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再叩首,三叩首。
“慎之兄,我杨岄之前有待你不好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从此一笔购销,全当没有发生过吧。”这样做虽然有些过
于做作,可是杨岄觉得,自己对顾慎之做的那些事,是下一百次地狱都没办法弥补的。他抬起头,有些窘迫的看着顾
慎之,他的脸上有惊叹,有不解,有感动,可是最最多的却是那眼底散发出来的哀伤。只不过,那哀伤转瞬即逝,取
而代之的是那柔和的如三月春风般的暖人的微笑。
“傻孩子……你是我弟弟,哪有哥哥怪罪弟弟的道理。”他努力勾了勾嘴角,却勾出眼角的一滴泪来。
杨岄着急了,他要的不是哥哥……他也不想做顾慎之的弟弟了,他要的,是顾慎之你这个人啊!
“那,慕楚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从今往后,我便不叫你慎之兄,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弟弟,我们就算是……”话说道
这里,才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形容词,能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兄弟,那能是什么呢?朋友?还是爱人?
顾慎之低下头,伸手拉住了杨岄的手,摇了摇头,用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不用说……只要你
懂……我懂……那便罢了。”
两人又一路搂搂抱抱了很久,柔情蜜意,就如新婚燕尔。到祁城的时候,正好是午时,天却陡然阴了下来,不过一炷
香功夫,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马车不防水,一会儿就漏了水进来,顾慎之坚持要等离开了祁城在休息,杨岄却舍
不得他这样又冷又湿的呆在马车里面,当机立断,找了一间比较小的客栈,先安置了下来。
“哟……客官投宿啊。”店小二很热情的便迎了上来。
“两间上房。”杨岄这几天吃住都和顾慎之一起,所以四个人只要了两间房,顾慎之穿了女装,为的就是避人耳目,
两个进了房间,店小二送了暖炉进来,顾慎之起身来到了窗口,缓缓推开了,风和着雨点就这样飘了进来,冰冰冷冷
的落在他的脸颊上,有着不轻不重的刺痛感。
“慎之,吃饭了。”杨岄亲自去楼下点了几样还算可以的小菜,命清波送了进来,从门口进来的时候,看见顾慎之对
着窗口发呆,那神情竟有几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感觉,明明是有了身子的人,可是看上去还是那样的纤弱,仿佛
只需一阵风,便能将他吹散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呆呆的望着楼下小院里几株开败的梅花,淡淡道:“怎么就下起了
雨来呢。”
杨岄正打算坐下用膳,听见他这话,便接着说道:“可不是,今天是元宵节,听楼下小二说,今晚盛泰桥那边有灯会
呢,塑国本来是北疆的少数民族,后来往南来了,很多风俗也都是跟夙夜学的。”
顾慎之并没有多说什么,应了一声,草草的用了午饭,外面的雨没有一点要挺的意思,他喝了药,被杨岄哄着上床睡
了一会儿,可谁知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过了酉时,顾慎之从床上爬了起来,连忙推开窗户一看,雨早就不下了,只
是地上还湿答答的,冷风这样吹了过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刚睡醒怎么就站冷风里?”杨岄从门口进来,就看见顾慎之站在风口,顿时就蹙起了眉头,走上前,把窗户关紧了
,另一只手里还端着一碗汤粥。
“怎么不把我叫醒了,在车上不是说好了,只要雨一停就离开的吗?”顾慎之有点懊恼自己这一觉睡得有点过头,端
过来的东西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坐在那里,眉头皱的紧紧的。杨岄不解他为什么如此不安,只能小声安慰道:“雨
也是才停下的,清波和老赵出去看灯会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边,所以就没去,难得出来一次,你总是小心翼翼的
做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出门在外,小心一点难道不好吗?非要像你这般莽莽撞撞的才好吗?”顾慎之也不看杨岄,拿起
手绢擦了擦嘴,用桌上的剪子修了一下那烧糊的灯芯,噼噼啪啪炸了两声,不知那里来的一阵劲风,烛火就灭了。
