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出书版)+番外 BY 眉如黛

作者:  录入:09-18

楚三嘴角抿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正准备弯下腰去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大人!」楚三一惊,连忙直起腰

来,转身看去,见是刚才那个献媚的侍卫,正从袖里摸出一瓶伤药,巴结的凑过来,脸上一片逢迎之色:「大人,这

是小的家传的药,您脸上的伤,用这药一抹,三四天就能好了。」伤?楚三一愣,手下意识的摸上脸颊上细长的创口

,那原以为麻木的疼痛突然苏醒了过来,晃动的东珠下,那人冰冷如刀的眼神。

「大人?」那侍卫看着楚三捂着脸,阴晴不定的表情,不由试探的又问了一句。

「罗嗦。」楚三那一瞬间的失神并没有维持多久,似乎有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左右了他,他将双手背在背后,转过身去

,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大步离开平板车,他见侍卫还愣在原地,又骂了一声:「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走啊?

那侍卫这才如梦初醒的跟了上去。唐尘一点点放开抓着男子衣襟的手,这昏暗狭窄的车底,在他漆黑一片的视线里,

和光明宽敞的地方没有任何分别,同样的无依无凭。脚步声逐渐远去,而他听见身边男子嘶哑的声音:「他……为什

么……放过我们?」

唐尘额角的冷汗未干,身子也还是僵直的,他飞快的答了一句:「他不可能放过……他认定的事情,见了棺材也不掉

泪,根本没有理由放过……除非,除非是做给什么人看……」

不能视物之后,异常敏锐的听觉猛地捕捉到一丝轻响,竟像是又有人朝这边走来,浑身一抖,竟是下意识的瑟缩了一

下,萧青行深沉如海的眸子静静看着车外,视线里,一双明黄色绣着蟠龙云海的软靴停在车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向前走去。

唐尘侧耳听了很久,才低声问:「刚才……是谁。」萧青行的脸色异常的凝重,良久才从烧伤的咽喉深处挤出几个字

眼,「是……萧景心。」那不过是个孩子,身无武功,杀不死他们,无害得像是一个过路的旅人,只是他的路过,却

偏偏带来了泼天寒意。夜幕如同一面巨大的黑布,像为鸟笼蒙上笼罩一般,将微弱的光亮也遮挡的严严实实,那一丝

冰冷如水的寒意,顺着脊梁往上蠕动。半空里传来一声寒鸦哭啼,竟是无边萧瑟,唐尘良久才惨笑出声来:「萧哥哥

,楚三,他……真是疯了。」

萧青行不答,任由唐尘将他重新搀扶起身,少年散发着水气的发丝擦过脸颊,夜色里异常柔和清秀的五官,像是夜幕

里唯一的一点光芒。但这并不是属于他的光明,他依赖的越多,被狠狠撕毁的时候也就越鲜血淋漓。

唐尘似乎察觉到萧青行的抗拒,于是越发用力的搀扶着,勉力支撑着男子大半个身子的重量,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

边都是低矮的房舍,远离了先前的繁华地段,这才放慢了脚步。萧青行看到不远处破旧的医馆,轻咳了一声,唐尘立

刻醒悟过来,一边搀着他走过去,一边低声安慰着:「他们不敢四处张贴画像的……我们不怕。」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扣了扣陈旧的木板门上生着铜绿的圆环,重复了好几遍这个动作,里面才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从里面打开那两扇旧门。被雨水冲淡了颜色的红绒线,带动悬在门口的褐黄色药壶不停的摇曳着。当那个一把花白

胡子,骨瘦如柴的大夫还披着衣服,骂个不停的时候,唐尘已经对着声音传来的位置,掏出随身的小刀牢牢抵住他的

脖子。

那大夫这才看清楚两人身上的斑斑血迹,欲要呼救已经迟了,只剩下牙齿碰撞的咯吱声,唐尘用刀背狠狠地抵着他,

一字一字的威胁:「怎么了?怕了?怕了才好。嘴巴闭紧点。你想通风报信也可以,就怕别人杀人灭口的时候,连带

你一起斩草除根,见过我们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那大夫哪还说得出半句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唐尘想着,咬咬牙,用手扯下装饰在发绳上的两颗东珠,低声道:「

