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蛊——繁先

作者:繁先  录入:11-06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袭罗看见戮欺之后问出的第一句话。

戮欺只是勾起红润的唇,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看着他不语。

袭罗亦是沉默了一会儿,视线与他相对,接着又道:“你不是早该死了?”

“我是蛊苗信奉的神,神怎么可能会死?”戮欺笑着答道,扶着沈清秋的手到了他的喉结上,“倒是你,怎么和个汉人在一起,虽然长得不错,你也喜欢,但终究是个汉人……”

戮欺的视线又回到了沈清秋的身上,他口中呢喃,看上去有些苦恼,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对着袭罗说道:“这个汉人不行。”

袭罗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看着戮欺,等着他的后话。

“他能杀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像他这样被惯坏的少爷……若不是如今落了难怎会对你像现在这般,早该没了兴致。你对他好,他却是个不知道回报的白眼狼,对他好的视而不见,给他脸色看的反而记在心上,这样的人值得你为他这么做?”

“我的事情,你倒是清楚的很。只不过寨子早就毁了,你现在……没资格阻挠我。”袭罗话音刚落,人已闪至戮欺眼前,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拖离床边。

戮欺的手握上袭罗掐住他的那只,道:“你为了他哥哥自断指骨元气大伤,不慎让他见到你真颜。他却吓得连夜逃走,可见他不过是看重你外貌的肤浅之人。”

袭罗失去了一节指骨的小指永远不会复原,时隔五年,还是绵软无力地垂着。现在他抓着戮欺的脖子,那小指自然也是如此。戮欺轻易就握住了那根被抽去指骨的手指。

“抽骨的时候……很痛吧,抽骨之后的五年里也一直会出现幻肢痛,对吧?被你自己抽走的指骨不会复原,他知道这事情吗……你不告诉他这些,他永远不知道你对他多好;你不告诉他在外面受的那些苦,他也永远都不知道你找他找得多辛苦……。”

“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

袭罗手上用力,戮欺的身体便逐渐变黑,他两片唇似乎是开合了几下,却不知他又说了什么。紧接着,戮欺化成一团团成人形不断动着的黑蜈蚣,成团堆积的蜈蚣以极快的速度散开,掉落在地上,最后快速往各个方向爬开,场面之诡异让一边的罗简吃惊不已。

“他、他、他、他变成蜈蚣——!!”

“只是替身而已,他的命蛊是蜈蚣,会变成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袭罗替罗简解了惑,接着走到床边检查了沈清秋的状况。

在确定他安然无恙之后,用额头贴上他的,道:“没事了……他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戮欺这人最喜欢玩弄人心,掌控一切,他的那些话多是让你难过的……”

沈清秋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抓住袭罗的袖子,轻声道:“我,我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我以前虽然风流,对你却不是……四哥为了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我为了你也可以不要自己的。他的那些话……不会变成真的……”

“我信你。”袭罗的额贴着他的,两人的距离本就离得近,说话时喷出的气都扑在了对方的脸上,袭罗的脸微红,轻吻了一下沈清秋的唇。

“咳。”罗简轻咳一声,把倒在一边的高翔扶了起来,“高大哥他……”

袭罗也帮着沈清秋坐起身,安置好那人之后,便去查看了高翔的情况。

高翔被戮欺一同带来,现在仍是昏迷状态,袭罗查过他的身体,并没有异象,应该只是被戮欺击晕。依照高翔的体质,很快就会醒来。

袭罗和罗简两人并没有带着高翔去了隔间客房,而是留在了沈清秋此处,以便他又有什么不测。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高翔幽幽转醒。他醒来之后有些茫然,倒是罗简先开的口:“高大哥……”

“我这是……”高翔用手按了按后颈,那处隐隐作痛,该是他和罗简分开给马匹喂草的时候被人打晕了,“沈公子,江公子,你们也在此处?”

沈清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袭罗听后道:“却是如此。我听罗简说你知道我们行踪,因此一路跟来龙门,不知高兄又是从何而知?”

高翔先是一怔,随后憨笑:“说来也巧,我离开洛阳之后遇到了两名歹人,正是杀了罗简一家的凶手之一。”他替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地将那时的事情说了一番。

他离开洛阳之后又在四处辗转了一段时日,途中遭遇了两名千机阁弟子。那两人喝醉了酒,同旁人吹嘘自己身份,原本高翔也没注意,只是听到那两人说到“血玉”二字,才留了个心眼。一路跟踪了他们到千机阁的分舵,探听到了不少消息。

先是这个江湖组织竟然和朝廷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烈王爷就是他们的靠山,千机阁为了血玉不惜杀尽罗简全家,而叶景修更是把沈家整得家破人亡。

“叶景修和那千机阁蛇鼠一窝,罗家的血案,沈家莫名其妙的牢狱之灾……都是他们一手造成。只是这其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别的,到了后来,叶景修同千机阁两看相厌,表面看起来仍在合作,实则已是貌合神离,都在算计着对方。我知道的不过尔尔,至于我知晓你二人去向,却是有一名黑衣人告诉的我,还要我去找你们。”

