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也看见我了,连忙跟我招手:“深月,你怎么上来了!”他的语气很重,我知道他在责备我。
我见我爸有点怕,从小就这样,我一看我爸有些生气,连忙低下头说:“……妈妈在家急死了,我就出来找爷爷了。”
“快回去!”我爸站起来说,“过来凑什么热闹!”
我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有几个喊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爸爸顾不得说我,连忙跑过去看。
我以为爷爷找到了,一个劲地往前跑,可是跑到那里才发现,他们找到的不是爷爷,是别人。
爸爸走过去看那个人了,我就问旁边的叔叔,我说:“亮叔,怎么回事?不是上来找我爷爷的吗?”
“哎呀,可不是吗?”旁边的亮叔一跺脚,“大家都来找苏老爹,但是找着找着吧……找到半山腰的时候,我们发现路走错了!”
“路走错了?”我愣了愣,这座山是村里人最常来的,怎么可能走错呢。
亮叔继续说:“可不是吗?我们上山的时候统计过人数,一共八个人,原本带队走在最前面的是你爸爸,我走在队伍的中间……”
说到这里,他有些喘,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当然,他觉得这种事情对我说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我看的出来,他在害怕什么,所以急于找个人诉说。
我拍拍亮叔的肩膀,问他:“那么……发生点什么事?”
亮叔看了我一眼:“那时候正是中午,邪门了,我不是走在中间吗,起先大家都聊着天,注意着有没有苏老爹的踪迹……但是最后我发现我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您走太慢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亮叔摇摇头:“我一直是跟着前面那个人的,我没有看到别人有超过我,也就是说……”他想了想,“我一直应该在中部。”
这时候我们已经到了旁边的角落里说话了,那边的场面有些手忙角落,但是我拉着亮叔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什么意思?”我问,如果按照亮叔的意思,如果他确认他一直在队伍的中部的时候,那么他后面应该还有人,但是……他说他是最后一个了。
“我不知道……”亮叔说,“我原本以为是你爸带队,因为我往后看了下,我已经是最后一个了,所以我数了一下人数,我发现……多出了好几个人。”
“不是吧,亮叔……”我吓了一跳,难道又有什么东西加入进来。
亮叔抓了抓头,不知道怎么向我解释,他往人群那里看了看:“我数来数去,发现多了三个人,我原来以后是村里又来人帮忙找苏老爹了,毕竟大家都很关心他……但是我发现我们走的那条路难走极了,根本不需要往这里走……于是我忍不住就想叫起来了。”
“……你叫什么了?”我问。
亮叔看了我一眼说:“我没叫,你爸爸叫起来了。”
“我爸?”
亮叔点点头,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他喊了句什么我没挺清楚……然后队伍就乱起来,有些人往山上跑了,有些往山下跑了。”
“我看着你爸没动,我也没动……人一下子都跑散了,”亮叔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他指了指旁边的人,“只剩下我们,原本在我后面的三个人不见了。”
“三个人不见了?”我问。
亮叔沉着脸点点头:“是啊,现在找到了一个……还有两个人没看见,估计是跟着那些人一起跑散了……”
我也是这种诡异的事情遇多了,我想,他们碰到的八成……不是人。
我几乎佩服我能如此正常地下判断了。我想着,这个时候,老谢在就好了,那样我还可以问问他。
你想,荒山野岭的,忽然无声无息地多出几个人来,不是鬼是什么……
看起来我爸爸还是挺厉害的,那么一喊,那些东西都跑开了,下次要好好请教一下。
我走到那几个人那边,他们正围着那个失踪人员。
我一看,认识,是隔壁那对妯娌,小姑子的丈夫,阿庄。
阿庄大概三十多岁,正在壮年,眼下坐在石头墩子上,就像傻了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
爸爸在那里指挥,让亮叔和另一个人先把那人带回村里去,其余的人现在去找另外两个人。
爸爸看了我一眼,意思让我也滚下山去,我能看出他很生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爸爸总是对爷爷的话言听计从,所以爷爷说不可以,我又违背了的话,他是很生气的,平时他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爸爸一生气,我就没办法,过来帮忙扶着那个人准备下山,更何况,妈妈一个人在家里,也没有男人在,我去好好安慰妈妈好了。
想到这里,我也就不那么固执得非要呆在山上了。
正在我要去扶阿庄的时候,他本来呆滞的目光一下子翻过来朝我看,手一把向我抓来。
