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老天有眼,那意外的沙暴让本来不利关家的局面顺势陡变。暗门部众最终剿灭,无一生擒。而此时在潼城做主的,是顾家家主。
信中还提到,这封信是写于东霖边境。算算日子,此时的阎绝杀也已经抵达潼城。
有顾一北和阎绝杀在,潼城的安危已经不必担忧。只是关越凌与关腾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一个打击,不知会让他如何承受。
再者,关家受到重创,对潼城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要恢复以往的安定,怕是需要花费大把人力与财力。
更令人担忧的是关腾,失踪即等于生死未卜。若关腾真的出事,那么南竹不敢想象关越凌会如何发狂。
暗门向来忠心耿耿,如何会突然起了谋反之心?其中必定有诈。何况,暗门从来都是人少但个个精悍,发动这么大的叛变几乎是不可能。除非有外力相助,否则如何能成这事?
且不谈这幕后主使意图为何,如今摆在面前的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此刻正被齐萧提及之事。
“潼城关家也算是天下第一大家,向来游离于四国之外,不受四国约束,自成一派。如今关家受到重创,潼城又本就是四国虎视眈眈之地,你想四国会按兵不动吗?”
齐萧的话正中几人心口。
南竹知道一北曾在关腾的身上中下蛊印,如果关腾真的身故,那么一北会是最清楚的一个。
只是一北既然丝毫未提,看来关腾暂时的安危不必忧心。那么现在最让自己担心的事,正是齐萧口中提及的潼城危机。
三年前自己走投无路,是一北将自己带到了潼城,让他有了一位大哥,也有了个属于自己安定的家。
三年后潼城有难,也就是家中有难。他关南竹既然是关家人,那么再天大的困难,他也要回到潼城,与关家共存亡、同进退。
“明日见完漠北王,我就起程回潼城。”
如今明日的觐见变得尤为重要,四国之中自己唯一许能左右的,便是这漠北。
“竹儿。”齐澜握着南竹的手紧了紧,将自己的力量与心情传达:“放心,潼城不会有事。”
他齐澜不会允许心上人的家出任何状况。
“我改注意了。齐萧、齐峰,明日一早虽我赶回东霖。”
只要他在,看谁敢兴出兵之事!
“子奕,你不能回去。”南竹怎会不知齐澜心思:“他虽然当你是兄弟,但国事之上,情字难当!这道理,你该懂得。何况,漠北的事尚未解决,你如何能一走了之。”
“我心意已决。竹儿,你的家便是我的家,家中有难,如何还能淡然自处?”说到此处,突然撇向门外,意有所指:“何况,出使漠北的可不止我一个使官,你就放心吧。”
随着齐澜的话音落毕,门外突兀的想起硬物坠地之声,而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此事就这么决定了,竹儿明日多加小心。”
他放开南竹的手,却将人整个紧紧拥在怀里。
“记住,半月之后潼城见。”
分开并非任何人所想,却是不得不为之。而为了这一次的承诺,他与他必将顷其一切。
次日,天尚未明,身侧的床榻已经冰凉。
南竹从榻上起身,梳洗完毕。他已做好了准备,想好了说辞。
齐澜既已离开,那么接下来的他,将在漠北孤军奋战。不,或许他想的太过消极,毕竟留在这里还有一人不是吗。
“陆云。”
看着站在自己门外的青年,南竹露出自昨夜后不曾再有的淡淡笑意。
“或者我该称你为陆大人更贴切。”
“陆云,不是什么陆大人。”陆云皱着眉打断南竹的话,他走近南竹身前,细细打量他。
脸色有些黯淡,眉间隐藏着一抹清愁,双眼下有着浓浓的阴影,显然一夜未眠。
也是,昨夜自己好奇下听见的话不多不少,却已足够他了解整件事的首末。他不怪齐澜私自离开,因为换做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
只是如今,他已经失去了守护他的资格,也该放手了。
“时间还早,漠北王并没有派人前来。一起用个早膳吧。”
“恭敬不如从命。”
已经很难从他的眼中看见伤痛,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坚强。果真是岁月洗练,他也不再是昔日的懵懂少年郎了。
心底稍稍松了口气,面对陆云,南竹总多了份无奈与感慨。
“昨晚的事,我都听到了。”
走在南竹身前的陆云并没有回头,然而他的坦诚却让南竹不免讶异。
“齐将军一早就动身了。皇上与他的关系并不如外界传的那么尴尬,皇上也无心再为难他和你。这里的事,还有我在,我不会让东霖在漠北的地盘上落下口实。你就放心吧。”
如果起先只是惊讶,那么现在充斥在南竹心里的,则是满满的动容与感激。
“谢谢你,陆云。”
这句话说得心甘情愿,他关南竹何德何能,能有一个这样向着自己,替自己着想的朋友。
“不必,我也是为了东霖,为了皇上办事。”
陆云尴尬的撇开头去,表面装作若无其实,脸上却不自觉染上暗红。
他能为南竹做的不多,也唯有这些简单的安慰。
俩人简单的用过早餐后不久,漠北王便派人来传。
南竹虽那人离去前,陆云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从他的眼中,南竹看见了坚定与不悔,似乎还有更多。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心底有些不明白,然而南竹却笑着点头,选择相信。陆云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自己,既然如此,他有什么犹豫的。
随着宫中的公公来到后花园,远远的便瞧见皇帝在凉亭中看着奏章。明黄的衣带在空中清扬,也让南竹看清了现在的他与记忆中人的距离,真正的遥不可及。
“皇上,关副城主带到。”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凉亭外响起。
南竹回神,忙拱手弯腰行礼:“草民关南竹,见过皇上。”
“哈哈哈,免礼免礼。”皇帝扬起爽朗的笑声,随后一挥衣袖:“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关副城主好好聊聊。”
南竹被请入了凉亭,在皇帝的授意下与他面对而坐。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直视,而只停留在哪明黄的衣袍上。
“关副城主是不待见朕吗?否则怎地一直低着头?”
