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就只是站在那里,懦弱的站在那里,勉强的微笑,虚伪的温柔。其实亦晓得,以沈沫的性
子,是不会再去吃回头草的,只是面对感情的事情,谁又能够拥有全然的自信和百分之百的把握呢?谁又不是战战兢
兢如履薄冰呢?
只是虚弱的笑容还不曾从唇角边隐去,却就又忽然的僵住了,而后有飓风般的,于一瞬间被内心巨大的感动与惊奇所
席卷,填满——方才还静静地坐在桌边愣愣地握着手机的沈沫,倏尔一阵风似也的撞进了他的怀抱里,“让我靠一会
儿,我现在觉得很难受!”
一句话说完,还不等尚非再说什么,沈沫自己就已经絮絮叨叨的说开了,像是得了强迫症一样的,“我现在很难受,
真的很难受!我自己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跟我自己说过我已经看开了的,可是接到耿洛的电话我还是忍不住的就
想哭一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
嘴里叽里咕噜含糊不清的说着,沈沫的眼泪也就真的跟着流了下来。跟秦晋说分手的那天他没哭,看到秦晋在住院部
的楼下淋雨的那天他也没哭,他就一直这么硬生生地撑着,居然也撑了过来,可没想到就在今天,就是耿洛那一个寥
寥数语的电话,他却是哭得这样悲惨,在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之后,在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之后。
《十八春》的最后,曼桢紧紧地抱住沈世钧,抱得那样紧,嘴里却固执而又清醒地说,“我们回不去了!”
是的,已经回不去了,大家都明白这一点,可是为什么居然还会这么痛苦,尤其还是在这个时候?一切不是都已经过
去了吗?沈沫不明白。
恨自己的轻率吗?又或者是秦晋的愚蠢和软弱?其实他们之间感情的联系本来就脆弱的可怜,不是吗?又或者什么都
不是,仅仅只是因为那样痛苦的清醒着,知道什么都已经不能挽回了,所以这才痛哭,哀悼那已经逝去的爱情!?
诘屈聱牙,千头万绪,沈沫已经分辨不清了,他只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头像是堵了什么,鼻子也无缘无故的酸得厉害,
他需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他需要找个人靠一靠!迫切的需要!
但是眼泪还正在肆恣的向外奔涌,沈沫低哑的哭声却是一下子全被哽在了喉咙里,戛然而止了。他的嘴唇,被蓦然低
下头来的尚非结结实实的堵上了,以吻,以拥抱,以热情。
此刻的尚非就像是一只不断地吐出细丝又不断地结着网的蜘蛛,一边用丰润的嘴唇牢牢地堵住沈沫的嘴巴,让他再也
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一边勤劳的用尽全身力气的张开臂膀,死死的将胸口的沈沫镶嵌进自己的怀抱里,就像是要把他
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尚非是真的已经忘乎所以了,打沈沫没头没脑的撞进自己的怀里那一刻开始。
小王子在他的星球上莫名的捡到了一颗与众不同的种子,从此开始了他的爱情,而也就是在现在,此刻,他也把自己
的那颗花籽紧握在了手中;
小王子为了他的花儿捉虫,除草,甚至为了不让花儿受到伤害,给花儿罩上罩子。他他待他的花儿温柔如斯!没关系
,他也会像小王子那样的,努力的呵护自己手里的这颗种子,这朵独一无二的花,为他捉虫、除草、施肥,不让他受
到任何的伤害。不,他甚至可以做得比小王子还好,还要耐心,不管花儿怎么任性也都不会厌倦!
他可以发誓,手按着圣经发誓都可以!
撕下所有的面具与伪装,这一刻,尚非就只想这样的吻下去——什么温柔,什么君子,都统统见鬼去吧!他承认他嫉
妒了,他承认他吃醋了,他不想要听到沈沫的哭泣,不想要听到沈沫的那些低声下气的絮叨,尤其所有的这些,都还
和秦晋有关的时候!
