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阵阵憾动人心的乐音在空中飘扬,悦耳之声如天籁,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跟随修长的指,每下准确的按压拨动彷佛不在乐弦,而是在心弦上。
令人浑身舒畅放松,随之悲喜的迷人音色。
放眼娆罗,如此精湛动人的声乐,又有几人可奏?
由远至近,月白色的人影收敛步音,尽量不惊动奏音者的贴近。
但,毕竟他不是长袖他们,未能静如猫足,随时如鬼魅出现吓人一大跳。
那个悠然自得的乐师沈醉在曲符中,继续提起与按下的复杂动作,指尖在长笛上跃动如轻盈舞步。
来人一下翻开手中扇子,坐在水榭的椅上,闲适地享受着笛曲。
那个嚣狄家二少迎风而立,两手执直长木笛,闭起双眼专心一致,吹奏出抑扬顿挫的音色。
在这时候,没人敢说他的身份卑下,此刻的他确实具备同父异母的兄长,那种凛然自成的气势。毕竟,流着嚣狄家的
血。
一曲终了,嚣狄棻律向唯一的听众,微笑着鞠躬。
绂雯说拍了拍掌,给予眼前早不乏掌声的人。几年了?他不知多久没听过这怀念的音色。「何时到市集卖艺?」
嚣狄棻律也坐下来,如情人般细腻地抹拭着长笛「可以把这问句当成赞美吗?」
绂雯说不回答,只是折起扇子,替自己开杯倒热茶。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又下雪。
「要到街上卖艺,只怕未奏终一曲就给阑雪宰了。」嚣狄棻律心情愉悦的笑着。阑雪最容不下的,便是破坏嚣狄家声
誉的事。
「对。」绂雯说替眼前友人的已冷却的茶汤添热水。「如果他能用半刻钟从茔凄赶回来。」
最近,雯府和嚣狄府都少了些声音,怪寂寞的。
「哥也辛苦了。」对这老朋友,嚣狄棻律也不言谢,托起茶汤就啜饮。
但,有个人必定比他更苦,除了要监管盘罗营兵士、上战场打仗外,还要费心力照顾那懒洋洋又反骨的主帅。
「为阑雪更辛酸而默哀。」绂雯说虽然嘴里说着体贴话,挂的却是幸灾乐祸的笑。
他举起茶杯。棻律摇首笑着也举杯相碰,更为能折腾一折腾那大冰块而庆祝。
绂雯说的视线彷佛给榭外吸引了去。嚣狄棻律搁下长笛,也不妄问。
直到绂雯说掉回视线,为自己添茶。「我说,这嚣狄府的茶叶真不错。」
「是兰总管舍得。」~
这茶叶是阑雪挑的,府中有什么少了漏了的也由他吩咐下人添置,就是不奢华。
但这贵价茶叶呀…有违兰大人的原则。不过质优价贵、物有所值这两句话也真不错。
「就不知是那两人常来骗茶喝…」事出必有因,所以阑雪才口硬心软的,忍痛指定这高级品。
依他说,争和绂雯是时候反省反省了。
「最近一次下雨,我和争在这儿喝茶。」确实时间他记不起来了…
争喜好香片,但他觉得茉莉太矫情,反而苦涩浓郁的雨前龙井比较对他的味。
「喔?你也是这样灌他茶水的吗?」嚣狄棻律没好气的看着自己的杯子空了又满,短短时间重复上几次。
茶叶不是雯府的,他也好意思像快渴死般不停添饮,三天二日便自动溜过来喝茶。说没几句话,喝了几杯。
这也就算了,这绂雯像内疚感作祟,间断替他添饮,强灌他大量茶汤。他知道,是习惯,绂雯的手停不下来。
唉,他还要沾沾自喜的报告他与争的定期茶聚。难为阑雪每隔不久便要添购,看着帐本,脸色冷得不能再冷。
「天生贴心没办法。」绂雯说挑眉,示威般把棻律杯中的茶水倒得刚刚好,不满溢却不易提起。
难道要赞他熟能生巧,技巧高超吗?嚣狄棻律也回他一句「那,贴心的绂雯是否在担忧争了?」
「没。」
