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杀 上——洛戢

对自己诚实，对他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体验。

摸清自己的想法后，司徒垂下眼眸，嘴角微微一扬，云风淡轻地说：「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个父母不详，命运同

样也是不祥的人。」

拉法西尔敛起笑容，静静听着他的话，黝黑的瞳孔陡地一缩，闪过一抹阴暗的幽光。

「一个才五岁的小孩……被强迫学习着如何拿枪杀人。」他嗤笑一声，「即使杀不成，也要想尽办法和对方同归于尽

。」

「司徒君……」

看到拉法西尔一脸担心的盯着自己，司徒扬了扬眉，抿直粉色的唇瓣，说道：

「不过，我并不恨我的父母。」

闻言，拉法西尔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冲出口：「怎么可能……！」愕然，他连忙咽回原本想说出口的话，掌心在看不

到的视角下悄悄握紧……

写满不可置信的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那个『他』。

3

怎么可能不恨？

他怎么可能不去恨……！

「因为诚实。」司徒淡淡地道了这句话。

……诚实？

拉法西尔听了后，不禁微愣地蹙起两条帅气浓密的眉。

璀璨的碧绿猫眸充满兴味地眯了眯，他难得的……或许，也只有仅此这次而已，勾起嘴角，宛如虚幻似的，嫣然一笑

。

「你刚说过的，要对自己诚实。」

纯真、发自内心的甜美笑靥，硬生生地捶打在男人的心胸上，让他感到慌张，不知所措，如遇强敌般的——沁出了不

安的冷汗。

拉法西尔呵地轻笑一声，旋即放声大笑。

「哈哈……真拿你没办法。」他柔和的双眼凝视着眼前的猫般瘦弱的男子，眼底深藏的诡谲异动正不安于室地悄悄窜

升。

喟叹，拿起桌面另一组全新的茶器，说道：「喝不喝，我亲自为你一人所泡的顶级热红茶？」拉法西尔挑了眉，话中

明显所含带的意思是：你愿意相信我吗？

相信，或者是不信。

这结局都只有一种。

「……」

热烫纯粹的褐色液体冒着热烟，从壶嘴缓慢、绵长的流泻而出，曲线富含完美弧度地注入那只绘有精致花纹的高级茶

杯内，隐约之中，暗香浮动，宛如盛开的玫瑰般香味四溢。

「花茶？」

「放心，无毒的。」拉法西尔笑了笑，将那杯绝顶红茶放上碟座、摆好银汤匙，递向司徒面前。

「请。」

男人所有一气喝成的流畅顺序，让他只是调杯红茶，却俨然成了一名中古世纪贵族出身的绅士，高贵而优雅、威严而

不失风流。

司徒在他认真的在替他斟满那杯红茶时，眼眸一瞬也不瞬地从头到尾……都把他每个步骤一一熟记，脑海回想、仔细

推磨着，哪里有可疑的地方足以让他能……

趁机对那杯红茶下了毒。

是的……不管信与不信，结局永远都只有一个。

堕入血池地狱和极乐天堂，往往只隔了一条界线……

「……嗯。」他轻应，从拉法西尔手中接过那杯红茶，手指扣住杯耳端起，那股香味浓得隐约中有丝苦涩的味道。

鼻端通常都会习惯性的嗅着有没有异常香或异常臭的味道，但有些毒则是无色无香无味，那该如何分辨……？

「你放心吧，就算再黑心……我也不会用那种鳖三的手法去陷害你的。」男人摊了摊手，

被他点中自己内心的想法，司徒脸色羞赧地浮上一层绯红霞云，随后他两手捧起热腾腾的瓷杯，伸出红艳艳的舌尖轻

轻啜饮着边边残馀的香醇液体。

拉法西尔见状，不禁扶着额头，哭笑不得。

「司徒，你这喝法……哪个人会像你一样，喝着这么绝顶昂贵的红茶，还像只舔牛奶的嬴弱小猫？」他哈哈地大笑两

声。

司徒皱了皱眉，停下自己宛如野生动物般的举止，内心满是一头雾水地望着他。难道不能这样喝吗？

他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粉红肉色舌头，在嘴唇周围轻舔着残馀的汁液，让弹性极佳的两片唇瓣幻散出一层水泽诱亮的光

