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对这人横生敬畏,从来晓得这世上有傻人,但能傻到使日月黯淡天地无光的,他若拜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晚上吃饭无甚新意,我坐在一帮民警之间也是插不进话,浑浑噩噩地就结束了,单单记得老所长好象哭了,但为什么哭的,全然没有印象。
李刚倒是喝得挺高,出来以后还搂着我说:“哥,我终于可以去市局了。去了市局我好好干,争取五年一个级别,最好再立两个大功,更快。”
我说:那多危险啊,吃的是人命饭。
他摇头:值。哥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年都怎么过来的。在所里这几年,我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抓小偷,平均下来每天都能抓一两个。
我说:这不是好事吗?
他嗤了一声:好什么啊?那些人里面十个有八个带艾滋。
我说:那你怕不怕?
他拿出烟点上:怕。一开始真怕。每天回家都觉得自己已经被感染了,越想越觉得没有盼头,你说人执行任务走的,起码还能追认个什么,我要是感染这玩意挂了,值不值另说,别人怎么看我?上面是给我追烈士还是送锦旗?丢不起这人。
我说:你想太多了。这玩意能这么好感染么?
他摇头:现在不怕了。主要是麻木了。到后来我就越干越没耐性,天天想着干点啥立功,这不,到底还是盼来了。
我说:就王二宝这事?
他嘬了口烟:这事说来还真有点意思,我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环环相扣,步步惊心。
我不信,嘲笑他:你丫写小说呢?
他急了:哥,你别不信,你听我说。上个星期五我抓了个新疆小子,十四五岁,在钟楼广场那儿偷人钱包,抓住了就拷办公室里打了一顿,打完就放了。后来我就琢磨着周末了,出去找点乐子吧。让警校刚毕业那小姑娘值班,就提前下班回家了。我就开着我那小未战,一路慢慢悠悠地晃,遇到个交警二大队的同学,装模作样要查我牌照,我说你大爷的,今年指标完不成了是吧?
我打断他:挑重点说。
他挠挠头:你听我说先。后来我俩就扯皮呢,看见一姑娘从边上走过,长得好看,就是太瘦。走了没几步,好象被个什么东西给绊了,差点摔了。我那同学就冲我眨眨眼睛,说警民一家亲,赶紧去关心关心。我想我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就过去了。我当时制服还在身上没脱,这姑娘一见我,也不害怕,就问我能不能载她一段。
我也点了根烟抽着:然后你就载了?
他说:我把她往后座上一拉,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你丫少给我停顿。
他嘿嘿一笑:我拽她胳膊的时候不小心扯到她袖子,这一扯可把我震惊了,那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
我点点头:原来赶着去溜冰呢。
他眉飞色舞地说:我直觉这里面能出大案啊。就把她领回所里了。这事我也没跟所里汇报,直接去了趟市局。上面立刻搞了专案组,部署了两个月才行动,一收网就是条大鱼。你说这事是不是环环相扣?如果我没抓住那新疆小孩,我可能会更提前一点下班,如果时间上差了一分钟,我就遇不到这女的,那就没有后面的案子了。
我摇头,说你这根本就有问题。
他瞪大眼睛:哥你说哪里不对?
我说:这女的吸毒,怎么可能看到你个穿制服的不但不怕,还让你载她去毒品交易?她脑子坏了啊。
他说:那女的啊,我听说也是系统里的,原来在中院干,跟副院长还有过一腿。后来不知怎么的被开除了,怀的小孩也流了,再后来就开始溜冰了。那时候脑子已经不大清楚了。
我吃了一惊,忙问他:这女的是不是姓韩?
他说:你认识?
