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酒足饭饱,有人故态复萌的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腿上时,他猛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吃多了,得上个厕所。”
在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之后更觉得脸上潮热难受。难道是酒醉了吗?竟然又看见了乔秀智。就在这镜子里,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
被他看见这种丑态……被这个人用同情的目光注视……
真是比死还难受!
砰的一声,镜子里的人影随着镜子一起碎裂。
如果是幻觉,那他就用痛疼来驱散。如果是真实,那他就用一切来抵抗。
绝对不让这些人再碰自己一下。他得保重自己,在这无可奈何的生活中,给自己一份光明,给自己一份尊严。
血一滴滴落下……
脖颈处的毒虫仿佛受到血腥的刺激活了过来。热胀难耐,奇痒无比。仿佛血液都涌向此处,立刻要从这里面喷涌而出了。
他用受伤的右手抓了抓脖颈右侧。越抓越用力。越抓越觉得不能解痒。恨不得把这道疤痕划开,让里面的毒液全都流尽。
厕所的门被打开,服务生的惊叫卡在喉咙里无法发出。
“喂喂!你在干什么?”随之而来的李大军也被那相似的一幕吓到了。他冲上去一手抓住蒋杰自残的右手,一手试探地摸了摸他的血迹斑斑的脖子。
还好,只是抓破了皮肤,并没有致命伤。因为手上的伤口在流血,所以血沾在脖子上格外吓人。松了一口气之后,他气得咬牙切齿地对蒋杰说:“我是带你来谈生意的。不是叫你来玩脑残的!这笔账以后再说。现在给我老老实实地滚回去。别死了。”
蒋杰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激动不已。他异常冷静地处理起自己的伤口。用手帕将伤口先包好,然后扯着李大军的衣领,微微一笑甚至还带着些魅惑:“这个借我。”
蒋杰将大衣的领子竖起好遮住伤口。他没再看李大军一眼只是一言不发的离开。
李大军在他身后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就像是一只走在白日里的鬼。
阴魂不散。
“艹!”李大军骂了一声。真是一笔亏本买卖!他转身回到包厢,回到属于野兽的世界。至于蒋杰,永远只能是这个世界之外的猎物。
走在路上听到汽车喇叭声。他侧目,一辆银色的轿车停在身边,车门打开,高大英俊的男人冲了过来。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半拖半抱地拉上了车。车门关上,不知驶向何方。
他浑身无力的瘫在乔秀智怀里。只想这短暂的休息能再延长一刻,为了他能负重前行的更远。
第十二章:时之西方(下)
他轻轻推开掩上的门。门后,那人沉睡在他的床上,以回归母体的姿势。微风吹入,带着雨后桂花的芬芳。这一室静谧美好到他不忍破坏。
他总是这样悄悄进来,趁着对方熟睡的时候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手指微微拂过那人的发丝、脸庞,最后来到有着强劲生命的脖颈处。将手指贴在那道伤疤上,等一等,就能感受到对方的脉动声。
那无以为生的绝望似乎通过接触的指尖缓缓传到了自己体内。
李大军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他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吧。里面长时间没有女人,那些人想钻洞都想疯了。所以他进来的第一个晚上,有人就忍不住干了他。”
“是谁?”
李大军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喝了口酒,才笑着回答:“你应该问有几个。”见他神色一沉,满意的继续道:“他当然有反抗,但根本不行。被打得倒不是很惨,因为他被操得更惨。那些人尝到了甜头,自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才有了那个晚上。谁都没注意到他会藏了一把牙刷在身上。
牙刷柄的底部被磨尖了。看得出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做好的。你知道在里面不但没有自由,也没有隐私。谁想做点什么都会被人看见。但是他尽然花了那么多时间,趁人不备,偷偷地磨着那把牙刷。塑料很不容易磨的。那种每天不是杀人就是自杀的心情,你有过吗。
总之,那天他用那把牙刷捅伤了第一个靠近他的人。但是不捅得够深。在那些人疯狂的扑过来之前,他将牙刷方向一转,刺向自己的脖子。“
李大军用筷子比了比。筷子停在他的脖子右侧,“我刚刚说了这把牙刷刺不深吧。然后他就”筷子猛地往后一拉,“好大一个血口子。当时所有人都吓呆了。等到狱警来时,我也才反应过来。那小子有一点我很欣赏,就是对自己够狠的。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只对别人狠,而对自己好。另一种人,不管对不对别人好,但他只敢对自己狠。这种人注定成不了大事。”
李大军说完想看看乔秀智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却只看到一脸冰冷。好一副刀枪不进的样子。只是心里真能这么镇定自若吗?
“看在你给我的这笔生意份上,我再送你一句吧。这已经是超额服务了。当蒋杰第一次被那些人按在地上时,他喊了一句救命。只有这一句:乔秀智,救我!”
