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的听着,足足有一盏茶时分说不出话来。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师父?”我终于能开口了,怒道,“我凭什么要信你的话?你当然不会承认这是你做的了,你怎么再随便栽赃我也不会相信你!当初你可以轻易的栽赃给我,现在又如何不会抹黑我师父?”
他直直的看着我:“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唐突了。”
他冷冷一笑,随即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你不信就算了。我也只是推断而已。你一直说,你要查到真相,而实际上,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你想要的‘真相’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来就没说过我要硬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找证据!”
“难道没有吗?你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到苏澈的身边,其他的不利于这个结果的推想和证据,你都统统视若无睹……”
“我就是喜欢我师哥!”不知为什么,从未在人前提过的话此刻脱口而出,几乎不假思索,如同泄愤一般,“这都和你无关!”
“和我有关。”他断然说道,“因为你想杀我。”
“那又如何?我反正也杀不了你!”
“虽然杀不了我,但我也会受伤,”他闭着眼睛,淡淡的说,“我也会痛的。”
他的声音很轻,最后的话几乎为不可闻,像是睡着了随口呓语一般,可是我却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
只觉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当下转过脸去,住了口。马车中沉寂了下来。
我不敢再看他,只能自己默默思量着他说的话,他推想的细节,两年来的往事一幕幕,都在眼前戏幕般的浮现。我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有理,只是实在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偷偷瞥了他一眼,但见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留给我一个平静的侧面。因为双眼闭着,额心的刺青便显得格外醒目,带着淡淡的幽蓝光泽。
我心里想:同样是烧灼留下的痕迹,为什么他的就那么好看呢?
而他也不再同我说话,一路只是似眠非眠的静静坐着。既不说话,也不再看我。
行到了晚间时分,马车停了。他吩咐手下定了客栈的后院套间,带了我进去,解开我的穴道,让我吃饭。
我被他足足闭穴了一整天,手脚都酸麻无比,坐在椅子上颤巍巍的拿起筷子,还没扒饭,筷子便从手中掉落下来。
他自坐在一边的长榻上练功,也不来睬我,我愤恨的咬牙瞪了他一眼,抓起筷子胡乱扒起饭来。这些菜肴饭食比我过去自己吃的那些不知要好了多少倍,我却是食不知味,如嚼草芥,随便打发了一顿,独自在桌边生起闷气来。
他见我吃完了,便叫人来把桌子收拾了个干净。
我惊讶:“难道你不吃了?”
他冷冰冰的看我一眼:“不想吃。”
我在心里暗骂自己:他不吃便不吃,我何必要问他?这种家伙饿死了最好。
他似乎完全不饿,只是自顾自的练功,我也便自顾自的出神,知道自己跑不了,也打不出什么歪主意。
漏刻在不知不觉间很快转到了巳时,他总算睁开眼睛,冷冷的看着我,倏然站起身来。
我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他走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力气大的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了。
我大喊:“你要干什么!放手!”
他冷哼一声,将我用力拖下椅子,不顾我的踢打挣扎,一路拖着我走到长榻边,狠狠一甩手,将我扔到榻上。
我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他又要与行不轨,强迫我做那种下流的事情,谁知他将我扔在这里,不知道他葫芦里埋的是什么药。
他走到床边,抓起一床棉被,扔到我的身上:“你睡觉吧!”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究竟是好意还是想折磨我。
他看见我的样子,冷笑道:“你很怕我侵犯你么,抱歉了,我容止危还不至于对一张毁了容的脸有那么大的兴趣。既然你这么担心,委屈你睡一下榻椅好了。”
我不怒反笑:“我毁了脸确实是大有好处,我本来也就不想治,让你倒胃口更是太好啦!”
我把被子一扔,站起身来,就想往门外走。
结果,连他出手的动作都没看清,就觉得腿上一麻,一下跌坐在榻上。
“你干什么?都说的那么明白了难道还不许我走么?”我气的大声质问道。
他一句话也不说,吹熄了蜡烛,自顾自的上床睡觉去了。
客栈的房间甚是宽敞,也更因为此,一安静下来就显得格外冷清,月光透过格子窗棂,在地上留下一小块方形的空白,我躺在长榻上,裹着被子,却怎么都睡不着。
左思右想,辗转反侧,月亮渐渐升至中天,夜已经很深了。
心里堵的慌,难受的要命,不仅仅是因为他说的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还因为……说不上来的原因。
胸口被硌的很疼,翻了个身,伸手摸了摸,是那个小玉貘。我不高兴起来,有点想将它扯下来。只是这么一来,师父留下的唯一线索也就没了。
那些事,究竟是不是师父做的呢?他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虽然一早就有点怀疑师父了,但想到这么这么歹毒卑鄙的事也是他做的,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要是苏澈知道了这些,不知道会作何想?
