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宇闻声看过去,李明森指的是一套纯手工,磨煮为一体的,看上去很帅,而且相当高级,他点了点头:“你会用?”
李明森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他问了价钱,然后对陈青宇说:“你可以学。”
陈青宇耸肩,这价格够他一半工资了。
屋里,咖啡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咖啡豆磨好了,店主为他们包好,陈青宇接过袋子闻了闻,问道:“这一袋能喝多久。”
店主笑着道:“大概三百多杯。”
陈青宇想想自己喝咖啡的频率,然后说:“啊,那喝一年没问题了。”
店主可能很少见这种顾客,半天才回答:“嗯,应该可以吧。”
陈青宇有些尴尬,等他找钱的间隙聊了会:“我几年前就来过,你这地儿看起来不大,生意应该还不错?”
店主道:“冬天还凑活,夏天就比较艰难了。”
最后李明森还是拿下了那套意大利传统手动咖啡机,两人一同离开,推门出去时,一个男人正好进来,陈青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高瑞?”
陈青宇很不安,整套的咖啡机被放在塑料餐桌上,他的眉头一直皱着,没松开过。
李明森并没有问,实际上他甚至对刚才陈青宇脱口而出的名字一点也不熟悉。
两分钟后,高瑞拿着一杯热咖啡出
来,找到他们。
陈青宇和他对视一会,两人心情都不好,高瑞首先岔开目光,开口询问道:“这位是?”
陈青宇敷衍地介绍:“我朋友。”
高瑞没有因此转移话题,而是注视着李明森。
李明森淡淡道:“李明森。”
高瑞额上的青筋重重地跳了两下,陈青宇心道:完了。
而高瑞却没说什么,陈青宇想努力绕开话题:“你怎么在这儿?不上班?”
高瑞已经懒得理他,面无表情道:“我公司就在附近。”
陈青宇干巴巴地笑:“啊哈哈,嫂子最近怎么样?”
高瑞道:“托你的福,还不错。”
李明森本来不想插手他俩的谈话,但到目前为止,他观察到的情况都是陈青宇处于劣势,高瑞冷冷淡淡,他有些不高兴,但碍于陈青宇,不好发作。
高瑞和陈青宇说话的时候,一直注意着李明森的神情,此时察觉到他的不悦,反而笑了起来,不顾陈青宇,微微转头冲着李明森道:“我的刀很好用吧,嗯?”说着他比了一指长的距离。
李明森这才明白过来,眉挑了一下,没有说话,直直注视着高瑞。
陈青宇看着这一幕,有点崩溃,怎么这么寸这俩人就遇上了呢。
高瑞说的刀,就是陈青宇刺到李明森肩上的那把,当时他在学校本来就与陈青宇关系不错,所以当九年前陈青宇一脸冷静决绝地来找他时,他没有反应过来,任陈青宇拿走了他挂在墙上的那把匕首——就是后来改变了三个人一生的那起案子里的凶器。
其实高瑞的气早就消了,之前与陈青宇对话里的所有敌意都是对李明森的,这下终于和正主对上,他也不再对陈青宇怒目而视,而是叹口气,让他先回去。
陈青宇虽然心焦,但没办法,只能先离开。走了大约五百米回头时,看到李明森和高瑞共同走进一家茶庄。
第20章:你也快乐
两个不算死敌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可聊,高瑞一直在说,李明森静静地听。
下午16时,李明森从茶庄出来,接着就接到陈青宇的电话:“快过来,谁让你买这劳什子咖啡机的,死沉死沉,老子抱不动!”