我意识到反应过度,只好说不认识,听说过而已。又问他这女的后来怎么办的,他说送去戒毒所了,出来了还得进精神病院,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我忽而叹息,想起韩元当年追老毕的种种,又想起她那晚到我家自愿献身只为入行的坚决,再想起她跟老毕在禅觉寺偶遇的一刹那,只觉得人生是个冷笑话,辛苦摸爬只为出一身鸡皮疙瘩,再似懂非懂地笑两声,就可以交待过去了。
告别了李刚之后我突然很想找人做爱。那感觉仿佛箭在弦上,随时要发。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了,并曾一度以为自己是到年纪了,需求下去了。还曾偷偷上网跟老军医交流,只是谈到一半,才发现对方专治牛皮癣。
老顾的酒店转手了,也不知道做不做这生意了,不过我想即使还做,自己也不会去了。跟那地方芥蒂太深,闹不好一个触景生情,就阳萎了。
掏出手机翻通讯录,看看有没回头草可吃,翻到左宁的时候,突然有种百感纠集齐往心头涌的感觉。心里有些痒,但更多的是疼。疼过之后,忽地我就心安了。
于是打车回家,一觉到天亮。
下班前去了趟法院,找黄河讨活干。我没直接找他,发了个短信,约他在法院后门的茶餐厅吃饭,他来的时候后面还跟了个,我又掐指一算,算出是当事人。
包厢门一关,我就开始了痛苦的忍耐,忍耐想把那人按在地上干几炮的冲动。
黄河说:“我介绍一下,海清集团左总的儿子。左宁。”
我朝他说:换你爸来。
黄河不明所以,认为我是借机向他发难,脸一阴:“不干走人。石城有的是律师要往上叮。”
我何曾在左宁面前被人如此羞辱过,正要甩手不干,左宁给我找台阶下:父亲比较忙,让我锻炼锻炼,反正将来也要继承产业。
我没话说,把服务生叫进来点菜。这期间,黄河始终跟我唱反调,好在这单不小,人民币做了和事佬,使我们再次结成统一战线。
饭没吃完,黄河就提前走了,估计经过上回那事,他也没什么兴致跟我去招嫖了。于是留我跟当事人深入了解,说实话,我倒是很想深入,但不想了解。
我点了根烟,对左宁说:你何必找姓黄的,这不是让我白白少掉百分之二十么?
他也点了根,说:直接找你,你未必肯接啊。
我做无赖状:现在我也没答应接啊。
他说:你以前不让我抽烟的。
我眯着眼睛吐了口烟圈,然后把口袋里的一整包扔给他,说:不够去我家再拿两条,全是好烟。
他突然笑了,说贾律师,时间还早,去哪儿坐坐吧?
我想了会儿,说不太好吧,我想回家睡觉了。
他说:我爸给我开了五千的招待费,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又思索片刻,说:走,叔叔带你去找点乐子。看他有些犹豫的样子,我又补充了一句:你不想知道我平时都去哪些地方找吗?
[1]:出自汪峰——春天里。
44、思念观世音
我这辈子干过很多缺德事,如果要全部罗列一番,大概能说上几天几夜,稍加润色,可直接出版,再遇上有眼缘的,领着三五俊男美女走一趟横店,就是一部收视率传奇。
外在上,左宁完全变了个人:他从以前低调克制的形象中彻底挣脱出来,返璞归真地当起了石城大少。
我坐在一辆保时捷的后座上,通过前方的视镜看见他身上那件阿玛尼,样式没见过。我说:这件哪儿买的?
他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定制的,八万八。
我感慨地说,有钱人,我浑身上下加起来没你一件贵。你干脆包养我算了。
他说:那你坐前排来,我包养你。
我笑了笑,没理他,坐在车里看风景。远远又看见路边闪过老毕公司的广告招牌,这巨物孤独地站立在城郊空旷的农田里,通体闪着清冷的光。外观使它显得遗世而独立,却也难盖本质里的庸俗和市侩。
我忽然很想念老毕。见这招牌便如见人,我知道他尚未放下,便替他私下里着急:左拜关二爷,右拜释迦摩尼,早晚要犯政治错误。但转念一想,释永信都能在外面有私生女,估计这岁月如梭中佛祖的价值观也如梭地进步着吧。
左宁突然问我:我们到底要去哪?