“草民不敢逾越。”
“不必那么多礼数,在此除了你我再无他人。不怕南竹笑话,朕初见你便有种投缘之感,你我今日不妨放下身份,只当一对寻常友人。”
皇帝心情似乎很好,还亲自替南竹倒了杯茶,一手拍了拍南竹,一手将茶递到南竹面前:“这是漠北特有的花茶,你尝尝如何。”
“多谢皇上。”南竹接过我茶细细品茗,而后真心的称赞:“果然是好茶。”
“呵呵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皇帝笑拍着南竹的肩,然而突然一顿。视线落在南竹握杯的手上,猛然露出震惊的表情。
南竹见此,跟着看向自己的手,却突然心中一惊,不着痕迹的放下茶杯。
“皇上,怎么了?”
从失神中回神,皇帝掩饰着心里的那份茫然:“没,没事。”
刚才那惊鸿一瞥间,他竟发现眼前的关南竹与心中那人一样,习惯只用拇指与食指扣杯举饮。
天下间巧合何其多,莫非真是眼前的人与自己有缘?
就如同昨夜乍见,他脸上的那份清冷淡笑,亦是像极了他。
难道是这么多年来老天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忏悔,才会让自己遇见与青衣如此相像的关南竹吗?
然而,如今的自己又能如何?他给不了青衣的东西,也同样给不了南竹。青衣想要的东西,南竹却未必想要。
够了,自己到底在心乱什么?又是在自作多情什么。
皇帝突然有些恼怒,脸色骤变。
“皇上?您不舒服?”
南竹小心翼翼的探问,实则在观察皇帝的反应,看他是否因为刚才小小的细节而感觉到些什么。
然而看皇帝缓了神色,慢慢松气的模样,南竹心里跟着泛起失落与冷意。
赫连墨,看来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与他的命运注定是曲终人散。
“南竹,朕当真与你投缘。若非你是关家副主,朕还真想将你纳入麾下,替朕的漠北效命。”皇帝喟叹一声,知道这话也只能说,这辈子是无法达成的。
关家人向来重情重义,他也是见识过的。昔日与关家上任城主有过几面之缘,不算深交,但也算是知己。
“说吧,来漠北到底所为何事?”
他与关家有点交情,所以才会容忍南竹当日在大殿上的突兀行为。当日了,南竹投他眼缘也是一个关键。
南竹听闻突然正色,自座上起身,绕过石桌,对着皇帝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皇帝错楞之余,但听南竹朗朗振声道。
“草民恳请陛下答应草民一件事,关家上下定不忘漠北王大恩。”
“到底是什么事,你起来说话。”皇帝不知南竹为何突然如此,但却隐约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
莫非是关家出了什么事?
心里一沉,一时间却没有答应下来。
赫连墨也是只老狐狸,他与关家关系再好,也没有好到肯错失获取潼城的机会。
如今南竹这番动作,若非是关家面临危机,如何会千里迢迢来漠北说情。
答应与不答应,还真是难说。
第四十三回
南竹没有抬头,亦没有起身。听皇帝这么说话,心里有的只有苦涩。他哪里会不知道此人的为人,考虑的那么周详,定是想到了潼城可能出现变故。
心里一掂量,不顾皇帝依旧搭载肩上欲搀扶起自己的身,南竹猛地磕下头去:“皇上不答应,草民不起来。”
“你……”皇帝错楞,未曾想到南竹会来此一招。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自己先给予口头的承诺。然,帝王家的承诺,又岂是轻易能给的?
皇帝面色微沉,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趴伏在身前的男子。
“关南竹,你是在威胁朕?朕凭什么给你此等承诺?我漠北皇家的金口承诺,岂是随意便能给予的?”