回到家后,陈青宇提都没提,好像一点也不好奇他们谈了什么,因为他知道高瑞会说什么,不过是所有李明森不知道的事。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两人都装作没事人的样子,上网查教程,兴致勃勃地煮咖啡。
成品做好后,他们开着电视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都不说话,不是沉浸其中,而是各自都在想事。
高瑞在茶庄里说的确实是李明森所不知道的。
他开始的态度有些挑衅,对李明森有很深的敌意,所有的神情语言语气都透着一种浓烈的不满。
后来,他渐渐卸去了这种敌意,慢慢叙述着之后,所有的事。
李明森入院,杨锦飞死后不久,警方立案调查,很快就查清了这把藏刀的主人是谁。高瑞被叫到派出所审讯了一晚,他向警方交代说,这把刀是他无意丢失的。
因为违反治安处罚条例,高瑞被罚了一千块,他从派出所出来后,一下就明白了所有事,冲到陈青宇租住的房子,找到已然昏过去两天的陈青宇。
后来陈青宇的精神就一直不正常,虽然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双手沾血的恐惧,说不出的愧疚让他每晚惊醒,情况很快恶化到夜不能寐,整年的失眠,精神面临崩溃,有时只能靠过量的安眠药入眠一小会。
高瑞带他去治疗,用自己的生活费买各种药物,安眠药,帕罗西汀,还有长期服用抗抑郁药导致的烦躁,易怒,恶心,甚至厌食。
高瑞一度以为陈青宇就要死了,他为陈青宇申请了休学一年,和当时的女朋友现在的老婆一同陪他,开导他。
那段时间,陈青宇瘦得脱形,他还能思考,思维正常,但情绪久久处于低谷。
这种状态维持了一年多才渐渐好转。
陈青宇延迟毕业了一年,不是因为挂科,而是因病休学。
高瑞说,陈青宇睡不着觉的时候,脸色死灰,眼睛里全是血丝,但每晚又不想让高瑞夫妇太担心,就裹着被子假装睡着,他们还真的被他骗过去,直到后来某天陈青宇突然昏迷休克。
这一晚,他们之间无话,却直到深夜两三点,才上床睡觉。
陈青宇大喊着好冷跳进被子里缩着,李明森抱着他取暖,情不自禁地接吻,目光百转,却总是不自觉地
凝视着他的双眼,仿佛从中望到了七八年前的他,那时陈青宇的眸子里充满绝望,痛苦,甚至呆滞。
陈青宇看着他这种反应,觉得好笑又心疼。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事情已经过去四五年,所以他大致忘了那是种怎样的痛苦,接吻时,动作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安抚,他自己清楚,得病这事怪不得别人,不能说是谁的错,只能承认应验了一句老话,善恶有报。
之后的一段日子,李明森,陈青宇,李白白,齐思弈四人,时不时地聚餐闲侃。
周末一起吃火锅,剥桔子。李白白看起来和齐思弈相处得倒是非常不错,不过两人常常为了辈分而争吵不休。
李白白:“你师娘是我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应该喊我老舅。”
齐思弈:“你嫂嫂是我老板,老板与我亦师亦友,你要喊我一声大哥。”
陈青宇,李明森:“……”
深冬时节,李明森当初的决定看来十分靠谱,至少俩人冷的时候不用喝方便面的香精汤,而可以抱着咖啡杯取暖了。
转眼到了春节,陈青宇与小美护一边处理伤口,闲聊道:“你春节回家吗?”
小美护朝他抛了个媚眼:“怎么,会想我不?”
陈青宇诚实道:“想阿姨包的饺子。”
小美护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家在本地,初三是我值班,到时候给你带一兜饺子。”她忽然踮脚喊道“院长?”
陈青宇转身,院长年近六十,头发花白但精神尚好,戴着眼镜虽然年纪大了,但一股子文人气儿却怎么也遮掩不去。
院长穿着白大褂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小美护眨巴眼睛:“说给陈医生带饺子呢。”
院长笑了一声:“哟,怎么只给陈医生带?”