「没可能不忧心,对吧?」真不想跟他玩单字游戏。嚣狄棻律洞悉他的烦愁「也许你该试试大吉岭,轻松宁神。」
为了这个友人,他带回不少大英帝国的茶种,不乏钖兰与大吉岭。
「在这之前,可以请乐师再为我奏一曲解忧吗?」
「乐意之至。」嚣狄棻律提起长笛,扬眉漾笑。
第四十五章
抬头看,淡淡的阳光穿透剔透的枝头冰雪,稀疏的洒下来,像下了场淡光雨粉。
很静,很美。像把雪粉洒铺心头般舒畅安宁。
「好了。」守娆争稍加用力的绑好一个结。
燕端望拿下菱扇嘴中松弛的布条。本想给这小子咬着忍痛的,怎知他只是抬头看,布条起不了作用。
守娆争撕去一边的雪白衣袖,充当布条重新包裹好发炎的伤口。至少比之前那染满血的布条,这算干净。
菱扇昏昏沉沉,处于不熟睡又不清明的状态,高烧退不下来。
「像白兔……」菱扇看着脚上的布结,有点虚软的笑着。
守娆争与燕端望对看一眼,眼中都是掩不着的担心。菱扇清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守娆争拿起水囊,喂他喝了口水,以手轻拍他的脸颊。「菱扇、菱扇……」
「别睡…」他不得不作出这要求,让菱扇保持清醒却是他们唯一能帮助他的方法。
菱扇皱起了眉心,抗议的说道「好困…」让他睡一下子吧……
守娆争努力跟他谈话「你记不记得娆罗皇军?更像一大队白兔呢。」
「我记得那个慕容什么的…冷着一张脸…」菱扇挤出厌恶的表情。
「他叫慕容云朔。」燕端望没好气的答到,他不知重复过多少次了。
他伸出手拨开菱扇汗湿的发。
「什么都好…」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他了,那个冷冰冰的人。
「说到兔子,嚣狄军也有一只小白兔。」燕端望笑得有些邪肆地说着,从怀内摸出一本簿书。「让你见识一下吧…」
菱扇吃力的望向封面,那里有龙飞凤舞的笔迹。
「我看不懂好不好?」他是文盲啦…在床上滚来滚去都来不及了,还有谁教他执笔识字?
「啧啧,他可是我猎物名册的首位!」燕端望伸出食指,左右摇晃着「还不错吧?」
守娆争执起那本图文共全的画册,他迟疑的读出标题「『恶魔大冰块鬼教官-欺压-懒骨头小白兔主帅--第二十三
章回』。」
菱扇终于提起一点兴趣的专心听着。
「画者:燕端 望。文案:燕端 望。主编:燕端 望。」还不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吧!?守娆争皱眉苦笑着,燕端望口中的「小白兔」、「猎物」不会就是长袖吧?
懒骨头小白兔,嗯…平日在嚣狄府时懒洋洋、缠着他们撒赖时确实很像…不过「猎物」这回事,他不愿置评…
「『恶魔大冰块鬼教官』就是封杀我猎食的大魔头。无恶不作、诸多阻挠。」燕端望重重的叹口气,很婉惜的说道。
「守哥?」菱扇感受到身后的震动,才发觉守哥轻笑到全身颤动。
「关于我和小白兔的干柴烈火、震天动地的开始,要由十九岁说起。」燕端望琅琅上口,明显是重复过不少次了。
「话说那年的我已经英俊不凡、掳尽男女老少的芳心。唉…真是个罪人,试问娆罗国内谁人不晓燕端家大少?」
「别让我想吐…」菱扇按着额角,他已经够辛苦了。
燕端望没好气的看着马上的两人,听着那人一副苦瓜脸,另一人翻着画册,忍俊不禁的不停笑着。
「继续说下去啊。」菱扇奇怪他的停顿,催促着。怎么了?他还想听那荒谬怪诞的笑话。
「守娆争,你笑够了没有?」真不想为这两人服务,他们一点诚意也没有。在盘罗营中的兵士,谁不是听得入迷,废
寝忘餐?
