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若水一口血闷在心里呕的要死,真是声声到位字字顶肺啊!“啧!老子平时怎么教你的!对着长辈这么没礼貌!”钟若水终于想起来要端家长的架子了。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先圣的话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小孩仍然冷着张脸说。
“噗……”钟若水终于满口鲜血喷涌,苍天无眼呐!给他整了这么个小孩!
“钟小虫!”钟若水抡起两个拳头在他脑袋两侧搓啊搓啊搓啊……
没错,眼前这个圆圆脸却显得异常冷峻,小小个却让人有莫名的压迫感,和钟若水长的不太像,但无论性格爱好还是思维模式说话方式都百分百是翻版钟若水的小孩子,就是钟若水的独生子——大名钟慎行小名钟小虫。
无奈钟小虫手短脚短,除了挥动四肢之外就无其他有效办法阻止他亲爹的虐待。
“看呐看呐,又是钟夫子和他可爱的儿子,父子感情真好!我们家大宝天天念叨着钟夫子是最好的人!”大妈甲热心热肠。
“呵呵呵,他们家每天都过得这么乐和!真是羡慕死我们了。”大婶乙掩嘴偷笑。
“就是就是,他家的那位大夫二哥心地最善良了,我们穷人看病都不收诊金!”少妇丙脸色粉红。
“我觉得他家大哥更好,打到了猎物都会给各家各户分一分,长得又俊……”少女丁羞色难掩。
钟若水父子很默契的停手,齐齐转身对着满大街的三姑六婆们扯开脸皮龇牙,然后趁着夕阳红,大摇大摆的回家了。途中经过一家烤鸭店,钟若水斩了半只烤鸭,今天赚翻了,加菜!
等隐隐约约看到自家的篱笆院门时,钟若水把烤鸭塞给钟小虫,又把大包袱套在他身后对他小声说:“把烤鸭给你大伯加工,包袱让他收好,我先开溜!”等钟小虫反应过来,手里就剩烤鸭包袱和——眼前的一缕青烟……
“钟若水夫子,您老拿着瓶酱油赶着去哪儿?”醉龙村乃至整个步陟县最好的大夫胡荼,双手交叉在胸前,凉凉的看着钟若水问道。
“呃……没、没事儿,刚打完酱油回来呢!我大哥不是说酱油用完了吗!”钟若水下意识的把酱油瓶子藏在身后,摸着后脑勺说。
“哦?你确定你不是想把酱油倒进那个偷光了一半的十全大补酒的酒缸子里?”胡荼提了提眼角。
“咳、咳咳,我怎么会做这么缺德的事!咱好歹是个夫子啊对不对,你怎可如此怀疑本夫子的人品!伤心啊伤心啊,咱哥俩七年的感情啊!你就这么怀疑我的?”钟若水满目泪水泫然欲泣,咬着下唇可怜委屈的一塌糊涂。
“我……”胡荼心里瞬间柔软了下来,愧疚跃然于俊秀的脸上,“不是,我就是问问,最近这几年我泡的十全大补酒每年都会少一点,到今年春就剩半缸了。原来我误会你了啊,真是对不起对不起……”钟若水听的暗自窃喜,大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所以他没看到胡荼的脸色忽然变的凶狠无比。耳朵一疼,钟若水被迫踮起了脚尖转圈圈……
“你小子是不是很想我这么说啊!你丫也会说我们七年的感情啊,七年感情你敢给我偷了六年的酒!现在你还想给我倒酱油进去凑数!您大爷以为我叫胡荼我就真是糊涂啊!我是看在小虫的面子上不揭穿你!”胡荼左手叉着腰,右手提溜着钟若水的耳朵大吼。钟若水虽然在这七年里身高有所长进,可受过重伤差点魂归离恨天的他再长也高不到哪里去,只能被高了他半个头的胡荼提溜着耳朵边转圈圈边听他训话。
等好不容易从胡荼手里救下自己已经红得通透的小耳朵,钟若水的脸上已经满是口水了。郁闷的一抹脸,钟若水抽抽鼻子,叫嚷道:“吃饭吃饭,今天加菜啊加菜!”然后一溜烟跑到饭桌上去了。他们这种乡下小地方,吃饭的时候除了雨雪大风天气,都是在篱笆院子里的大树墩上吃,磨平几个小石墩就是凳子了。
钟小虫熟练的端了杯茶给胡荼,面无表情的说:“叔叔吃饭。”胡荼舒心的接过茶,满意的叹喟:“还是小虫好啊!走走走,吃饭去,别理你那个不长进的爹!”然后牵着面无表情的钟小虫去吃饭了。
钟若风皱眉看着钟若水红红的耳朵,明显的被虐待过度了。转头盯着胡荼,胡荼拿起筷子就往自己最爱的蒜炒腊肉夹,钟若风冷着脸把腊肉移到钟若水面前。钟若水低头吃的正欢,完全没有注意到桌面上的暗涌,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给自己儿子夹了个鸭腿,满嘴食物含糊不清的说:“小虫,快吃啊!”
