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骞远远地看见凌沐然躺在床上,纤细瘦小的身子上盖了厚厚的两床棉被,只露出一张白白的脸儿,面颊上透出几
缕嫣红,心里愈发焦急,恨不得凑上去把人抱在怀里看个清楚。只因为凌夫人在场,只得维持表面的平静陪她说上几
句,心里却跟被猫爪子挠了一般焦急难耐。
好不容易挨到药熬好了,凌勤勤小心地把药端上来,高士骞终于找到了接近凌沐然的机会。飞快地冲过去坐到床边,
把凌沐然的身子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高士骞这才知道凌沐然的身子有多烫,心疼地看着紧闭双眼意识不清的凌
沐然,他暗地里紧紧握住了拳头。
“沐然,沐然喝药了。”凌夫人拿巾子拭去凌沐然额头沁出的汗珠。凌沐然已经烧得彻底没了意识,一勺汤药还未完
全灌进嘴里,就从嘴角流了下来。凌夫人急得红了眼圈,手轻轻在凌沐然脸上拍了几下,后者却没有一丝醒转的迹象
。
“这样不行啊,药不喝下去,病怎么能好!”莫伯伯看着眼前这一幕,恨不能以身代凌沐然喝药。凌勤勤从小到大,
第一次见到家里的气氛变得那么严峻的,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五官都挤在一起,随时都能嚎啕大哭出来的样子。
“夫人稍安勿躁,晚生有个不情之请。”高士骞见状,也不顾礼仪了,直视着凌夫人说道:“晚生府上有上好的退烧
药,清热解毒有奇效。且此药最妙之处在于其是丸状,含在空中便能生效。晚辈已遣人速速回去取药,夫人若不嫌弃
,不妨一试。”
凌夫人闻言大喜,若能得此灵药,沐然的病倒也可让人稍稍舒心了。她朝高士骞感激地点了点头,微哽着说:“好孩
子,多谢你。”此时再看面前的年轻人,更觉得稳重可靠、重情重义,一下子对他亲近了不少。
高士骞派去的人腿脚很快,没一会儿就把高士骞吩咐的丸药带来了。凌夫人见高士骞的侍从捧进来一个雕刻精美的黄
桃木大盒子,高士骞命他放在桌上,随后小心地把凌沐然安放在床上,走到桌边打开盒子。大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排着
十二个小檀木盒子,散发着隐隐的檀香,盒壁看起来极薄,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仙鹤图,更妙的是那每个盒子上雕刻
的仙鹤姿态都各不相同。高士骞从中取出一个,解开搭扣打开盒盖,递到凌夫人面前,她顿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异
香。凌夫人接过药盒,仔细地打量一番,盒内铺了雪白的软缎,正中央是一枚葡萄大小的墨绿色丸药,看起来如玉做
的一般,还泛着流转的光泽。
凌夫人直接就着软缎托起丸药,高士骞把凌沐然扶起来吧,一手轻轻把他的嘴扒开一些,凌夫人小心地把药喂进他嘴
里。没过多久,凌沐然脸上的绯红就消了一些,凌夫人揪了许久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随后便觉得大脑有些晕眩,忍
不住扶住了头。
“夫人!”莫姨姨赶紧冲过来,凌夫人向她无力地摆摆手,显然是过度伤神了。一时里房间里的人又慌乱起来。莫姨
姨和凌勤勤一人一边扶着凌夫人回房歇息,莫伯伯也跑去厨房为凌夫人煎安神的药剂,凌沐然的屋里,只剩下高士骞
和随身带的小厮。
高士骞总算有时间好好打量凌沐然的屋子。屋里的摆设虽不华丽,但也有好几件古朴有趣的小玩意儿,只是窗纱、帘
子、被褥等都是旧旧的,略显破败之象。高士骞环顾一圈,最终目光还是落在凌沐然双眸紧闭的脸上,他把手伸进被
子里,握住凌沐然的一只手,在他手上几处茧子上细细地摩挲着,最后,悄悄地俯下身去,把头靠在凌沐然身边。
对于高士骞来说,人生是一场一帆风顺的旅行,他生在富贵人家,脑子聪明,又是独子,在忠心耿耿的仆人的帮衬下
,早早地接手了家里的生意,虽然辛苦些,但商场上一直都很顺利,从来都没为银钱发过愁。见到凌沐然的生活环境
竟是这样的,这让高士骞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保护欲,他隔着被子用脸蹭蹭凌沐然的手,轻轻地对熟睡中的凌沐
然说了平生最有分量的一句承诺:
“从今以后,我会带着你,过最好的日子。”
第五章
第二天清晨,凌沐然便醒了过来,觉得嘴里干渴无比,喊了几声水,声音却都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听到耳边有人凑
