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贵自知?!适可而止?!哈哈~”被钳制住的男子像是听到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话,直笑得眼泪迷糊了眼睛,笑得
秦大叔黝黑的脸色变得惨白,才气喘吁吁的堪堪停止,“我钱梁明自然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可你秦川峰就是好人
了嘛,你不要忘了月亮湾里死去的女人和她肚子里未出生的野种都是谁的!”
在小河村知道秦大叔大名的没几个人,再加上他为人孤僻,不喜交谈,对于几十年前那段惨痛的往事也渐渐消逝在茫
茫的时间洪流里。如今被钱梁明再一次赤裸裸的揭开,已经腐烂麻木的创口再一次明晃晃的暴露在空气中。秦大叔
干枯的嘴唇在瞬间变得毫无血色,消瘦的身躯像失去水分的枯叶一般摇摇欲坠。
“老秦!老秦!你别听他胡说。”看秦大叔不对劲,一旁的张大娘赶紧上前,抓住秦大叔的手臂一顿猛摇,妄图唤醒
沉寂在悲惨往事里无法自救的老秦。可秦大叔像一具失去意识的木偶般,浑身的力气连同他的生命正一点点的剥离。
张大娘在小河村是个出了名的泼辣人物,可也毕竟是乡下走出来的妇女,没见过这个阵仗,一时间慌了神,只知道一
边带着哭腔,一边骂骂咧咧,“他钱梁明是个什么东西,咱们小河村人都心知肚明,你可不能中了他的奸计!”
可惜秦大叔表情麻木,根本无法听进半个字。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的萎缩,浑身抽搐,豆大的汗水湿透了他惨白青灰
的脸。
“躲开!躲开!这人有窒息的危险。”从“自然屏幕”后面匆匆赶过来的简亦轩爷爷一把推开扭在一处的张大娘和钱
梁明,不管两个人团团倒地的狼狈样。上前抱住瘫倒下来的秦大叔,将他平倒在地,撬开紧咬的牙关,敞开紧扣的衣
襟。双掌紧扣,熟练的做起了心脏复苏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围上来的人自动腾出空间,保持空气畅通,而狼狈不堪的钱梁明怔怔的瘫坐在地,这一刻不知
道他在想什么。
“咳咳~”听到秦大叔咳嗽出声,大家不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终于有救了。”张大娘五指合十,一个劲的嘀咕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好人有好报,恶人早死
早逞心。”
“咳咳,我死了吗?”醒过来的秦大叔睁开泛着红色血丝的眼睛,似乎无意识般的四下张望着。那种淡淡渴求解脱的
目光让人心酸,如果活着比死去更痛苦,那样的活着等同于行尸走兽一般,浑浑噩噩,暗无天日。
有过“哀莫大于心死”的情殇,张凤岗老爷子沉沉的一声长叹,“心病还需心药医,旁人又从何劝起呢?”。众人唏
嘘,秦大叔这情结,除非当年的阿琼死而复生,否则事情根本无法转圜。可阿琼何在,恐怕尸骨已经腐烂在月亮湾里
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你没死!”就在众人茫然不知所措时,李熙卿一改往日只看戏,不评论的原则,突然拨开众人,面无表情的走到秦
大叔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刚从死神那里捡过一条命的秦大叔一个字一个字冷冷的说道,“你——没——死,你还活
着!”
