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莫辞反射性的脱口而出,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丝毫没有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
灿烂的笑容让桌上的几人毫无招架之力。
为什么阿辞笑得如此白痴……他平时不是囫囵吞枣的吃饭,从不作任何评价吗?
莫言收回伸到半空中的筷子,颇为不解。阿辞不会是昨晚疯闹的过头了,还没脑袋清醒吧。
阿辞这孩子今天怪怪的,难得没有阴沉着一张脸和他顶嘴。不似以前狼吞虎咽的糟蹋食物,还笑了……
莫老爷子拿筷子的手抖了抖,又打量了莫辞几眼。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老爷子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见莫辞依旧灿烂的笑脸,试探般的问向莫辞
:
“阿辞,今天和我一起去白云餐厅?”
03.
白云餐厅……
莫辞知道白云餐厅。
那是C市最高雅的餐厅,也是莫家产业的一部分。上流社会的世家公子、名媛淑女、商界大鳄都要限制用餐的高门槛
餐厅。
C市能走进白云餐厅用餐的人不过两百人,而拥有VIP贵宾卡、能常带人共餐的只有寥寥五十人。白云餐厅的浩大噱头
可不是捏造出来的。先不说白云的掌勺大厨是饮食大鳄莫老莫知行,光是厨师班底就比其他餐厅多出五倍。这是什么
概念?
一般规格餐厅的厨师在三十人左右,而白云是将近一百人!这代表,在这家餐厅,你可以任意点你喜欢的菜色,无论
是西餐中餐乃至是非洲某部落的菜色,白云的厨师都能跟你整出来。一百人的厨师团大多来自莫家分家,也就是手把
手的教出来的大厨。他们在家族的安排下,会到世界各地学习厨艺,吸取当地菜色的精髓,加工过后载入莫家的菜谱
。有成就的厨师会获得更高的工资和地位。
莫家是什么来头?
莫家是厨艺世家,相传祖上世代为厨,不少莫姓族人做过皇家的御厨。
当年八国联军侵进。德、法联军突又西进,慈禧太后从太原起驾逃出皇宫之时随行的御厨中就有莫家族人。后来清朝
覆灭,御厨一职不复,莫家人整顿行装,带了妻儿老小数十口,逃亡到国外。凭着典当昔日皇太后赏赐的珠宝字画毅
然从商,涉足餐饮业,在国外发家。中式餐馆、中西合并式餐厅在国外占有一席之地。
三十年前,莫家上任家主带着族人重回故土,在商贸业发达的海滨之城C市落户。从连锁店到转型到星级餐厅,又是
一个传奇。
C市名流商贾不少,海滨之城的特长也不少。这使得C市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有了一项新的乐趣——好尝美食。莫家人厨
艺高超,又在海外占有资产,C市几个以美食为乐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肯为莫家撑场。这是莫家餐厅和家族厨师能在C
市占有一席之地的原因。
莫家餐厅的厨子手艺极好,但能亲口吃上最正统美食的餐厅只有白云一家。
莫家的几个顶级大厨都留在白云工作,莫老爷子偶尔在兴致来时也会到白云做上一两道菜。试问这种阵势的白云餐厅
怎能不耗费这么大的排场?
当然,莫辞清楚知道父亲让他去白云的用意。
前一世的自己多次被父亲强制性的带进白云,学习厨艺。父亲研发新菜,试用刀具的地方就是白云。白云的厨房是精
心配置的,五十平方米的面积略显空旷,是父亲的私人空间,就连其他的几位大厨都难以进入这扇装配了智能锁的厨
房。
莫辞诧异地看了父亲一眼,看着面前精致的瓷碗上的花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像以前那样,言辞激烈的说出“君子远
庖厨”之类的浑话。
僵硬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老爷子心中一喜,不自觉的咧咧嘴角,投向莫辞的目光热切了许多。用一个比喻来说,就是看案板上的大鲶鱼……
放柔的面部表情,使得额上几道浅浅的纹路也舒展开来。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老爷子是龙心大悦了。
“下午去吗?”莫辞觉得打了个寒颤,补充到。
为什么以前没觉得父亲的目光是如此恐怖的……
就如同被苍蝇叮住了裂缝……哦,抱歉,父亲,我不该把自己比作成那个裂了缝的蛋,当然,您也不是那只讨厌的苍
蝇。莫辞不敢正视自己的父亲,这种将头埋得很低的姿势更像是羞怯忸怩。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来总是与父亲针锋相对。认为母亲的意外死亡是父亲一手造成的,而父亲对母亲不忠,又迅速迎
娶了另一个女人,这使得他对父亲满怀怨气。养成叛逆的性格,就连父亲大声训斥自己的时候,也是冷笑相讽的。
大多时候,父亲怒极,恨不得扬起巴掌甩他一耳光,却在看到他与母亲相似的面庞上的倔强之色后悻悻地收回巴掌。
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留给他一个宽阔的背影。
常常能在记忆里回忆起这个背影。莫家败落以后,莫辞一无所有的躲藏在那个房租低廉的地下室里。
午夜梦回,泪沾襟。
全是因为那个渐渐消失的宽阔背影。那个时候,才真正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何等的懊悔?方悔迟呵!
