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完房回到急诊室的途中,他和护士之间没有说一句话。
晚十一点,急诊室送来一个手受伤的男人,夫妻吵架,丈夫一边切菜一边和妻子吵,于是切了手。
受伤的手用白毛巾包着,血一层层地渗透出来,滴滴答答的淋了一地。
陈青宇让他坐在检查床上,摊开白毛巾,血肉模糊的一片,妻子本来止住的眼泪又簌簌往下掉,惊吓加心疼地哭了起来。
丈夫忍着疼安慰她:“没事,就是一刀切得狠了点,现在不是指头断了都能接么,这是小伤。”
这是一对年轻夫妻,估计刚结婚几年,郎才女貌的。
伤确实不重,但这是陈青宇作为一个医生来说的。刀直接砍在左手背边上,深深切入左手的食中指和拇指指根,只剩下半层皮肉连着。
陈青宇开了单子,说需要做一个小手术,血流得有点多,但还没必要输血,养两三个月身体能自己修补。
男人疼加上失血,脸色苍白,女人哭着点头。
手术如常进行,两个小时结束,男人被打了部分麻醉,躺在病床上休息,陈青宇向女人交待注意事项。
女人满脸泪痕,声音还有些抖。
“不能沾水,定时来换药,伤口愈合后要觉得左手活动有影响,一定要来检查,根据情况安排复健。”
女人点着头,忽然神情有点茫然,继而试探地叫道:“青宇?陈青宇?”
陈青宇微微诧异地看她,片刻后才依稀辨别出几分熟悉:“方素?”
女人欣喜地笑了笑:“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
陈青宇点头:“嗯,确实很久了
。”
方素是陈青宇的大学同学,一个漂亮强势的女孩,没想到现在已经结婚了。
两人在方素丈夫的病床前聊了一会,方素说当女医生太难,她放弃专业当了个私企的员工,认识了她现在的老公。
方素说:“下星期的同学聚会,你来不来?”
陈青宇其实有些犹豫,大学时只有几个关系好的现在还有来往,也只是有来往而已,算算也有很久没见面了。大学同学聚会,大多是增加人脉的机会,陈青宇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个必要。
他道:“再看吧,你也知道,做这一行经常忙得昏天黑地的。”
方素理解地点头。
一旁有护士着急地跑过来:“陈医生,23床病人突然高烧昏迷了。”
陈青宇蓦地站起,和方素匆匆告别,跑向楼上。23床是金桂芬的床号,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金桂芬已经被推去急救,是另一名医生做的抢救,中途出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几个家属陆续赶到,李明森也被喊了过来交医药费。
陈青宇于抢救室和几个科室之间不断奔走,途中几次与李明森擦肩而过,镇静的眼神中隐隐透着无助和慌张,李明森拧着眉,眸中深邃。眼神交错的瞬间,陈青宇从中获得些许的安定,内心稍微平复了一些。
凌晨三点五十七分,23床的病情终于稳定。
几个小时激烈的思想运动,一下放松下来,陈青宇觉得脑袋要炸了。
他慢慢走回急诊室,从多人病房进到办公室时,看到方素也还没睡,陈青宇苦笑下,坐到她对面。
方素看着他疲惫的面容,颇有感触:“这比毕业时还要苦,我都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陈青宇倒了杯水递给她:“现在你熬出头了。”
方素笑笑:“是。”她的目光忽然定在陈青宇身后,说“师兄。”
陈青宇循着她的目光转头,李明森微微颔首,询问看向陈青宇。
陈青宇介绍道:“这是我大学同学。”
方素毫不介意地笑:“师兄当然不记得我这种小女生,你当时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李明森的神情没有变化,其实说他是风云人物有点过,李明森的长相气度占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则是当时学校举行周年庆典,传言说来了大人物,然后有学生看到大人物其中的一个在教学楼后训李明森,这事就传开了。
方素又说:“下周我们班有聚会,在邻市,师兄和青宇一起来吧,学校里的几个老师也会来呢。”
李明森难得开口,问:“什么时候。”
方素说:“下周一,邻市戴斯酒店,已经订好房间了,大家一起去
周围的景区玩一玩,师兄一定要来啊。”
李明森道:“一定。”
方素冲陈青宇笑:“师兄都答应了。”
陈青宇不得不说:“我尽量抽时间去。”
李明森和陈青宇一起到他的办公室,陈青宇问道:“要喝水吗?”
李明森倒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搭着额头道:“不了,半夜被喊起来,现在头疼得要死。”
陈青宇接了热水捂着手,坐回到自己的转椅上,望着李明森英俊有些疲惫的面容,忽地笑了起来:“风云人物?”
李明森闭着眼凉凉道:“蹲过六年牢的风云人物。”
陈青宇笑得更厉害,抿了口滚烫的茶水,揶揄道:“这六年过得也不寂寞啊,有美人陪伴在侧。”
李明森睁开眼睛,茫然地眨了一瞬,明白过来。他坐起来,神情自若:“美人?”