胡荼眉一挑,冷笑着与钟若风对视。还是钟小虫明事理,淡淡的说了一句:“爹又偷酒去卖了还想把酱油倒回去凑数。”然后用左手抄起大鸭腿,吃的满嘴流油——他和钟若水一副德行,爱吃!
钟若风一愣,收回自己冷冷的目光,又把腊肉退回胡荼面前,说:“对不起,不过以后下手轻点,不然会被邻家以为我们虐待幼弟。”胡荼又惊又奇的看着他,天啊眼前这个是那个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死哑巴吗?他刚刚把一年话的量都说完了吧?
胡荼简直都忘了生气,讷讷的夹了块腊肉塞进嘴里,苦恼着钟若风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大伯,今晚饭后我还要去扎马步吗?”钟小虫啃完鸭腿满嘴的油严肃的问。
钟若风拿布巾给他擦了一下嘴,对于这个遭了很多罪才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侄子他是痛爱之极的,为了怕他养不活,三岁开始就让他扎马步教他习武,虽然胡荼说他一定不会死就是身体弱一点。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要这个孩子健健康康强强壮壮的活下去!小虫天资聪颖筋骨又好,学了三年的成果也算是让他满意,虽然一般孩子都会有的小病痛免不了,但终究是没有弱的跟个大姑娘似的,甚至比村里的其他男娃子要强壮许多,个子也高点儿。
“半个时辰。”钟若风又恢复他惯有的寡言,脸色是常年的紧绷严肃。钟小虫开心的冲他笑了一笑,他知道自家大伯是面冷心善,虽然从来没有看到他笑过,但他能感觉出来大伯今天心情不错。一刻钟过去了,胡荼把碗放下,起身凉凉的说:“先吃不管最后洗碗啊~”然后逍遥的去前堂泡茶了。就在他放下碗的一瞬间,钟若风也放下了碗,他们家的规定,饭是由三个大人轮流做,但碗嘛……因为他们都异常的讨厌洗碗,一般都是让吃的最慢的那个人洗。
又是他们两个垫底?!钟若水和钟小虫用眼角对望一眼,然后默契的低头拼命扒饭,期间还可以准确无误的夹起自己想吃的菜下饭!看那速度!看那准确度!一看就知道是长期训练出来的成果!
“怦!”
“怦!”
两声搁碗的声音响起,钟若水和钟小虫互相对视着,两人的嘴角上还黏着颗数不等的饭粒。
“哼哼,小子,是老子先放下碗的哦!”钟若水首先说话。
“哼哼,您年纪不大眼神就开始不利索了,明明是我先放下的。”钟小虫也不甘示弱。
“嘁!你懂不懂什么叫敬老啊,我记得前些天才在学堂讲过的。”钟若水乜斜着眼说。
“嘁,我还记得您说过爱幼,就在昨天的学堂里!”钟小虫不屑的说。
“喂,你娘当年难产死得早,我把屎把尿的把你带大,眠干睡湿的当了爹来又当娘,辛辛苦苦的去学堂当夫子赚钱养活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钟若水一脸的痛心。
“哼哼,把屎把尿?眠干睡湿?当爹又当娘?我记忆里怎么有个模糊地影子告诉我那是大伯和荼叔啊?”钟小虫掏了掏耳朵,凉凉的说。
钟若水满脸的宽面条,心里哀嚎这熊孩子长得和我没半点像这性子倒是跟克隆似的一模一样啊啊啊!!垂死挣扎的说:“臭小子,你那天把挖过鼻屎没有洗的手趁我午睡往我脸上糊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为了赎罪你赶紧把碗去洗咯!”
