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好奇,不方便说就算了,但你要是嫌麻烦不想讲,那就点个头,我有空自己去查。”跟容云相处久了,好友们多少还是“学”了些容云的“高招”的。感觉到尹昭云冰冷的审视,庄仪强调,“我说的是‘有空’,现在我一点也不闲。”庄仪不会傻到给自己挖坑跳。——当然,庄仪这辈子没挖却唯一不小心跳了的,是个名为“容云”的无底洞……这就够了。
“……有空来惊鸿山庄。”
“啊?”对于尹昭云的突然邀请,庄仪一时没反应过来理由。
“做客三天,自然明白。”尹昭云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因为本人想到了什么,其中夹杂着一丝难得的郁闷与无奈。
“……”庄仪。
不是吧……这冰山的意思难道是说,去他家做客三天,就明白他“冷”的原因了?到底什么家庭啊……?
“呃,昭云你没有教陛下奇怪的东西吧。”庄仪随即脱口问,思考反应那叫一个快。
“……”尹昭云。他看上去像没常识吗?
冷冷沉默了一息,尹昭云才传音:“我很正常,我家也很正常。”
“你是跟陛下比吧,了解。”庄仪的语气那叫一个肯定。
“……”尹昭云的气息越来越冷。
“呃,失礼。”被冰了一会儿,庄仪忍不住说,虽然他知道昭云没有生气,但还是顶不住啊。
“……家母,比较多愁善感。”尹昭云突然说。
“……”庄仪。
理解了尹昭云的话后,换庄仪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比较多愁善感”?他敢拿自己暗部首领的名义担保:这个“比较”一定很有内涵,做客要三思!
就在庄仪胡思乱想的时候,尹昭云传音道:“周围,要查吗?”适时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正事。
“你也感觉到了?还是查一下吧,谨慎起见。”庄仪说。
从他们进来坐下观察周围开始,便发现那边角落里的客人不一般,庄仪跟尹昭云都能看出来,那位客人身后的仆人或者说侍卫,功夫身手非常不错。而以庄仪的眼光,虽然不明显但他还是能看出,那位客人邻桌的四个刀客,恐怕也是同行的暗中保镖。当然,这样的人物在这里出现不算稀罕,只不过……一直还有种若有若无的气息散在周围,让人在意。
因此,刚刚他们传音说话也比平时谨慎了些,而如今时间长了,渐渐感受着那种气息,基本可以确定,不是大高手,就是……暗卫傀儡。
那个客人,到底是谁?尤其,越想似乎还有些眼熟。
然而,很快庄仪发现他没有必要去查了,因为下一刻,他们的疑惑便得到了最直接的解答!
四匹骏马小跑接近,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小黑与马上的容云,那么为首之人自然是烈亲王。四人下马后,容云去安置马匹,余下三人进门,却直接被角落那位客人的侍卫邀请了,然后,角落那位客人起身微礼,对烈亲王说了两个字——“兄长。”而烈亲王回礼,说两个字——“贤弟。”
兄长,贤弟!
全天下,会直接称烈亲王兄长,而烈亲王会回礼称贤弟的那个人,只有——
弘帝容承!
“……”庄仪,尹昭云,暗大宝。
蔚思夜在面具下微笑:看来烈亲王果然同意了。
“头儿,事实是我想得那样吗?”见此情景,暗大宝偷偷传音。
“是吧……”庄仪的声音有些复杂。
“王见王,对方明我们暗,我们这次算好运吗?”见过不少风浪,面对如此意外,暗大宝惊讶过后平静得很快,尤其想到今日还有主君陛下亲自坐镇,说到自家主君,暗大宝忍不住有点期待地问,“陛下呢?我怎么没看到啊?”
“你没看出来?”庄仪的声音越发复杂,“那你一定要万分小心,保持冷静镇定,不要被吓到。”摒弃了一切玩笑心情,庄仪认真叮嘱。
“是。”暗大宝很干脆,但明显是没有认识到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有陛下在,我们这次是只管努力辅助?”暗大宝很有素养地商讨动方针。
“辅助……?”庄仪有些哀叹,“这种情况你还想努力辅助?天真。”
或许,暗大宝不亲身体会一次,无法领悟他们主君真正的凶残吧。对上了对方国君,他敢说,他们主君的第一想法一定是顺手牵羊。
还努力辅助!?这种情况得努力看住!