陈青宇想了想,更正道:“肌肉健美也是美。”
李明森盯着陈青宇,没有说话。
陈青宇淡定地回视他,片刻,两人都轻轻地笑了起来。
陈青宇:“那个聚会,你真的要去么?”
李明森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一定,如果你和我住一间我就去。”
陈青宇:“……”
第13章:共处
“注意,近期十X大召开,你们不管旅游的还是干什么,都不要往北京附近跑!”
李明森撑着脑袋在会议桌尾部睡觉,手边放着一部山寨的粉红手机。
傅老三靠着椅背和王远清发短信。
台上的人不断在说“深入……贯彻……落实……”
许久后才听得一声:”会议结束,大家都散了吧。”
傅老三打完最后一个字,按了发送,收起手机推了推旁边的人:“森哥,走了。”
李明森食指关节顶着眉心揉了揉,起身往外走,一边问道:“车停在哪儿?”
傅老三替他收好用来定位的山寨机:“在楼下饭庄的停车场。”
李明森已经走出去,远远地抬起手。
傅老三拿出车钥匙抛过去,李明森稳稳接住,下楼时摇了摇头,试图驱散睡意。
临近下班,陈青宇从抽屉里取出一版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齐思弈凑过来,眼睛亮晶晶:“老板,这是要送谁?”
陈青宇顺着走廊走出去:“肯定不是你,晚上我不回了,你自己找点东西吃。”
他跟着患者一同乘坐电梯来到三楼,推开外科的门,把巧克力放桌上:“我先走,今天晚上就拜托你了。”
年轻的医生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继而伸了个懒腰叹道:“现在这巧克力比一晚上的加班费都贵。”
陈青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门乘扶梯下楼,脱去白大褂,换上休闲的格子衬衫和长外套,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走出医院大门。
正值深秋,天空中没了太阳,风骤然刮起,叶子簌簌地往下落。
陈青宇裹紧了外套往出走,听得不远处一声喇叭,李明森坐在车里,冲他挥挥手。
陈青宇走过去拉开车门进去,李明森发动车,看着后视镜慢慢倒出巷子,问他:“到那边大概三小时,要不要吃了晚饭再走?”
陈青宇道:“算了,吃饱被一路晃过去,差不多得吐干净。”
李明森道:“我开得稳点就是,先吃饭吧。”
陈青宇没说话,算是答应了。
两人找了个接近城郊的鱼庄,下车吃饭。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子,陈青宇翻了翻餐单,点了个酸菜鱼的锅子,合起菜单推给李明森:“你看还要吃什么?”
李明森直接把菜单给服务员:“就这些了,上菜吧。”
服务员端上餐具,帮他们拆开,在杯子里倒上热水:“请慢用。”
陈青宇端起水杯轻轻吹了几口气,望着空空的餐桌,笑着揶揄:“用个屁。”
李明森倚在茸茸的靠背上,一手不住地揉着额头:“你饿了?”
“中午食堂的菜太难吃。”陈青宇放下杯子,打量李明森的神色“你昨晚没睡好?”
李明森放下揉额头的手,懒懒地倚着:“听思想教育听得头疼。”
陈青宇的心情似乎不错,他转着杯子问道:“你们多久去报道一次?不去怎么办?会被抓进去关几天么?”
李明森到:“一个月去一次吧,能去就去,没什么人愿意出来再进去的。”
陈青宇问道:“感觉如何?”
李明森道:“什么感觉?”
陈青宇但笑不语。李明森抬眼看着他:“真想知道?”
陈青宇点了点头。李明森看了他一会,自嘲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锅子少顷上来,还有三碗米饭,两人褪去筷子外的塑料包装,各自开吃,鱼的味道很不错,酸菜很地道,口味略重。吃到一半,陈青宇不经意问:“几点汇合?”
李明森道:“今晚到酒店就可以,睡一觉,明早坐车去景区。”
陈青宇今天有点饿得狠了,一小碗米饭很快解决,取过另一碗饭拨:“你吃完了么,给你拨一半。”
李明森吃到辣椒,呛了一口,边喝水边道:“不用了,你吃吧。”
陈青宇也不客气,把整碗饭拿过来吃:“你饭量变小了。”
李明森吃得比较慢,第一碗饭还没见底,他道:“到了这个年龄,多少要控制一些,不然很快会发福了。”
陈青宇诧异地看他:“你不至于吧。”
李明森轻笑道:“至于的。”
陈青宇下意识捏自己腹部,虽然没什么肌肉,但也没赘肉,松了口气,继续大快朵颐。
吃晚饭,陈青宇去结账,李明森在外面等他,陈青宇结完帐出来,汗毛顿时倒竖,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天气已经转冷。
他们往车上走,陈青宇吃得有点撑,呼了口气道:“以后是得节制一点了。”
李明森看他一眼:“你很瘦。”
陈青宇道:“你不也是?”