只要你听话,把他治好了,这就是诊金。」那两颗东珠均有一个指节大小,温润可爱,放在手上辉映成趣,价值斐然

,弄得这老大夫先是大悲,又是大喜,连声唱诺。

萧青行静静的打量了唐尘一会儿,突然开口道:「珠子……你自己收好吧。我……衣服上……有一块玉佩……你拿它

。」唐尘惊愕了一会儿,这两颗东珠从小带在身上,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只是万料不到男子细心至此,只能低声呢喃

了一句,「萧哥哥。」

那老大夫见唐尘分神,还试探着想挣扎几下,却被萧青行一个眼神吓得动也不敢动。唐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包袱

内的那堆湿衣服里摸出了那块玉佩,递给那人,顿了顿,又收回小刀,扶起男子往屋里走去。进了屋,就是几堵土墙

,能睡下五六人空荡荡的大通铺,两床散发霉湿气味的被褥,被角上甚至还有黑色的血点,但一时也来不及挑剔了。

萧青行不时出声提点,唐尘才得以顺利的走到床边,扶萧青行在大通铺上躺好。那老大夫提心吊胆的站在一旁打量他

们良久,才低声道:「这位先生……手足俱断,恐怕得好好养养了。」

唐尘低声纠正他:「你好好诊断,看看他是不是余毒未清,还有他的喉咙。」少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厉声质

问,「你到底会不会接骨?若是庸医,让我哥哥瘸了拐了,我定然要你好看!」

萧青行不置可否,只是低声道:「若接偏了……打断……重接……便是了。」唐尘登时像被踩到尾巴的小兽,跳起来

大声道,「那怎么行!」男子看着少年火冒三丈的表情,似乎有过刹那的犹豫,薄唇紧抿:「倒是……他的眼睛,你

得……好生看看……」

唐尘反手握着男子未伤的那只手,低声哽咽着:「萧哥哥……你真是傻。」萧青行那一刻微微垂下眼睑。可看是唐尘

那双黯淡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都和血咽在肚里。少年像只乖巧的猫,用脸颊轻轻蹭着男子的手,萧青行突然觉得

有口气,哽在胸口,哽得久了,便有些疼痛。他突然想说,将来再相逢,你要记得我的好。

「你想毁了我们!」

楚家祠堂上,近百牌位,分别对着案前的一盏长明灯,点点豆火,几柱高香,在昏暗的祠堂间缕缕飘散。在御赐的一

门忠良的横匾下,瘦骨嶙峋的楚丞相一身宽大的官袍,背手而立。楚三跪在暗黄的蒲团上,被晃动的烛焰照亮了半边

脸庞。

楚三嘴角倔强的抿起,低声申辩着:「我不是背叛他,我只是想弄个明白!」

「孽子。」楚渊回头呵斥着,指着他的眉心大骂,「凡事都有个轻重,你就这样糊里胡涂断送我楚家满门性命,让我

恨不得,恨不得……」

楚三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我不过是要弄个明白,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他看见我放过他们,小景……陛下究竟会

有什么反应,我一直以为他宽厚,仁慈,怀政以德,这天下交到他手里才是万众归心千秋万载!就算我错了,我也要

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治我的罪,如果他真对我没一丁点的情分,我为什么还要这样拼死拼活的对他?」

楚渊厉声道:「他若是惩戒你,你就不辅佐他了吗?」

楚三愕然看着他的父亲,只见楚渊勃然怒道:「若是他生你气,你就不愿为他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楚三怔然,许久才答道:「还是……会辅佐他。」