小美护道:“唉您可别诈我,我们家又不是卖饺子的,到时候我把东西带来,见者有份,看不着的那就不管了。行了,下班了,我赶紧回家去。”
陈青宇挥挥手,院长看着小美护的背影一会,忽然转头道:“青宇,过年来我家吧,我和我女儿两个人,挺没意思的。”
陈青宇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南叔,我有地方去,您好好和女儿孙子过,别老担心我。”
南院长叹口气:“我真看不出来,你小子是真不在乎还是装的,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陈青宇说:“可不是。”
医院安排陈青宇初二,初四值班,大年二十九,李明森和李白白一同回家接受批评去了,齐思弈年三十
早上坐火车回家。
袁茜在二十九的晚上发短信给他:【我已向陈叔,我爸妈说我们过年出国旅游,你不用回去。】
陈青宇看到短信,牵起一边嘴角笑:啧,怎么突然这么懂事了……
他在厨房里站了一会,觉得自己好生可怜,索性也不自己捣鼓了,打算叫外卖。
谁知道外卖一个个要不火爆异常,要不过年放假,肯德基倒是在营业,但陈青宇实在不想折腾自己的胃,于是下楼买速食米饭去也。
年三十,晚上20点整,春晚开始,偌大的屋子里,陈青宇面无表情地窝在沙发上吃水加多了的硬米饭。
同一时间,李家。
李白白一身亮蓝色的短款面包服坐在沙发上低头和女朋友发短信。
李明森把圆桌支起来,李妈妈从厨房里端出做好的年夜饭,饺子,炸丸子,炒排骨……
李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抢占到最有利的位置,抬头就能看到电视,坐等吃饭。
一道道菜端上来,全家人一边看着春晚一边开吃,看到小品就停会筷子,歌舞表演时抓紧时间胡吃海塞。
李白白给女友发完短信,用手机拍了一张红烧肉的照片,发给齐思弈和陈青宇——
“我妈做的,怎么样?”
“嫂嫂我们吃饭啦,你寂寞不?”
李妈妈看小儿子一眼,半训斥地开玩笑:“唉,也不知道咱们四个人的年夜饭什么时候能多一个人,李白白,赶紧认真谈一个领回家给你爸看看。”
李老爷子从饭碗里抬头,冷哼一声:“四个人的年夜饭才吃了几年,别太贪心,只要饭桌上别再少人就行。”
李白白本来想回嘴,这下也不敢了。
李明森默然,家里只有三个人吃年夜饭的时候,就是他坐牢的六年。
李妈妈瞪他一眼,手肘捣他一下,小声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李老爷子被撞得手一抖,夹的丸子掉到地上,这才收敛一点,不服地哼哼:“本来就是。”
饭桌上再无人说话,偶尔李明森挑起话题,李妈妈接茬几句,李白白刚要出口,就被老爷子冷嘲热讽地悻悻闭嘴。
李老爷子九年前中风,恢复到现在基本无恙,只是手抖,李妈妈不时给他夹菜。
十二点整,屋外鞭炮与烟花齐鸣,“咻咻”地窜上黑空,各自炸响,绽开,绚烂了整片天空。
手机响个不停,新年祝福短信纷沓至来,李明森起身走到阳台打电话。
陈青宇面无表情地瞪着手机屏幕,眼见显示有来电,手机却被刚才几百
封短信弄得死机,动不了了。他烦躁地拆了电池重新开机,拨电话回去。
那边很快接起,李老爷子用拐杖戳着电视说特写镜头里穿军装的某某以前是他部下,李妈妈一边洗碗,对老伴的得瑟毫不捧场。李明森低声道:“睡了么?”
陈青宇忽然鼻子有点酸,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绚烂的天空,无意识地抠着窗框回答道:“没。”
李明森有几秒没说话,陈青宇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接着,李明森说:“新年快乐。”
陈青宇低低地应了一声,片刻后才想起什么,补充道:“你也快乐。”
李明森握着手机,静静地望着窗外,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李白白冲进阳台,抢过手机大喊道:“嫂嫂,新年快乐,你听到了吗,我们这儿在放炮,我的压岁钱你给我留着啊!”