如此残酷的现实,让秦大叔茫然无措的目光焦距再一次一点点的消散。张大娘几次壮着胆子想上前阻止李熙卿见死不
救不说,还落井下石的“卑劣”行径。周围人知道李熙卿不是那种乘人之危之人,更何况他们之间近日无仇,往日无
怨的,更加不可能存在害人之心。我知道他是救人,可对这样的人“响鼓重锤”,看着就让人心酸不已。
“阿琼她恨你。”李熙卿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情感,就像阴司里舀着判官笔的官曹,总管世间的罪罪罚罚。秦大叔听了
李熙卿的话,久久不语。脸上死亡的青灰色渐渐变得暗红扭曲,“她恨我,她恨我,她恨我~”无意识的一遍遍呢喃
,让现场的女人包括泼辣的张大娘无不泣不成声。
“但是她更爱你。”李熙卿的声音渀佛来自地狱的一声无奈的叹息:爱与恨本就在一瞬之间,深陷其中的男女谁又能
够真正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像人常讲的:没有爱哪来的恨。到底阿琼在决定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自溺的那一
刻,她是爱得多,还是恨得多,只有月亮湾那一汪碧水才知道。
“活着吧,你死了也许连这世界上唯一念叨她娘俩个的人都没有了,那样在地底下的日子未免太无趣了。”李熙卿的
话依然不痛不痒,但是我知道秦大叔是听进去了。
阿琼恨他,让他痛苦的活着是对阿琼的补偿,是对他自己的惩罚。阿琼爱他,希望这个世界依然有人如此的留恋她。
不论几十年前这份感情最后是爱是恨,都不重要了,活着的人总是希望还活着的人,能活下去。
“呜呜呜~”十三年前月亮湖畔的那一缕缕青烟沾着寒霜,袅袅升起,秦大叔蹲在水泱泱的湖面,苍凉无声。
而这一刻的秦大叔哭得像个孩子,在场的众人没有去安慰,也没有阻止,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个年近六十,至今孤苦的
老人痛苦的发出“呜呜”的哭泣声。不知过了多久,秦大叔的声音变得嘶哑,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大叔的声音渐渐
止息。浅浅沉沉的呼吸声代蘀了抽泣,在场的众人提在胸口的心脏总算是平安落地了。
“已经没事了。”简亦轩上前仔细诊断,确定没事才扭头对一旁的父亲说道,“和平,背他去你办公室后面的内室休
息,不要打搅。”父亲不敢稍有耽搁,轻手轻脚的将人背上,小心翼翼的避开树木的枝桠。
“熙卿,没想到你还有谈判专家的潜质。”李妈妈穿花蝴蝶一般欢快的跑到李熙卿跟前,骄傲的这捏捏,那掐掐。谁
家有个会赚钱,又有潜力的儿子都会欢喜,李妈妈也不例外。可有的时候,儿子并不都能明白母亲的骄傲,就像现在
。
“没什么,实话实说而已。”李熙卿躲过李妈妈的“咸猪手”,对自己刚才的英勇表现并不想居功,这让我小小的有
些自得:居功不自傲,方为男儿本色。
“熙卿,你是怎么想到的?”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放弃“温温滋补”,而改用“以毒攻毒”。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刺激秦
大叔微弱的求生意志,好在这法子有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是小猫撞上死耗子,还是胜券在握下的权衡呢?我很
好奇。
“没报希望,死马当活马医。”李熙卿表情认真,神情平淡。
“啊!”不是开玩笑吧,当时现场有妙手回春的简亦轩爷爷,有堪破玄机的张凤岗老爷子,他们都没发作,谁给李熙
卿如此胆子敢冒这个头!我心有余悸的张大嘴巴牢牢盯着李熙卿:莫不是你能掐会算?!