我连忙往旁边一躲,他一把抓空,一把推开亮叔。推的亮叔一个趔趄,看起来手劲不小。阿庄脸上的肌肉绷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欠了他多少钱。
他的动作极快,马上就冲着我跑过来,伸手要抓我。
我连忙跑,本想回头看看怎么样了。不看还好,一看那个阿庄几乎都要贴到我身上。我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也不知道爸爸他们怎么样了,听声音好像是没能拉住他,好像阿庄的力气一下子大了很多。
我没敢回头看,我只听到脚步声就在我后面,还有阿庄沉重的呼吸声。
我想大概阿庄被什么东西给冲撞了,但是我也就是那么一想,而现在的问题是,平时好吃懒做的我已经跑不动了。
(二)
山上的路非常难走,尤其是我们这边,气候也潮湿,所以跑起来费力,加上我艺术系出身,对这种越山运动就更不擅长了——算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我再也跑不动了,靠在树干上使劲喘气,喉咙和内脏疼的厉害,好像一口气接不上来就会挂掉一样。
后面跟上来的只有阿庄,不知道爸爸他们去哪里了,怎么那么多人都没有一个跟上的。
阿庄似乎没发现我在哪里,因为现在正值夏季,草木疯长,所以阻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正在那里四处找我,我让自己的呼吸尽量平和下来,把身子矮下来想着等他走了,我再抄原路回去。
天气那个热啊,草丛里都是小虫,起先站着还不觉得,因为穿着牛仔裤,现在蹲下来,那些虫全往我身上扑。
不过这也得忍着,我看着阿庄走来走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是他肯定不是原来的阿庄。
我紧张地看着他,忽然腰里一阵颤动,把我下了一跳,我一摸,原来是手机响了。
幸好我按的是震动,没有发出太响的声音。我一看来电显示是谢以安的号码,我正犹豫要不要接的时候,谢以安的电话已经挂掉了。
我心里那个骂,怎么老谢一点耐心都没有。
这时候我抬头望过去,刚才还在前面走来走去的阿庄已经不知所踪。
周围安静极了,除了偶尔的虫鸣,连鸟叫声都没有。
太阳照在我身上,汗就往下面淌,难道刚才他已经发现了……?
这时候,忽然有只冰冷的手扯住了我的胳膊。
我之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忽然胳膊被拉住了,我下意识地叫起来,随即挣扎地想站起来。
“深月?是深月吗?”那个人焦急地问。
我愣了愣,抬头仔细一看,是东叔。
东叔是村委会里的干部,五十多岁了,倍精神,体力比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还好。这次大概是跟着大家一起上山了来找爷爷的。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他看上去很正常,反而被我吓的不清,原来刚才是他拉着我的胳膊。
我定了定神,说:“东叔,不带这么吓唬人的……”我往他后面看了看,“别的人呢?”
他放开我的胳膊,皱了皱眉头说:“我不是追着你们跑来的吗,后面的人我没注意……深月,行啊,去了城了几年,跑起来跟个兔子似地。”
我说,东叔,您不知道人类潜能么,这种事要摊您头上,说不定跑的比我还快呢。
东叔一笑,不再调笑我了。
有东叔在身边,我心里安定了不少,东看看西看看,都没有发现阿庄的身影,转头问东叔:“我说,东叔啊,您追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阿庄?”
“没看到啊,”东叔说,“我不知道怎么的追到这边来了,看到你小子猫着腰躲这里就来叫你了。”
我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阿庄怎么了,但是他是为了找我爷爷才弄成这样子的,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现在怎么办?”我问东叔,“要不我们还是回我爸爸那边吧?”
东叔犹豫了下说:“阿庄这小子好像吃错了药一样,放他一个人在山上我也不放心。”
我点点,那倒是的,而且东叔是村委,对全村人都得负责的。
“我已经电话联系了派出所,说山上走丢了几个人,让他们快派人来找,”东叔看了看山下说,“在此之前,我们最好再好好找找……那个,深月啊,要不你也别听你爸回去了,给我打个下手。”
我犹豫了下,本来我是想回村子里的。之前谢以安也跟我说过,好像我这人挺招鬼的,不过东叔也五十岁的人了,万一碰到阿庄,估计够呛。
我一年轻人,怎么能让一老头子上山招人,自己回家乘凉呢?
我一咬牙一瞪眼:“行,东叔,我们先找找阿庄,找不到再去我爸那里看看。”
东叔说行,于是我们就一起找开了。
像我们这边的山和江南那山不能比,江南的地理环境注定了它更多的是丘陵,而我们这边是真正的大山。
大山里找几个人,上哪找去?
但是又不能不找,我都分辨不出哪里是我来的路,给东叔一带就更糊涂了。
我想起来谢以安刚打电话给我,连忙掏出电话一看,靠,一格信号都没有。我把手机举了半天,楞是声息皆无。
我连忙喊:“东叔,你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东叔一回头:“回家再打电话行不,你女朋友找你啊?”