陈青宇酸涩的心情被他抹淡些许,笑了起来:“滚蛋别叫嫂嫂,喊哥。”
李白白点了支魔术棒伸出窗外,看它一炮一炮冲出去,手里握着的那部分纸筒慢慢变得滚烫:“那和我哥区分不开啊,不然我喊他大哥,喊你二哥?”
陈青宇捶了下窗台,怒道:“你才二哥,你全家都二哥!”
高瑞的儿子在新年第三天呱呱坠地,陈青宇陪着他在产房外从早上坐到深夜,烟折断了无数根,宝宝出世时,高瑞的眼泪唰唰往下掉,跟面汤似的不要钱。
当晚李明森从父母家回来,到家不见人,打电话才知道人在医院。
高瑞守在媳妇儿身边,高兴得不行,但眼泪还是止不住。
李明森从走廊那头过来时,陈青宇才松了口气,两人一同出去,坐在医院大门口的台阶上抽烟喝咖啡,因为昨天初二刚值过班,今天一天又没敢阖眼,明天还得继续值班。陈青宇喝着咖啡,头渐渐垂下来,抽了一半带火星的烟掉在脚边,整个人靠在李明森肩上,沉沉睡去。
二月末到五月初,天气微微转暖,两个月中,除了李白白大半夜和齐思弈吵翻,过了几天又自己乖乖回去,杨锦飞母亲病愈出院外,再无大事。
第21章:手镯
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后,陈青宇和齐思弈窝在办公室里发懒。
齐思弈由于是实习医生,所以还没有办公桌,委屈地坐在木椅上,下巴搁在办公桌垫着的玻璃上一声一声地哀叹。
陈青宇头朝后仰半躺在转椅上,抬手指道:“别嚎了,当心把狼招来。”
齐思弈在玻璃桌面上蹭着扭头,一脸哭相:“已经招来了,老板,你让你小舅子别老喝大了半夜回来呗,太折磨人了,你看我这天天惊醒,黑眼圈,肾虚了都。”
陈青宇翘着两条腿懒懒道:“你们俩自己定协议啊,我这么大一人掺和俩小孩的事,多不合适。”
齐思弈歪头道:“唉。”
陈青宇四脚朝天学他叹道:“唉。”
下午打起精神坐了五个小时的诊,下班后,陈青宇开车去婴幼儿用品商店,根据导购小姐的参谋买了几件五个月大小孩的衣服和鞋,结账时李明森打电话过来,问他到哪儿了。
陈青宇提着几个大盒子放到后备箱,肩膀夹着电话:“东西已经买好了,大概有十分钟到你那儿。”挂掉电话,开车转弯时,无意中瞥到后视镜,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车子停在酒吧门前的巷口,昨天刚下过雨,路面潮湿,陈青宇把车停下,准备打电话叫李明森出来,嘟声响了两下,他看到李明森和傅老三站在酒吧门口说话,看不出二人的神色,但总之不像是聊天扯皮。
手里的电话忘了挂断,视线里,李明森从裤子口袋拿出电话接通,傅老三撇过头去,夹着支烟,等他讲完电话。
“到了?”微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陈青宇“嗯”了一声,按了下喇叭,李明森闻声回头望过来,陈青宇朝他笑笑,李明森又给傅老三交代了几句,往这走来。他穿一身白衬衫牛仔裤,衬衫大敞,里面套着件黑背心,宽肩窄腰……陈青宇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扯起,摸出打火机点了支烟。
烟头冒出火星,李明森打开副驾驶车门坐进来,这个季节阴雨连绵,李明森肩伤发作,索性不开车,陈青宇也乐得去接。
“最近有事?”陈青宇叼着烟打方向盘,漫不经心地问道。
李明森道:“嗯,场子里不太干净,前两天几个嗑药嗑到昏迷。”
陈青宇颇为惊奇:“现在都这么明目张胆了?你那儿有贩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