他一定也同样不会相信的。父亲从小就严格的管教他,教与他种种礼法和规矩,这样的父亲,竟然会下春药让他同男人欢好?想想就很荒谬。
想到自己跟苏澈的那一夜,更是脸上发烧。最深的印象就是痛,痛的要命,像是被撕裂一般……
只要对方是苏澈,再痛我都是愿意的。
可是如果对方不是苏澈……是另一个人的话呢?
我猛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男人就是这样,联想的能力太强,从那一夜联想开去,竟然又想到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可是心里却更加难受起来,这次连鼻子都开始发酸,房间里气闷的好像要让人窒息一般。
我根本就不想留在这里,我要想办法逃走,我不要再见到这个可恨的人,我都已经不打算杀他了,他还想怎样!这么折磨人有意思吗?
逃出去了以后,我要自己去少林寺找了尘大师,不管能不能问出什么,都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还能回到苏澈身边吗?不知道。若是能回去的话,我也不会再去让他困扰了。他要自己成亲也好,要我成亲也好,我都会听他的话,只要能默默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我不会再对他说我爱他了。
若是不能回去,我就自己找个地方,种田,养猪,做做小生意,脸毁了没法治也不要紧,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也好。
越想越是伤心,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
床头一阵响动,容止危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他走到我的长榻前,一声不响,似乎是在看我。
我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装成睡的正熟的样子,心里却如同那个擂鼓一般,声音响的连自己都听的到。
他俯下身,一把便将我连人带棉被的抱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我一下子挣扎起来,浑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正在装睡。
他不说话,只是横抱着我回到床上。
“放、放开我!”
他将我紧紧圈在怀里。
“你松手……!我喘不上气了……”
“其欣,你生我的气了?”
我用力想推开他,但显然只是螳臂挡车。
“……对不起。”他低声说,“你原谅我吧!”
“你,我不要听你说这种话!”
不知为什么,我的声音在发颤,连挣扎都快没了力气。
“我是认真的,”他柔声说,他长长的睫毛好像碰到了我的脸,痒痒的,声音又低又软,说不出的好听,“我先前只是说气话。我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其欣。”
“不,不要这样……”
“别生我的气了。”他微微埋下头。
两个人贴的本来就近,他只是略略一低,四片嘴唇便相交在一起。他想深入的吻我,我却只是僵硬的微微发抖。
他拨开我的乱发,凝视我的脸。即便月光昏暗,我也清楚自己的脸看上去有多丑。心里莫名其妙便是一阵钝痛,眼泪真的差点流出来了,我下意识的躲避着,将头扭到一边,想往棉被里钻。
他亲了亲我的鼻尖:“记不记得我以前教你的,恩?嘴巴张开一点……让我进来。”
他再度吻住我的时候,我几乎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挣扎让亲吻变得激烈,嘴唇摩擦吮吸的间隙,他用力撬开我的牙关,把舌头探进来,侵犯着我的口腔,反复用力吮吸我的舌尖,。渐渐的,我只能在他怀里勉强抗拒,却没法推开。
分开的时候两人都急促喘着气,口角湿润,身上也发烫。
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怎么的,我的脸上通红,嘴唇微微颤抖着,只是望着他,却没说话。
他的脸上微微泛红,默默的看着我,只剩下满屋子暧昧的粗重呼吸声,听着反而更让人面红耳赤。
我不敢再和他对视了,翻身转脸:“……我,我要睡觉。”
他把我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睡吧。”
我的心跳还没平稳下来,脸贴着他的胸口,又有加速的趋势。
夜晚十分安静,窗外连一丝风声都没有。窗内,他只是抱着我,渐渐睡着了。
次日早晨,醒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又回到了血尘山顶。
他睡在我的身边,墨黑的头发如水一般泻落在枕头上,侧脸对着我,手还是搭着我的腰。
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我发现我越来越害怕看到他了。
“你还是不敢看我。”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甚至都记不得是多久以前的时候,他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我是不是很好看?”
那时候的我差点被口水呛住,敷衍说:好看,好看。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你很好看,我喜欢看你。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是闭着眼睛,要是可以看不见他就好了。
第五十二章
容止危醒来的时候,我正在装睡中。我感到他慢慢靠近过来,虽然闭着眼睛,我还是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在逼近,紧张的眼皮都抖了几抖。
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只是俯头在我的嘴唇上亲了亲。
我羞赧的转过脸,他便又在我脸颊上亲了亲。
我实在装不下去了,猛的坐起身来:“你干什么?”