高翔本是不信,但他知道那些事情之后更想找到沈清秋把事情说个明白,真巧这时候遇到罗简,他便带着罗简一起到了这儿。

“若真如高兄所言,之前我们所遇种种,似乎也能对上。”袭罗思及之前遭遇,一些想不通透的地方似是也有了答案。

罗家的事情是千机阁动的手,而他们这次的动作太大,引来叶景修的注意。千机阁显然是想独占血玉,因此处处躲着朝廷势力可及的地方,出手又畏首畏尾……

“我所知不多,但所言非虚,且看江公子和沈公子如何想了……”

高翔留下这句话离开了房间,罗简看着高翔走出房门,有见沈清秋和袭罗二人在一起,顿觉自己留下也是多余,便跟着高翔一道走了。临了还说了一句:“我去陪高大哥!”

罗简离开后,袭罗回头看沈清秋,沈清秋亦是在看他。

二人对视一会儿,却是沈清秋先开的口:“袭罗,那日捉住的人,现在还在吧?”

他的想法与袭罗的不谋而合,袭罗点了点头道:“我带你去见他,我虽问过他话,但仔细询问倒也不曾……”

沈清秋肩上有伤,但小心动作的话倒也不碍事。

他和袭罗一同去了那间关了人的小间。

袭罗除了门上的锁,推门而入。里面的人听到声音,想到之前袭罗对他所做种种,身体已经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沈清秋疑惑这人一听到声音就如此害怕,抖得筛糠似的,但他却是不会同情这人,何况这人虽是被五花大绑,身上却没有伤口,也不见受了什么皮肉之苦。

“我问你话,你可要老实回答,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袭罗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停在沈清秋耳里一如平时那般。那人听到这话颤抖得更加厉害,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袭罗便除了他口中禁制,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你是戮欺替身,自然也是千机阁中人。阁中之事你应该知道不少,你能想到什么……便说吧。”

那人听见袭罗不问自己,反倒要自己开口,他心知袭罗的手段,已是怕极,当然怪怪照做。

“我在那里呆的时间不长,只知道千机阁庞大无比,做的不仅仅是传递消息,江湖上很多产业都和它相关,只是它并未显山露水,外人只以为那不过是个买卖江湖消息的地方。”

“千机阁虽然产业庞大,但大一部分都不归戮欺大人所掌控,大人常年不在阁中,事情都是交由手下蛊奴去做。这些蛊奴都是大人亲自所制,忠心无比。余下的人都由药物所控,阁中之人都服下毒药‘碧露丹’,每月都要依靠大人发下的解药延缓毒发时间,三月未服则毒发身亡。”

“我入阁之时也曾服下这药……如今距离毒发只有半月……我……”他说道这里,想到自己不久之后的死相已经有些畏惧。

袭罗不发一言,等着他说到自己要听的部分。沈清秋亦是如此,安静地坐在一边,听他说话。

那人说了半天,终是提到和叶景修相关的部分。等他全部说完,沈清秋已经串起整件事情经过,心中疑云顿解。

最初的时候是千机阁中的一门知道了血玉之事,那时候戮欺不在阁中,事情并不在他掌控之内。那一门几番调查之后找上了沈毅,沈老爷子当然不依,之说不知血玉一事,而且紧紧咬着这句话不坑松口。

沈毅毕竟是走过风口浪尖的,他那时就知道这事情不简单,便叫沈清秋连夜带着玉走,意在保住这个小儿子和他最看重的玉。去找江都罗家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罗家也有血玉的事情其实沈老爷子也是不知道的,当初他自己使了阴招,自己独占了剩下的一块,而不知道那块给赫连家的,却在赫连家败了之后又到了罗家手里。

后来那一门便想从罗家那里入手,但不料罗家也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这才造下了罗家的灭门血案。这事情触动了官府,最终传到了叶景修耳中。

且说千机阁同叶景修的关系本就是友非敌,当初千机阁已经在江湖扎稳了根基,戮欺觉得这些还不够,偏要攀上朝廷的关系。之后找上了叶景修这根线,也和他达成了盟约。只是这几年叶景修势力越发壮大,双方早就不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已是貌合神离。

因此后来千机阁中之人行事处处小心,不再留下线索叫叶景修无处可查。

这叶景修亦是觊觎血玉之人,就算没有了千机阁的消息,他贵为皇族也有自己的手段。

一番彻查之后却知道当年赫连家覆灭的真相,赫连峥是他钟爱之人,赫连家覆灭之事沈、罗两家脱不了干系。他那时以为罗家人已经死绝了,这事情当然就落到了沈家头上。所以就有了沈家满门的牢狱之灾而后狱中被杀的遭遇,这就和当年的赫连家一模一样。