车就停在路边,由于地方比较偏,也没警察来贴罚单。李明森坐进驾驶座,说:“先去加油,然后上路。”
车内有点闷,陈青宇摇下车窗,冷风倏地灌入,空气一下清新起来,额边的发被吹得翻飞。
刚吃完饭,血液大都涌向胃部,陈青宇有些昏昏欲睡,头轻轻靠在车窗上,冷风贴着头皮刮过。
车轻微一个颠簸,陈青宇睁开眼睛,是车开进了加油站,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口道:“要不我来开吧。”
李明森扶着方向盘跟在一辆马自达后等着加油,闻言侧首道:“为什么?”
陈青宇道:“呃,你的胳膊……今天挺冷的。”
李明森静了片刻,说:“我有把握,你困了就睡一觉,把车窗关上,到了叫你。”
陈青宇摇摇头,本来是很困的,现在却毫无睡意,他们安静地排队,加完油,驶上公路。
车平稳地驶在公路上,车内十分安静,陈青宇漫不经心地看夜景,车窗外是白色的栏杆和路灯,栏杆外是深夜里颜色深重的松
柏类植物。
手机响了一声,陈青宇把手机从外套里拿出来,是袁茜的短信,问他在十一假期能不能出来,她父母想单独与他谈谈。
陈青宇回绝了,说已经有安排。
李明森听到声音,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没有出声。
他们在凌晨一点十分到达了酒店。
负责安排聚会的人守在大厅,见熟悉的人进来,便迎上来替他们开好房间,交待行程。
陈青宇道了谢便关好门,挂上钩锁,房卡已经被插入凹槽,“滴——”地一声,各处电源与照明灯纷纷打开。
李明森拎着一包他和陈青宇的简单行李,扔在床上,去洗澡,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拿的什么?”
陈青宇把东西放在床头柜:“2001届XX大学医学院十七班,班长他们送的纪念品。”
李明森脱得只剩一条内裤,身材瘦削,刀疤遍布,临进浴室,一手按在门上问道:“是什么?”
陈青宇拿起两只紧紧抱在一起的小熊展示给他看,把它们扯开,松手,两只小熊啪地贴在一起,发出欢快的声音“I love you~”
李明森扬了扬眉毛,推门进了浴室。
浴室里水声不绝,陈青宇闲得无聊,躺在床上看宾馆的电视。
音乐会,换台,体育比赛,换台,意难忘,换台……
水声停,李明森用浴巾边擦头发走了出来,坐在床尾,陈青宇的脚边。
陈青宇的脚趾动了动,感觉到透过被子渗透过来的温热的湿意。
李明森扯着浴巾的一角,耳朵有点进水,侧着脑袋拍了拍:“在看什么?”
陈青宇从他出来就握着遥控器一动没动,电视上播《情深深雨蒙蒙》,是可云失忆,众人想办法让她恢复记忆,尓豪追着火车跑的一段。
陈青宇只朝电视瞥了一眼,目光牢牢钉在李明森的后背。
他还在倒耳朵里进的水,剩下的浴巾草草搭在腰间,后背上的凹槽引人遐想。
“怎么了,让我看看。”陈青宇凑到李明森身后,轻轻拍他的脑袋。
李明森奇怪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歪了歪脑袋,倒耳朵里进的水。
陈青宇双手撑在床上,半仰着看他倒弄,出主意道:“听说单腿跳很好用。”
李明森:“?”
陈青宇站起来,做了个单腿跳的动作,一边跳一边作势拍耳朵:“这样。”
李明森笑了起来,勾着他的肩起身,学着他的样子,单腿跳,倒水。
俩大男人童心大发,虽然房间里没其他人,还是觉着别扭,陈青宇仍然保持着单腿站立的姿势,重心不稳地左摇右晃,快要跌倒时抓住李明森的手臂,勉强站稳。
俩人对视一会,陈青宇爆发出大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屈起的一脚一直没放下,笑着笑着便歪倒下去,拽得李
明森也站不住,两人一起重重地倒在床上。
陈青宇笑了一会,侧头看到李明森时,又止不住地喷笑,李明森奇怪地挑起一边眉毛看他,陈青宇笑得腮帮酸痛,大声哀叫“不行了不行了”,半晌,总算慢慢消停,他舒了口气,平平展展的,不经意间侧首看向李明森。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陈青宇伸手拨弄他的耳朵,声音很低很轻:“耳朵好了么?”
李明森感受了下,右边听到的声音还是闷闷的,摇了摇头,唇角带着不可察觉的笑意。
陈青宇的手停在李明森的侧耳上,力道很轻,两人侧着身子,面向对方,安静地对着。
李明森的发还湿着,发质很硬,长一寸多,额际有微微的潮意,他的眉峰坚毅,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面容中,眼神是陈青宇看不透的,这本是军人的长相,却因为那一双眼,若眼神坚定,则一身正气,而在大学那时,被他老子训时,眼神却常常是不羁厌烦的,于是成了活生生一副痞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