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着侍应生到了叶子午提前预定好的位子上坐好,苏白甩手将点菜的事交给了叶子午,叶子午欣然接受不推脱的爽快性格颇得苏爷喜欢,苏爷趁此机会略微打量了眼明轩的内部装修,虽然是个法国餐厅但餐厅整体却是现代简约时尚的黑白格调,不像苏白想象中那种宛如暮色般的奢华沉重,清闲简约的风格倒也让人喜欢。
叶子午预定的位子不用旁人明说苏白也知道是极少的,靠窗可欣赏A城的夜色景观,远处的灯火与近处的水岸相得益彰,隐约间倒有几分意境的味道来,桌子和旁边的几桌都离的比较远,更为安静,也更为私人。
在苏爷四处打量的时候,叶子午早已经把菜点好了,此刻正静静的望着坐在他对面的苏白,苏白背倚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的姿势在胸前,暖色的灯光从旁边打散下来温柔了男人的半边脸颊,半个月的减肥初见成效,原本隐匿在横肉间的五官已隐约可见其本来的面貌,苏白的五花肉大多堆积在腰腹上,脸上倒也不是特别多,如今这般看起来脸圆润圆润的,配着个小小的双下巴,竟有股熊猫般憨态可掬的味道来。
叶子午很想伸手捏捏苏白肉肉的脸,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苏白那会儿还在习惯性的回忆往事,突然就感觉脸颊微痛,回过神时就看到叶子午一脸笑嘻嘻的望着他。
“苏老师你就别减了,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可爱的。”
可爱……
苏爷的某根神经被人硬生生的扯断了,他仿佛听到了耳边琴弦断裂般的清脆声响,活了四十多年,诸如“残忍、无情、冷酷”等等的形容词他听得多了,现在还是头一次有人将“可爱”两个字用在了他身上。
苏爷忍不住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带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宠溺,这孩子真的是让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铁血修罗”叶子午吗,有时候真是可爱的过分了。
“苏老师,那边有个人一直往我们这边看,是你认识的人吗?”偏了偏脑袋,叶子午朝苏白右后方的位置看了眼。
隐约可见骨节的修长手指挑起酒杯,苏白小小抿了一口,是带着干果味道的红酒,状似随意的道:“有些眼熟,可能是大学里的某个学生吧。”
叶子午眨眨眼睛,源于母亲的睫毛过分的长而翘,灯光下印出一片敛于深处的阴影来:“他朝我们过来了。”
……
……
“苏老师,没想到你也会来明轩吃饭,这位是你朋友?”一双锃亮的名牌皮鞋稳稳在桌旁站定,从皮鞋到手表,来人身上的每一样东西无不是常人难以拥有的奢侈品,那张扬略显嚣张的臭屁模样在苏白眼里像极了一只吉娃娃。
不必仔细去看来人的模样,苏墨这具身体在听到这人声音的时候微微发痛的心脏,已经明了的告诉了苏爷这人曾经让苏墨绝望的跳海自杀。
轻轻抿了口红酒,苏白随意且淡然的瞥了眼一旁高挑的青年,他在苏墨的电脑里曾经看到过刘云生的照片,那曾被苏墨珍视的相册里满满的都是刘云生,却没有一张属于苏墨与刘云生的合照。
刘云生家境极好,模样也出挑,只不过比起苏白对面坐着的某位叶姓青年来讲就逊色多了,人和人的差距,往往比较起来更为鲜明。
“子午,这位是我在学校里的一个学生,刘云生。”苏白悠闲坐在座椅上的姿态略微让刘云生有些不满,听了苏白的话以后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子午?真是亲昵的称呼。
从苏奕扬那里刘云生已经知道了苏墨跳海自杀的事,玩归玩,闹出人命来可就不好了,后来听说苏墨又醒过来了,刘云生暗暗松了口气倒是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苏墨,而且是以现在这种情况。
开朗的叶子午大方的和刘云生打了招呼,刘云生冷笑一声没回应,一双眼睛只是盯着悠然品酒的苏白。
