眼色,三名身穿皮夹克的大汉自角落走出。

这三人的右手都拢在夹克里,像藏掖着什么,形迹相当可疑。小乔一面讲手机、一面以余光注意他们。

「外来的,你跟那头疯狗很熟吗?」那三人走到他面前,其中一名光头男出声问。

那几人看来不会等他讲完,小乔匆匆结束通话,说:「我昨天刚到这里,在此之前完全不认识他。」「那你怎么会跟他走在一块?」他又问。

「我和朋友在『水星』用餐,狂犬突然闯进来,站在我们桌上大呼小叫,之后我表示需要在这带租间短期套房,他自告奋勇说要帮我介绍。」小乔如实叙述,只省略狂犬赖在他身上打呼的那段。

狂犬行事本就难预料,即使小乔刻意略过一段,前后句凑不起来,他们也没觉得哪里奇怪,不再追问他与狂犬的关系。

「既然这样,那就不用担心了。」说着,那人从夹克里掏出一把枪,枪口一晃对着小乔的额心。

「外来的,钱交出来!」

见小乔没反应,以为他吓得傻了,另外两人跟着亮枪。「你来黑街投资,身上带着不少美金对吧?都拿出来!」「投资?美金?」小乔不解。

他是给了鹿头几个投资建议,并推荐他买外币定存,店里的客人没把话听仔细,传出错误的谣言,以讹傅讹,小乔从保险推销员升级成公司大老板,若现实中升职也能这样神速,他就不用愁了。

「那个不是……」

「少说废话!」光头男的手枪「喀!」的上膛。

听这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以及光头男端枪的重量感,小乔确信他们手里拿的是真家伙,并非吓唬人的幼儿玩具。

不是没被抢口指着过,他右腿上的弹孔就是这么来的。小乔平静得犹如威胁他的只是几个拿弹弓的顽童,神情无奈的递出公文包,像在给孩子们分糖果。「好吧,你们拿去……我所有的行李都在这,真的没有什么美金。」间隔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又被抢了,这次的凶器是手枪,那下回呢,飞弹?火箭筒?

光头男一手持枪、一手要夺他的公文包,忽然间,身后的窄巷冲出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他们奔来。黑影一晃,感觉颊边刮过劲风,那人抬腿扫向光头男腰侧,一脚将他踢倒。

「轰!」

惊讶中光头男意外扣下扳机,子弹擦过小乔左耳,击碎后方的落地窗,玻璃破裂与光头男倒地的撞击声同时响起。

出现在眼前的是狂犬,他迅速捡起光头男脱手的枪,拆下弹匣再丢开。

「发什么呆!跟我来!」狂犬抓住小乔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就跑。

为什么要跑?小乔把这句疑问吞下,任由狂犬拉拽着自己。

那三人见狂犬和小乔跑走,没有多想就追了上去。先前要逮狂犬交差的另一伙人,发觉帮手加入,于是召集起来回头追捕他们,十几人在他们后方大喊「别跑」,追逐与被追逐者的立场再次调换。

「哈哈!那些人又回来啦!」小乔低笑。朝气勃勃的晨阳穿过狂犬飞扬的发梢,深褐的发丝透出黄金光泽,眩得他眯起眼。心脏没有一刻跳得这样厉害,他大力吸气,肺腔满是血锈与狂犬的汗味。

真有趣!街头枪战比高空弹跳刺激多了。

拉着他跑,狂犬扭头瞧个一眼,「混蛋啊,他们!有种光明正大的来打,竟然拿枪!」听这说法,狂犬似乎颇忌讳枪械,他奇怪的问:「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枪和刀子不一样,刀能依使用者的意识决定对手生死,而枪,就是杀人的武器而已,我才不想死呢!」这说法好像哪里怪怪的?却是让小乔稍微了解到对方的性情,狂犬好战但不嗜杀,先前出手,也没有立即夺取对方性命。

他们跑进一条封闭的小巷,一头是追兵、另一头被高墙阻拦,狂犬在巷子里绕个一圈,四处张望。

「爬上去!」他以下颔比了比建筑物后侧的安全梯。

这安全梯十分老旧,有几段的支架锈得剩半块铁片,狂犬一攀上去,脆弱的铁梯便发出刺耳的抗议声。

他又多爬了几层阶梯,确定这破旧玩意应该支撑得住,转身就要拉小乔,「没问题,爬上来。」本以为娇生惯养的城市人应该不愿意跟来,没想到小乔全无犹豫的踩上阶梯,神情一丝迟疑或恐惧也无。

狂犬嘿嘿的笑个几声,心里更加不想放掉他的抱枕。「房子别找了,回头你就住到我家,陪我睡觉。」这说法完全不给人选择的余地,小乔失笑。「我行李太多,不方便的。」搬出先前推托的说法。

「那种东西怎样都好啦……」狂犬嘟哝着。

追逐的脚步声自巷口传来,他们加紧速度往上攀爬。建筑将近二十层楼高,站在摇晃不稳的安全梯上,高度的恐怖感加倍,小乔庆幸自己平时的兴趣是登山攀岩,这样的场面尚在神经的接受范围,就是心跳得太快有些喘。

那些人追来时,狂犬和小乔已经爬到一半,他们在底下商量个一阵后,分出几人爬梯,其余的绕到前门堵人。

天台边缘只用铁丝网围住,生锈的铁网被风吹得喀叽摇晃,爬到屋顶上,抽水马达运转的声音轰轰作响,两人即使面对面也得拉大音量说话。

「狂犬?」小乔压住乱飞的浏海,他不明白狂犬为何要爬上屋顶,这不是把自己困死了吗?

