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也不是,右也不好,何雅心事重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平时,陆离都会抽空,自动自觉地担负起何雅往返镇上的接送工作,只是今天他正好染坊里脱不开身,所以何雅便一个人沿着河边的小路走了回来。
镇上的街道都是沿河建造,临河的一边称作下岸,而街道的另一边则称为上岸。上岸的民居一般都是深宅大院,临街的只有二、三间门面,而纵深却有四、五、六进,所谓“登堂入室”,不辞深邃。下岸的民居则“人家尽枕河”,居室的一半延伸至河面,下面用木桩或石柱支撑在河床中,上架横梁,搁上木板,那模样有一点像傣族的吊脚楼,只不过这些“吊脚楼”都生根水上,与波光相映,别有一番情趣。
【好久没有自己一个人沿着河岸走了。印象中,这条路,似乎一直都是和陆离一起走的呢……】
发掘自己又想了不该想的事情,何雅急忙摇头,企图甩掉盘踞脑海里的邪念。
【何雅!不许再想他!那样是不对的!那样的感情只会害了他!】
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揪成一团乱麻,何雅已经没有心思去重温河两岸的美景了。又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夕阳的余韵快要全部从河面上褪去,他才走到家。
【河边那人?不是明纱吗?】
见妻子正和一个蹲在河边,背影高大的男人交谈甚欢。不知道为什麽,何雅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他走快几步,赶到两人身边。
“明纱?”
“啊,何雅你回来了。”
听到“何雅”这个名字,男人也转过身来。
“哦,这不是何大学士吗?”
原来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阿游。
“什麽时候回来的?也不跟兄弟们说一声。陆离也是的,怎麽都不告诉我们。”
【关他什麽事?】
何雅的心跳不由得快了一拍。
“兄弟?”
明纱显然有点不太懂丈夫这边的社交关系。何雅笑着解释:
“明纱,这位阿游是和我,还有陆离、陆羽一起长大的玩伴。我们几个是发小。”
“哦。”
明纱了然地点了点头。阿游则是有点受不了地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
“就知道你何大学士多事情。什麽发小,妹子,别听他的。我告诉你,我们几个就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喂!”
何雅一记眼刀扫了过去。明纱却是轻掩红唇,被逗得笑出声来。
【她这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笑得这麽开心……】
******
“今儿明纱是怎麽了?笑得这麽开心,脸上跟朵花儿似的。”
陆妈妈自从见着何家的这个媳妇儿,就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她当亲生女儿似的,天天留在身边。
“哪有,伯母别取笑我了。”
明纱被陆妈妈说得小脸绯红,接过她手里的热气腾腾的盘子,急忙就要往外走。
“呀,好烫!”
明纱受不住烫,尖叫一声,手里的盘子应声落下。
“小心!”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陆离却是那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稳稳地接住了一盘热菜的人。只是——
“嘶……”
仍是有几滴菜汤洒了出来,溅到了陆离的手臂上。他吃痛地呻吟一声。
“陆离你还好吧?”
何雅急忙过来察看他手上的烫伤,还要接过他手里的盘子。
“还是我来吧!”
“不用了。”
陆离一咬牙,把手上的疼痛硬生生忍了过去。他瞥了低着头站在一边的明纱一眼,哪知道,他的这个眼神,却被陆妈妈看在了眼里。
“陆离,你那麽凶瞪一个姑娘家干什麽?”
陆妈妈温柔地捧起明纱的小手,仔细握在掌心。
“明纱你怎麽样,有没有烫到?”
“没,没有……”
明纱吸了吸鼻子,一脸委屈的样子,快要哭出来似的。陆离懒得看她们,用眼神示意何雅赶紧过去安慰妻子,端着盘子走出了厨房。
******
一顿好好的晚饭,却因为陆离的一个眼神,搞得兴味索然。
知道母亲肯定要逮着自己唠叨个没完,所以一吃完饭,陆离赶紧拉上弟弟,到厨房刷碗避难去了。
“要不,我也来帮忙好了。”
何雅前脚刚踏进厨房,陆妈妈的声音随後响起:
“来来来,小雅,过来陆伯母这里。伯母有话和你们小两口说。”
长辈的话岂敢不从?何雅吐吐舌头,认命地回厅堂去了。厨房里的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哥,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在县里还没呆多久,那些弯弯绕儿倒学得很快嘛!”
陆离白了弟弟一眼,继续刷洗手里的盘子。
“有屁就痛快地放。爷爷我最受不了磨磨叽叽的男人了。”
“那你怎麽受得了何雅哥?他可不算是个痛快人。”
一说到何雅,陆离的脸上竟然不自觉地拂过一丝尴尬。
“别乱说,他们都在外面,小心被听了去。”
说罢,他恶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陆羽倒是不怕哥哥,只是警惕地往外瞅了一眼,随即靠近哥哥,低声道:
“哥,你老实跟我说。你对何雅哥,是不是……”
“是不是什麽?”