要知道,他们主君对危险与公务量的认知都是非常不着调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景烈,容承(三)
京郊·三十里亭——
容熙与容承相对而坐,看着对方,心照不宣。
因为是微服,宫毓卓与江清浅在大略行了礼后,便也同桌坐在了旁边。
正如蔚思夜所料,容承正是刚刚从寒光营回来,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趁机故意来堵兄长容熙的,他的直觉告诉他有必要见见容云。他清晨把宫毓卓硬塞给容熙一起出行,其中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让宫毓卓在这时把容熙引过来,出其不意。
初冬的暖阳清澈而美好,给人一种舒爽的感觉,在这样的情境之中,容承等到了他的目标——
渐进而来的年轻人,一身朴素普通的黑色衣衫,脚步自然而平稳,黑发在身后束成发辫,余下的垂发利落而服贴的垂在线条美好的脸颊边,脸色略有苍白,并没有笑,唇边却勾着一种让人舒服的笑意,显得整个人温文恬静。
容承暗暗点了点头,很好,非常好,不说无可挑剔但也绝对已经足够给予赞叹,当得起西弘烈王与东霆魔女独子的之名。而且,是他的错觉吗……他直觉得这个容云的温和似乎有些特别,跟寻常所见的不太相同,仿佛更像是一种自身独特的风度,很,微妙的感觉……
在容承打量容云的时候,容云当然也看到了这位敌国的君王,那个“兄长”“贤弟”的对称,没有逃过他的耳力。
弘帝容承一身低调的藏青长衣,坐于桌前,身形挺拔略显消瘦,青玉簪发,成熟俊美,眉宇间神色谦容亲和,气质雅然飘逸,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雍容高贵。
容云知道,他的这个“皇帝叔叔”也是个善于操纵天下传闻的人,当年对父亲落井下石夺得皇位,如今时刻伺机打击父亲笼络军权,然而天下传闻却一直真真假假,除了二十多年前以来的知情人,多数人更相信的是兄友弟恭,认为弘帝性情淡泊,无为而治。
虽然与弘帝意外相逢,但容云在进门之刻跟好友们打了个招呼后,依然认真地履行着自己作为儿子的侍卫职责。他是景烈,更是容云,景烈就是容云,身为一国之君不妨碍他做父亲的贴身侍卫,做侍卫他一样该怎么对付容承怎么对付容承。
既然对方在打量自己,容云脚步稍停示礼。而容承在接收到容云的先礼后,亦微微点头相回。
此时此刻,在容熙的关系正式介入之前,当世唯二两大国的君王,一明一暗,相视对礼,简单而自然。
这是一个暖阳柔和而安详的午后。
……
当容云无声走到自己父亲身后站定时,容承想到什么,比着八仙桌上的茶壶略带歉意地开口:“难得趁机出来尝鲜,我这是午饭餐前茶,不好邀兄长同饮,我才发现,实在是抱歉。”
“贤弟客气了。”容熙说着示意江清浅给他茶包,随后递给了容云。
容云双手接过,刚要起步去泡茶,就见宫毓卓站起身对容承与容熙礼了礼笑道:“人说‘暖阳雪花雕’,难得如此天气,我去找壶雪花雕,就不喝茶了。”
“宫酒不愧是宫酒,你还真是无酒不欢啊。”容承也笑了,转向江清浅,“江先生如何,听说也是爱酒之人吧。”
“您所言极是,我也正想着暖阳雪花雕。”江清浅说。
“宫酒坐吧。”容熙比了个手势,随即对容云道,“听到了?”
“是。”容云点头,见父亲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离开。
“等等,”容熙突然又叫住容云,“其中一壶温了。”雪花雕酒香含蓄,温一下不会呛人,会由陈转甘,他记得老江更喜欢后者。而比起惯饮,容熙更喜欢闲品佳酿,虽然他一般可以一个人放到半府的老战友。
“是。”容云停步转身,温顺应道。
这个高级休息处,自然是有小二跑腿的,不过小二们默认自带随侍的客人是不用招呼的,因为明显随侍更了解主人的喜好与习惯,比如客人自备茶包特殊沏茶要求等等,这些方法临时交待起来效果通常不好。
容云为父亲沏好茶,并温了酒,回到父亲身后的位置上。
因为尹昭云的关系,暗大宝光明正大地打量了烈亲王一行,此时他表面一派镇定地转头坐正身体后,用一种万分受惊的声音对庄仪传音入密道:“头儿,我、我眼花了是……吧……”
庄仪暗叹了口气,很理解与关心属下地传音回答:“放心吧,你有这种感觉,正说明你没有眼花。”
“那个是……陛下……?”暗大宝依然很不确定的问。那位年轻人刚进来与弘帝对礼时,那种熟悉而独特的感觉,让他瞬间觉得见到了自家主君,可是,再仔细一看后……
“陛下为什么要把头发放下来?”暗大宝身为暗部精英,观察力相当敏锐,受惊吓时更是习惯性地发扬着专业好奇精神。
“认父嘛,当然要弄得温驯讨巧些,司徒的主意,让陛下看上去很乖很人见人爱。”
“……”暗大宝有种突然眼前一黑浑身发毛的感觉。右相大人的主意,他可以说果然什么人出什么主意么。温驯讨巧?人见人爱?他承认效果是不错,可是一想到这其实是自家那位手段暴烈群臣拜服的君王,他的感觉就只有两个字,恐怖。