从苏白和叶子午一同进来时刘云生就已经注意到这两个人了,刘云生早已经盯着苏白看了好一会儿,从前刘云生也带着苏墨到过高级餐厅吃饭,那时候刘云生只是想看苏墨出洋相,而苏墨在高级餐厅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也让刘云生觉得十分好玩。
可刚刚,从踏进明轩开始,苏白所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都透着难以言喻的优雅流畅,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在恍惚间带给刘云生一种异样的陌生,心底某处被人狠狠拨动了一下一样心悸难言。
“苏墨,你又在玩什么花招?”双手撑在餐桌上,刘云生盯着不曾看他一眼的男人,胸口有团闷火燃烧的厉害,他压低了声音,冷哼道,“就因为我曾经那么对你,你现在就摆出这副大家不认识的样子来,不错啊,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你向来不是挺节俭的嘛,居然舍得花钱跑明轩来。”
“刘云生同学,我想你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去找心理医生,随便说一些老师听不懂的话,老师也不能帮你解决什么问题。”苏白看也不看刘云生一眼,刘云生的出现很好的让他胃口大减,真是件好事。
“呵呵,苏墨你是海水喝太多脑袋坏了?还学会回嘴了,只是这种时候才装出一副老师的样子来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刘云生低哑着声音离苏白越来越近,苏白正想着要不要干脆揍刘云生一拳的时候,叶子午不知何时已经伸出手拉住了刘云生的臂膀。
看似极为无害的一个动作,却让刘云生在瞬间白了一张脸,刘云生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是瞪着叶子午,但很快他连瞪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正在和苏老师吃饭,请不要来打扰老师好吗?”叶子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漂亮的脸蛋上是不变的温和笑容,他往前一站挡在了苏白面前,这个位置正对着刘云生又使苏白看不到叶子午的表情。
尽管是笑着的,那双浅褐色的眼瞳里却冰冷的伤人。
刘云生心底一寒,手臂疼的快要断掉了一样,他咬了咬牙最终却没有一点力气,更没有一点勇气再说一个字,最后被叶子午放开时连苏白一眼都看不到,悻悻逃离,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经这么一闹,苏白的红酒喝完了,胃口也没了,叶子午没有多说什么,就是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一言不吭的耸拉着脑袋,直到苏白说下次让叶子午补上这餐饭的时候,叶子午才又笑嘻嘻起来。
两个人准备回去,苏白走了几步感觉到叶子午突然朝餐厅某个地方盯了一眼,苏爷顺着叶子午的视线斜睨过去,明轩最为昏暗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男人斜靠着,食指与中指间夹了根燃着星火的雪茄,慵懒的,英俊的,危险的如同一只伺机捕猎的黑豹。
略微一眯眼,苏爷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却没来得及去注视前方,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男人。
第七章
苏白不是一个会逃避现实的人,他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的,且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碰到陈渊。