还不等弟弟把话说完,陆离就急急反问过去。
【陆离,你紧张什麽?】
“唉,你急什麽急啊!”
意识到自己的嗓门似乎高了点,陆羽赶紧压低了声音说:
“我就是觉得吧,你从小就对何雅哥特别好。就是,就是有点太好了。”
“你什麽意思?”
“就是,就是那个意思啊!这样吧,哥你老实告诉我,如果何雅是个黄花大闺女,你会娶她不?”
陆离差点没把手里的勺子摔到地上。
【小羽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见哥哥一脸慌张的表情,陆羽心里猜到了个大概。他又往外面看了看,然後深吸一口气,对哥哥说:
“虽然这事儿是肯定不对的,但是哥,老实说,我觉着吧,你跟何雅哥在一块儿的时候,那感觉,特别,特别,怎麽说呢,和谐。哎呀,反正比她跟那日本女人站在一起,是要好多了。”
******
回家的路上,何雅小心地点着灯笼,为妻子照亮前方的路。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刚才陆伯母的那些叮嘱——
“小雅,还是你最懂事。你从小就听话懂事。不像我们家这两个。小的还好一点,大的这个是根本不肯听话。”
“小雅你好运气,遇上了明纱这麽一个漂亮媳妇。你也别总想着给她找事儿干。老婆嘛,就是娶来疼的。不然要你们这些男人做什麽?”
“明纱,你要是在家闲着闷着了,招呼一声,来伯母这里,伯母陪你唠嗑儿。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成了。”
“唉,小雅。你们这几个孩子,都是我和你陆伯父看着长大的。我们老两口也快干不动了,就等着你们这几个崽子来传宗接代了。你也别总忙着往镇上跑。家里也要多顾着点儿,知道不?”
“唉,只可惜啊,我们家陆离,到现在还定不下来。你看河对面那几家,大雄、小智他们,哪个不是孩子都会耍水的了?你也别闲着,四处帮我留意着点儿,有好姑娘赶紧介绍的来。漂不漂亮,能不能干倒是其次。老人家想抱孙子的愿望,你们这些娃儿要理解。”
夫妻俩在昏暗的也色中,慢慢地踏在石板路上,没几步路,就走到自家的宅院了。
“今晚真是对不住你了,明纱。怎麽样,手还疼不?”
两人站在院门口,何雅小心翼翼地执起妻子的手,细细察看。丈夫呵在手背上的热气痒痒的,明纱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
“你娶了个这麽不能干的妻子,还这麽温柔。”
“你没听陆伯母说吗?老婆就是娶来疼的。”
“那也不能天天捧在手心啊!又不是孩子。”
说到孩子,两人不由得一起沈默。夫妻对视,眼神中,是躲闪不及的暧昧和尴尬。明纱握住何雅的手,轻轻靠到丈夫怀里。
“今晚……”
“啊。”
何雅张开手臂,搂住怀里的妻子。两人就这麽,在院子里静静地依偎在一起,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一抹夜深还过女墙来的身影……
6、照顾
何雅才在镇上没待几天,居然就染上了风寒。
“哈嚏!哈嚏!”
一大早起来,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何雅只觉得头昏沈沈的,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你还好吧?”
明纱发现丈夫好像有点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就是有点咳咳咳……咳咳……”
何雅连着咳了好几声,只觉得肺都快被自己咳出来了。明纱赶紧过来。
“不行,你这样子,得去医院。”
“没事的,我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怕耽误了孩子们的课程,何雅执意要陆离送自己回学堂去。
“拜托,陆离,咳咳,你就送我一程嘛!”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何雅一撒娇,陆离准保拿他没辙。可是这一次——
“你瞧瞧你,都咳成什麽样了?我还怕你把病传染给孩子们呢!”
明纱也赶紧过来劝说:
“就是说啊!何雅你还是在家里休息几天吧!要不然我就陪你去医院?”
“医院我们这穷乡僻野没有。不过,镇上的郎中,我可以试着去寻一寻。”
听到陆离这麽说,明纱的表情有点古怪。
“好啦,你们俩都别说了。”
何雅收拾好上课要用的东西,放进平时常背的布书包里,走到陆离面前。
“你送不送我?不送我可就自己走着去了。”
“你这人怎麽就这麽不听话呢?”
嘴上埋怨着,但陆离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发小。何雅一见陆离表情松动了,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嗯,就知道陆家大少爷最通情达理了!”
