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出书版)+番外 BY 眉如黛

作者:  录入:09-18

梁上人愕然道:「他不信?」

萧青行冷笑道:「萧氏兄弟,一把持朝政,一手握军权。他即便想信我们,也不敢信我们。」

梁上人轻声道:「那该如何是好。」

萧青行轻声道:「该如何是好,你学学景帝那小孩子就知道了。每日里蹴鞠,斗蟋蟀,或者和你的小猫多多厮守,大

错不犯,小错不断,渐渐的……就没人防着你了。」

梁上人久久沉默。萧青行顿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弟弟,我五年前之所以帮你,确实是对今日早有预谋,前几日我

以那人身世要挟你助我一臂之力,你可是生气了?」梁上良久才传来一句:「自然不会,那个位置,本来就该是你的

。」

萧青行终于笑了,袖角扫过桐木棋盘,把满盘棋子重新拣入盒中,轻声道:「落子无悔。」暗青色的颜色染上斑驳的

竹帘,梁上风声呼啸,已经空无一人。

碧水荡波,满树繁花。

萧丹生拉着少年的手像往常一样,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吆喝和叫卖声此起彼伏,各式各样廉价的玉石和香囊摆满了一

个个小摊,商旅辐辏,酒旗招展。太平盛世仿佛在人前露出了冰山一角,唐尘带着一顶纱帽,目不转睛地看着各式货

摊,嘴里嚼着一串糖葫芦,脸颊上有两抹因兴奋而晕染出的淡淡红晕。

萧丹生以前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摩肩接踵的逛法,他很多年前便有了天衢道驰马的特权,要去哪里,几声鸣锣,清水撒

道,骑马出游,红袖招招,要比在拥拥攘攘的人群中推推挤挤,还要护着自己荷包的逛法不知轻松多少倍。可此刻手

中握着那个人的手,竟想着让人潮再拥挤些,让人声再喧哗些,好让那个人更温顺的躲在他的臂弯里。

唐尘无论在外面逛过多少回,还是觉得分外新鲜,不知不觉,萧丹生手里已经拿满了东西。不远处的瑞安酒馆外,有

个老翁蹲在竹前用大红大绿的纸和竹架子、细铁丝编着一个一个的风车,做的又快又好,花花绿绿颜色讨喜,还坠着

写着吉祥如意的纸片。唐尘那双出奇漂亮的眼睛落到这个角落,不知道触动了什么记忆,一下子顿在那里,再也移不

开了。

萧丹生愣了一下,才凑到少年耳边轻声说:「尘儿,那里人太多,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我让下人买了给你带

回去,好吗?」他一手牵着唐尘,一手抱满了东西,前面是围成铁桶般的人群,要他兼顾,多少有些分身乏术。不料

这会儿少年竟是意外的坚持,用力的摇头,嘴里发出小声的咿咿声,面色越发的红润,看来是非要不可了。

萧丹生奈何不了他,只好苦笑了一下,反复叮咛唐尘不许乱走后,开始向人群里面挤去。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身法,

身子像是滑不溜手一般,几下就从严丝密缝的人墙外挤了进去。唐尘倒也听话,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只是他戴的那

顶黑色纱帽委实太过惹眼,一群在街上打打闹闹的顽童围着他挤撞不休,很快就把他从歇脚的货摊旁推到了路中央,

南来北往的人群专心致志的朝一个方向流去,唐尘愣了一下,开始努力的在人潮中抗拒着,可没有人帮助这个慌张而

异常沉默的少年。车水马龙的道路上,唐尘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被人潮冲向了陌生的方向。

天衢府尹跪在地上的时候,依然搞不清这位王爷所来何事,直到他跪在地上的那一刻。萧丹生踩住了他的手,面无表

情地说了一句:「关上城门。我要找一个人,如果街上找不到,就给我一户户的搜。」

他说完后,才慢慢的将那双奢华的靴子从府尹红肿破皮的手上移开。府尹应声不止,连忙嘱咐人去办了,他只是不明

白,传言这位王爷五年来一向和颜悦色,从未迁怒于人,向来是最好相处的,怎么今儿个……?