「好了。」守娆争缓下笑劲,正襟而坐。这下好玩了,无论如何,这本禁书一定要偷运回雯府。
「话说这个嚣狄长袖也是娆罗国内的风云人物,俗语说天雷勾动地火…」
「嚣狄长袖跟嚣狄军有什么关系?」菱扇举手问道,都有「嚣狄」两字耶。
「问得好,当年十七岁的嚣狄长袖是未来嚣狄军领导者,前途无可限量。」当然,燕端家也绝不逊色。「燕端和嚣狄
为朝中两大家,当然少不了一番龙虎恶斗,但我和他的相遇是命运安排……说成月老牵的姻缘线也不为过。」
「还记得当年嚣狄长袖稚气未脱,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可爱得不得了,笑得可天真。而且他还留着长发…」
菱扇有些不解了「他是痴儿吗?」
狠毒非常的问句。
守娆争立刻噗哧一声的笑出来。这个燕端望编得有够离谱,菱扇的洞悉力也绝不是盖的。
「你这样说,我要生气罗。」燕端望扯出一抹拧笑,以眼神警告知道实情的守娆争别多嚼舌根。「小袖袖是比较精明
的白兔,与你印象中只会吃喝拉睡,死抱着一根白菜的白痴兔子是不一样的!」
也许,他没发现这定义解释本身就有问题。
小袖袖…让长袖听到要吐血了,守娆争为他感到可悲。
「正当我们要来个轰动的拥抱,有一块大冰块出现了!」燕端望把两眼瞪得老大,咬紧牙关说着。
「别怀疑,他真是由一块冰雕成人形的妖魔!说是迟那时快,他以冰封功力攻占了整个盘罗营,哀鸿遍野,惨绝人寰
!」
菱扇听得非常入迷,紧张地皱起眉心。他身后的守娆争却忍不住的笑出声音。
两人立刻狠狠的向他瞪视一眼。
「守娆争,你再笑就给我滚下来!」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整个气氛!到底有完没完!?
守娆争把整块脸埋进白狐皮裘,示意他们继续。
「然后…他露出冷冰冰的阴侧笑意,一把抓去我的小袖袖!我当然不会轻易让他得逞,我扑上去与他大战三百个回合
,靠近我们的人全都非死即伤!」
「趁着各自变身的空档,他卑鄙无耻的把小袖袖的长发一把扯去,痛得小袖哇哇大叫,向我哭着求救!」
「等等…那只白兔十七岁还是七岁?」菱扇疑惑的问道,燕端望形容中的「小袖袖」好象只有三岁智能。
「十、七、岁!」燕端望逐个字用力吐出。这小鬼的问题有完没完!?他是不容别人质疑的。
「好吧……」菱扇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角色设定,他只想提供点意见令像真度更高嘛…
「这绝对不是谎话。你现在到嚣狄府看一看,嚣狄长袖如今还是短发,罪证确凿!还假得了吗?」燕端望仰高头,骄
傲的说出来。
菱扇简直完全陷进去了,思考停摆,被他牵着走。他惊讶的张嘴「真的吗!?」
原来是真的故事……
「好,故事说到「天下无敌俊美无俦文武双全掠夺芳心小罪人--燕端家大将军力战冰怪」,欲知后事如何,请待下
回分晓。」
「为什么?我还想听下去耶…」这非常不道德啊…他听得正高兴。菱扇一脸失望。
「要是这么快听完就不精采了,欲知后事,下次说书时间再会。」燕端望对他奸诈勾起微笑,得到莫大的满足感。
他伸出手抚过菱扇的黑发。「来。拿着这个到盘罗营,随时找我。」
他除下了颈子上的晶石,径自挂到菱扇的颈子上。「呃,天青。本大爷的护身符。」
守娆争知道天青石的喻意。他笑了,燕端望也是用自己的方式来鼓励菱扇。
天青石--勇敢。
菱扇的确是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真烦,我菱少这么受欢迎。要找守哥又要找你,唉…看心情吧…」
菱扇叹气埋怨,手心却紧紧握牢那透明的晶石。
他一定撑得到盘罗营,找到嚣狄长袖,看看这个燕端望是不是编故事哄他。要是让他知道这是谎话,哼哼,这个混帐
给他走着瞧!