楚渊看着他良久才骂道:「既然如此,你还试探些什么?你可知你将楚家置于何种地步?」

楚三轻声道:「我只是放过他们这一次罢了,日后将他们擒获,不就将功补过了吗。」

楚渊一拳打在梁柱上,长叹道:「逆子,帝王将相的眼里,哪里容得下半粒沙子,只需一次,便定了生死,你看看现

在的萧丹生,难道还不懂吗?」

「大人,到了。」

晨光微吐,星斗未散,朝房里零零星星的坐着等待上朝的官员,身穿暗红官服的男子坐在最角落的一隅,手随意的搁

在扶手上,摩挲着一枚玉板指。隔着一张花梨木小几,暗青色官服的男子端坐着,脸颊上有几块瘀伤,表情冷漠,带

着大病初愈的倦色。

「还是不能说话吗?」萧丹生随口问着,眼睛却只看着手上的青玉扳指,几缕鬓发拢入束发金冠里,眼睛平静而专注

,那男子朝他微微颔首,萧丹生哦了一声,又去看别的地方,就这样沉默许久,萧丹生突然说了一句,「我记得往日

,大哥总是随时带着一块玉佩,近日却没见着,是不是在火里丢了?」

男子闻言微怔,萧丹生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眼底似乎有一丝厌恶,低笑着说:「也对,不过是块玉佩,要多少有多

少,丢了也没什么。」那青服男子不置可否的时候,有一个笑嘻嘻声音的凑过来,「萧王爷,摄政王随时带着的玉佩

,是不是有些特别呢?」

萧丹生见了楚三的笑,轻轻皱了眉头:「你说呢。」

楚三转了转眼睛,低笑起来:「莫非是红粉知己送的?」

萧丹生弯了弯唇角,站起身来,轻声道:「若要造假,做的像一些不是更好吗?」

楚三面色一僵,看着男子大步离去的样子,突然低声道:「楚三今日便要辞官了。」他看着萧丹生脚步一顿,追上去

几步,压低了声音说,「没了楚三,王爷是眼不见为净,看不到那个人,不是也同样乐得轻松?毕竟,唐尘那个孩子

……」

萧丹生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楚公子。」

楚三愕然答道:「是?」

萧丹生笑笑:「你是聪明人。」

楚三后面的话硬生生咽回肚里,他看到他父亲坐在朝房另一个角落里,状似枯槁,无怒无喜,似乎有些明白楚渊的意

思了。他有些拘谨的坐回他老父亲身边,轻声道:「反正我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呆在这里。」

「嗯。」

「小……陛下会放过我吗?」

「……会的。」

斗室之中。唐尘用湿帕揉着眼睛,老大夫坐在旁边端着木盆,低笑着说:「眼睛熏坏了,我们这里有个偏方,拿几滴

人奶擦擦便是了,公子又不肯试,我也想不到什么别的法子,除了用冰敷,用清水洗,再吃些明目的杞菊地黄丸。我

也说不清能好几成,有没有效果。」

唐尘自己擦了擦眼睛,将湿帕扔回盆里,低声道:「我也没指望你会看什么大病,金疮药什么的去多买些,接骨接正

些,我就谢天谢地了。」他顿了顿,又高声说,「萧哥哥呢,你成天说要静养要静养,这都几天了,我要去看看他。

那老大夫不停的挫着手:「这位公子,他刚刚才睡下,你看不如……改天再看?」

唐尘沉默了一会儿,自己裹了床脏被子蒙头睡倒。一墙之隔,萧青行半倚在床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抹上了厚厚

一层药膏。老大夫端着木盆走进来,反手掩上房门,就是一叩至地,恭声道:「大人。」

「……起来吧。」萧青行一直在听隔壁的动静,嬉笑怒骂,字字句句。夜色中,唐尘目不能视,后半程本就是他领的

路,狡兔三窟,宣州大大小小的角落,总有几个他布置的地方,原来真有一天会用上。半棵雪莲捣碎在冰糖水里,再

加几颗绿慈母心丸,喉咙的疼痛便大为转缓,府里藏药无数,只要未死,都能吊住半口气。

萧青行斟酌着词句,轻声问:「家中如何。」

「有人……李代桃僵了。」

萧青行轻笑一声,淡淡道:「宫中呢?」

「前几日,听说楚三本想自己辞官,不过一进扶摇殿就被左右按倒,贬为庶民,楚老头却又加封了个南书房行走,皇

帝小儿看来是要用大动作了。」

萧青行似乎是倦极,轻声道:「我再躺一会儿便得动身,要成大事,由不得他们搅局。那个孩子,若是……眼睛有治

,你便用心医治。若是……发现我不见了,只说我走了。」

那老大夫连声唱喏,过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双手呈上:「大人。」萧青行并没有用手接,过了很久,才