他想着,不经意的抬头看去,看到了萧丹生深不见底的黑瞳,就像是不见了刀鞘的刀,泛着让人心寒的杀气。那府尹

往后一仰,坐倒在地,吓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宣州城又一次从沉睡中被人惊醒。看到两扇厚重的城门堵死了进出的入口,禁军骑马入城,过惯安逸生活的百姓第一

反应竟是兴奋。他们陆陆续续地从走上街头,对这一切高谈阔论,直到那支严整的军队如飞蝗一般散入人群,惊叫声

这才姗姗来迟。房舍中杯碗倾翻,被褥被掷在床下,然后是漆柜,地窖,房梁……搜索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如同五年

前那次血腥的屠戮,这群披着铁甲的士兵狂笑着在街道上狩猎撒网。

萧丹生冷眼扫过一个嘶声哭叫的老妪,催动胯下乌驹,走到一户被搜得面目全非的民房前,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随

手扔进房内。人群看着这一幕,啜泣声渐渐变成味道。萧丹生不由冷笑,眼中的焦灼渐渐沈淀成深不见底的情愫。

拥满人群的街道渐渐静了下来,不少有心人盘算完损失和所得之后,又开始重新展露笑颜。他们轻声议论着,彼此心

领神会的微笑起来。破门而入的噪音像是财神进门的先兆,杯盘狼藉的破碎声更像是金银落地。破坏和重建在这条主

道上更加肆无忌惮,唯一可惜的就是这搜寻一无所获。

唐尘不知被推挤了多久,周围的人才渐渐稀少起来。他们在各个岔路口各奔东西,从唐尘身后步履匆匆地走过,只剩

唐尘一个人还惘然的站着,似乎自有记忆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萧丹生。

唐尘皱着眉,四下望去,星罗密布的屋舍和纵横交错的道路,密密麻麻如蜘蛛织网般把他困在中心。唐尘疑惑了一会

儿,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声音,猛的抬头看去,这才看到空中居然屹立着一座祠堂,通体用黑漆刷就,被十二根巨大的

石柱支在半空,从祠堂的飞檐到石柱下的大铁钉之间,还连着数不清的粗大铁链。

唐尘一愣,看着这座突兀而压抑的建筑,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突然有些疼痛,正想走近了细细打量的时候,铜铃骤响,

一辆马车从身后呼啸而来,赶车人大声叫喝着:「让开!都让开!别挡道!」那车夫一路疾驰过来,哪想到会有人木

头桩子一样呆呆站在大道中间还不闪不避,眼看着那个头戴纱帽的少年就要被骏马踏在蹄下,躲避不及之时,少年却

身形一晃,从车前消失了。

那赶车人吓得面色惨白,猛的一勒马绳,惊得骏马长嘶不止,四下看去,看到那少年不知怎么的到了马车左侧,远远

的朝他做了一个「无妨」的手势,头也不回的朝另一边走去,正喘了一口气,突然发现那顶纱帽跌落在地上,当下大

喊道:「这位小哥请留步,你的帽子!」

唐尘听了这话,伸手往头上一摸,暗叹了声不好,几步上去捡起了纱帽。如此一耽搁,车里那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

就有些不悦,一撩轿帘,大声呵斥道:「没出息的东西,爷的行程也是你能耽搁的?」那人露在帘外的面孔极为俊秀

,只是穿金戴银的显得俗不可耐,正在骂个不停的时候,那双丹凤眼扫过唐尘,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双眼睛只盯着唐

尘看。

可惜没看上几眼,唐尘就用帽子把面孔遮得严严实实,那公子当下就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叹息个不停,连声道:「

可惜,唉,真可惜……」那车夫吓得不轻,显然他家公子这毛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一旁不住提醒道,「公子,

唉,公子。」那公子不悦道,「你懂什么,如此美人,见之而忘俗。」

唐尘听得眉头大皱,大步离开。那公子还在那大叹可惜:「只可惜……」车夫头痛道,「可惜为什么,莫非是因为看

不到他了?」那公子不怒反笑道,「唉,晦气,快走快走。」

缰绳一抖,车子渐渐驶远。那位年轻公子嘴边挂着一抹笑:「可惜是萧王府的人。」

马车过后,人流逐渐骚动起来,往一个地方凑过去。唐尘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喜色,匆匆忙忙的跟着,越走越快。正在