何雅捂着嘴,偷偷咳了一两声,随即笑眯眯地跳上陆离的乌篷船,朝岸边的妻子挥了挥手。
“快回去吧,明纱,别吹着风受凉了!”
【这话你还是留着说给自己听吧!】
陆离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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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硬撑着的结果就是——
“什麽?先生晕倒了?”
向来有“孩子王”称号的陆离,一见孩子们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二话不说,扔下手里的活儿,立马就往学堂赶去。
学堂里,几个孩子见陆离哥哥来了,赶紧拉着他去何雅先生休息的屋子。
“先生在这里。黄老先生看着他呢!”
低矮的屋子,窗户透不了几多亮光。一敲开门,就能闻到屋子里的那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霉味儿。
“啊,陆离,你来了。”
耄耋之年的老人从床边站起身,笑脸相迎走进来的人。透过并不充足的光线,依稀可以看清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还有几乎覆满的银丝。
“黄老先生。是我。”
毕竟是曾经教过自己的先生,陆离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
“小雅他,怎麽样了?”
老人回身看了看在小床上睡着的何雅。
“刚刚郎中来看过了,煎了几副药给他吃。”
“哦。”
“这个孩子,都病成这样了,还来上课。要不是孩子们跑来找我,还不知道他会晕成什麽样子呢!”
“劳先生费心了。”
陆离再次向老人深深鞠躬,表示歉意。
“我今早也这麽说他,可他就是不肯听。”
“是你拗不过他的请求吧?”
陆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老人笑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从小就这样。有哪一次,你陆大少爷赢得了他的呀?”
陆离被老人说得脸都快要烧着了。他低着头走到床边,用手背探了探何雅的额头。
“郎中说,这烧一时半会儿退不下来的。”
“我知道。我在想着是不是把小雅接回家去比较好?家里热水什麽的都有,时不时给他擦擦身子,发发汗,或许会好得快一些。”
老人点点头。
“诶,我听说,何雅已经娶妻了?你不准备跟她说一声吗?这些事情,原本都该是妇道人家做的呀!”
说起何雅家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东瀛妻子,陆离不由得皱起眉头。
“先生,您没见过小雅的女人咧!可精贵了,每次上我们家去吃饭,我妈都把她捧在手心当宝似的,水不舍得她沾,厨也不让她下。”
“这到底是娶的媳妇儿还是娘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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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喜欢那个日本女人,陆离还是很厚道地把何雅生病了的事情告诉了她。所以陆离带着何雅回到家没多久,明纱就急匆匆地从家里赶了过来。
“何雅?何雅?”
“怎麽了,这是怎麽了?”
一见到平日里最疼自己的陆妈妈,明纱急得两眼都变得水汪汪的了。
“何雅,何雅他生病了。”
出来烧热水的陆离见自家妈妈正搂着何家媳妇,两人都哭得泪眼婆娑的,实在有些看不下去,随口说了一句:
“男子汉大丈夫,惹个风寒发个热,捂出一身汗来就好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可把陆妈妈给惹急了。她把明纱护在自己身後,俨然保护鸡仔的母鸡一般,怒气冲冲地指着儿子骂道:
“你不是人家媳妇,你怎麽能理解女人家的心情?明纱她多可怜,一个人在这里无依无靠的,现在丈夫又生了病,你让她怎麽能不急?”
陆离懒得回嘴,自顾自地跑去烧水了。
“喂!陆离!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难怪你一直找不到姑娘!”
【我压根儿就没想要找姑娘!】
见陆家母子二人的气氛实在有点不对,明纱赶紧上前对陆妈妈说:
“伯母,别说这些了。我可以去看看何雅吗?”
“去,伯母带你去。”
陆妈妈说完,对着厨房里的儿子喝了一声:
“陆离!我告诉你!明纱今晚就住咱们家了!”
******
虽然陆妈妈大手一挥,说要让明纱在家里住下,但毕竟何雅睡在陆离的房间里,做母亲的也不好把儿子赶到别的房间去。
“妈,你就赶紧带着明纱休息去吧!小雅我会照顾。”
“就你那五大三粗的样子,行不行啊?”
陆妈妈从不怀疑自己儿子的能力,只是嘴上硬着,总要说他那麽几句。
“您总不会舍得大半夜的让明纱一个女人家起来打水给何雅擦身吧?虽然那是她丈夫。再说,别把风寒传染给她了。”
被陆离这麽一说,明纱羞红了脸。她低下头,紧张地绞着手指。陆妈妈拿儿子没办法,赶紧打发他回房间去。
“得了得了,快回屋里去吧!”
“你们俩也赶紧休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