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的骨灰盒,刺耳的唢呐声,稀稀落落的人,一切大概都是因为天气的关系,所以在沈沫的眼底显得格外的苍凉而冰
冷,冰冷的冻伤人心。然后就在葬礼进行的过程中,爸妈单位的领导来了,说是慰问,并且还有抚恤金。
拿给自己抚恤金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已经忘记了,可是奇异的,沈沫清楚地记得那个人的嗓音。那人的嗓子很尖很细
,带着某种趾高气昂的神气,应该是因为唱了很多年的戏的原因吧,一开口,不仅是耳膜,就连皮肤仿佛也能划破,
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是一个激灵。
而且那用牛皮纸信封装着的厚厚一沓钱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沈沫记得,他的手心好像出了好多的汗。真的,后来很
多年每每一想起当时的自己,沈沫就想不通了,十二月那么冷的天,自己怎么会出那么多的汗呢?把信封都洇湿了,
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沈沫先生,该您签字了。”
然而沈沫还正沉浸在往昔里,但一道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却是已经温和的却又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茫然的环顾四周
,就见坐在不远处的沈越、尚非和秦晋都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其中的秦晋,更是唇齿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光景
。
而坐在自己身边的沈老爹,则是用欣慰的、却也是鼓励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在鼓励自己,在自己自己面前的那份文件
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沈老爹和沈越的名字都已经签上去了。而沈沫只要一签,再经现场的律师一公正一处理,这份文件就会立即生效,刚
才说的那些所有财产的其中一部分,就会使他沈沫的。
大家都正在看着他,那种静静的等待的目光,依然变作了一种催促,而跟自己说话的那位律师先生,更是依然微笑着
将一只金色的钢笔递到了自己的手里。
笔身微凉,且沉甸甸的。
心口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微微定定神,沈沫看向了面前的文件,并且顺着律师的指点,钢笔的笔尖,也已经顿在需
要签名的地方。
但旋儿,跟丢开烧红的烙铁一般猝然丢开握在手里的笔,沈沫猛地从沙发撒谎那个弹跳起来。迎着众人意味不一的目
光,沈沫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嗓子也好干。
“我,我再想想!”
然后兔子一样慌张的,也不等大家说什么,沈沫就一下子窜上了楼上的卧房。
47.释怀(四)
笃笃笃,紧闭的大门上响起了轻微的、有节奏的敲门声。
“进来吧,门没锁!”知道应该是沈老爹或者哥哥沈越来找自己了,也知道今天的事情必须要解决,所以环抱着膝头
一个人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的沈沫也没有拒绝来人的入内,而是清晰地吐出了一句。只是那样的音调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环绕,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而已。
进门来的果然是沈越,但殊不知,沈老爹自己,正站在门后面听着。
一进来沈越首先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在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端过来,然后也学着沈沫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落地窗前坐
了一会儿,沈越这才温柔的开了口。
“沫沫,能不能说说,为什么?”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尚非平时对他那样的,沈越甚至也在沈沫蓬松的头发上摸了一
摸。
但沈沫却只是转过头来用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看了他两眼,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对条款不满意吗,还是……”
在沈老爹的遗嘱里,沈勋名下不动产的百分之七十都给了沈沫,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留给了沈越,而他名下的公司股份
之类的动产,则是百分之六十都交给了沈越,而余下的百分之四十交给了沈沫。沈老爹这样划分,一方面是因为沈越
现在正在经营着公司,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动产比较好管理,这样沈沫比较不会麻烦。但也不得不说,这些东西和公
司庞大的股权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够分量。也难怪沈越会这样想。
但不等沈越把话说完,不料沈沫却就已经出声打断了他,“不是的,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这样吗?那你能不能告诉哥哥,到底是为什么?”刚才只不过是一句试探的话,因为在沈越的心里,其实也并