顾慎之只觉得自己被抱的紧紧的,火热的气息从黑暗中凑了过来,慢慢的在他耳边环绕着,湿漉漉,软绵绵的一路寻
到他的嘴角,终于狠狠的碾压了上来。
一吻既罢,杨岄又用火折子将蜡烛点了起来,红着脸低头偷偷睨了一眼顾慎之。顾慎之见他那样,瞬间就明白了刚才
那股劲风的由来。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打了一下,不咸不淡的说道:“该打。”
第三十九章
坐在客栈里大眼瞪小眼,顾慎之刚刚睡醒,自然是不困的,杨岄见顾慎之醒着,也全无睡意,只是托着腮,弯着眼睛
,笑眯眯的看着顾慎之,脸上两朵红红的。顾慎之被他看囧了,就转过头来瞪他,白皙的脸上泛着些许绯色,让人看
得痴迷不已。
门外来往的脚步声不绝,想来是出去看花灯的人也回来了,杨岄拿起衣架上的风衣,给顾慎之披上了,拉着他来到门
口,指着远远那一处明晃晃的街灯,笑着说道:“你看,这祁城的花灯也很漂亮吧?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顾慎之到了房中,早就换下了套在身上的女装,如今披着风衣,倒也看不清那底下的肚子,本想拒绝,又听杨岄说道
:“去吧去吧,从这里过去也不远,就当散步好了,你看那些人都散了,我们过去,正巧是清净了,我陪着你慢慢赏
花灯。”
他转头,看着杨岄那一脸期盼的摸样,稚气未脱的脸颊,眉宇硬朗,可是眼神却和孩童无异,顿时觉得有一点动容,
才想着能不能还有什么借口推辞了,没想到那家伙居然从身后抱住了他,手掌放在他的小腹之上,腻腻的说道:“阿
宝,小叔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小叔可是武林高手,肯定能保护好你爹爹的。”
顾慎之被他这种样子逗乐了,终于不忍心弗了他的意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两人走在通往盛泰桥的路上,湿滑的青石板路,走在上面发出哒哒的声响,杨岄拉住了他的手,握得牢牢的,忽然间
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偷偷转头,看了一眼一路神情专注,低着头走路的顾慎之,握紧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顾慎之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走起来还是能看得出有一些不自然,没走到多久,杨岄忽然发现顾慎之的眉头皱
了一下,很短暂的,里面凝聚着痛楚。
“怎么了?”杨岄停下来问道。
“没什么,天气不好,旧伤口有点痛。”顾慎之说话的声音低低的,无人的小街巷,两边挂着橙黄的闪烁的花灯,照
着顾慎之的脸颊,竟然有几分飘渺。
“你要是早说腿疼,我们就不出来了。”杨岄有一点尴尬,心口抽抽的痛。
“不疼。”顾慎之抬起头,乌黑深邃的眸子看着杨岄,微微闪了两下,淡淡说道。
他又往前迈了几步,拉着杨岄的手一起往前走,回头看着他说道:“慕楚……走吧,我不疼,真的不疼。”
杨岄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一阵风就这样从巷口吹了过来,他两眼一热,就吸起了鼻子,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口是心
非,却又倔强到底的。为什么从前的自己却从来都想不明白呢?伤他至此,到头来痛的,却是自己了。
杨岄眨了眨眼,把眼底泛起的泪意收了起来,上前一把抱住了顾慎之,夜风凌烈,扬起了杨岄的衣衫,他拉起披风的
一角,卷住了怀中消瘦的人儿,忽然间臂上用力,将顾慎之横抱了起来,提气用上了轻功,一下子跃出了好远,吓的
顾慎之只能抱紧了他的脖子,死死的咬住了下唇,把头埋在了杨岄的胸口。
到盛泰桥的时候,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长长的河堤延绵不绝,两岸悬挂着各式的花灯,如夜色中的一弯梦境,点缀
着路上行人的双眼,地上飘着纸条,红底黑字,是别人猜过的灯谜,有的花灯上面,还留有别人没有猜出来的灯谜,
行人散去了,只留下这放眼而去的一片繁华,顾慎之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挣开了杨岄的怀抱,走到那花灯下面,
信手捻起一张写着灯谜的字条,轻声念道:“白昼同游,暗夜同眠。到老不分,天定姻缘。”
才念完了,便发现有些尴尬,这灯谜出的……还真是,能说吗?顾慎之的脸红了起来,蹙眉道:“没想到塑国的人,
民风如此奔放,居然能想出这种灯谜来。”
杨岄挠了挠头,皱起眉头说道:“这灯谜写的好,我一想就想到谜底了。”他一边说,一边从顾慎之手中抢过了那张
灯谜,摊在手中看了又看。
“哦?你猜出来了?那你说说,这谜底究竟是什么呢?”顾慎之侧头睨着杨岄,一脸不可置信,这家伙不是从来就不
解风情的吗?怎么可能知道呢?