乔秀智的眼睛几乎是立刻睁大了。李大军愉悦地笑着继续:“之后他再也没有呼救过。反正谁都不会来救他的。”
酒足饭饱。李大军擦了擦嘴。乔秀智已经面如死色的一动不动了。他正要离开,乔秀智突然站了起来。
“你有没有碰他?”声音清冽诡异,带着勉强维持着的最后一丝理智。
“有要怎样?”被那冷到杀人的眼神看着,还想有命去赚刚刚到手的大买卖,李大军立刻摆摆手陈清事实:“我只是旁观而已。”
即使知道了也改变不了的过去。
“你醒过来。我把我的命赔给你。”压低了声音。仿佛孩子说的悄悄话一样。
床上的人动也不动。好像睡得很沉。
“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知道你了。每一天都会被叶菁英念叨的名字。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你的本人。你看上去就像一只想要主人的小狗一样,孤零零,惨兮兮,让人忍不住想逗弄你。只是不知何时起我也认真起来了。我是个不敢面对自己真心的人。这点过去我们一样差劲。但是我会改的。你要是再不起来,我的命可要拿回去了。”
床上的人翻了一个身继续睡。乔秀智摸了摸他的头发。
“胆小鬼。”他轻轻地,仿佛膜拜一样,将唇印在那脆弱的伤疤上。那人的身体立刻瑟瑟发抖。乔秀智装作没有发现。静静地离开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蒋杰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手颤抖着碰触了下脖颈处的伤疤。刚刚他真的以为那疤裂开了,仿佛血液的热度让他几乎叫出来。
晚上的时候,乔秀智意外的看见蒋杰下楼来了。
虽然只是把自己那份饭菜端到客厅去边看边吃,并不是留在饭厅和他们一起,但这足以让他高兴了。
“爸爸。我想和叔叔一起吃。”一直要求女儿在饭厅吃饭的自己也同意了女儿的请求。
他把饭菜一起端到了客厅,让他和女儿可以一边夹菜一边看电视。自己却拿着碗站在后面,不敢上前。自己现在也就只有趁着蒋杰睡着时候和他说说话的勇气了。只要这样两人清醒地站在一起就觉得不好意思。
蒋杰意外的不排斥娉婷。这似乎是个好现象。
娉婷一直在看的心理医生也许可以让他来给蒋杰看看。不。也许最应该看心理医生的是自己。因为自己,他们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自己不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玩弄人心的混账。他们会有更好的人生。
晚上乔娉婷问爸爸:“什么是时间的西方?为什么叔叔会想去那里?”
“这是一个传说。传说开始的时候,世界上以时间零为界分为东西。东边是美好和平的世界。西边是战乱痛苦的世界。在时间零的中间有一条大河。西边的人不停地填河,想要去东边。东边的人不停地扩大河道,想要阻止西边的人来。
最后河道越来越大。西边的人再也无法过来东边了。可是东边的土地也没有了。很多人都掉下河淹死了。然后神降临了。他告诉西边的人,有一个可以让一切重来的机关在西边。如果他们愿意原谅东边的人,就找到那个机关,打开它。一切都会重来。世界又会变回原来各自一半的时候。“
“那西边的人愿意吗?”
“如果是你,你愿意吗?”
“不愿意。东边的人那么坏。他们自己活该。”
“可是如果西边的人原谅了他们,让一切重来。那么就有可能他们会一起把那条河给填平。那样他们就都能过上美好和平的生活了。否则虽然现在东边的人受到了惩罚。但是西边的人永远也会在战乱中生活。那是十分痛苦的。”
“可是这样一点也不公平。西边的人太可怜了。西边那么苦。叔叔为什么想去啊?”
“该睡觉了。晚安。”在女儿的额头留下一个晚安吻后,乔秀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最近他抽烟抽得太凶。有时连娉婷都会嫌弃的说“爸爸好臭!”
被嫌弃的时候说不伤心是假的。大概正是从娉婷开始,自己有了“给予”的心情。不再是掠夺和侵略,欺骗和背叛;给予一个人爱与快乐成了自己生活中日常的一部分。然后才渐渐认清被自己否认和斩断的是怎样的感情。
乔秀智再次来到蒋杰的房间。夜深人静时,心里对他的感情是最不能隐忍的时候。哪怕只是在心里说那三个字,也想要看着他说。
他犯下的都是不可挽回的错误。没有人教过他该怎样爱一个人。他不会爱人。甚至连自己也不爱。他想到的都只是憎恨、毁灭和报仇。
这样的自己爱上了一个被自己伤害过的人。谁都不会相信吧。
“蒋杰。我爱你。”原本只是埋藏在心里的密语。却不知觉的说出声来。在寂静的夜里,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醒来。”仿佛孩子般撒娇,乔秀智靠着床坐在地上,他用脸蹭了蹭蒋杰的手。
毫无回应。似乎已经睡到很沉的地步。
呓语般的乞讨:“你也爱我好吗?”
打破沉默的是坚定的回答。
“你做梦!”