这时,一只手用力地扯住了他,少年一惊,袖中匕首毫不犹豫的反刺向对方胸口,这个时候却不知从哪又伸出几只手

,牢牢制住了他。少年勉力挣扎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被这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合力按倒在地,那些人用白帕塞住少

年的嘴,一边捆住他,一边将少年向后拖去。

萧青行看着那张拜贴,一时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良久才冷笑道:「楚家,又是楚家。」

管家道:「他……他毕竟是楚星河。天下文采占一分,武艺占三分的人。听说他甘愿为亡母守孝,却不知为何,三年

未满就出来了。」

萧青行微闭双目,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突然,他唇边绽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轻声道:「让他进来,我会会他。」

这一回合的对峙显得异常无趣,寒暄过后,楚公子就开始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他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边吃边说:「

那美人真真是笔墨难描,若是能让我搂一搂他的腰,让我立刻去死我也甘愿。」

萧青行静静地抿着茶,他这样面无表情的听那人谈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艳遇,此刻才淡淡回了一句:「楚公子果然趣人

。」

楚三瞪圆了眼睛怒道:「摄政王莫非是不信我?」

萧青行轻笑道:「哦?」那袭暗青色的官服更映得这份笑容清冷如水。楚三恍如未见,歪着脑袋兴高采烈地说,「摄

政王要不要见见他?」

萧青行听了这句话,居然大笑起来,半晌才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说着,似乎不愿再谈,从容地站起来,结束了

这次交谈。他路过楚三身侧,顿了一会儿,轻声补了一句:「传言楚公子谋略出众,是难得的人才。风月纵有千百旖

旎,也该多少为国出些力。」

「楚三谨遵教诲。」那人诚惶诚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张面孔却半隐在光影之中。

「爷。」那车夫依然恭候在摄政王府外,楚三几步绕过他,伸手掀开轿帘,看到轿中端坐着一个头戴纱帽的人,有些

迷醉的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拘谨地坐到那人身边。那车夫虽然早就知道主子脑袋里的东西一步三变,还是有些哭笑不

得,当下长叹道,「爷,你既然知道人家是萧王府的人,为什么又改了主意,抢到别人头上。」

楚三此时正拿了一方熏得香喷喷的丝帕装摸作样地擦脸,听了这话,嘟嘟囔囔地说:「老头子叫我明日入朝为官,今

天接连拜见十几个朝臣。又苦又累之下,乍见如此绝色,就算是明知不该,如何放得了手。」他说着,漆黑的眸子发

着光,脸上也兴奋的一片晕红。

那马车一路向前驶去,不料走到半路,突然被一阵喧闹声拦住了,楚三听到车夫大声怒骂的声音,坏脾气又被挑了起

来,正准备掀开门帘的时候,一把寒光闪闪的剑从外面斜刺进来,将轿帘一划为二,楚三一惊之下,不自觉地出了手

。等到竹帘碎成断竹,哗拉拉掉落在地的时候,那柄锋寒逼人的剑也在楚三的指尖碎成数段。

帘外站在暗红官服的男人,眼神如同嗜人的黑色旋涡,身后站满了的士兵。他随手扔下剑柄,表情分不清到底是冷漠

还是焦躁,轻声对轿中人说了一句:「打搅了,例行公务。」楚三张了张嘴,这件事大出意料之外,让他一时竟想不

出该如何应对,明知大事不妙,也得紧咬牙关,表情阴沉地看着萧丹生伸出手去,缓慢地掀开轿中那人头上的纱帽。

他正以为万事皆休,突然看到萧丹生表情厌恶的撤回手去,一愣之下,连忙转过头,发现身旁坐的人哪里是先前那个

少年,分明是自己手下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

楚三目瞪口呆的看着萧丹生挥手放行,直到车子驶远,才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替他诊治。楚三一想到刚才自己脸红