近问了句“要什么”,凌沐然挤挤力气,努力放大声音回了句“水”。
没过一会儿,凌沐然觉得自己被人扶起,接着一个杯子端到面前,凌沐然赶紧凑上去喝了一口,茶水的温度正好,还
带着股平日里没有的茶香,凌沐然忍不住多喝了几口,转过头说谢谢,却发现不对劲。
为什么坐在旁边拿着杯子的,会是高士骞啊!!!
凌沐然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高士骞。高士骞倒是如在自家一般,随意地拿着杯子走到桌边,拎起茶
壶灌满一杯,就着凌沐然刚才喝过的地方也喝了一口。凌沐然揪紧被子往床里边缩了缩,眼睛快速地向房间四周扫了
一遍,最后看见在外间榻上睡得直流口水的凌勤勤,连被子都有一半掉在了地上。
凌沐然先是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唯一的书童兼仆人兼凌家未来的管家表示强烈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随后谨慎地看
着高士骞,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士骞带着一脸亲和的笑,温柔地说:“昨天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从昨夜看到今天?”凌沐然极快地翻了个白眼,说:“那你也该看够了吧,让高大公子伺候我可受不起,您还是快
回去歇息吧。”
“沐然,你怎么如此无礼!”凌夫人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凌沐然看见她,立刻想要下床行礼,不料还未完全站起,
腿就一软地坐在床上。高士骞急忙过去扶住他,关切地问他疼不疼。凌夫人也立刻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见他并无大
碍,清了清嗓子说道:
“沐然,你应该多谢高公子。昨日你病地连药都不能喝,幸亏高公子送来一味灵药,才让你退了烧。后来高公子又在
这里守了你一夜。你非但不感激,还对人家大呼小叫的,这将我凌家脸面置于何地!”
“娘!”凌沐然喊了一声,见凌夫人表情严肃,只得乖乖低头认错:“高公子,刚才是我失礼了,请您千万别放在心
上。”同时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还是坚定地认为高士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凌夫人,您此刻感觉怎样,昨夜的晕眩好了吗?晚生认识一位好大夫,治头晕体虚是一把好手,不若过两天请他来
为夫人把把脉,好好调理一下。”
凌沐然听到凌夫人昨晚又犯了晕眩,焦急地问道:“娘,您又犯病啦,怎么不好好休息!”
凌夫人伸出纤长指头在他额上点了一下,嗔怪道:“还不是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给害的,弄什么不好弄一身病回来,
要不是高公子,说不定我们现在都要准备白事的东西了。”
“娘,您怎么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凌沐然急得喊起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那你还不快谢谢高公子,我们凌家何时教过你这般不识礼仪?”凌夫人凤眼一瞪,凌沐然只得乖乖低头,向高士骞
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凌贤弟不用如此客气,你我既然是朋友,力所能及的帮助对高某来说是义不容辞的。”高士骞在凌夫人面前,依然
摆出一副谦谦佳公子的样子。凌沐然不好当着母亲的面表达对高士骞的不屑,只能在心里暗叹凌夫人识人不明,只见
到高士骞那副人皮了,没看见人皮底下藏着的算计和狡猾。
凌夫人又问了凌沐然几句,又觉得体力有些不支,被凌沐然催着回房歇息去了。临出门前,凌夫人扫了仍在外间呼呼
大睡、丝毫没有被房里的交谈影响的凌勤勤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凌沐然自然也对凌勤勤失望透了,这个小兔崽子,
一点用处都派不上,他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之后一定要好好管教凌勤勤,让他把家里仆人的规矩抄上一百遍!