狂犬其实没有考虑太多,眼前出现哪条路,他就往哪走。察觉到自己选择的路径错误,狂犬猛抓头发,在屋顶懊恼的沿着铁网绕圈,「真烦真烦真烦!」一群是持枪的恶徒,一群是人多势众、后台太硬惹不得,狂犬不担心自己,大不了就杀出条血路,可这城市人……他打量着小乔,心想这副小身板肯定挨不了几颗子弹。

「你看起来很轻嘛。」狂犬歪着脑袋看他,笑得让人害怕。

「也没有很轻……」小乔下意识的退后。

「背包,要拿好。」

这句说得没头没脑,小乔困惑的「咦?!」个一声,狂犬突然跳到面前,二话不说的将他打横抱起。

竟然是新娘抱……小乔脑海闪过这念头,狂犬抱着他退个几步,接着猛地向前冲。立刻猜出他的意图,小乔急忙搂住狂犬的肩膀。

「我不认为这是好主意……」

「哇啊!FLY、FLY、FLY~」小乔微弱的抗议被狂犬的一通乱吼盖过。

狂犬从天台这头跑到对角,只差几步就要撞到铁丝网,但一点减慢速度的意思都没有,他像狂奔中的公牛,用头撞开铁网,从屋顶跳了出去。

「真的不是好主意……」小乔睁大眼睛,看着水泥地往后退走,底下现出被两栋建筑夹起的窄巷,阳光暖暖的照在肩头,他们的影子滑过某一层楼的遮雨篷,彷佛空中的一片流云。

被狂犬撞开的铁网「轰!」的落地,街上的行人惊骇地抬头,指着他们喊了些什么。

「I can fly!」狂犬喉间挤出兴奋的笑声。

他该不会只会这句英文?

两栋楼房间相隔十多公尺,狂犬自信能跳得过去,可他忘记算上小乔的重量,与对面的大楼距离约一臂宽前,冲势在这时减缓,他们被地心引力拉扯着呈弧形往下坠。

狂犬的反应很快,几乎没有思考,一手紧搂着小乔的腰、一手构住外墙的排水管。他们狠狠的撞上水泥墙面,被狂犬和墙面夹在中间的小乔,承受最多的冲力,感觉自己像是挤扁的饼干馅。

排水管的固定环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与冲力,「啪!」的裂开,如同电影场面般的,固定环一节一节的扯断,管子松脱,在两人的体重下呈倒U形扭曲,他们又开始往下坠落。

「哇啦啦啦啦!」

狂犬乱吼乱叫,小乔憋了一会,也忍不住喊出声。

「我就说这不是好主意」他死命搂着狂犬的脖子。

狂犬在墙上蹬了几脚控制落势,让他们摔在突出的遮雨篷上。坠落停止的时间短到小乔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见身下响起不祥的金属断裂声,遮雨篷支解,他们不偏不倚的落在一团散发臭气的缓冲物中。

垃圾堆。

「哈哈哈!」狂犬踢开几个大黑色塑料袋站起,发神经似的仰头放声狂笑。

双腿虚软使不上力,小乔瘫坐在地,一身臭烘烘的污水垃圾。心跳剧烈得胸口抽痛,他睁着眼睛不停的吸气吐气平缓情绪。

「这真是……哇啊!」狂犬再度抱起他。

「捡到了!」拿掉他头上的鱼骨头,狂犬的神色得意,表情像叼着猎物回兽窝的狗,「嘿嘿!你是我的啦!」这人果然……很好玩呐。

chapter.7 门前的流浪狗

若在城里,狂犬这举动绝对构得上绑架罪。甩开追捕的人后,狂犬完全没有询问当事人的意见,就将他扛回家里。

既然都回来了,身上又臭又脏也不好去拜访客户,小乔于是再借了一次浴室洗澡,狂犬吵闹着要一起洗,他以浴室太小为由将对方赶到外头,和狂犬共浴像在打战,他没那个精神应付。

「伤脑筋……」

他洗好澡后,轮到狂犬进浴室,身上只围了条浴巾,小乔坐在床边,头痛的揉着额角。

不一会,褐发的男人浑身赤裸,蹦蹦跳跳地冲到自己面前,「睡觉睡觉,你快来跟我睡觉。」他身上不断滴水,在地板留下湿答答的脚印。

「头发先擦干。」小乔将盖在头上的毛巾塞进狂犬手中,「身上也是。」狂犬端起毛巾嗅闻,磨蹭个几下。「这味道真好闻。」味道?小乔疑惑的搓了搓浏海,闻自己指尖的气味,「但我是用你的洗发精。」他携带的洗发精被狂犬一口气用光,刚刚洗头,是拿屋主原本放在浴室里的那瓶。