没有这样想,他的弟弟他知道。
非常清楚的,沈越还记得沈沫小的时候。沈沫一两岁的时候,那段时期也是爸爸的公司起步没多久的最忙的时候,他
记得那时自己也不过才十来岁,而家里面请的那个保姆又有些不负责任,老是喜欢把他们兄弟俩锁在屋里然后自己一
个人偷偷溜出去跟人打麻将,所以很多时候,照顾弟弟的责任,就不可避免的落在他的头上。
那时的沈沫长得又黑又胖,胳膊腿儿短短的,跟藕节似地,但蹬起人来却是很有劲儿,并且哭起来的声音也很洪亮。
但其实他不常哭,一般情况下只要他没饿,并且也没将裤子尿湿,他就很乖,特别的乖。自己坐在书桌前面做作业然
后丢给他一个玩具什么的,又是抓又是啃的,小小的沫沫就能一个人在那儿摆弄那个玩具摆弄上半天。沈沫那时候最
喜欢啃东西了,什么都啃,玩具,家具,手指头,甚至吃饭的筷子头和碗,总之他身边出现的一切东西,都能成为他
啃得对象。
并且啃一阵儿东西,嘴角拖着两条透明的涎水,葡萄籽一样乌溜溜湿漉漉的眼珠投向自己,他就会冲着自己依依呀呀
的说,笑,像是要让自己陪着他玩似地。
真是的,现在想起那时候的他们,还是还有点儿相依为命的感觉。只是这样的生活没过两年,爸爸的生意就彻底的做
好了做大了,家里请的人更多了,于是照顾弟弟的责任,也就再不用他来暂行了。并且随着中考高考的来临,还有那
出外求学的四年,渐渐的,他与弟弟之间,好像就已经离得越来越远。尤其是进到公司之后,随着公司事务的接踵而
来,自己对弟弟的了解和关心也就越来越少了。
他是真的很疼弟弟的,但就是没时间,爸爸也是一样。听到沫沫自杀的消息时,他就在爸爸的身边,所以爸爸当时脸
上流露出的那种震惊那些伤痛,他也是感同身受。但因为时光的侵蚀,所以就算是想要去修复去补救,也都有点儿无
从下手。
但就是因着爸爸的这一次生病,没想到就像是喷薄而出的火山一般,借着这个契机,对于爸爸沫沫忽然就表现出了那
样的孩子气的亲昵与依赖,还有那样的焦急与悔恨。而看的出来,爸爸也是很高心很受用,并且乐在其中。其实哪儿
只是爸爸,就是他自己看着,也都不知道有多开心。
所以虽然这份遗嘱他也知道爸爸的考量,但是不管沫沫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同意,也都会不吝给予。以前自己的真
的是太忙太忙了,忙着应酬忙着工作忙着赚钱,但经过这件事情,现在他宁愿把自己的脚步放慢一点,再放慢一点,
以后好好的陪陪家人。
但沈越还正在发愣,坐在身边的沈沫,却是忽然的开口打断了他,声音轻轻的,软软的,还微带着点儿鼻音,“因为
觉得一签字,好像就是在咒爸爸一样,好像爸爸就已经没了,这种感觉,很难受。”
遗嘱,是和死联系在一起的字眼儿,这种东西光是听着就已经很不详了,更遑论还签上字,让它生效,让它变成真的
。
而且除此之外,有一点儿沈沫还没有说,那就是他觉得,沈家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他已经够满足了,所以这些钱,他
不能再要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拿这些钱,那些钱也都不是他赚的,就算他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沈沫,就算他的
血管里,留着和沈家人一样的血。
他是希望自己有钱,而且无聊的时候,他也曾在幻想中YY过沈家的财产,但那也仅仅只是YY而已,其实他从来都没有
想过不劳而获,不是他自己付出了劳动的,他拿的也不安心。更何况提供自己优渥的生活,提供自己读书的机会,提
供自己一个比过去好得多的社会地位,还有那些无法用金钱计量也无法偿还的亲情和爱,借着沈沫的身体得到这些,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卑鄙了,所以他绝对绝对不能再拿沈家的任何东西了。
只是他的话音才落,没想到自己交叉放在胸前的手,却就已经被人用力的抓住了,“真还是的小孩子,怎么会这么想
呢,你也看到了,爸爸很健康啊!不是吗?”
“嗯,可还是觉得很难受。”也是下意识的回握住那只温暖有力的大手,然后低下头去将额头抵在那只手的手背上,
沈沫低低的回应道。
“沫沫别这样,爸爸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在为自己的身后做安排,而是,怎么说呢,是想彻底的卸下担子好歇一
歇啊!你要是觉得不放心,以后就多会来陪他不就好了吗?你说对不对?”看着抵在自己手上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还有那柔软的脖颈,那瘦弱的肩膀,情不自禁的,一股久违了的怜惜之情便从心底生起,而后顺着血液爬满全身,爬
上脸颊和眉宇。
用着比之前更柔和的语调,沈越慢慢的开解道。而且说话的同时,像是小时候的那样,沈越还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弟
弟头顶上的那个发旋儿。
“嗯。”几不可察的微点点头,对于沈越的话沈沫也表示同意,但点过头之后,他的话锋却是又突然一转,“可是,
可是我还是不能签。”
“这次又是为什么?”原本以为已经说服弟弟了,没想到他的态度却是又来了这么一个转变,这次沈越是真的迷惑了
。
然一当沈沫说出来的答案,却是让他随即便忍俊不禁了,因为沈沫哼哼哧哧的给出来的回答竟然是,“因为,那是爸
爸和哥哥赚的钱。”
“说你是小孩子,你还真是小孩子,什么爸爸和我挣的钱,那是爸爸的钱。既然是爸爸的钱,你又是爸爸的儿子,就
算你现在不签字,可日后继承爸爸的东西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再说爸爸这也是为他自己、也为咱们俩着想,他想要
彻底的放下担子好好地玩一玩,也想让我们两个和和睦睦的,咱们又怎么能不成全爸爸的心意呢?”
“可是,可是……”可是我不是爸爸的儿子,不是你的那个弟弟,怎么办?
