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恒更为不解,“若我没有记错,还有不到百天朕就不得不放你回国登上王位,在这种时刻你要放弃?”
“是。”辰日颔首,“皇上不必担心楚亭有什么阴谋花样,皇上也必是知道楚亭身边一直有韵国的死士,他们不到危
急时刻不会现身,我会设法让他们把我的死讯带回韵国。”
“良楚亭,你是打定主意放弃韵国了?”
“是。”
江源恒眯起眼睛,“别告诉朕你是为了源之。”
辰日笑了笑,不置可否的道,“辰日先在此恭贺皇上一统天下。”
言罢,辰日微微躬身,转身退去。
“等一下!”
“皇上还有事么?”
江源恒愣住了。叫住辰日几乎是下意识的,只是见他转身,突然有一种再也见不到的感觉。记得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楚
亭时看他的眼神是不屑的,质子的
生活多半是不好的,想要自保不外乎察言观色趋炎附势,可是当楚亭真的站在大殿上只是如今天一般行礼,既没有下
跪也没有说什么讨好的话。
那个时侯的江源恒不过弱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见楚亭如此便开罪了,威胁恐吓,掌嘴板子一样没落下,少年的
倔强是一点没少。没几天恰逢丞相生辰,从皇上到文武百官都道丞相府上道贺,楚亭作为新到质子自是不可缺席的,
可偏偏是一个不注意便瞧不见他了。
事后才知道他是躲到屋顶上看星星去了,这一看还把当时只有十二岁的伊王爷勾了魂,无奈之下将楚亭说成了丞相的
小女儿,倒是叫发誓非“她”不娶了。
宫里的人没什么好脸色给他,明明日子该是暗无天日的也没让他惊慌,照样是不卑不亢,性子淡淡的仿佛与世无争。
后来虽是送进了丞相那儿,也没听说他有怎样的举动,一天一天该怎样的就是怎样。
可是想见的时候还是可以见到的,只要他还是楚亭,总有东西绑着他让他走不远,可是如今他却抛弃了楚亭这个身份
,那么他还会停留在自己身边吗?
有那么一瞬,江源恒甚至觉得绝望了。
许是看江源恒良久都没有反应,辰日又问了一遍,“皇上,有事么?”
江源恒这才回过神来,故作镇定的道,“朕不允。”
“什么?”辰日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
“朕不允!”
“这是最便利的机会。”辰日摸不着头脑了,“这些年来你千方百计的要我死不就是这个目的么,现如今怎么……”
“因为朕改变主意了。”江源恒一字一句的道,“楚亭,朕要留你在身边。”
辰日一惊,不好的预感浮上来,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皇上是聪明人,该知道留楚亭在身边的危险。”
江源恒站起身走下来,“朕乃真龙天子有诸神庇佑,难道还怕你不成。”
辰日挑了挑眉,“若是我执意如此呢?”
“那就休怪朕将你绑在身边了。”
“呵。”辰日一声轻笑,“皇上这话让有心人听了去怕还误会皇上中意于我,楚亭怎能败坏皇上名声……”
话未说完,江源恒突然贴近辰日,伸手揽住辰日,双眼不似平常的清明,“楚亭,朕不能放你走,朕要你留在朕的身
边!”
这张与江源之三分相似的脸让辰日好一阵愣怔,他当然不会真的以为是这皇上看上他了说的情话,反而觉得是江源恒
另外的阴谋,略一权衡,计上心来。
挥出匕首架与江源恒的脖颈,“皇上,得罪了。”
江源恒这才清醒过来,可是已经躲避不及,由着楚亭将他架出去。
侍卫们自然是包围过来,碍于皇上在楚亭手里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一时之间的防卫却是滴水不漏。
“逆贼,还不快快放了皇上束手就擒!”
“撤了你的人,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的皇上毫发无损。”
江源恒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匕首的寒气逼在脖子上,他沉声道,“楚亭,在你没有筑下大错之前快放了
朕,朕饶你不杀。”
辰日冷笑一声,“皇上说笑了,等楚亭达到了目的自会放了皇上,还请皇上暂时忍耐一下。”
辰日拖着江源恒走得很快,一干人等也不能轻易上前,可就在这个时候,侍卫里不知是谁动了,这一动,辰日一直只
能隐约感觉到隐藏着的杀气瞬间爆发出来,而后便是从人群中飞插过来的刀在风中凌厉而过。
江源恒直觉自己是完了,他甚至想现在是不是应闭上眼睛,这一想法还没有落实,肩上一疼,人已经踉跄出几步,飞
刀险险的擦过手臂。
江源恒还来不及反应,自己已经被侍卫们保护起来,辰日失了江源恒这个护身符,侍卫们的刀剑瞬间招呼上去。但见
辰日并不惊慌,右手持着从侍卫处夺过来的刀,左手反持着匕首,攻守有序。
近身的侍卫多半倒下了,剩下的虽然依旧苦苦支撑但是也是到辰日那里讨不了好的。辰日一袭黑衫,黑发随风而动,
周身的杀气浓重,但是细看他的唇角却是含笑的,江源恒被团团护住,但是眼睛却像被钉在辰日身上一般挪不开。
这是楚亭。或者说这才是楚亭。
时间渐渐地久了,辰日的动作明显的显出力不从心,回身稍慢了一步后背便被刀刃划过,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辰日身
上的血口多了十数条,黑衣渗了血愈发的深沉,辰日的脸色不断的苍白下去。
“弓箭手,放箭!”