“我记得十三年前,石磊对王雄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可惜当时他没成功。”我张大的嘴巴足可以塞进去一只咸鸭蛋。
当年石磊对王雄说:你死了谁在清明给你母亲上柱香。当时的王雄哀莫大于心死,最后是秦大叔的一句话,让王雄苦
海回头。难道刚刚李熙卿只是在碰运气?!我的额头开始冒汗。
“说说吧,你来这里总不会是想参观参观。”爷爷看着狼狈不堪的钱梁明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神情没有怨
愤,也没有不耐。斗了三十几年的两个人,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平静。而钱梁明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风光得意的钱梁
明,此时的他苍老,落魄,眉宇间饱经生活的艰辛。
“我是来要债的!”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牙齿缝间逼出,钱梁明缓缓的抬起头,混浊的眼睛里充满怨恨。很早以前,我
就知道钱家与我们老葛家是死敌。可是迫于专横爷爷的“淫威”,家里人从不敢私下提起,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
两家人是如何结下的仇怨。
“要债?!”刚从办公室走出来的年轻父亲被钱梁明这句理直气壮的讨债声给激怒了。他压抑着胸口喷薄的怒气,走
到钱梁明的跟前,四目相对,那一刻我看到空气中擦出的仇恨的火花。
“你能站在这里,而不是蹲大狱,要感谢我爹没有向国家检举你在文革期间犯下的罪行!”年轻爸爸和我一样的不明
白,为什么要袒护钱梁明这样没心没肺的恶人。可是爷爷的决定没人可以质疑,更不可能更改。
“那是他心里有鬼!他欠我们钱家的,永远都还不了!”钱梁明苍白的脸上显出疯狂的狰狞,言之焀焀的样子让我和
李熙卿,甚至是年轻爸爸都有片刻的迟疑:难道那段隐晦的仇怨真的是咱们老葛家欠他们钱家的吗?!
“我葛宝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将我母亲的骨灰跟父亲埋在一起。他们生不能相偎,死不能相聚,是我这
个做人子女的不孝!”爷爷悲戚着脸,遥遥望向烈士纪念碑的方向,那里有他的自豪,却也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
“爹——”年轻爸爸几次想上前安慰,可到嘴边的话却无法说出口。烈士墓碑下埋着的是受万世人民爱戴的英雄,可
烈士的妻子受不起这样的荣耀。奈何?!
第一百一十三章:欠下的债
“虚伪!”钱梁明歇斯底里的吼道,“是你害得我钱家家破人亡,也害得我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一切
都是你葛金宝一手造成的!”形如癫狂的钱梁明扭曲的脸上满是怨毒之色。
“钱梁明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你自己自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小河村人已经给了你重新生活的
机会,却没想到你任然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是非不分。你这样怎么对得起——”钱梁明的胡搅蛮缠,将脾气温
和的父亲彻底激怒了。年轻爸爸像只护犊的雄狮,双目赤红,恨不能撕碎眼前不知死活的畜生。
“和平!没你的事,回来!”古人有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问心无愧的爷爷喝住暴走的年轻父亲。爷爷神情
淡定,一步步向钱梁明走去。而对面的钱梁明弓着腰,抗着肩膀,眼神戒惧的盯着不断靠近的爷爷,阴鸷的眼睛里不
时闪现狠毒的凶光。
受伤毒蛇反噬时的毒液是致命的,我担忧的亦趋亦步跟在爷爷身后,唯恐有半点闪失。而李熙卿紧随我的脚步,在我
耳边宽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淡淡的语气充满嘲讽,我知道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可我依然担心这条不
按常理出牌的疯狗会暴起伤人。
“一九五六年,正值四年自然灾害最严峻的时期。在这一年建国十四岁,和平八岁,援朝刚满一周岁——”爷爷好似
没有看到钱梁明毒蛇一般怨毒的目光,自顾自的呢喃着,低沉的声音让在场经历过那段惨烈岁月的人都无不陷入沉痛
的回忆之中:良田荒废,路有饿殍,哭声震天。
“在那个青黄不接的季节,田间颗粒无收,家家户户都已经断炊了七八天。田间、树上、河里能吃的全都被吃光了。
”爷爷眯起眼睛,目光越过暖棚的敞门,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在这一刻我似乎体会到一个儿子、丈夫、父亲在
面对着床上年迈病重的母亲,消瘦的妻子和饥饿的三个孩子时,内心那愧疚、痛苦、自责的复杂情绪。
“就在全村为下一季的种子发愁时,国家终于拨下了第一批救命的稻谷。”爷爷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定定的望着湖面
金灿灿的阳光碎片。此时此刻我很难从爷爷的语气中分辨当时的喜悦与紧张,喜悦的是小河村上百名的村民有救了,
紧张的是他能让这一批稻谷在干涸贫瘠的黄土地上茁壮成长吗?