曾经的他多么的失策,明明那朵花就开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明明那朵花是世界上最名贵、最独一无二的一朵,可是他
却偏偏的熟视无睹,生生的错过了,他以为,那朵花和花园里所有的玫瑰都是一样的。
但终究,他还是认清了,只有那朵花,才能把他的星球点亮,只要那朵花,才能让他乍喜乍悲,让他足以感到幸福,
让他一觉察到他的动摇,就会不自觉地感到所有的星星全都熄灭了,更让他就算走遍亿万颗星星,也还是想要回去,
回到他的身边!
小王子说他当时太年轻,还不懂得如何爱他,他又何尝不是呢?可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终究还是懂得了,感谢老天
,他终究还是懂得了!
沈沫,那朵花就是你呵,你愿意做我的那一朵花吗?尚非一面继续的狂热的追逐着从唇齿间传递过来的丝丝暖意,一
面在心底不自信的、大声的问道。
沈沫却已经是瞠目结舌了,尚非那样的抱着他亲吻他,然而忘了惊讶忘了羞耻忘了推开,沈沫甚至连把眼睛闭上,都
忘记了。
生涩得像个孩子一样!
被那样无辜清澈的眼睛所注视着的尚非受不了了,渗出热烫的渗出汗来的手掌,尚非干脆的蒙住了沈沫的眼睛。
“既然是你自己闯进来的,那就休想我再放开了!”唇齿分离的间歇,尚非伏在沈沫的耳边,喘息着如是说。
70.忘记(二)
“沈沫,请你去看看秦晋可以吗?他现在非常不好!”
冷冷的张大了眼睛,沈沫抿紧嘴唇,无声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堵在自己家门口的不速之客。
杜子牧原本以为自己既然这样说了,那接下来沈沫肯定会接口问一句,他怎么了,然而没有,于是一霎时就连他自己
都不禁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他喝酒喝到酒精中毒,现在还正在医院里打点滴。”
沈沫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肯说。
沈沫这样的表现让原本就没什么底气的杜子牧越加的没有底气了,但为了秦晋,他还是继续一个人唱独角戏,直到把
话都说完,“秦晋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你,沈沫你就去看看他吧!”
说完了也不知道面前的沈沫愣愣的在想些什么,所以也只能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回望着他。两人大眼儿瞪小眼儿。
等了很久,沈沫这才终于扯动嘴角,开口了,但却不是杜子牧想的那样,“杜子牧,既然你一开始就反对我跟秦晋在
一起,那干嘛不坚持下去呢?何必到了现在又突然变卦呢?”
一时间几乎都要气结,他妈的,他杜子牧若不是为了秦晋,干嘛非得要自己巴巴的跑到别人家门口来受这种鸟气?让
人蹬鼻子上脸的这么一通造?不过既然自己都已经戳到人家家门口来了,当然能把事情办妥了最好,不是吗?
所以纵然心里头已经怄的半死,但面子上还是忍气吞声的努力赔笑道,“沈沫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以前的事情?以前大
家也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你这又是何必?再说现在秦晋……”
“那天我和秦晋分手的时候杜少爷你也在酒吧的吧?”杜子牧还正在聒噪,没想到话刚说到一半就又被沈沫截断了,
而且是用着很不耐烦的语调,“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没事儿那我先走开了!”
“沈沫你他妈什意思?”
原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过是因了秦晋的缘故这才勉强按捺下来性子,只是沈沫的这话也太侮辱人了吧,跟打发
叫花子一样,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软话,他就得瑟成这样,还真当自己是地球超人了是吧?这宇宙没了他就转不动了
是吧?
眉毛一竖脸皮一拉,沈沫的话音方落地,杜子牧这里立即便破口骂了出来,也忘了今儿个原本就是自己送上门来自取
其辱的,“沈沫你他妈真是给脸不要脸,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是吧?秦晋他妈的瞎了怎么着的了,怎么偏偏就看
上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儿狼?要不是看在秦晋的面子上你他妈当我愿意来找你啊,谁他妈爱来不来!”