「可是很好闻。」狂犬将毛巾围在脖子上,抽动鼻头凑近他。

「穿上衣服,拜托了。」小乔叹气,对于狂犬动不动就往他身上贴的举动,已经懒得给什么反应,心里将对方视作狗这类的动物,也就不会觉得奇怪。

「你自己也没有穿!」狂犬反过来指摘他。

小乔无奈的说:「我是因为没衣服穿……」换洗衣物就带那一套,跟狂犬借了洗衣粉,可洗好的衣服没那么快晾干,他现在连内裤也没得穿……苦恼的不止这个,他的手机在逃跑中遗失,笔电也摔坏了,此时可说是与外界完全失去联系,并且被困在狂犬的狗窝里。

虽已有心理准备,可看来,他还是太小瞧黑街了。

狂犬勉为其难的套上四角裤,吵闹着要跟他一起睡,小乔很想请对方更改用词,他的「跟我睡觉」这说法好难让人不联想到奇怪的方向。

「一直嚷着睡觉、睡觉,你真的失眠吗?」时间刚过中午,小乔一点睡意都没有。

「靠近你就好想睡耶。」狂犬咧嘴笑着,伸手搂他。

「但我还不想睡。」小乔往另一个方向闪避,却还是被逮住,狂犬抓着他的手腕,强硬地将他扯进怀里。

粗糙的手掌贴着皮肤,小乔疑惑的皱了皱眉头,触感不对,狂犬手心湿热的液体不像是水……「狂犬。」他拉开对方的手,「你受伤了?」「有吗?」狂犬摊开左手,他掌心里满是擦伤,接近手腕处的皮肉翻开,血珠一滴滴的渗出。

「对耶,难怪好痛。」他若无其事地咬掉掀起的皮,舔自己的血,似乎已经很习惯受伤。

他光看就觉得痛,小乔无法理解狂犬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回想起来,这应该是狂犬抓住排水管时所受的伤,虽说有一部分是自找的,但危急时刻狂犬仍没有丢下他,应该感谢对方。

「手给我,帮你上个药。」小乔从公文包里拿出个小急救组,里头有绷带、纱布、OK绷、碘酒及一片人工皮。

狂犬歪歪脑袋,迟疑地将受伤的左手伸到他面前。「要收钱吗?」「为什么要?」「医生都要收钱。」狂犬说。「而且很贵。」小乔笑了笑,「但我不是医生。」「也是呴……」抽来几张卫生纸垫在下方,小乔一手托着狂犬的手掌,一手拿着碘酒,以牙齿咬开瓶盖,将暗褐色的药水一股脑地淋在伤处。

「嘶!」狂犬痛得龇牙咧嘴,却没有抽回手臂。

盖上两层纱布,小乔熟练而仔细的缠上绷带。「你一直都叫『狂犬』?原本的名字呢?」没有本名,无法替他投保呀,这人太需要医疗和意外险了。

「应该吧,我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狂犬抓抓脑袋,「小时候家里太穷,每生一个孩子都是负担,哪有心思给我们取名。」他眯着眼,回忆起过去。

「那时候债主天天来敲门,早上敲、晚上敲,不停的敲敲敲!还不出钱,我们这些小孩会被打、妈妈和姊姊会被强暴,随时要准备搬家躲债,不敢睡、也睡不着。」他的神情恍惚,嘴角的笑容诡异扭曲,「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又是个难以入眠的黑夜,好不容易熬到天色转亮,儿时的狂犬掀开单薄被单走到客厅,赫然发现父母在窗前上吊自杀,未留下只字词组给他门。

他望着双亲冰冷的脚尖发愣,脑里一片空白,当那群永不餍足的债主再度敲响他家门板,再也无法忍耐的狂犬愤而拿起厨房的菜刀,往那些人身上一阵乱砍,而后抛下屋里的一切逃到黑街。

但催命似的敲门声,仍持续在他脑中回绕,至今无法摆脱。

「在黑街战战兢兢的过活,摸黑爬滚咬紧牙根,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小乔凝视狂犬略带憔悴的面容,这人脸庞细小的战绩与眼角抹不去的疲惫形成刺目对比,让他胸腔阵阵的抽痛。

混乱的、扭曲的、苦苦挣扎的,这世界的不堪入目投射在黑街的人们身上。疯狂的并非这条街,而是产生这条街的世界。

小乔吁出口气,手覆在狂犬的伤痕累累的掌心,轻握了一下。「你很努力,努力的活着,非常了不起。我很佩服,努力活着的人。」狂犬怔住。

小乔专注地为他包扎。狂犬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对方的动作,看他替自己抹药,在受伤的手指仔细缠上0K绷,心跳得比平时急促,舌尖泛出一股酸甜滋味,像含着偷来的柠檬糖,「……你不适合这里。」「怎么讲?」「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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