“兜来转去,最后竟是如此……是在讽刺至极。”沈清秋眼中流下一道泪来,话中却无悲伤之意,听上去似是极为疲累。

那人甫一说完,袭罗就用针封住他喉口,让他不能言语。他听见沈清秋说出这话来,一时也不知如何接口,想了一会儿才道:“叶景修已找到我们行踪。”

袭罗对上沈清秋疑惑的表情,又说:“你忘了那些个听不懂你说黑话的‘马贼’?那分明就是叶景修的人,他早晚都是要来到这里的。”

如果真的如同袭罗所说,一时间这荒漠之中就聚集了江湖和朝廷两处最大的势力,真有风雨欲来之势……

番外:那时初见[1]

01

叶景修在他八岁的时候遇见了赫连峥。

那天正是元宵,肃帝宴请文武百官共度佳节,叶景修身为太子,也和他的生母赵皇后一起出席。宴会进行了大半,他借口离开一会儿,逃离了那个沉闷压抑的酒宴,在御花园外闲逛。

走到半路上他就听见身边隐隐约约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他寻着声音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走丢了的小东西。

这个哭鼻子的小东西就是赫连峥,那时候的赫连峥才三岁,因为调皮跟丢了同行的家人,正躲在假山后的草丛里抽泣。

叶景修把他从草丛里揪出来的时候,他因为太过惊讶,一时间忘了哭嚎,等到自己发现的时候,眼里的泪已经干了。

只有三岁的赫连峥还是个奶娃娃,小孩子的身形变得极快,叶景修虽然只比他大五岁,但八岁的孩子站在三岁的孩子旁边也有了小大人的模样,何况叶景修天生沉默寡言,又是少年老成的样子,看起来比赫连峥大了许多。

赫连峥大抵就是因为叶景修的表情才止住了哭嚎——他在家的时候就喜欢哭闹,但是一见到严肃的父亲就不敢作声,哪怕摔得再疼,心里再委屈也不敢哭。因为赫连峥的父亲就是烦透了他哭哭啼啼的样子,总说他生了个比女孩都不如的儿子。

叶景修抓着赫连峥对视了一会儿,后来却是赫连峥先反应过来,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像不要钱一样地落下来。这让叶景修慌了手脚,他毕竟只是八岁的孩子,面对小孩儿的哭闹总是束手无策的,只好学着他母后曾对他做过的那样,把赫连峥抱在怀里,用手轻拍他的背,道:“不哭不哭……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赫连峥还是小孩儿心性,有人在一旁哄着不但没止住哭,反而哭得更凶了。

叶景修贵为太子,何时做过这种哄孩子的事情?怀里的孩子哭声越来越大,吵得他头疼,他也不过是没长大的孩子,脾气来了,便把怀里的小东西推开,皱着眉对他说:“不许哭!男孩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突然变得严厉的口吻又让赫连峥联想到了自家父亲,只好从哭嚎变成了抽噎,有点怯怯地看着眼前的小哥哥。

小时候的叶景修长得眉清目秀,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赫连峥虽小,但看着叫人赏心悦目的事物,心情总是一样的好。他先前只注意到叶景修的表情,并没有 关注他长得什么样,但现在看见这张漂亮的脸,倒是真的不想哭了。

叶景修看着眼前的小东西在心底叹了口气,脸上却还是十分严肃的模样,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峥儿……找不到父亲和祖父……”赫连峥小心地回答,又想到他还问自己是哪家孩子,急忙补充道,“祖父说,峥儿是赫连家的宝贝!”

“你是赫连丞相的孙儿就该好好跟在家人身边,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叶景修缓和了语气,理了理眼前这小家伙的衣服和发管。

整理完之后的赫连峥,也是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孩儿,叶景修摸摸他的脸心情倒是有些好了。

“我……峥儿……是偷偷从宴会上跑出来的,里面又吵又闹,没有外面好玩儿……”

叶景修从小就饱览诗书,平日里不是停太傅讲课就是独自一人练习书法,小孩儿贪玩的心性却是半点都没有,当然不能够理解赫连峥的想法。不过他对那宴会的厌恶却是真的,因此他只是摸了摸赫连峥的头,说:“我送你回去吧,你父亲祖父可是会担心你……”

叶景修带着赫连峥回去的时候宴会已经散了大半,赫连家的人正在寻找消失的赫连峥。他父亲见叶景修带着赫连峥归来,立即诚惶诚恐道:“小犬年幼无知,如若冒犯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如此又是一番寒暄,叶景修陪着旁人做戏,最后送走了还扒着自己衣袖不放的赫连峥。他和赫连峥的初见止于此。

02

叶景修是皇后所出,还是肃帝的第一个孩子。肃帝素来偏宠皇后赵氏一人,加之赵皇后又为肃帝诞下嫡长子,因此叶景修的太子身份是在他满月之时就定下的。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的母后就时常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修儿是太子,太子就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修儿要好好地跟着太傅做学问,乖乖地做事,将来要做名垂青史的明君……”

推书 20234-09-23 :七年之后(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