还正骂得高兴骂得畅快呢,嘀嘀几声车喇叭响,一辆银色的别克已然无声无息的滑到了沈沫的身旁,尚非脑袋也从车
窗里面微微探了出来,“沈沫,这是?”
原本被杜子牧一打岔,沈沫已经忘了今天原定的是要和尚非一起去市植物园看花卉展览的,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面前的
杜子牧脸上还是愤愤的,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消停不了,于是也懒得回嘴,而只是略显厌烦的撇了撇嘴角,沈沫错开了
杜子牧便准备往副驾驶座那里走。而对于杜子牧这个人,沈沫更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没事儿,我们走吧!”
既然说了要忘记,那沈沫便已决意不想再和从前有任何的关联,当然这个从前里面,更还包括着杜子牧这些令人不愉
快的成分!而这个所谓的关联,当然也就包括了不再接触。而既然接触都不在了,那冲突,也就更加的无从说起了。
笑话,所谓的冲突,那也是需要投入精力需要口舌的!
但就是即将错身的那一霎那,胳膊却又被杜子牧恶狠狠的一把抓住了,“沈沫你他妈真这么狠得下心?倒是给句明话
啊!”
这么忿忿然的骂了一通,别人非但不曾发怒,甚至连表情也不屑给予,杜子牧霎时间不仅感到自讨没趣,有些灰溜溜
的,也更加的觉着有些莫名烦躁,有些精疲力尽了,于是就连脾气也懒得发了,扯住了沈沫,杜子牧这次直奔主题。
沈沫今天的脾气却是出奇的好,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既不挣脱也不发火,更加没有横眉竖目的昂起头来直接跟
杜子牧卯上算了,耷拉着脑袋,板鞋又在地上无意识的乱划拉了几下,沈沫这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句,“我不是说了吗
,我不去!”
“可以放开了吧!”
跟换了个人似的,与从前杜子牧所熟悉的那个牙尖嘴利睚眦必报的沈沫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沈沫,杜子牧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的耳朵,而也就是这一晃神儿之间,沈沫已经挣脱了他的手,走到车门的另一边去了。
伸出一直插在裤兜里的左手,沈沫正要拉开车门,原本有些发怔的杜子牧却是忽然的没头没脑的冲着他喊了一句,“
沈沫,你知道秦晋他真的很爱你!”
扶住车门把手的那只手倏尔停顿了一下,而原本漫不经心的扶住了方向盘等着沈沫上车的尚非也因着这一句话,蓦然
就抬起眼睑,犀利的视线直直朝着沈沫脸上探过去,虽然随即便已别开。
而杜子牧的脸上因为这句话,这句他鬼使神差之下喊出来的尖刻而直白的一句话,忽而便也显出了几分古怪而奇异的
神色,似是沮丧,又仿佛懊恼,似是伤痛,又仿佛早已认清,早已心灰,心死。
那样的挣扎,那样的古怪,于是就连着一张原本还算端正英俊的面孔,也都跟着扭曲了。
清澈的目光静静的而又仔细的端详着杜子牧的神情,端详了许久,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沈沫不自禁的便悄然的、古
里古怪的微笑了一下。
“杜少爷,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喜欢的是耿洛呢,还是秦晋?”
71.忘记(三)
已经对自己说好了要和过去告别,亦不会再和过去有任何的关联,饶是这样,但总还是管不住自己,总还是忍不住的
心软。这样的自己……
无声的徘徊在秦晋病房的门口,沈沫不自禁得便感到有些茫然,又有些心烦意乱,总之就是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
乱。
沈沫这里还正在犹豫着自己是进去呢,还是回去,没想到迎头便碰上了过来给秦晋量体温的小护士,而且还是个嗓门
儿忒大的小护士。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啊?都搁这儿鬼鬼祟祟的转悠半天了,我可瞄了你好久了,小心我叫保安了啊!”