“谜底就是……你我……”杨岄乘机抱住了顾慎之,舔着他的耳垂小声说道。
“什么?”顾慎之装作没有听见。
“你我呀……”杨岄扳过了顾慎之的身子,睁大了眼睛,一脸得意的说道:“这灯谜的答案,就是你我呀。”他说着
,又忍不住从袖子拿出了那张灯谜,翻开了放在顾慎之面前说道:“你看,这上面写的:白昼同游,暗夜同眠。到老
不分,天定姻缘,这写的不是你我,又是什么呢?”杨岄低头看着顾慎之,满眼的温柔,半年没见,自己什么时候,
竟然已经比他的慎之哥哥,都已经高出半个头了,回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又是一阵懊恼涌向心头,顾慎之只觉得脸
上火辣辣的,伸手就要去抢那张灯谜,可是杨岄哪会那么容易让他得逞,一个转身,就把灯谜给收了起来,折好了放
在袖中。
两人又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盛泰桥上,站在桥中央,向两岸放眼望去,长长的花灯沿着河岸蔓延,一直到他
们看不见的地方,潇潇涵水,就这样从桥下穿过。
静谧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都相对无言,只有风乍起时,吹皱了一江春水。顾慎之闭上了眼睛,听着风在耳边呼
呼的吹过,冰冷刺骨,深入肌理,他有些痛苦的皱起的眉头,晃了晃身子,双手支在了桥栏上,用力的呼吸了起来。
“慎之……我爱你……”杨岄从身后抱住了他,他向这天地万物借来了胆量,在顾慎之的耳边低低说道。
顾慎之的身子僵了僵,眼底陡然升起了一丝不知所措的迷茫,不过片刻之后,便被两人身后的笑声给惊醒。
那个人哈哈大笑的从桥下走上来,还一边拍着手,戏谑道:“好一段感天动地的因缘啊,好一个孝顺的儿子,好一个
不要脸的男人。”
顾慎之瞬间清醒过来,脸色陡然惨白,转过脸去,看见一张称不上熟悉,却也觉得不能说是陌生的脸。
脑海中思索了片刻,才猛然想起那日在夙京八宝斋,坐在那个包间里的男人。
“完颜烈。”顾慎之淡淡的开口说道,杨岄一个闪身,护到了顾慎之的面前。
“既然到了塑国,当然是在这里多住些时日,等你老子死了,自然放你回去。”完颜烈穿着棕色皮袄,脸上有着肆无
忌惮的笑容,忽然间出手,一下子欺到了杨岄的面前,两个人过起了招来,顾慎之平稳了呼吸,往后退了两步,一转
头,便看见桥下不知何时,围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他倒吸了一口气,心顿时冷到了极点。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完颜烈
,只怕是一进祁城就已经被盯上了。
一转眼,完颜烈与杨岄已经对了不下五十招,杨岄年轻,招数灵活多变,完颜烈成稳些,招数厚重平稳,两人实力相
当,谁也没有占到便宜。顾慎之偷偷的想靠到杨岄的身边,没想到脚步才刚刚一动,一道银光从眼前闪过,冷冷的贴
在了下颚。
完颜烈往后退了几步,甩开杨岄说道:“再不停手,你的姘头就没命了。”
杨岄动作一僵,松懈了下来,转过身子去看顾慎之,一瞬间几十把银枪全抵在了杨岄的要害。
“带走!”完颜烈一声令下,杨岄与顾慎之便被士兵给带走了。
被软禁的地方是完颜烈在祁城的府邸,可是顾慎之和杨岄却被分开了。顾慎之被安置在一间客房里面,边上点着火炉
,家具陈设一应都和夙夜民居无异。
顾慎之才推开门,迎头就撞上了一个穿着甲衣的侍卫,那人挑起了顾慎之的下颌,痴痴一笑道:“没想到你是杨定边
的男宠,我说呢,长成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是正常的男人。”
顾慎之惊觉的抬头一看,那人却正是当日在夙京的小巷中,企图侵犯自己的那两个大汉之一。心中闪过一丝惊惧,连
连退了两步,跌坐到房中。
那人也跟着走了进来了,但是只站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顾慎之,嘴角带着怪异的笑。
没过多久,顾慎之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蹙眉坐直了身子,完颜烈笑着进来,眼角尽是得意
之色,看见顾慎之坐在那里,忽然就敛住了笑意,冷冷道:“想不想看看你的小姘头骨头有多硬?”
顾慎之坐在那里,身子克制不住颤了颤,完颜烈甩了甩手,示意那侍卫出去,随即用掌风将门关了起来,单手支着桌
子,勾起了顾慎之的下颌,脸上一抹令人作呕的笑:“秀色可餐啊,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再也忘不了你了,总觉得你
似曾相识,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你现在,可想起来了?”顾慎之稳住了心神,嘴角微微一勾,转头与完颜烈对视,眼中神色不卑不亢。
“现在,当然是知道了,只是可惜啊,太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完颜烈一个翻身,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
上,不紧不慢的拿起盘里面的一颗果子扔进了嘴里,抬起眼皮,懒懒说道:“萧善……或者说端睿皇太子。”
第四十章
猛然被人叫出了那个名字,顾慎之从凳子上砰然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坐在那里的完颜烈,完颜烈有着一半的毛人血统
,长相本就粗犷野蛮,虽然如今成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大将军,却总是让人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顾慎之闭上
眼睛,细想着这一段时间来接触的人和事,心下慢慢狐疑,这世上,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除了西南王那只老狐狸和
他手下那一帮衷心之人,怕是没有其他人了,唯一的一个,那便只有在宛平的时岱山,可是……他绝不相信时岱山会
出卖自己。
顾慎之闭上眼睛,站定,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不定对方也只是在猜测而已,怎么能正中了别人的下怀?他缓缓
的呼出一口气,从桌上拿起茶杯,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完颜烈面前,淡淡道:“完颜将军怕是认错人了,萧善是谁?
在下并不认识。”
完颜烈接过了顾慎之的茶,却并没有喝,直接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抬起头看了一眼顾慎之,自我陶醉道:“你长得可
真是像你母后啊。”他脸上带着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掌中的茶杯盖子,冷冷说道:“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