说:「你先留着。如果他……发现救的是我,就让他拿着玉佩来找我。如果没发现……就当是黄粱一梦,梦醒人散,

谁也休提。」

唐尘总会无数次的想起,当他推开隔壁那扇门,发现人去楼空时的心情。破旧的木床,迭放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刚换

洗过,没有余温的床单,让他眼前失而复得的光明,变得有些可笑。老大夫不停在后面说着他如何尽心尽力,如何妙

手回春,偏偏都听不进去了,唐尘不是不明白萧哥哥为什么走了,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不带着他。

他坐在医馆大堂的椅子上发呆,院里几棵未枯的藤蔓爬上竹竿,在风中晃动的让人心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大夫

还在看着门前稀落的行人摇头晃脑时,就发现脖子上又抵上了那把匕首,唐尘站在他背后恶声恶气的说:「把银子交

出来。」

那大夫不经意间皱了眉头,正犹豫要不要突然发难,可想起自家主子和他的些许纠缠,还是放低了身架,低眉顺眼的

交了银子,上锁的钱柜里还放着那块玉佩,竟也不能幸免于难。唐尘将能搜刮到的所有财物都塞进包裹里,又抢了顶

纱帽,恶语威胁了一番,然后才扬长而去,两粒东珠搁在柜台上,算是此番迁怒的补偿。

那老大夫拈着珠子在灯下赏玩了良久,才苦笑着擦拭了一番,锁进钱柜里,明珠沾尘,向来最惹人痛心。

唐尘带了纱帽,顺着天衢大道朝南走去,那座萧王府还是过去朱墙琉瓦气象万千的模样,似乎不曾易主过。若非是无

忧湖心的那片废墟,他几乎以为这些天的饥寒交迫不过是一枕黄粱。唐尘想去叩门,但又觉得肚子里憋着火气,在门

外转了一会儿,还是掉转了方向。

不远处袖珍楼里有卖各式的点心,唐尘买了一笼芙蓉包,坐在路边吃,蒸笼里的白气一阵阵的扑过来,把他包在里面

。唐尘大口大口的吃,嘴里塞满了却咽不下去,馅汁掉在石板地上,他愣了一下,抬起袖子粗鲁的擦着嘴角,结果泪

水也突然蓄满眼眶,唐尘只觉得委屈。拼死救那个人,满心只以为萧哥哥会越发的对他好,哪曾料想到那人治好了伤

,他还瞎着眼,就丢下他不管了。

路边那条大黄狗闻到肉香,摇着尾巴走过来,却被唐尘踢了一脚,痛得不住狂吠,混在嘈杂的人声里,更是惹人生厌

。就是这个时候,道路中突然想起几声锣响,人声突然静了,鲜衣驽马的随从,簇拥着一个暗红华服的青年男子,带

刀的侍卫硬生生在人潮里分开一条大道。唐尘认的那冠盖下的脸孔,却从未觉得如此疏离遥远过。人群中夹杂着几个

鹅蛋脸的少女,穿着杏黄或石榴红的裙子,驼红着脸在看着什么,唐尘不知不觉被惹怒了,手上抓起一个包子朝那人

狠狠扔过去,却斜斜落在他身前,碎成一团恶心的油浆。

那行光鲜的队伍突然停了,骑在马上的萧丹生朝这边看了一眼,唐尘的手有些抖,站在他旁边的人推攘尖叫着退避,

露出他有些消瘦的身子,唐尘遮在纱帽下的脸苍白而愤怒,几个侍卫怒骂着冲过来,唐尘甩开几个,向前又冲了数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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