「菱扇,你真的认为这故事有趣吗?」离事实八百万千里。
「纯粹是他的话很低能……」这也算是有趣的一种吧…
「喂……」本人在此好不好?
第四十六章
「噗通」一声,湖心立时涌起一阵阵涟漪,在黑暗中扩出一线又一线闪亮光圈。
守娆争闭起双眸,静心聆听那划破宁静的清脆声响。该怎么说?夜,太静。
静得令人忐忑,很需要些什么好平复这种骚乱。他简直是无意识的,把手中两三颗小石子互相磨擦。
另一道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一转眼,湖面圈起涟漪。熟悉的响音,一下、两下、三下,然后静止。
守娆争旁的一道人影弯腰执起小石子,准备下一波攻势。
「会吗?」直起身子来的燕端望很满意的看着那湖面,如此黑、如此深不见底,彷佛什么都可以吞噬掉一样恐怖。
这种无限的包容却奇异的令人感觉安心…他勾起笑,轮流抛高手中的小石子。
守娆争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他抬头看向燕端望,俐落的把手中石子侧抛出去。
小石子飞跃如蜻蜓点水,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
六下。啧,燕端望丢下掌心的小石子。「看来是我要向你拜师学艺。」
在这个大家无眠的夜,他坐在守娆争的右边,与他一起注视着那湖上点点浮闪。呵,情境有点过份浪漫了。
此时此境,真不想和这冷淡的小子共赏,没情趣。
守娆争没有问。因为燕端望能出来找他,无论是真是假,菱扇肯定睡下了。
「菱扇好多了。」燕端望勾起浅笑,叹一口气。
菱扇那小子的意志力颇惊人,坚持以寒水清洗发炎流脓的伤口,一再重复这些聊胜于无的情序,幸好没有白费,高烧
总算是退下了。
「嗯。」守娆争却没办法因此松懈下来,他的精神状态太紧绷了,吃不下也睡不好。他相信燕端望该是同样。
即使菱扇的情况渐渐有起色,但那种即将要失去什么的恐惧感,仍如梦魇缠绕着不放。他们尝试过失去的滋味,因此
,格外无法踏实下来……
「现在只怕,皇军比我们快到达绛悠,那我们可能连盘罗营也归不得。那就真的好玩了。」
更糟的是,娆罗緁派探子到盘罗营下个两三个命令,教长袖老大想收留他们都不行。只怕那时的长袖老大是有心无力
,爱莫能助了。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守娆争适时反驳他一句。他们的楣运应该大概已行尽,没有得再糟,何必杞人忧天?
他们离盘罗营也该不远了。
他们好一阵子没有对话,乌云静悄悄的退场,娇羞矫性的月娘才肯露出半边脸,窥视人间。
从枝叶间稀疏洒下的月光披在旁人身上。燕端望侧头,明目张胆地凝视,「在挂念谁?」
他由衷觉得,这样幽冷清静的境色就是这娃儿最好的背境。
「太多了。」守娆争低首,看着袖上那代表娆罗国的红花儿。在娆罗国,那些人事物都教他惦挂。「你呢?」
燕端望有点怔然,有预料他的反问,却明显没预备答案。他看向天上柔和的月华,静了一会儿。
然后他执起那沐浴在光华下,彷若发出光晕的银丝。他认真无比的说道「他。」
守娆争立刻就看透了他的谜底。「父亲大人吗?」
毕竟燕端望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两人拥有银发。
燕端望听到他的说辞后,却无法自抑的笑了起来。在守娆争疑惑的皱眉中,他越发不可忍住的笑的越大声。
好不容易缓下了笑劲。他指着无星的夜空「『父亲大人』!?你这句让师父听去,他不知要多恼。那门子的叫法?」
「你是那个时代的古人喔?」他看着守娆争簿怒的模样,感觉好笑。
看来这小子对他老爸的印像是够模糊了。「你知道吗?师父发恼的时候,双眸这样微眯起来,整张脸都冷下来…」
守娆争打断了他的说话「你说得对,我的确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