“不好意思。”明知道自己已经变了个人,苏白还是下意识的低头避开陈渊投射过来的视线,冰冷而淡漠的视线。
被苏白撞到的人这么巧的就是陈渊,陈渊眯了眯眼睛瞥了眼侧身低下头的苏白,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另外一个人吸引了过去,趁着这个空档,苏白二话不说的就离开了明轩,叶子午和陈渊对视一眼,随后就追着苏白出去了。
一身黑衣的陈渊笔挺的站在原地,他本来就是个外形出挑的男人,天生的冷硬气质在柔和的阳光下也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明轩里偶尔有人偷偷看陈渊一眼,陈渊的视线却始终追随着那个微胖的身影,眼底深处飞快的掠过一丝疑惑。
直至苏白和叶子午的身影彻底消失,陈渊又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身走到了明轩最为昏暗的一处餐桌,直挺挺的坐在了唐枭对面,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餐厅的适应生,只是在陈渊身上,那双刺眼的白手套莫名的让旁人感到恐慌。
唐枭漫不经心的吐了口白烟:“叶子午一定很失望,千里迢迢的追着你跑到中国来,结果没想到你这次是来做正经生意了。”
“他不是冲着我来的。”声音依旧冷硬,陈渊的面孔在阴影里显得更为深刻。
唐枭笑了笑:“那他一定失望透了,不过看他现在还有心情和人吃饭,大概也没失望到哪里去,可惜了,我一直以为他和他干爹一样是个痴情种,看来也不过如此。”
话语一顿,唐枭的视线透过袅娜的雪茄白烟落在有些心不在焉的陈渊身上,颇为感叹的说道:“这个冷漠又浮华的世界里啊,还能指望谁有真心的?随口许诺的人太多了,骗子太多了,自私的人太多了,陈总,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能全心全意的去爱一个人,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陈渊淡淡看了眼唐枭,对唐枭话里透露出的意思他不置可否,陈渊并不打算掩盖自己对苏爷的狂热,这种对于内心渴望的压抑也仅仅存在于他还没有夺权之前而已,夺权之后,他是那么小心而珍重的捧着那个神一般的男人。
苏白出事后陈渊并没有找到苏白的尸体,陈渊固执的认为苏爷只是被善妒的上帝接走了,上天一定是嫉妒极了那男人,才会在万丈高空中夺走了他的神。
这个世界里,只有一个苏爷,陈渊只允许存在一个苏爷。
胸口微微发胀,如果说先才遇见刘云生心脏微痛的感觉是来自于苏墨的身体本能,那么遇到陈渊后的酸涩就是真正属于苏白自己的情感了,毕竟曾经的苏爷对陈渊赋予了极大的期望,那人也是他亲手教导了十多年的孩子,他们之间的关系类似父子,类似师徒。
或许,更类似主仆。
叶子午追上来后并没有多问什么,他开车将苏白送了回去,一路上苏白只是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叶子午就算再聪明也不会将苏白此刻的沉默与陈渊联系起来,顶多也就是以为和刘云生有关罢了。
回到家里,苏白一手拎了瓶威士忌,一手拿着酒杯到了房间浴室,泡在热水里放松着四肢,一边倒了酒细细饮着,浴室里昏黄的灯光打在盛满酒液的酒杯里,闪着深沉而迷醉的色彩,酒液落在空空的胃里,泛起淡淡的辛辣。
突然间,男人一挥手将酒瓶打翻在了浴池里,哗啦一声人从浴池里站了起来,苏爷胡乱伸手在蒙了层白雾的镜面上抹出一片明晰,望着镜子里日渐瘦下来的自己,慢慢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为什么要活过来呢?”手指一点一点触碰在镜面上勾勒着镜子里男人的轮廓,镜中男人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一点一点的沾染了几分迷茫的味道,直至最后只剩下无奈的苦涩。
如果说曾经的苏爷是作为苏家掌权者活着的,那么现在身为苏墨的他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活下去呢?