我想了想,说:蓝吧。
蓝吧这地方,与其说它是个吧,不如说它就是个滋生419的地方,但跟普通色情场所也有区别,它不公开议价,一切全凭眼缘,没人组织,也没人被组织,所以安全。这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我还曾经搞过一个明星,一点心得:关了灯,脱了衣服,真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也没更紧,也没更浪。
车刚开过北京西路,我看见电视台的大楼,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孟琪琪,突然就没了兴致,跟左宁说:不去了,还是回家睡觉。
他不理我,径直朝前开。
我说:你就让我回去吧,我有点累了,不想玩了。
他还是不理我,车已经开过了蓝吧,朝城东一路驶去。
我耐心全失,推了车门,准备跳下去。车门刚开,便只听一声尖锐轮胎刮划路边的声音直捣耳膜。
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初始加速度再大一点的话,理论上我是完全有可能在这一秒钟内撞死在前排座椅上的。
保时捷以一个奇怪的体位停了下来:车头紧擦路边水泥台阶,而车尾则让出一个了几乎车身的距离。左宁转过头,愤怒地看着我说: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吗?
我说:岂止不愿意,简直一分钟都受不了,我求求你,赶紧把我放了吧。
他说:贾臣,你非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演戏有意思吗?
我说谁他妈跟你演戏,我就表达一下个人诉求行不行,我对你没兴趣了。以前可能有过,现在肯定没了,你就是现在脱光了我都能保证不硬,你要不信我们就试试。
他便转过头去,说你走吧。
我就逗他,说我真走了啊。
他说:滚吧。
我开了车门下去,就听见他极重地敲了一下方向盘,说:滚!
每个人都有一个底线,在这个底线之前,他可以极尽所能的去忍受,但是一旦触及了这条线,他就会自我保护起来,因为他知道,无需更多的尝试,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继续尝试的结果无非是使自己的底线一降再降而已。
我很庆幸他没真的试一试。
保时捷紧擦着我身边飞过,使我觉得自己的皮肤似乎都要烧了起来。它带着属于这片土地上所有富二代所特有的愤怒,消失在夜色中的一个个红灯之后。
什么是真实?此刻就是真实。我也是真的,他也是真的,而我们从前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是。
我顺道去逛了趟蓝吧,进门就遇见个熟人:林检察长。
他快乐地朝我打招呼,说来来来,给你介绍个帅哥。于是我便快步上前,见他身边果然坐着个好青年,妆容颇具时下文艺青年的特点。
我就弄出一张兴奋又故意收敛的脸说:你是那个XXX吧?我看过你演的片子。我是你铁杆粉丝。
帅哥就呵呵呵地笑,说我在电台上班,不露脸的。
一听声音,我心里就明白了:百利甜。
林寒川就笑嘻嘻地站起来,说你们聊,我去趟洗手间。然后路过我耳边,低语道:留给你了,我去别地再找找。
我感激地拍拍他:好兄弟。
之后的一切都进展顺利,在我递出名片之后。这百利甜极其热衷于社交,大概对我印象也不错,聊了一会儿突然把酒杯一推,说这里的红酒不行,都是超市货。我立刻会意,说我家还有半瓶大拉斐,要不要尝尝。
他欲拒还迎,说这么晚了,不太方便吧。
我趁胜追击,说:没事,晚上就住我那儿,你睡床,我睡沙发。
话到这份上,再装就过了,于是一桩交易就这么秘而不宣的达成了。
外面起了风,石城深秋的夜晚格外冻人,我也没多想,便将西装外套脱下给他批上,他眼波流转,看着我问:“贾律师,你对人都这么体贴吗?”
我一边拦的士一边答他:“不,只是对你。”
“我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我刚拦到车时,他有了定论。
我把他一把搂过,塞进车里:你干脆说我不是个东西就得了。他便又呵呵呵地笑。
到了家,我装模做样地跟他喝了两杯,然后便问他困不困,想不想洗澡睡觉,他还装贞洁,问我说,你真的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我拍胸脯保证,正人君子,在水一方。
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就真在沙发上扔了枕头准备睡觉,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进了卧室,那一眼极其幽怨。
我就喜欢玩这游戏,你不是想耗吗,那我们就耗着,谁耗不过谁呢?于是灯一关,和衣就寝。果然不到半个钟头,便听得黑暗中甜得发腻的声音响起:哎,你睡不睡的着啊?