“我哪有女朋友,我朋友刚找我……电话,东叔,借一下啊!”我懒得跟东叔解释。
东叔继续往前走,回头扔了句:“没带。”
“我手机没信号了!”我嚷嚷道,我以为是东叔不肯借给我,所以才那么说。
谁知到东叔把口袋一翻:“不是给你说没带了,怎么不相信啊。”
我看他能放手机的口袋都翻出来了,的确是没有手机。夏天本来衣服穿的就少,所以这些口袋一翻,我就知道他真没带手机了。
东叔继续往前走,我忽然发现,他一直带着我往山上走。
我心里忽然想到了件什么事,我记得东叔说他之前……给派出所打了电话。他既然没有带手机,是怎么打电话的……?
我摸出手机,越往山上走,好像越没信号,我看到手机的时间显示上已经快到五点了。我抬头看了下天,阳光还是很明亮,但是过两个小时,它会马上黑下来。
我想着也许是东叔之前借别人的手机打的吧……我想到这里继续跟着他走。
我们起先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但是后来只是在往山上走了。东叔一直往上走着,我一点也不觉得他在找人,只是一味地赶路。
我忽然站定下来,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时候太阳已经倾斜了,我能清楚看到树木笔直的影子被阳光拖得很长。我没能找到东叔的影子。
我忽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所以也没迈步。
我算是这种事情经的多了,我发现东叔不对劲,慢慢地往后退。东叔好像也发现我没跟上去,忽然转身看我愣在那里:“怎么还不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听到那里还有另一种声音,对我说话那声音就像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声音。
我哪里还敢跟上去,没身就跑。
有句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的确挺难的,不过我跟东叔之间有些距离,他一下子没能撵上我。
我正跑呢,前面的树干后面,闪出个人挡在我面前。
我一看,心里叫糟,在树干后面站着阿庄。
他一和我的视线接触,就露出狡猾的笑容。
本来阿庄长得蛮朴实的,简单来说就是愣头青一个。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让我一时间几乎认不出他来。
一边是东叔追,一边是阿庄,我心里连叫倒霉,一拐弯往另一个方向跑。
他们的动作也极快,一直就把我围在中间,于是……就在山上跑开来了。
我心里道不好,离爸爸那里的路那里越来越远。可是眼下别无选择,跑呗!
东叔这会儿的表情也很变态,脸部的肌肉看上很僵硬,口水流出老长来,一边跑着一边流。
我心里想,难道是饿死鬼上身……?反正我知道是没个好了。
更何况……太阳快下山了。
第十九章:夏日祭(三)
我真的是跑不动了,而且我没见他们有疲态,而东叔的口水流出多长去——他怎么没有脱水而死?
当然,我这么想也挺不尊重人的。
忽然我脚下被树枝绊倒,狠狠摔在了地上。
由于地面有坡度,所以还向下打了几个滚,最后撞到了树干上才算是挺住了。
因为身上有汗,在地上一打滚就黏上了树叶和泥土,手臂上还划开了几道浅浅的口子。
没等我站起来呢,东叔和阿庄两个人过来拉住,一个人扯住我一个胳膊,一下子把我拎了起来。
他们之间没有说话,但是行动出奇的一致。
他们拖着我继续往另一边走,我算是完全放下重量了。照理我也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虽然比一般的男人轻一点,但是他们拉起来我来完全不费力。
我被他们拖的腿好几次撞上石头,于是挣扎着自己走。
“东叔!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在东叔的手里挣扎,“干嘛要抓我?”
我之所以跟东叔说话,那是因为他之前一直有在跟我说话。
这会儿,东叔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说:“跟我们走。”
“去……去哪里?”我问,手臂被他们扯的生疼。
东叔阴测测地看了我一眼,继续拖着我走。
看起来我们家也不太平啊……想着在谢以安那里太危险了,没想到一回家也挺可怕的。
“……你们,到底是谁?”我转头问东叔,既然他有语言能力,那肯定属于能沟通型的。
东叔拉着我走,听到我的问题,朝我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其实从刚才我逃跑开始,我们就是一直沿着山的横向走的,也就是不再往山上走了,而是走到山的后面去了,这样爸爸他们就更难找到我了。
忽然,我的脚接触到了坚硬的地面,我愣了愣,不知道什么,我已经被拖到了一条石阶上。
那是宽大的楼梯,笔直地通向山上。
石阶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已经残破不堪,在它的两边有着粗粗的麻绳当做扶手,我们是从一处麻绳烂掉的地方走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