“沐然,”不知不觉,高士骞又凑了过来,凌沐然看到他那张嬉皮笑脸的表情就不爽,现在娘亲不在了,自然想怎么
样就怎么样。于是凌沐然“哼”地一声别转头去不睬他,还顺带附上一句评论:“假惺惺。”
高士骞倒是一点都没生气,他觉得凌沐然这样子既真实又可爱,可比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或是家里奴才们的阿谀奉承讨
喜多了。走到一旁的柜子上拿起一件东西,高士骞慢慢走回凌沐然的床边,努力挤出纯真无辜的表情,把手上的东西
递了过去,说:“我一夜没睡都在做这个,你看看怎么样?”
凌沐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团乱糟糟脏兮兮的布料和棉花,从中隐隐约约看出是昨天自己那件被撕坏的棉衣,被
撕成两端的棉衣如今勉强被缝了起来,但是那针线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虽是把外层的布料连在了一起,却不断有棉
花从缝合处掉出来。这手艺……倒是和凌勤勤有的一拼,凌沐然在心里暗暗笑了一句。抬头看到高士骞正一脸期待地
看着自己,两只眼睛下面黑黑的一圈,凌沐然的嗓子好像突然加了个筛子,刻薄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扭捏了半
天,最后极为轻微地说了句“谢谢”,倒比之前被凌夫人逼着说的那句多了几分真心。
“不客气,你高兴就好。”高士骞自然听出了这句“谢谢”里的意味,他冲着凌沐然灿烂一笑,露出几颗亮亮的大白
牙。凌沐然有些被闪到眼,忙撇过头去不看他,心里偷偷地埋怨,高士骞这个人真讨厌,随便笑笑,要那么好看干什
么!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倒是凌勤勤在这时候慢慢醒了过来。睁开眼的凌勤勤,第一反应是向凌沐然那边看一眼,看到床
边有个人,他下意识地认为凌沐然已经有人服侍了,于是打了个呵欠,关照了句“少爷就交给你了”,凌勤勤随意翻
了个身,继续做他的好梦去了。
“凌勤勤你这头小懒猪!”凌沐然气得从床上蹦了起来,却正好被高士骞一把抱住。高士骞一边拍着凌沐然的背一边
哄他:“消消气,别和一个小书童计较了,他昨晚也忙到挺晚,又吓得不轻,今天就让他多休息休息吧。”
凌沐然鼓着腮帮子瞪高士骞:“放开我,我今天非教训他一顿不可,这小子天天都这样休息,谁家书童有这样的,在
这样下去,我们凌家就没有规矩了。”
“好了好了。”高士骞一边哄凌沐然,一边趁机拍了几下他的屁股,手感不错,很有弹性,高士骞美滋滋地得出这个
结论。“就算治理下人也要等你病好了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身体养好,既然他睡懒觉了,你也多睡会儿吧。”
被高士骞这样劝着,凌沐然也不好意思再发飙了,于是凌勤勤在睡梦中顺利逃过一劫。不过就算醒着他也不怕,凌沐
然每次说要教训他,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要凌勤勤含着泪眼朝凌夫人这么一看,凌沐然原本打算给他的惩罚顶多只
剩下一成了。连凌沐然自己都承认,凌勤勤哪里是自己的书童啊,在这凌府里的地位都快赶上半个二少爷了。
莫伯伯端了一碗粥过来,凌沐然暖暖地喝了下去,靠在床上和高士骞聊了一会而,他开始觉得眼皮直打架,困意又泛
了上来。凌沐然慢慢地缩进被子里,打算再睡一会儿,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问高士骞:“你要不回去吧,那么久没
睡,身体也要撑不住的。”
高士骞摇摇头:“我没事,以前为了生意,两天两夜不睡觉也有过,现在只是坐着陪你,省力得很。”