这命令一出,连江源恒都眉头一紧,他知道此时是不可阻止的,目光更是死死的盯着辰日,侍卫中隐藏的韵国人在此
刻纷纷现身,护住辰日。
飞矢如蝗,密密的向辰日射来,辰日身旁的两个侍卫应声倒下,一行人退到皇城门口,辰日已是失血过多支撑不住了
,偷偷的将怀里的一张锦布塞入一个人的怀里,将手中的匕首奋力一掷,匕首嵌入城墙,另几个人亦跟着做了,扔掉
兵器后便是以血肉之躯挡住利箭。
辰日足见一点,率先跃上城墙,到半空中在借墙缝中的兵器之力。
余下的人自是也这么做的,运气不好的还没到借力点便被箭射下去沉入护城河,怀揣锦布的侍卫紧跟在辰日身后,辰
日的余光一直注意着他,所以当他被作为箭靶之前辰日已是做好了营救的准备,不曾想,断了他的箭,却因为来不及
回身被两支箭正中胸口。
“走!”
跌下城墙之前,辰日用尽了气力喊出话,而后,便是掉入水中的声音,自水中浮起血花。
江源之一听到江源恒遇刺的消息就立刻进宫了。
“皇兄!皇兄!”江源之奔进江源恒的寝宫,“没事吧,怎么样了?”
太医刚给江源恒包扎上伤口,见江源之跑进来忙下跪行礼却被江源之一把推开。江源恒抬头一看,江源之衣衫凌乱,
满脸的薄汗,脸上的焦急一眼就能看见,当下心里就是一暖,道,“只是暗器擦伤了手臂,没什么大碍。”
江源之明显舒了一口气,“还好,听说你遭人劫持我还吓了一跳,那胆大妄为的贼人可有抓到?”
江源恒变了脸色,楚亭身中两箭,身上还有不少伤口,受了那样的伤还掉进护城河里,即便原本还活着现在恐怕也凶
多吉少。
“皇兄?皇兄?”见江源恒沉着脸只是皱着眉头不由担心道,“可是伤还疼?”
江源恒这才回过神来,忙答道,“朕没事,只是……臣弟,你和辰日……”斟酌了一些字句,“可还好?”
若放在平日,皇兄是必定不会关心自己与辰日是否不错,江源之心下奇怪,只得如实道,“臣弟最近有些事耽搁了,
有四日不曾见到他了。”
“你想他吗?”
江源之一愣,随即点头道,“想,很想。”
“朕,不反对你们了。”
“什么?”
“朕说,朕不反对你和辰日了。”
“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江源之喜上眉梢,忙下床跪下,“臣弟谢过皇兄!”
江源恒点了点头,前所未有的疲惫涌上心头,挥了挥手示意江源之退下,头斜倚在床框上,闭了眼,满脑子都是楚亭
落入护城河的场景。
江源之出了宫立刻坐着马车赶到泉泓栏,进了辰日的院子却没有见到辰日。
“辰日,辰日,你在哪里?”
石头听见江源之的声音从东厢房探出头来,果然看见江源之满院子的跑,出了房门道,“伊王爷,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还没回来呢。”
“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石头垂下眼睑,“石头不知。”
“他会去哪里呢?”江源之自言自语,猛然想到什么,“他不会是去接客了吧!”
石头吓了一跳,赶忙摆手,“伊王爷别误会公子!之前公子他等了伊王爷很久,后来,后来,总之公子那个时侯是迫
不得已的!”
江源之瞪着石头,“有谁逼他?”
“石头不清楚。”
“算了,我自己去找。”江源之转身出了院门,又道,“要是辰日回来了,到我府上报个信。”
“是。”
得了石头的回答,江源之放下心来,遣了马车回去自己在街上走着。袖子里的手握着块白玉,是那日辰日打落他手中
匕首的东西,白玉成色很足,刻着的字是江源之不认识的,但是
一看便知道价值连城。
正顾自走神,迎面却跑来一个面熟的家丁,“伊王爷,小的可找到你了,快随小的回去!”