漠北皇家的承诺,当真是可笑之极。
“皇上。”南竹的声音透着沙哑,略带自嘲:“是草民强人所难了。就当草民未曾提过此事吧。”
南竹抬起头,从地上起身。再看向漠北王,眼底尽是疏远淡漠:“草民仍有要事在身,恕草民不能奉陪皇上继续聊下去。”
转身便要离去,却被身后之人厉声喝住。
“站住!”皇帝双颊因怒气而泛红,一挥衣袖,冷言相向:“关南竹,你当我漠北皇宫是何地?任你来去自如?你当朕是何人?容你随意放肆?!”
“赫连墨,你当真是未变分毫。”
喟叹轻言,充满无奈与复杂的情绪。南竹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挡住自己去路的大内侍卫,缓缓转过身,对上满脸震惊的皇帝。
“或许是我高估了我自己,皇帝陛下。一切都是草民之错,如今皇上想如何治草民的罪,随意吧。”
“你……刚才那句话,是何意?”
多少年了,不曾听人喊出自己的名字。自从自己登基以来,再也不曾这么被人唤过。即便是自己的皇后,也会恭恭敬敬的唤一声皇上。
况且,他确信在昨日之前,自己从未见过关南竹这人。看他年纪不及三十,又是潼城人,距离漠北甚远。除非他故意派人打探自己到消息,否则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名讳。而他若真这么做了,绝不敢暴露在自己面前,徒惹自己猜忌。
他刚才的口气,像极了一个人,一个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人。只是,可能吗?世上真会有这等鬼神之事?
南竹直视着皇帝,忽而笑了。他回头一扫身后不知何时消失的那些侍卫,凉亭内好似又只剩下他与他。
当真是感慨万千。
“你当真想要知道?”
物是人非,南竹本不欲再提及。只是如今为了潼城,为了关家。若自己所言能让他出手相助,那自己又有何可犹豫的。
放下了便是放下了,再提起,已不会伤痛。
“你……”
他要说什么?
一股激动难抑,又略带踌躇心慌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皇帝不由自主举步靠近南竹,在他面前停下。
伸手向前,却在触及对方面容时,被对方退一步躲开。
眼底稍许清明,腾在半空的手尴尬的收回,而后死死握紧。
“你想说便说。”
“若是我说,那你可否愿意出手相助。”南竹依旧不忘与他谈条件。虽然知道,这么说或许会触怒龙颜。
“哼,朕说了,不要威胁朕。怎么,你当真以为我非要知道你那些疑神疑鬼的话?”
皇帝眯起眼打量南竹,到底是哪里不对,为何自己就是不能狠下心直接将人拿下?
若是别人,他大可命人将他打入天牢,再用刑审问。他有的是方法让他开口,岂会像如今这般一再任由对方威胁自己。
“皇上当然可以不用知道。但我想,墨却是想知道的。”
南竹笑了,带着几分莫名的沧桑。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问墨一些事?”一些过去自己不会去在意,也不想去提及的话题。
墨。
那声墨,让皇帝再也无法淡然以对,整个人为之震惊。
他看着眼前的关南竹,亦或是……“青衣?”
不会有人用那种口气唤自己墨,只除了一个人。
还有刚才喝茶的手势,难道他真的是青衣?
“墨,当真是……好久不见。”
没有否认,没有迂回。南竹坦然的看着赫连墨,笑意回暖。
“真的是你!”皇帝忍不住一把上前拽住他一手:“可你……为何会是如今的模样?不,不可能,你不会是青衣!我的青衣早就……早就……”
突而颓然的松手,不可置信的摇头,错乱的眼神四处游移不定。
眼前的漠北皇帝经受了太大的震撼,他无法接受,却又想要相信。
心底挣扎,伤痛,过往的种种在脑中浮现,撕开他深埋的伤疤。
他是漠北王,他也是赫连墨——那个曾经真心爱着青衣的赫连。
可过去的他做了这辈子最错的一件事,伤害了青衣。他亲手把自己最爱的人,断送在一场利益权势中,他抵不住皇位的诱惑,却直到登基为皇,才真正感到了寂寞与孤独。
他后悔了,后悔与东霖王做的那番交易,后悔欺骗了青衣,也欺骗了自己的感情。
他怎会不爱青衣,怎会!
只是,他终究受了蛊惑,他终究失去了他!
“青衣已逝,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关南竹。”
清冷的声音透过混乱的思绪,撞入赫连墨心中,冲散了他脑中的混沌。
拉回视线,再次望进那双漆黑的眸。赫连墨僵硬了身体的动作,沉默在俩人间扩散。
他看到了一双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清冷黑眸,不沾染丝毫杂志,纯粹的淡漠。就如同他的气质,他的为人。
青衣要的,不过是一身坦荡,一路平凡。
他的渴望不及现实,他最终命丧官场。
就是这样一个纯粹之极的人,自己亲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
怎会忘?怎能忘?他的……青衣。
眼底的疑虑不再,他已经信了。南竹也好,青衣也好,他便是心里一直深藏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