另一边,容承语气略带上了一丝忧戚:“多事之冬,我也有些自顾不暇,不然兄长之事,我一定鼎立相助。”虚伪之于容承,永远比真实更真。
“贤弟不必多忧,有宫酒就够了。”容熙不翻脸也不会揭露异母兄弟的虚伪,但他比容承直接爽快。
容承接受到异母兄长的视线,大方地笑了笑:“兄长客气了。”
寒暄过后喝了口茶,容承看着站在容熙身旁的容云——自己当前的目标,表情转为关切,开始了他的旁敲侧击:“唉,三哥,有道是家和万事兴,前天我们一家人的对话言犹在耳,原本三哥的做法作弟弟的不该插手,但我们毕竟一家人。今天我看三哥对侄儿,不得不说,三哥确实对孩子太过严厉了啊。”
庄仪与尹昭云在一旁对这话听得清晰,暗道“果然开始了”的同时,却也不由都感到哭笑不得。排除话语内在的陷阱,这话本身他们非常赞同,但问题是,由弘帝的口中讲出来给某笨蛋说情,这感觉当真万分诡异。
“出门在外规矩少,可三哥你看看,孩子又沏茶又温酒的,到现在还连坐都不敢坐。我家那几个,可都不会委屈了自己。边关那件事念在初犯,罚也罚过了,至于风花雪月么,谁都年轻过,正常。而且我看传闻不实啊,侄儿很乖很听你的话,谁敢说三哥你们父子……算了。”
容承没有明提魔女景瑜,毕竟时过二十多年,全天下的人、包括那些曾对容熙有想法的男男女女都知道,西弘烈亲王容熙唯一的王妃就是东霆端和公主,从前是,现在是,未来永远是。容熙当年确实是身败名裂,但他对得起自己的国家,对得起自己的兄弟,甚至也对得起自己的女人,他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了代价,所以当他东山再起,天下世人才会给予敬佩,才会在乱世之中依旧不时地感叹所谓誓言相许的真实。——容承才会觉得自己的皇位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并且现在仍然没有彻底属于自己。
蔚思夜隔着面具,看戏看得惬意,听到这里他不由暗笑:类似的话他在韵华轩也说过,容云当时的反应那叫一个“识时务”……话说,做容云这种人的父亲还真是不愁面子问题,而且,他如果没看错的话,烈王对容云的态度,似乎变了啊,少了一丝陌生,多了一丝欣赏……呃,这好像是废话,接触了这么多天自然陌生会少些,而面对容云这种态度的儿子,容熙要是一点欣赏也不表露,那才真是让人心生疑窦容易节外生枝,顺便让大家怀疑容熙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心理扭曲或者是智力有问题。哎呀,不管怎样都不吃亏,果然是老狐狸。
容云的反应确实就如韵华轩一般“识时务”,被人当面说了他的各大罪状,他不可能对父亲没有半点表示。他无声地侧了一步,端正地双膝跪下,他无意对自己的错误二次请罚,但等待问话与发落的态度,却是做儿子的应该做的……应该。
容承看着容云的反应,似乎有些尴尬道:“众口铄金啊,这哪是教养不好。三哥你看看,几句话而已,孩子就……做弟弟的给你担保,侄儿教养绝对很好,这点眼光我还是很有自信的,三哥你得感谢那位世外高人。对了,大概已经不用介绍了,做叔叔地想跟侄儿说几句话,三哥能让孩子过来吗?”
间接的让容云起身,转移话题,容承好像正做着很有技巧的“求情”。他的担保,是真心话,凭他的眼光,不用像容瑀与宫毓卓那样反复求证,这一个事件中容云的态度,加上容云能够挑战陆长明的事实,足够他确认从容云这里挑拨父子关系的难度很大,无需浪费时间。既然如此,接下来就让他试试兄长的态度吧。
容承与华阳公主容敏不同,容敏为了不让弟弟为难,没有直接跟容云说什么,容承当然不可能有这种好心。某种程度上说,容承与容熙都很了解彼此,比如容承就很清楚,容熙这种男人,决不会做不负责任的事情,不管当中有什么曲折,是自己撒下的血脉便是自己的责任。
容承很清楚,父爱另当别论,但是容熙不会否认容云,他会为容云做该做的事情,保护容云的尊严,给容云机会……他的异母兄长是个会心狠手辣到心软的矛盾男人。
面对这样的发展,容熙沉默了一下。容云对他的态度如何,他自己的感受最明显,他知道被人确认不过是时间问题,原本他还想再拖延一段时间混乱众人思考的,不过容承都亲自过来探了,提前也是正常。而且,他不相信容承能知道“真正的容云”,所以,此一时彼一时,对比隐藏了的事实,现在提前被知道的这个,基本已经没有价值。
容熙看了看出行以来一直履行着贴身侍卫职责,以属下自居的容云说:“我不翻旧帐。你去行个晚辈礼吧。”
容云与容承见面,这是他一直在避免的情况,然而昨天见识了容云的智机,容熙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担心的心情。
容云点头称是。他起身走到容承面前,躬身……
容承伸手,将容云的晚辈礼止在了一半。他现在正在扮演和蔼的好叔叔,当然不能让侄儿太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