“哼!”钱梁明不屑的冷哼,充满讥讽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怀疑,“面对着上百斤的粮食,你就没心动过?!不要忘了
,你还有一个重病在床的母亲和三个年幼的儿子!”
钱梁明的话让年轻父亲气得眼眶充血,连呼吸都透着难以压抑的愤怒。用二十一世纪老百姓的思维试想当时的情景:
没有一个官员能对着这样一批粮食无动于衷,可是在二十世纪的五十年代,我相信有一种人,宁可饿死,也绝不碰国
家财产的一厘一毫。
“和平还有你奶奶的印象吗?”爷爷没有理会钱梁明的“小人之心”,只是将淡淡缅怀与忧伤的眼睛虚无的望向年轻
爸爸,飘忽的视线似乎正透过爸爸那张刚毅的脸孔,望向很久很久以前已经尘封了的记忆。
“只剩下她老人家最后的印象~”年轻爸爸惋惜的叹息,“从我有记忆开始,她老人家就躺在那张昏暗潮湿的竹榻床
上,灰蒙蒙的眼睛总喜欢望着院子里的冬枣树愣愣的发呆。有时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老人家瘦骨嶙峋的脸上泛
起清白色的光。”
父亲向我们描述了怎样的一副场景:久病在床,饱受病痛折磨的老人;抱着丈夫留下的唯一的东西痴痴的等着;恶劣
的生活条件;匮乏的物质生活;这支离破碎的印象让人心痛得揪了起来。我紧紧拽住拳头,摁住胸口,强忍着喉咙痉
挛的难受。
“家慈这辈子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做子女的没资格评说父辈的功过得失,可是和平的爷爷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
就是她老人家。尽管如此,她老人家最喜欢的孩子依然是长相最像家父的和平。”看着爷爷难得失态的神情,我想他
不喜晚辈舀葛腾龙老祖宗的英雄事迹显摆,除了出于低调的考虑,更多的是他心中有怨,这份淡淡的怨,来自对他母
亲的那份愧疚与心痛。
“那时候家慈已经是肝癌晚期,米粒不进。只在疼痛时才哼上两声,平时为了不让我们做儿女的担忧,她老人家都默
默的忍者。疼得实在是难以忍受了,就喝上两口滚烫的泡着油花的开水,以缓解胸口的疼痛。”讲到伤感处,一向坚
强的爷爷不禁老泪纵横。
年轻爸妈和一旁的李妈妈早已泣不成声。在没有吗啡止疼的贫瘠年代,肝癌晚期的老人家是如何度过她生命最后的岁
月,恐怕只有深埋进黄土地的老人才能体会这其中的煎熬。
“医学发展到今天对肝癌的治疗及预防依然是束手无策。”身为医生的简亦轩爷爷痛心疾首,没有什么比看着一个鲜
活的生命渐渐消亡来得更加的痛苦。可简爷爷不知道的是在科技飞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癌症依然是医学无法攻克的
难题。
如此状态下的老人根本无法正常进食,就连自理能力都丧失了。所以钱梁明的怀疑猜忌根本就是无中生有,这让我对
眼前落魄的男人越发的鄙视加痛恨了。
“所以你狠心看着九月怀胎的云芳饿得骨瘦如柴,你依然无动于衷,见死不救?!”钱梁明的控诉让爷爷悲伤的脸上
多添了一道岁月的褶皱,也让父亲疑惑不解的望向爷爷,可是面对众人的疑惑,爷爷突然选择了三缄其口。云芳是个
陌生女人的名字,这其中的辛秘就是父亲也不胜清楚。
“你终于无话可说了,葛金宝,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虚伪卑鄙的伪君子!”钱梁明怒瞪着充血的眼睛,恨不得的冲
上前撕咬下爷爷身上的一块肉,方解他心头之恨。面对如此严厉的指责,爷爷并不打算反驳。可让我相信爷爷是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