“是因为那天的前一天我亲爹流鼻涕了没处抹就假装抱我然后把鼻涕糊我衣服上了,是吧亲爹?”钟小虫拍拍手,站起来默默的收拾碗筷。
糟糕,欺负过头了!“啊哈哈哈,那什么,乖儿子啊,你去歇会哈,我今天去集市给你们都买了礼物,就在你大伯那儿呢,去和他要去,今天这碗就让爹我来洗,不,这以后你的碗都让爹来洗!去去去~”钟若水一脸慈父的模样,把钟小虫推走,然后撸起袖子干活。
小孩就是小孩,刚刚被亲爹欺负的心里直泛委屈,一听到买了礼物给他又高兴了,重点是以后他都不用洗碗了,套用他爹常说的一句话:赚死了!钟小虫蹦蹦跳跳的跑到他大伯边上,伸长了脖子看他的袖子。胡荼在刚才听到“礼物”两个字的时候就偷偷瞄了他好几眼了,难怪这哑巴今天话多心情好,原来是收到礼物了!
钟若风脸上的表情难得的有些松动,这三个都是活宝!难得的,钟若风起了抓弄之心,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等两人的表情开始变得焦急不耐烦了才起身进房把东西拿了出来,就是钟若水今天背着的那个大包袱。
都是特别普通的小玩意,一支木制的但雕刻的很精致的桃木簪,一个柳木制的药箱子,是给胡荼的。他那支簪子都快用断了,一直没舍得买,虽然一支只要六文钱,但对于一个赠医施药偶尔还要反过来给钱帮助病人的穷大夫而言,六文钱的桃木簪是很奢侈的东西。更何况是一个就要一两多的新药箱?所以他成天背着一个损毁的很厉害的药箱四处奔走为乡里看病,别提有多辛苦了。胡荼把簪子小心的捧在手上,又摸摸那个手感光滑散发着淡淡木香的新药箱,爱不释手。他心里有着满满的感动,原来,一直看着大大咧咧的钟若水,比谁都细心,也比谁都知道他要什么。一把套着普通剑绡的短剑,钟小虫拿在手上刚好能运用自如。大伯前些日子就开始教他剑法了,一直寻思着想去给他打一把短剑,可惜实在太贵,只好退而求其次刻了把木剑凑合着。钟小虫满脸的笑,他很开心,长这么大最开心的就是今天了,虽然这把剑没有开封,可却是他第一把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兵器!他的爹爹看着不靠谱,却是最体贴最善良最好的人,常常嘴上不饶人,却什么事情都会为你想好为你打算。
“喂,哑巴,你的是什么?都没看见啊?拿出来让我们都瞧瞧!”胡荼换着新的簪子,笑容灿烂的对着钟若风说。
钟若风摇摇头,看他的簪子有点歪,伸手为他理了理,道:“这样就好看了。”胡荼一愣,反应过来后脸红的可以跟对面屋三婆种的红辣椒媲美了,低着头猛看脚尖打死也不说话了。钟小虫虽然相对于村里同龄的小孩成熟一点,可对这些大人们的小心思那是一窍都不通,天真的追问道:“大伯,爹爹给你买什么了?侄儿想看。”
“是一把银枪,很好看,大伯很喜欢,那把枪,就好像本身就属于我的一样……”钟若风皱皱眉头,深思了一会还是什么印象都没有就放弃了再去想。七年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也从来都没有强迫自己去想,就像若水说的遗忘是一种福气,无论如何,他身边都还有至亲的家人陪伴着。
“枪?可是大伯您教我的是剑法啊。我能学枪法吗?”钟小虫靠在他大伯的腿边问。
“不,你适合练剑。”钟若风没有解释为什么他只适合练剑,他说话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一切只凭直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钟小虫早习惯了钟若风的思维模式,点点头再也没说什么,大伯说的话一向有道理。算算时间也到了,自动自觉在自家院前的木桩上扎马步。钟若风也到时间回房练功了。
钟若水终于把万恶的碗筷收拾干净了,苦着脸从厨房出来,看到自己儿子在扎马,上去掐了两把脸颊嫩肉,心满意足的去喝茶了。钟小虫难得的没有回嘴,哼,看在那把剑的份上就让你掐两把过过瘾!