莫辞是倔强的性子,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即使是梦,即使明日清晨醒过来的时候,又回到那个潮湿阴暗的地
下室。他也要尽孝道,顺从父亲的安排,享受父亲给予的关怀爱护。
然而,美梦成真,一切都有可能弥补的时候,说出口时。感情澎湃激荡又动荡摇曳。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让发丝遮挡
住再次汹涌起来,泛着波光的双眼。
难为情。
莫辞将心里冲动喜悦又悲伤自艾的情感归为此类。前世从未向今日一般恭顺未违父亲的意愿。
乖顺的在父亲面前点头,不再像以前那样剧烈的反对学厨,放言绝不会踏进厨房一步。认为男人学厨掉底子的自己,
点头应允做起来陌生而又僵硬。主动提及学厨更是别扭至极。
父亲,会怎么想?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餐桌上的另外两个男人但笑不语,用包容的眼光看着莫辞。
他今天的举动甚是反常,但他终究是他们的家人。
无论他做过什么,只要他还在莫家的一天。
他就是他们的儿子和弟弟。
“嗯,是下午,你准备一下吧。”
老爷子轻咳了一声,从椅子上起身,接过达叔递过来的拐杖。出了门。
莫言无声的凝望了莫辞一会儿,冲他点点头,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去酒店了。”
“嗯。”
莫辞吸了吸鼻子,这个动作让他多了几分稚气。
餐桌另一头的女人也匆匆起了身,有意无意的从莫辞身边擦过,高跟鞋停在莫辞的右侧,接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熏过
来。高跟鞋嗒嗒的响起,人已经出门了。
莫辞握紧了拳头,看着女人纤细的背影,眸光明灭。
有我在,你不会得逞。
但愿你现在还没有动那种心思。
餐桌上只有他一个人坐着,达嫂正忙着收拾桌上的碗筷餐具,仍是担心的看着莫辞:
“小少爷,不舒服一定要看医生哦。”
她方才在厨房里听见老爷子的怒喝,以为今早又要上演一副斥子的画面。老爷子火气旺,小少爷又倔的像头驴……
没料到最后老爷子会面挂淡淡的笑意,高高兴兴的出门。
发生了什么呢?
莫辞被达嫂关切的提醒打断了思路,摇了摇头,抿嘴笑了笑,飘飘然的上了楼。
或许他需要躺在床上清醒的想一想。
这莫名其妙的时光倒流带给他的狂喜。
以及,已经知晓却会完全颠覆的不一样的人生。
04.
莫辞看到装帧华丽的白云餐厅,真的感到恍若隔世。
一幢遮掩在浓密树荫下的三层洋房,古色古香的大门,朱红色的屋檐,隶书大字“白云”显得纯净而又张扬。刻在一
块黑匾之上,充满灵气的红格子窗棂静立一方,经过处理的青砖墙透着神秘古韵。同意不张扬地表达自己凭栏意的那
种孤高。若非有心人或者有缘人,第一次经过它身边只怕是正当要失之交臂的。
这就是白云,并不是建在人流涌动的繁华都市。相反,白云建在人少的市郊,名气更是居高不下,进出的客人都是高
雅有礼的。
一进门便能体会得淋漓尽致。一架货真价实的马车豁然出现在眼前,这是从国外华侨手里花大价钱收购来的上百年历
史的真家伙。此刻却装载着陈年的酒坛,未曾食而已闻酒香,让人有穿越时空的错觉。
实际上这辆马车的身后还隐藏着C市餐厅中最大的步入式酒窖。这里集中了来自法国、意大利等传统产区和澳大利亚
、智利等“新世界”产区超过1000瓶的各种优质葡萄酒。你可以在评酒师的陪同下进入酒窖,配合菜单的口味向你推
荐最合适的餐酒。
大厅经过几次装修,更胜以往,大气庄重,不乏典雅,清新简洁更显华丽。原先的中央大堂部分被改制成了半封闭,
呈优美弧形的卡座式包厢,不仅典雅非常,而且使得每一桌用餐的客人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更符合现在的餐
饮潮流和趋势。
餐厅一层为黑白简约风格的的散客区,二层为古色古香的中国风格的特色。三层是最富特色的包厢区。其中三间最为