汗,自己长得真的那么磕碜那么像作奸犯科的吗?脑子里还是稀里糊涂的,可一听到小护士的警告和威胁,沈沫还是
下意识的便苦笑了一下,有些不笑不得。
而身后的门,也在小护士发出声音的那一眨眼间,蓦地被人从里打开了。
“你怎么……”一听说有人在自己的病房门口转来转去,秦晋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他那个烦人的老催他回去上班的助
理又来了,于是也没了好脸色,打开门劈头就是一句不耐烦的呵斥,然才刚说出三个字来,便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来了。
呆头愣脑的站了半晌,有些惊疑不定的,又有些可怜兮兮的,秦晋这才慢吞吞的叫了一声,“沈沫!”
沈沫两个从秦晋嘴里才一吐出来,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一瞬间不仅是声音有些哽咽了,就连眼圈儿都跟着发了红。
而那样哭丧着脸仿佛被丢弃了的大狗一般的神气,再衬托着秦晋那蜡黄蜡黄的、胡子拉碴的一张脸,看起来真是再落
魄也没有了。
虽然来之前就已经料到了秦晋此时必然是凄惨无比,毕竟在沈沫的记忆里,秦晋是那样干净体面而且还死要面子的一
个人,喝酒喝到酒精中毒,那得是什么样糟糕的心情下才干的出来的呀,可没料想这一见面,现实的情形居然比自己
料想的还要坏,于是这一下什么犹豫什么纠结便不自禁的随风而逝了,此时此刻,沈沫的心底只有无穷的苦涩,还有
淡淡的辛酸在如同死鱼一般的,一点一滴的泛上来,泛出心湖,逼上喉头,是以一时间别说是胸口,就连舌尖,仿佛
也都尝到了黄连一样的丝丝苦味。
却还只是睁大了眼睛,沈沫什么话都没说,也没答言。
自从与秦晋分手之后,沈沫便一天天的沉默了下去,而尚非也从来体贴,从来纵容,这样的累积下来,现在的他就连
气质,也都跟着沉静了。
秦晋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沈沫居然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以这样温柔宁谧这样出其不意的姿态,于
此时的他来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的确是心满意足了,那夜看到沈沫与尚非携手里去,秦晋从那时起便以为自己是真的心死了,再也活不回来了,然而
就是此时,在看到沈沫的那一刻,那一眼,胸腔里的那颗便立即又鲜活了起来,又开始跳动了。
一手拉着杵在门口的沈沫往门里一带,一只脚再伸出去轻轻一勾,门锁咔嚓的一声脆响里,秦晋亦展开双臂,牢牢的
想要一把抱住了面前的访客。
因为最近瘦得厉害,秦晋伸出胳膊来的时候,病号服看起来都有些空荡荡的。也其实是要吻下去的,但经历了那么多
的事情之后,秦晋如今是再也不敢唐突了。
然而却根本连触碰都不曾,就已经被沈沫面无表情的推开了,“我来,只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既然现在看你也没事
儿了,那我就先走了。”
别开眼睛不去看秦晋失落到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也不去看头顶上那雪白的让人有些发晕的日光灯,插在衣兜里的手
无意识的胡乱抓了两把,沈沫期期艾艾的说出一段话来。话一讲完,也不待再表示什么,沈沫的手随即便伸向了身后
的门锁。
“沈沫别走!”
沈沫伸出手去要抓门锁的那个姿势,虽然只是发生在短短的一瞬之间,但于秦晋的眼底,却像电影的慢镜头那样,那
样清晰,那样缓慢,几乎都要定格了一样——沈沫伸出去的那只手,太坚定太决绝了,已经再也看不出来丝毫留恋的
意味。
先前还是大喜,现在忽尔又大悲,秦晋一时间几乎都要透不过起来了,眼前也不禁有些发黑,但总还是记得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