凌沐然还是不放心,往床里面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来。他看着高士骞,拍拍身边这块地方,说:“要不你就在这里
睡一会儿吧,你要是不答应就回去吧,要不然万一你高公子在我这里出了什么差错,把我们一家卖了都赔不起。”
高士骞看着凌沐然明明很关心却还要装作觉得麻烦的表情,心里突然就觉得暖融融的,他一个翻身躺到凌沐然旁边,
搂着他在肩膀笑说:“好,我就陪你睡一会儿。”
“谁要你陪着睡了,我是怕你太累。”凌沐然犟犟地回了句嘴。被人搂着睡有点不习惯,凌沐然刚想开口让高士骞把
手收回去,但侧过头一看到高士骞脸上满足的表情,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顺便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睡吧睡吧,习惯了就好。凌沐然稍微动动身子,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随后在高士骞的臂弯里,慢慢睡了过去。
第六章
到底是年轻人,底子好,元气足,再加上高士骞天天送好吃的过来,凌沐然才三天工夫就彻底好了,而高士骞也由于
对凌家的“突出贡献”,被奉为座上宾,整天带着人在凌家进进出出也再没有管。不过嘛……高士骞其实是有苦说不
出,凌沐然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啊,他在凌沐然面前跟个劳心劳力的老妈子似的,连凌勤勤的地位都比他高多了。
“不要躺了,整天躺在床上,骨头都要僵住了,我要出去走走!”凌沐然吃完早膳,对于高士骞劝他再过去躺着休息
一会儿的话表示极为不屑,扭着身子要往外钻。凌勤勤正愁没有人陪自己玩呢,在一旁拍手给凌沐然加油鼓劲。高士
骞拿这对唯恐天下不乱的任性主仆没辙,只好先一把抓住凌沐然,无奈地说:“好吧好吧,出去走走,不过外面风大
,得穿件披风才行。”
从自己命人送来的衣服中找出一件最厚实的,高士骞满意地把这件披风拿到凌沐然面前,想听他几句夸奖声。哪知凌
沐然见到这件衣服,立刻皱起了脸,坚决不穿,还嫌弃地说:“那么厚的皮毛,裹上了跟个熊似地,还白的,多容易
沾灰啊。”
高士骞看看手里的东西,多好的一件披风啊,毛出的又密又长,还跟抹了油一般亮亮的,摸起来极为柔软,穿在身上
既保暖又不闷热。这还是上贡的东西呢,亏他让人特地从家中仓库里翻出来,结果凌沐然这个不识货的小子,居然看
不上,真让人恨得牙痒痒。
最后好说歹说,凌沐然总算是答应穿上件猩猩毡斗篷,顺便还就高士骞送来的这箱衣服都点评了一番,总结下来高士
骞就是个没有品位的暴发户,可把高士骞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走到屋外,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雪色,凌沐然总算是闭
上嘴不再讽刺高士骞,和凌勤勤手拉着手跑到雪地里堆雪人,没过多久就堆起一个白胖胖的雪人来,凌沐然的脸热得
通红,倒显出了几分孩子气。
高士骞抱着手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身上,勾起他几分睡意。打了个舒服的呵欠,高士骞把头顶在
门沿上,打算小眯一会儿。没想到正是迷迷糊糊的时候,脖子被一个冰凉的东西重重地打到了,冻得他一个寒噤清醒
了过来,睁开眼往前一看,凌沐然盯着他笑得放肆,一边笑一边说:“哈哈哈,高财主,是不是很舒服啊,你被雪球
砸到的样子真——可——爱——”
是可忍孰不可忍!高士骞摸摸被雪球砸到的地方,现在衣服上还留了不少冰渣,一气之下地从门口蹦出来,直往凌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