钟若水茶水还没端起来,胡荼就捧着一碗发散着醇香、颜色黑褐的东西向他走来。钟若水今天才卖了两坛子,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小荼,这天还没有黑透你就酗酒,不太好吧?”还这么大一碗!
“胡说什么,这是给你喝的!”胡荼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咳咳咳,算了吧,我可没有帮小虫找后妈的打算。”钟若水被口水呛了一下,赶紧拒绝,这十全大补酒喝下去,哼,他还不一柱那什么天啊!那得找多少姑娘才消得下去那个火呦!
“胡说什么呢!这是给你调养身体用的!得泡上七年的药草才有成效,你的寒症不想好啦!一到冬天全家都围着你转!”胡荼数落着他:“你倒好,这药还没成呢你就给卖了半缸!”
“什么?!这个十全大补酒是药?!”钟若水冷汗直冒,想了想还是问:“那,不够七年喝下去会?”
“就变成高级春/药。别废话了,快喝!”
钟若水扯着嘴角笑,难怪那个朱兄说什么喝了酒之后雄风不倒啊……边想边接过那碗药酒一饮而尽,然后,华丽丽的倒下了!
“喂!”幸好胡荼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不然钟若水必定摔个狗吃屎。“啊,忘了酿了七年的酒度数很高啊……”胡荼喃喃道,然后一把抱起钟若水送他回房。
57.遗忘
“说吧,你选谁!”残忍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划过。
“桃如李。”不带丝毫感情的三个字却割裂了他的心。
接着是被冰冷刺骨的水包围着,他想挣扎,却动弹不能;他想呼喊,却出不了声。任怒涛凶狠的拍打冲击着他,浮沉着在痛苦中绝望。然后是谁?那个一身黑衣看不到面貌的人拼命的向他游来,解掉他身上的束缚,紧紧的从背后抱着他,把他拉离了绝望的漩涡中……
钟若水猛的睁开眼睛,手脚冰凉颤抖,眼神空洞气息急促。钟小虫熟练的爬起来,晃着两只小短腿跑到药橱,拿起一个黑色的药瓶倒了一颗褐色的丹药在手中,端起早就准备好的放在床侧小圆桌上的茶水,递到钟若水的嘴边。
“爹,”小孩特有的童声唤回了钟若水的神志,“爹,吃药。”钟小虫有些担忧的看着钟若水,把小药丸往他的嘴里塞。
钟若水虚弱的笑笑,张嘴含住药丸,坐起身来接过茶水把它送进了肚子。钟小虫乖巧地把茶杯放回原处,又爬上床伏趴在钟若水的腿上,两眼光光的看着他。
这小子,眼睛不大却贼亮!钟若水好笑的想,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快睡,爹没事了,明早你还要练功,小心起不来被你大伯罚啊。”
“嗯,我等爹睡了就睡。”钟小虫一动不动的趴在他腿上说,眼里满是执着坚定。他知道的,如果不看着爹,爹一晚上都不会再睡了!
“好好好,爹现在躺下,你也躺下,快睡。”钟若水无奈的躺好,看到小虫脖子上带着的那块玉掉了出来,眼神一暗,下意识的模向自己的胸前,那里有一枚戒指。无声的帮他戴好,把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掖好被角,轻轻的拍打他的背好让他睡得安稳些。钟小虫虽然成天冷着一张小脸,对钟若水不甚尊重的模样。可是每次钟若水在半夜被噩梦惊醒,他都能敏感的察觉而且快速的清醒过来为他爹端药递水,常常钟若水只要稍稍有一点不舒服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天天守着他,把他爹照顾的舒舒服服。钟若水虽然觉得很开心很欣慰,同时又觉得内疚心疼,有谁家的小孩会这么早熟呢?这样的年纪应该玩玩泥巴摸摸鱼,爬爬树逃逃学,不知天高地厚的疯玩。他曾经想给钟小虫一个快乐的童年,自己不曾拥有的童年。可是,谁知,自己的儿子,也走了自己的老路……因为拥有的不多,所以活的小心翼翼害怕失去,努力把什么都做到最好,努力让自己懂事一点独立一点。用这些小小的努力守护自己小小的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