“你不是我府上的……”
“小的是欧阳公子的贴身小厮,我家公子说,楚亭公子不行了。”
江源之皱起眉,“我不认识楚亭……”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好,快带我去!”
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丞相府,小厮将江源之引入后院的一间偏僻小屋,进了房,空气里都仿佛凝成血液,地上的黑衫无
疑是江源之熟悉的,地上的血渍似乎都已经凝固了,江源之不敢再往前迈进一步,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欧阳齐坐在床边,见了江源之一直皱着的眉皱得更深了,“站着做什么,他一直在找你。”
床帘挡住了床上人的脸,眼睛依旧可以看见他毫无血色的脖颈,再往前一步,江源之再控制不住的扑过去,“辰日!
辰日!”
辰日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黑发披散着,一张脸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喉咙里的声音模糊,可以就能够听出是叫自
己的名字。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来,手寻着辰日的手握进手里,冰冷的温度几乎感觉不到活着的迹象。
欧阳齐叹了口气,“来的时候满身的血,胸口的箭也拔出来了,挺过今晚便没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江源之不说话,眼泪落下来也没有擦掉,胸口一起一伏的,显然是激动的狠了。
“楚亭他,受了很多苦,若是你不能好好对他,现在就离开,无论他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见江源之还是没有反应
欧阳齐火了,一手揪住他的领子,“江源之,你听见没有!”
江源之的眼睛没有清晰的焦距但是看得出来是在辰日身上,对欧阳齐揪住他的手也视而不见,只说,“前世五百次回
眸,今生一次擦肩而过,从现在起我会一直看着你,你活,我活,你死,我跟着你,下辈子一定找到你。”
欧阳齐的手松了,神色悲伤,站起来出去了。
江源之的头抵上辰日的手,依旧低声念叨,“你活,我活,你死,我跟着你……”
欧阳齐坐在亭子里,早些年楚亭被送进丞相府时百天最喜欢坐在这个亭子里,背着阳光,离正道远不会有人打扰,往
往一坐就是一天。质子的身份尴尬,即使是在丞相府也不会有人给他好脸色,下人不上心,常常会忘了送饭,忘了添
衣,忘了置办不可缺少的物件。
楚亭从不抱怨什么,安安静静的,在丞相府的两年里,存在感低的不可思议,到了必须出席的场合看见了,人们才回
忆起有这么一个质子,在不经意间已经长成如此俊美的面容。
不是没有欺负过他的,只是后来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离不开他,哪怕知道他利用自己夺取伊江
的情报也心甘情愿,不能不说不是着了魔,可那又如何,谁让他是楚亭,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良楚亭。
“见过公子。”
欧阳齐抬起眼睛,“倚绿,你怎么在这里?”
“太子的药煎好了,我看公子……”
“药煎好了就快给他送过去,你不知道他现在很危险吗?”
“是,倚绿这就去。”
“等一下!”欧阳齐叫住倚绿,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去拿些蜂蜜来,我给他送药。”
“是。”
倚绿目送着欧阳齐的离开,心里是苦不堪言,她明白,欧阳齐刚才那是试药。
05.
辰日是在江源之把毒酒送入唇边的时候睁开眼睛的,毒酒从江源之手里掉落,一滩白沫发出滋滋的声响。
“辰日!”江源之俯身下去,“醒了,你总算是醒了!”
辰日的眼神很茫然,他看看江源之,又看了看欧阳齐,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欧阳齐答道,“是我让他来的。”
“多管闲事。”辰日闭上眼睛,“让他走,我不想见他。”
“辰日!”
江源之不可思议,欧阳齐没有动作,“楚亭,我什么都没有说,有些事始终是要你告诉他的。我去叫大夫。”
“欧阳齐!”辰日略微恼火的喊,换来的却是一阵咳嗽。
“辰日,没事吧。”江源之忙倒了一杯水扶起辰日,“喝口水。”
辰日看着江源之,神色复杂,“江源之,我……”
“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去游山玩水可好?”江源之微微一笑,“我就是江源之,你就是辰日。”
“江源之,你不用……”
“辰日,皇兄和母后不是不重要,荣华富贵什么的,我没有失去过所以不觉得珍贵,但是你,唯独你,是我无论如何
也不能失去的。”江源之的眼睛锁住辰日的,“我不能再忍受像昨日那样会失去你的痛苦了,辰日你不能那么残忍…
…不能,抛下我……”
辰日看着江源之的眼睛里溢满泪水,那双布满青影的眼睛,那双望着他全是沉痛的眼睛,那双全世界都不可替代的眼
睛,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双手揽上江源之,第一次觉得原来活着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从前忍受的那些苦痛,那些不堪,就当做是为了今天
而设下的铺垫吧。
“喂,江源之,若是辰日,就只是一个小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