第十三章:白日花火
一个有雾的早晨,他过早的醒来,仿佛听到某种神秘的召唤。周围这样安静,似乎可以听到时间流过的声音。他轻轻起身,感到身体充满活力。在他的卧室里还有一个小卧室,他推门看见那安睡在床上的人,露出温柔的微笑。
他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像所有有太太的男人一样,甜蜜的在家享受即将出门工作的早上。虽然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早餐做好。他在桌上摆好三人的餐具,只身坐下静静享用。
这样清醒有力的早上让他想起乔氏本家的那幢三层小楼。
灰色的外墙,小小的院子。夏天时向阳的一面有爬山虎随风拂动。旧式的门窗、扶栏、楼梯和陈设。乔秀翼的房间里却摆放着最新式的家电和玩具。
一楼的侧门,他只从那里出入。无数清晨,他和母亲一起出门买菜。早市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热闹又迷茫。他仿佛又回到五六岁的年纪,与母亲走失在人群里,他不敢哭出声来,只是睁大眼看着身边一个个路过的人,想找到那熟悉亲切的面庞。
母亲终于找到他。抱着他一起回到那幢小楼。他们在门口看见了那个男人和乔秀翼。他们坐在车里,从大门缓缓进入。看上去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一样那么遥远。母亲侧过脸去装作没看到他们,但她牵着他的手用力到让人发痛。
什么是不同的他早已知道。乔秀翼的钢琴,他的口琴。母亲尽量不让他难过,然而最难过的人就是她自己。那只口琴是母亲为他而买的,只是想安慰因为偷偷弹了会钢琴而遭到毒打的他。被打时他从不哭叫,只是睁大了眼睛瞪着人。让打他的人既恨又怕。
他珍惜母亲的心意。所以珍惜一切学习的机会。那时的乔小尼只希望过一种正常的人生,不多不少,不用艳羡他人,也不用自我怜悯。等到他长大了他会接母亲一起离开这里。
但还来不及,来不及长大,也来不及离开,甚至来不及见到她最后一面。母亲死后他被送去了孤儿院。在那里他遇见了个子小小,眼睛大大的叶菁英。直到那时他依旧叫做乔小尼。母亲为他取的名字,是他从乔家带走的唯一一样。
现在那幢小楼还在老市区里。马路沿着灰色的外墙转弯,车辆驶到这里不得不挤着通过,双行道变成了单行道。如此不便于民,是乔家的特权,低调的外表下是绝对的霸道。乔秀智留着这楼不过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和政府谈一个好价格,或者拿它换一块好地皮。
一幢没人居住的房子只会积累灰尘。
乔秀翼被他用枪抵住脑袋的样子,和小时候他弹钢琴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其实,乔秀翼没欺负过他。他一直是温柔忧郁的贵公子。对于他的所有遭遇也只是不闻不问而已。
但这不是乔秀智放弃的理由。
扳机扣动的时候,大脑里竟然有钢琴声。不意外的冷血。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把对方当成血缘上的家人。无论用了什么手段,现在他才是乔氏唯一的主人。
现在,他有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家人。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陪在他身边,乔秀智有能力掌控一切。蒋杰在一开始的反抗期过后,似乎也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娉婷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陪着他,让他不至于孤独一人,当然还有那只叫永年的猫。
乔秀智觉得这是一个不吉利的名字。但是蒋杰喜欢就好。如果这样蒋杰就会高兴。
但蒋杰依旧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抗拒的气息从他的任何动作中都能看出。被讨厌被嫌弃,被无视被拒绝,他对此也只能苦涩一笑。这是只要自己一放手就会断裂的关系。他必得把人牢牢地拽在手里,既怕用力过度让对方不适,又怕力度不够让对方逃跑。
这样小心翼翼,左右为难。只为那一个心上的人。
所以,当他在办公室接到保镖的电话,知道蒋杰和娉婷被人绑走时他头一次感到了恐惧。他们是在送猫去宠物医院的路上被人劫持的,保镖因为麻醉枪而不省人事,车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还把车开到了郊区。当保镖们在一片野草中醒来时,乔秀智的电话才响起,而蒋杰和娉婷已经不知踪影。
半夜里,秦时清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好久不见。我找乔秀翼。”
“乔秀翼不在。”
“那就麻烦你把他给我找来。”
“你先放人再说。”
“这样。明天上午十点,在你们本家,我们以人换人。”
电话挂断。时间太短。跟踪不到秦时清的具体方位。
他皱着眉头把领带松开。刚回乔家做事时,他总是被人拿来与秦时清比较。天才之间的较量没有继续,因为秦时清为了一个演员抛弃N市的一切,两人一起去了美国,要在那里结婚过日子。当然,乔秀翼也在被抛弃的那些东西之中。趁着他最脆弱的时候,乔秀智没有一点客气的拿下乔氏。
现在又来找他要什么人?
翌日。乔秀智先到。当然周围都埋伏了自己的人。
他终于从正门踏进了这幢小楼。却是物是人非。
据说母亲是煤气中毒而死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已经不得而知了。他那时毕竟太小了。如果现在还有人要从他手里夺走他重要的人,那就试试看,看他会不会把对方撕个粉粹。
客厅的钟响到第十声时,秦时清到了。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只是厨娘的儿子。乔秀翼和我要一个捡球的人。所以我们带上了你。你那时只有这点大,”秦时清在腰那里比了比手势,“但已经有着冷酷的眼神。你看着我们的时候仿佛我们就是你的仇人。”
“我没有。”乔秀智摇摇头。在他母亲去世前,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凶恶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