他毫不费力的便将我一把推倒,扳住我的脸又吻了下来,我挣扎不已,怒吼道:“你做什么,放手!”
“不做什么。”他一脸淡定,“叫你起床而已。”
我瞪着他,呸了一声,翻身下床便想穿衣洗漱,却到处找不到自己的衣服,这才想起昨天被他抓住后赤身裸体,一直都是裹着他的外袍而已。这下我束手无策,拖着被单翻找了一圈,终于可怜巴巴的回到床前:“喂,你给我一件衣服穿啊。”
“你过来,我来替你穿。”
“……”
我知道多半没好事,硬是站在当地不肯过去。容止危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懒洋洋的下了床,抓起身边的一件亵衣,轻轻披在我的身上,顺手勾住我的腰。
“喂,”我推开他,不满的说,“这是你穿过的。我不要。”
“哦,那么你就不要穿好了。”他慵懒的说,嘴角勾起邪邪的笑意看着我。
我只得不挑不拣,乖乖的穿好衣服。
坐上马车后便是继续赶路,他没再点我的穴道。我撩开帘布,一路注意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揣摩着如何逃跑。
容止危一一看在眼里,也不来阻止我,脸上仍是挂着微微的冷笑:“你跑不了,不用白费力气。”
下了官道,随即走上了林间小路。车行了一个上午,停了下来。马夫解开绳子,带马去吃草顺便休息。我坐在车上,对着窗外东张西望。小道两旁树林甚是茂密,鸟语阵阵,花香扑鼻。我看见枝头上停着一只漂亮的画眉鸟,正啾啾啼鸣,不由得看的出神。
当初浮剑山上也有许多这样的画眉,小时候最喜欢爬树掏鸟窝,长大后还抓过一只画眉送给苏澈,被苏澈放走了。
正想的入神,容止危突然走下了车。我茫然的看着他,他俯身捡起地上一片落叶,转头对我微微一笑。
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脸庞就如同白玉雕琢一般无暇,雪峰似的鼻子高高挺起,嘴唇勾起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我几乎看得痴了过去,呆呆的看着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压根没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
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听到一阵微不可闻的风声,那片落叶一下子就飞了出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眼,大喊一声:“你干什么?”
树枝一颤,那只画眉来不及振翅,便直直的从树上摔了下来。
我几乎浑身发冷——他的心肠竟然如此狠毒,连一只无辜的小鸟都说杀就杀,毫不放过。
容止危轻轻一抄手,便将那画眉捉在手中,回过头来:“你在看它?”
他的脸还是那么美,却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我看看鸟都不行?”我大声说,“你干嘛要弄死它?”
“谁说我弄死它了。”容止危坐进车里,将画眉放到我手中。
小鸟扑了一下翅膀,瞪着黑溜溜的圆眼睛看着我,晃了晃毛茸茸的脑袋,说不出的可爱。
我惊喜摸了摸它的脑袋,看看它身上,一点也没受伤。我立刻明白过来,刚才树叶只是擦着它的羽毛而过,它是受到惊吓才掉下来的。
我又是庆幸,又是佩服:“你真厉害,那么快的出手,那么准的力道。
容止危看了看我:“这是《封喉剑经》里面的功夫。若是你喜欢,我可以教你。”
“剑经?”我疑惑,“可是你刚才没用剑。”
“剑之道,重意不重形,无招胜有招。”容止危说,“御剑自如,剑不离手,以剑伤人,是剑术的第一层境界;无剑之剑,化气为攻,意在剑先,是剑术的第二层境界;飞花走叶,万物皆剑,处处剑意,是剑术的第三层境界。只有练到第三层境界,才能体会到剑术的奥义。”
他说的话,于我过去的所学所见完全不同。以前师父一直要求我们苦练剑术,牢记招式,熟能生巧,而在他口中,招式却完全不重要;苏澈一直努力练剑,剑不离手,而在他口中,这也不过才第一层境界而已。
一番话话仿佛让我走进了一个武学的新世界,看到了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东西。
我不禁心生向往,脱口而出:“你教我好不好?”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他是魔教的人,我是浮剑山庄的弟子,又如何能出口要学魔教武功?没想到只是一念之差,我竟然堕落到这样的地步。
“你说呢?”他说,“我从来都不会拒绝你。”
“我不学了。”我改口,“这是你们魔教的武功,我才不要学。”
“魔教?”他冷笑道,“江湖上只要有自诩正道的人,就必然会有魔教的诞生。正邪之分若是真那么重要,我天重门早就江湖绝迹了。”
“谁说正邪之分就不重要了?”
“既然重要,那么你告诉我,正与邪的标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