嘴唇颤抖着,却是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而且沈沫也没有那个勇气把真相说出来,只有眼泪在他开口的一霎,却是就
已然争先恐后的奔涌了出来,打湿整张脸颊。
安定的生活,爱他的家人,眼前的这一切对他太珍贵了,也太圆满了,圆满到不可思议,从前的日子就算是在梦里,
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拥有这一切,所以他真的没有那个勇气去打破这一切。
更何况要自己怎么开口,要怎么去向这样的疼爱着沈沫的沈老爹和沈越去坦白,他们的沫沫已经死掉了,而他们现在
看到的,只是一具徒有沈沫外表的空壳?
他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而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反而才会更难受,更愧疚,也更分外的珍惜,眼前的所有。
只是他还正在可是,身边的沈越却就已经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抱住了,“什么可是可是的,哪儿那么多的可是?我们
是爸爸的儿子,你是我的弟弟,这都是毋庸质疑的啊!既然这样的话,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哥哥,我……”反手回抱住紧紧抱着自己的沈越,哽咽着,沈沫发自内心的唤道。
但沈越却没有回答,而只是更紧的更紧的,拥抱住了他。
48.重见(一)
车子开回家去的路上,沈沫和秦晋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那份遗嘱沈沫最终还是签了,因为沈老爹和哥哥沈越,都在等着他。那种耐心与包容,让人温暖,也让人感动。所以
纵然此刻人已经离开了沈宅,但沈沫的心还停留在那里,还在久久的激荡。
而秦晋呢,则是在这个事件中忽而就发现了一个新的沈沫,一个不同于以往强悍泼辣形象的新的沈沫,这个沈沫柔软
,敏感,天真,稚气,但却又懂事,体贴,尤其是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剔透的水晶一样,蕴含了所有未知的美好与
忧伤。
那是他的宝贝,他和他生活了这么久,他竟然今天才发现!原来他自以为已经全部都了解了的沈沫,还有这样动人的
一面!
不得不说,这个发现让秦晋像淘到了宝贝的孩子一样觉得惊喜,觉得开心,但同时却也不自禁的有些懊恼,有些不甘
。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去发掘这些不为人知的宝藏。而一面懊恼着,但秦晋另一面却又是在忍不住的期待,期待
着他的这个宝藏能在今后的岁月里带给自己更多的惊喜。
所以当面对这一份充溢在狭小的空间中的突如其来的安宁时,既是体贴沈沫的心情,也是出于私心,秦晋并不想去打
破它,更不想去做任何改变,假如要他说的话,他希望这一份安宁能持续的更久,更长,那就好了。且由于心里面充
满了这样轻盈的喜悦的缘故,所以就连他一向都很厌恶的堵车,今天似乎也都不那么讨厌了。其实何止是不讨厌,此
刻的秦晋下意识里还巴不得它堵得更厉害点呢!
只是他还正放任自己沉醉在这份惬意之中呢,没想到路边的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却是猝然的闯进了他的眼帘,
而也就是在那道身影进入自己视线的一霎那,刚才还还包围着自己的那种轻松愉悦的氛围顷刻间也是荡然无存。
站在离自己车子不远处的一个刷着白花花的油漆的垃圾桶旁边的那个人,正是有好些天都已经没看到的耿洛,其实刚
才第一眼,他也不是首先就看到了耿洛,而是他身旁的那个垃圾桶的颜色实在是太扎眼,所以直到目光无意间投往垃
圾桶那边之后,他这才看到了他。
不过,秦晋有些奇怪,听杜子牧昨天在电话里面说的,耿洛不是已经回国了吗,怎么现在还在这里?更何况他的身前
,还站着一个矮胖矮胖的男人。看那个男人的体格,少说也有一两百公斤,而且由于那人背对着他的缘故,虽然从他
这个角度看过去并不能看到那个人的面部表情,但是很明显的,那人应该是在对耿洛说些什么,因为男人短粗的脖子
上架着的那个半秃的圆溜溜的脑袋,正在随着谈话的继续而有节奏的、可笑的晃动着。
但也不过就是猜测而已,毕竟两个人一个面对着自己一个背对着自己,他们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怎么看得到?况且从始
至终,面对着自己的耿洛好像都是抿紧嘴唇一言不发,一副冷淡而疏离的模样,不是吗?再说了,耿洛不是才到这里
没多久吗,既是如此,那除了杜子牧和他之外,他又还能认识几个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出于某种古怪的预感和对朋友的关切之情,秦晋并不希望耿洛和他面前的胖子有任何的牵扯,因为哪
怕只是看着那个胖子的背影和那说话的姿态,真的就已经够让人反胃的了。
然而没想到很快的,眼前的事实却就已然无情的打破了秦晋的幻想,因为那个刚才还在愚蠢的摇头晃脑的胖子,现在
已经开始大胆的上前拉扯起耿洛来,那样子像是想要逼着他去干些什么。而刚才还一言不烦的耿洛此刻则已经变作了
一脸的泫然欲泣了,那种泫然欲泣的神态里,有拒绝,有哀求,还有一点点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轻佻的媚态。
秦晋觉得一定是今天的太阳太晃眼,晃得自己眼睛花了,要不然就是自己一不留神儿看错了,真的,要不然他所认识
的那个水晶一般的耿洛,怎么会跟这样粗俗的人公然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呢?且不止如此,还有就是耿洛的脸上,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