随心所的,活下去。
……
……
那晚在明轩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个梦一样,一觉醒来就能够忘记十之八九,苏白还在每天继续着他魔鬼似的自我训练,其间叶子午也和往常一样没事儿就跑来陪着苏爷锻炼身体,如果说在最开始苏爷还挺高兴有个人能陪在他身边一起锻炼的话,到了后期苏爷就巴不得叶子午滚远一点。
苏墨的身体已经渐渐适应了高强度的锻炼,只是在叶子午面前苏白依然恪守着“自己是个普通老百姓”的准则,勉为其难的维持着最开始的训练强度,可惜叶子午不知道苏爷心里的想法,每天还高高兴兴的跑来陪练,苏爷有时候真不明白,叶子午这么一个年轻人不去外面玩天天跑他这儿来干嘛。
既然没有办法提高训练强度,苏爷也不能甘于现状,想到叶子午的特殊身份,苏爷“偶然间”在和叶子午跑步的时候聊起最近A城又有几起抢劫案,感叹几声世道混乱,再“不经意”的透露出几分想要学习擒拿之类防身功夫的意思,结果隔天的时候,叶子午就乐呵呵的开始教苏爷几手最快捷有力的防身功夫。
苏爷醉翁之意不在酒,事实上他的防身击打功夫并不会比叶子午弱,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绝招,苏爷虽然不至于想着法子的偷学叶子午的绝招,却十分有兴趣观摩一个背景复杂的国际刑警都有些什么招。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或许有一天身为苏墨的苏爷也会和叶子午对上,若是碰巧大家彼此身上都没有枪支武器只能肉搏的时候,那现在苏白所看到的,学习的一切都能加大他的胜算。
苏白并不希望有一天他会和叶子午对上,但是他也没有忘记当他还是苏爷的时候,叶子午这个家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和他作对,从某方面来讲他们是敌人,能和敌人离这么近,如此亲密的观察敌人不为人知的一面,苏爷一边享受着这种类似偷窥的快感,一边暗暗觉得自己真是恶趣味透了。
若是抛开某些陈年旧仇来看,他们其实也是能够做朋友的。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半个月,在苏爷即将迈入大学重新登上讲台成为人民教师的时候,叶子午的带薪假期也到头了。
这天,叶子午是来向苏爷道别的,春燕做了一桌的菜算是送行,三个人在餐桌上相谈甚欢,刻苦减肥的苏爷也难得多吃了两口菜。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到了傍晚时分,春燕和苏爷站在落阳山的山道上送别叶子午。
一个月以来苏爷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叶子午,他不知道这小伙子为什么会天天跑他这里来,只是想到叶子午在自己面前放松自然的神态表情,苏爷忽然明白了什么,从前的他身居高位被名为“身份与地位”的锁链束缚着,于叶子午而言何尝不是呢?
苏爷曾经也向一个人敞露过内心,那是一种全身心的解脱,是一种自由,是一种自我的救赎。叶子午拥有财富,拥有权力,而这一切也成了他的牢笼,他们永远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轻松的活着,永远不可能向他人敞露内心,他们是金字塔尖的孤独,注定踩在他人的尸骨上活着。
大部分人都会感觉到疲惫,苏爷曾经这样认为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仔细思考过,其实他并没有厌倦那种孤傲的生活。
你可以偶尔找个人闲聊一下,丢掉平日的面具露出几分脆弱,几分伤感,甚至几分委屈,但回过头时依然记得自己是谁。
“苏墨。”离别的时候,叶子午突然松开手里的旅行包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苏爷,头一次的没有称呼苏白为“苏老师”。
苏爷回抱住男子,轻轻拍了拍叶子午的脊背,仅仅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一种关爱。
最后还是叶子午先一步分开了彼此的拥抱,他看起来有一些不舍,但这种微妙的情绪被他很好的掩盖在了眼底深处,叶子午如同往日一样笑得灿烂。
“苏老师,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当然,你还欠我一顿饭。”苏爷笑着说道。
男人和男人之间总是不太适合缠绵的分别,与其磨磨唧唧的不如干脆一些,叶子午离开了,离开并不意味着不会再见。
春燕也适时的提醒苏爷一个月的长假到了,过两天就要去大学里报道教课,苏白考虑了一会儿,觉得去体验一把人民教师的感觉应该不错,两天之后的周一早上,苏爷极为不顺手的开着苏墨那辆大概是某个国产品牌的小车子来到了B大,正式开始了他的教师生涯。
第八章
苏爷曾经考虑过早上跑步去学校,不过A城市区糟糕的空气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当苏爷开着车顺利进到B大之后,苏爷头一件事不是忙着去欣赏美丽校园,也不是对着一堆象牙塔学生感叹他曾经年少时的风华,而是深深的下定主意要把这该死的破车给换了。
顺便一提,经过一个月每天节食加疯狂锻炼的成果,苏爷此刻的体型虽然还不能和诸如叶子午那样的年轻人相提并论,但至少看上去已经不是一个发胀的白馒头了,换了一身较为合适且价格不菲的衣服后,苏爷走在校园里也是一个能让人回头看两眼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