心跳的那些旖念居然是对着这样面目可憎的人,强忍着才没有呕出来,沉思良久才苦笑道:「果真是色迷心窍。」

马车一路驶到宫墙外才停下,楚三摇着头,向车夫嘱咐几句,熟门熟路地亮了一下腰牌,穿过侧门进了宫,不知绕了

多久才停了下来。他站在大得惊人的阁楼外,小声地唤了几句,等了好久,才有一个侍从跑出来,轻声道:「楚公子

,你还来干什么,圣上说了不见你的。」

楚三脸上红一片白一片,良久才小声唤道:「小景……」

那侍从皱着眉头开始赶人,楚三急急忙忙又补了一句:「我明天就入朝为官了,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吗……小景

!」

那侍从再听不下去他这些无头无尾的言辞,手中拂尘一扫,要将楚三赶离帝苑。墙角一株疏梅,还未落雪,梅树只余

苍遒粗劲的秃枝。

宫墙里,有一位黄袍少年,隔窗冷眼,看着楚三失魂落魄的样子,声音轻飘飘的,轻飘飘的,诸多往事通通滞留在几

年前大雪纷飞的寒夜。那时候,雪花簌簌的落着,他就站在阶下,遥遥看着远处重重的翘角飞檐,那里隐隐透出灯火

,笑声,人语,还有几枝俏生生探出宫墙的桃枝。皓月之下,推杯换盏,风里浓郁的酒气,带着遍寻不获的迷醉……

——「你是谁?」

——「嘘,我本楚狂人……」

夜雾沉沉。

萧丹生坐在主座那张檀木大椅上,手指一直在无法克制的轻颤着,头顶高悬着文治武功的御赐匾额,下方供着一柄儿

臂粗细的银枪,似乎有了一定的年月,可枪尖在黑暗中依然绽放着点点寒芒。墙壁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画上那只

吊睛白额的老虎身形矫健倨傲,似乎随时都能从画中一扑而下。

堂前那两盏白色灯笼一直没被吹熄,昏昏暗暗的,原本灯火未燃的堂内被照的明明灭灭。萧丹生觉得有些冷,于是稍

微活动了一下肩膀,有些迟钝的把白瓷酒壶最后一点温热的酒液倒入喉中,他觉得左手有些疼痛,掌心里似乎还有少

年的余温,先是让人心酸的痒,再是让人心伤的痛。

几天内漫延小半个皇城掘地三尺的搜寻,依然一无所获,纵使知道他就在这个城里,或许只隔了几个街道,终究有一

天能重新用臂膀把他锁在怀里,可这种空空落落的落寞和无可忍耐的焦灼,却一再锥心刺骨,疼痛难忍。

他枯坐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再期许有人会从堂外屏着呼吸遛进来的时候,才站起身来,走进一轮朗月下。就

在这时,他的脚步顿住了,空气中不知何时融进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有双白晰瘦弱的手从他背后伸出来,捂住了他

的眼睛。

萧丹生沉默了很久,才冷声斥道:「你还知道要回来?」

他从来不曾这样对那人冷言冷语过。身后那人努力踮了会脚,依然不能适应萧丹生的高度,更不可能用声音响应什么

,只是发出细小的几声」咿……」后,就不再尝试为自己辩解。萧丹生感觉到覆盖在他眼睑上那双冰冷的手要撤离,

冷哼一声,抬起右手,用力的压着那人的双手,一点一点的用力,直到眼珠子在柔软的手心下微微颤抖起来,这才缓

缓松手。

萧丹生慢慢地转过身,细细打量起身后的少年。唐尘在外面饿了两三天,看上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颊上是青紫色

的淤痕,身上也蹭得脏兮兮的,纱帽不知遗落在哪里,还跑掉了一只鞋,只有眼睛仍然清澈明亮。

可在萧丹生眼里,不知为何却觉得他比以前还要好看些,男子就那样冷着面孔看了很久,直到少年露出困窘受伤的眼

神,萧丹生才撤回目光,大步走回堂中,取了一样事物,用力塞进少年手里。」给你。」那人的语气依然不好,唐尘

浑浑噩噩的低下头去,看见手里握了那个一直想要的风车,那东西被晚风一吹,正有气无力的转动着,竹柄上缀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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