泽。那模样，就像是只猫一样。

诱惑，诱拐，诱人。

他，又是属于其中的哪一个呢？

「好苦。」咂了咂嘴，这是司徒喝完这杯热腾腾地顶级红茶后的唯一感想。

「真是浪费……」

更正，他不只是只猫，还是只非常难养的猫呢——。「那么，我就让你尝尝一点也不苦的香浓奶茶好了。您意下如何

？」拉法西尔炙热的目光紧窒地锁定他那双在黑夜中也能如此发亮的猫般眼眸，提议的问道。

「奶茶？」

男人含笑地点了点头，随后在他刚斟满的另一杯红茶中，提起另一小壶，缓缓地倒入适量的牛奶，跃进那杯红褐色的

火热情感里，纯白的爱恋如解不开的锁链般呈螺旋状，不断地跳着华丽的圆舞曲，甘之如饴地被并吞、被融合。

宛如，一层又一层的疑云谜团，十分厚重……沉重地让人爱的不爱，不该爱的……却又特别喜爱。

4

这世上总是维持着这种不变的模式。

一次、一次地，让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痛苦万分的血池炼狱。

嘴上说的和真正去做的，都只是随意拿个藉口来蒙蔽自己良心不安罢了。

若没了压力的阻挠，何来又有快感之言？

拉法西尔心脏揪地一疼，眼神露出一丝慌乱，再不着痕迹地用满满的笑容掩盖过去。他抽了手打开糖罐盖子，夹出两

颗晶亮、雪白色方糖。

「要加糖吗？」他笑问。

司徒凝视着他镊子上的糖块，不晓得在犹豫些什么。「加……糖……吗……？」呵。真是陌生的字眼。

看着那如雪般晶亮的糖，他不禁回想起师父严厉的鞭打过他，强迫性地禁止他吃糖。

因为……牙齿要是蛀牙了，哪天不幸中了别人的毒，毒液若从口中进入，牙齿的蛀洞会成为对方有利的条件。从口进

入的毒液会迅速地由洞里渗透到全身体内，而毒遇到热则挥发得更快。

如此一来，敌人就可能轻轻松松的将你打败。

要对自己诚实……吗。他沉下脸，扪心自问地喃喃低语着。

「好。」

拉法西尔颌首微笑，「那，我就帮你调杯最甜的吧……」语落，他十分干脆的扔了好几颗方糖到那杯红茶里。

眼神蓦地变得严谨凌厉，专心、仔细地用银汤匙将溶化的糖均匀搅拌后，男人呼地一声笑了笑，然后端起那杯茶。

那杯由红褐色转为与乳白融合的柔和颜色，茶中央不断旋转着一道小小的漩涡，就像是「幸福」这一词……黑洞似的

力量吸引人、将众人给拉了下去，一块沉沦在那充满迷幻诱惑的美梦中，然而却又让人不知不觉地沉溺、直至窒息…

…

死亡。

他笑眯眯的将茶递给司徒，道：「来，请品尝。」

司徒接过，眼眸迟疑地盯了杯中香气逼人、热气腾腾的奶茶。

「……谢谢。」他抬眸，望向拉法西尔，淡然的语气充满了感谢之意。

轻轻地啜了一口，热烫的奶茶让他的舌头被烫伤了，伴随着刺痛，一股甘甜的味道在味蕾上逐渐蔓延。司徒呆了一下

，舔了舔嘴唇，说：

「……嗯，真的好甜。」

就和你的笑容一样甜腻……

拉法西尔眯着一双眼底闪烁奇妙精芒的双眼，笑道：「不客气，你如果不嫌难喝的话，就好了。」

怎么会嫌难喝呢……

这是他第一次接受别人的心意。有些慌乱，有些无措……司徒只是喝了几口茶，此时白皙的脸庞却顿时红得彷佛喝了

几杯酒。

他故作没事的仰望忽然由万里无云的蓝天白云变为灰蒙蒙、阴霾一片的天空，眼睛眨了眨，热汗一颗一颗地凝结在白

净的额上。司徒轻声说道：「天气，好像变闷热了……」

「看这景象，快要下雨了吧。」

拉法西尔同样地抬头一望，旋即将视线再度转移到他身上，眼神蓦然一沉。

「你……流了好多汗。」

「没，是我讨厌炎热……」因为太炙热的情感，会更加明显地衬托出他冰冷的无情……司徒用手背擦拭了脸上不断冒

出着汗珠，默念着心静自然凉。

但，汗水的出量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要不咱们进去在谈？会比较凉快一点。」

男人轻柔地提议问道，那股异常温柔的感觉，竟让满心慌乱的司徒赫然感到可怕……这是，怎么一回事？

非常的不妙。

司徒挺直腰杆，将自己略显痛苦的神色收起，他面无表情的回道：「不……我该走了……？！」

破碎的声音响起。

他眼神微愕，摸着自己的手腕，突地一阵无力，无法支撑……从他手中掉落的茶杯硬生生的摔在地上，而奶茶泼洒了

一地，像是眼泪般，不断将痛苦的伤口扩大、扩大……

这是怎么了……？

5

身体的力量在流失……

司徒盯了双手半晌，随后迟钝地凝视着破裂的碎片……香气甜腻的奶茶味倾泄一地，那股甜味浓郁得令人感到刺鼻。

甜得……不可思议。

是味道！

这个香味是……他瞳孔紧缩，蓦然顿悟了。

即使现在抬起手背捂住鼻，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那股香味悄悄窜入体内。

也阻止不了……情感的深根柢固。

「想走？」

一双鞋底踩在陶瓷碎片上，走到他的面前，男人高大的阴影，像是猛兽般，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情感……蚕食鲸吞