我也懒得废话,猛地将他拽进怀里,再一个翻身将他压下,他的呼吸急促,陌生的体味迎面扑来,我被原始的欲望牢牢控制住,急切地剥光了他。
这就是419的快乐所在,不需要任何繁琐的前期铺垫,大家各取所需地抱在一起,天一亮,谁都认不出谁的脸。
一片春光旖旎之时,我正打算做做前戏,酝酿气氛之际,这小子却突然对我说:哥,你玩过bondage吗?
我被他问蒙了,说:什么玩意?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就是捆绑。哥,你想不想玩点刺激的?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心一横,总之你也不是我什么人,你要玩我也没什么损失,于是边上扯了条领带给他双手绑在头顶。我说你哥也不是圈中人,不会讲究,你就凑合凑合吧。说完把他抱起来,进了卧室,扔在床上。
我关了灯,上衣都懒得脱,褪了裤子就压过去。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直截了当的粗暴,我便无所顾忌,任由恶毒的字眼从嘴里蹦出来,一面咒骂一面释放,脑子里回荡的总是左宁那一句滚。
这一晚,我一共做了他四回,超强的续航能力使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做完了我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醒来时才发现他浑身青紫,手腕被勒的地方大概是血液不流通,也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紫勒痕,突然就清醒过来,回想前夜种种,发觉自己竟如此残忍,犹如失控的野兽,心里不由后怕。
于是悄悄替他松了绑,又做了早饭留下,另附字条一张,向他致歉,并叮嘱他醒来给我短信,如果哪里受伤了我就带他去医院。
谁知刚到办公室我就发现情况不对,这小子给了我发了大量短信,内容繁杂,有让我按时吃午饭的,有让我别长时间对着电脑的,有说总之无微不至,处处周到,大有爱上我的意思。我大为惊叹,玩419能玩出真爱的,也算是一朵奇葩。
几天后,事件不断升级,他甚至还帮我办了张健身卡,让我下班去健身房锻炼。而一旦我短信回迟了,或者没回,他的电话马上就到。我后悔不迭,又不堪骚扰,只好关机,却因此错过了业务电话,正苦恼不已。张爱民路过,见我一脸苦状连忙支招,说你不是有个来电防火墙嘛。我如蒙大赦,赶紧把他号放进去,谁知没过一会儿,陌生号码又打进来,劈头盖脸就问我什么意思。
我见他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不敢表现得太当机立断,就哄说身边事多,让他等我电话,晚上去接他下班。
再之后他甚至找来律所,幸好我跟钱晓峰打了招呼,将他挡在外面,只说我去外地办事了。我见他不死心的还在楼下转悠,心里又有些异动,想这都造的什么孽,我贾臣何德何能,竟可获人真心。
他再有电话来,我就以在外地办案为名,匆匆挂断,或者干脆不接。这事害我几天不能回家,天天睡在律所,恨得牙痒,又无人可怪,只能怪自己。是为烦心事一桩。
而另一桩则是王二宝的案子,毒案是大案,上面若是能牵出条粗线来,谁是庄家也就一目了然,或许我这的警报也就能解除了,因此天天去电话找李刚跟进,然而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似乎线到了王二宝这就断了一般,我便又把心悬了起来,一刻不敢大意。
过了没几天,左志强打电话找我,又约上黄河以及主审法官一起吃饭。左老板现在吃饭都喜欢把儿子带着,大有培养接班人的架势。左宁面对我表现得不咸不淡,能躲则躲,似乎在尽量避免正面接触,我便用简单大方的表达来化解这种敌意,因为我深知自己越是表现得自然,他就会越加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