，掩盖住他拥有的一切。

「呵，你还能走去哪？」

闻言，司徒越渐剧烈的呼吸不禁停滞了一下。

对方忽然由温暖柔和瞬间转为森冷冰寒的迥异语气，让他身体僵硬地猛然抬起头，一双极欲寻求答案的视线，迅速地

失温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拉法西尔已拿下了那副掩盖他杀气不断闪烁的眼眸许久的黑框眼镜，露出最真实的他……森冷、阴

鸷的神情。

映入司徒眼帘的，那个男人的笑容，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以及他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有一种预感，他知道。

他知道……那张英俊帅气、笑容洋溢的脸庞，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向他给予他最熟悉的，温柔微笑……

司徒紧掐着手腕，咽着一口气，猫眸瞠大地瞪视他。「你……」

男人嘴角噙着他一点也不熟悉的嘲讽笑意，「你的父母不要你了，你的师父也不要你了……你的周围，存在的全部都

是对你不怀好意的敌人，任何一个，都不能信任……而这样的你……还希望有朋友？」

「还有谁会愿意收留你呢？」

司徒脑袋乱烘烘地，像是被火烧般灼热剧烈的疼痛，热汗凝结成斗大的水珠，沿着额滑下眼角，泪水似地一并夹杂着

他内心满载的错愕与惊讶。

旋即，他自嘲地笑几声。

「哈……」

「哈哈……」

两人相处的那几个礼拜，私下观察一直到初自见面，对话的一字一句，谈笑声与附近熟悉的景观，如走马灯般从脑海

里一一浮现，

这个地方，自己竟会如此的习惯……有他存在的这个地方。

完全掉入他的陷阱里。

我到底干什么……？

简直就像只小羊一样，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被亲切假扮成「亲人」的大野狼引入了虎口，直到被刀子捅了一刀，

才赫然醒悟过来……

「你……最后还是骗了我吗……」司徒深沉的那一潭湖水般的绿眸被汗水染晕了，他沙哑着声音，低笑的问道。

不管选择哪条路。

他们之间的命运，都只有一条……

「说几句温馨的话就上勾了……你这条肥鱼也太好钓了吧？可怜的小绵羊。」拉法西尔牙充满讽刺意味地轻笑了笑。

司徒双眸透露出杀意地瞪着他，上身的衣物已被过量的汗水给染湿，他一双眼圈底下泛出略微青黑色的阴影，脚步往

后娜了一点。

状况……非常的不好，他的意识已经开始飘忽不定了。

「呵。」他苦笑。

骗人，骗人。

「打从一开始，你对我说出的那些话……全是拿来骗我的……？」

真的是这样吗……拉法西尔！

「你要这么想也是可以。」他挑了眉，鄙视地睨着他冷一声。

拳头紧紧抡起，司徒伸手扶着凉亭的柱子，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他吃力的转过身，以着自己目前的意志力拖移沉重的

脚步。

「别白费力气了。」

「闭嘴！」

「如果你想死的话，可以继续走没关系。」

「什么……呃啊！」

司徒忽然嘶哑地痛呼了一声，随后整个人趴倒在地上。

一粒高速旋转的炽烫钢珠钻破他的黑裤，穿过他小腿上的皮肉、炸开了鲜血，灼热的疼痛感从腿逐渐蔓延。司徒嘴唇

抖地发白，双眸盈满着愤怒与悲痛地狠狠瞪向拉法西尔。

他全身颤抖着，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那个男人是何时拔枪的……该死的为什么没有发现！

他的意识……因为那一枪，疼痛感加上毒香迷药的效果挥发，渐渐地飘远……司徒在最后的印象，他从男人的那双眼

眸中看到了不单单仅是对他的鄙视，还有一丝……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在困扰着他？

为什么要骗我……

他在最后丧失意识前，这么问着拉法西尔。

而司徒也不记得了。

最后，拉法西尔到底有没有回答他……就这么晕眩了过去。

6

你相信我吗？

不信任的话……我就不会接下你递来的茶了。

但，你始终还是设计了我……将我推入地狱，永不复返——

些微刺眼的光线，在模糊的眼前摇摆不定，司徒迷蒙的双眼呆滞地摸索着周围的摆设，意识正在逐渐清醒。他摸了摸

身下躺的床，双手竟然还是自由的……

迟缓地，将朦胧的视线探出落地窗外的风景，外头已是漆黑一片。

……昏睡将近四个小时。

司徒轻微的动了动手脚，身体的关节以及肌肉部分僵硬得不好活动，尤其还被拉法西尔开了一枪在左小腿上……而位

于额角的部位也隐隐抽疼着，呼吸时，甚至会感到喉咙食道剧烈刺痛。

这些……都是吸入毒香之后的后遗症。

自己真的是失败中的失败。他苦笑地闭了闭眼，心脏一阵、一阵地紧缩着，他不能原谅自己，师父……更不可能原谅

他的失败。

拉法西尔没有趁这个机会杀了他，更没有困绑住自己，他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司徒按住自己混沌、沉重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