顶级的VIP包厢,自带客厅、书房、卫生间和上菜房、休息区,极尽奢华之能事。
白云有让人一掷千金的消费,品尝美食的资本。
莫辞站在大厅看着来往穿梭的侍应,习惯性的拉了拉袖角。没过一会,一个机灵的侍应走了过来,在看到来客是莫辞
后轻车熟路的将莫辞引到餐厅的最底层——烹饪的地下室。因为身份限制,他不能走进去,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离开了。
地下室的光线很充足,比起前世蜗居的破旧地下室好上千倍不止。可推开门的时候,莫辞仍觉的窒息感铺面而来。
父亲的叫声把他从窒息中拉了回来。明亮的水晶吊灯照应着走廊,让这里比外面更像外面。
这是父亲工作的地方。
不用怕。
莫辞深呼吸一口气,顺着父亲的声音找到声源。推开一扇铁门。
父亲穿着雪白的厨师服,带着高高的帽子,少了平日的严肃,变得十分亲和。
“把门关上吧。”老爷子吩咐道,又转过身来打磨刀具。
莫辞应了一声,关上了铁门。这个厨房是父亲的私密场所,现在能进入的人不超过第四个,大哥,他和父亲信任的达
叔。
就连食材,都是父亲亲手搬进厨房的,其他人并没有插手的余地。
莫辞换上另一套厨师服,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父亲右手握紧刀柄,左手手指轻稳压住刀面,刀具飞速的在磨刀石上
上下运动。
一个厨师,特别是有绝活的厨师,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这体现在很多方面,有的人喜欢在密封安静的环境下烹饪,
有人喜欢在烹饪时听MJ音乐,还有人喜欢一边哼歌一边切菜。
刀具,是厨师的灵魂。没有好的刀具,做出的饭菜也像少了灵魂,没有精髓在内。
父亲十分爱惜刀具。每次切菜之前都要打磨清洗一遍。就像古时候的江湖大侠,在决斗之前必先擦拭随身佩戴之剑的
剑身一样。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厨师的刀具,在很多方面影响着厨师的情绪。
磨刀,看似无用,确实烹饪之前必做的准备活动。
莫辞扫了一眼厨房中的刀具。
磨刀是项颇费体力的活儿,两脚分开,一前一后的站定,胸略向前倾,是最标准的姿势。
父亲的腿脚不好,不能久站,此刻刀面磨得差不多了。莫辞感觉到父亲的双脚在微微颤抖,马上上前,扶住快要站不
稳的父亲,将父亲搀扶到一旁的座椅上。
“爸,你歇会吧。我来磨。”莫辞递给父亲一条毛巾,担忧的说道。
“嗯?你会磨?”老爷子颇为诧异,莫辞今天的孝顺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原本以为莫辞会一口答应只是为了逗他玩。早上的事莫辞并没有记住,这孩子八成又和他那群狐朋狗友趣疯闹去了
。
怀着这样的心思,老爷子也不做指望了,待在令他安心的的私人厨房里,准备研究一道新菜。
“爸不信?”莫辞并不知道老爷子心中所想,挑挑眉。
那副邪邪的样子让老爷子一个激灵,拍开了莫辞搭在他肩上的爪子。
太不正常了……真是太不正常了!
“你会就去磨吧。”老爷子果断到,他可不想莫辞留在身边继续刺激他了。人老了,心脏不好使,但愿莫辞这次是认
真的。
老爷子拍拍胸口,看着莫辞拿刀的姿势,微微点头。
右手持刀,手指按在刀面上。刀背朝身,略翘一分左右,按刀面的手,拇指要卡牢刀背。磨刀前在刀面和磨刀石上淋
水,刀刃紧贴石面。刀口均匀磨到,刀腮处为宜。刀刃发青无白色光泽,用指肚刮摸刀刃有被割感,即磨好。
莫辞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腿脚还是利索的父亲怎样教导他磨刀。
父亲握着他的小手,在磨刀石上一上一下,被温暖粗糙的大掌包住的感觉,是被遗忘的幸福。
老爷子看着莫辞专注的神情,深感欣慰。
今天,他看到了一个不同往日的莫辞。
这孩子,是想我重新给他一个机会啊……
老爷子摩挲着无名指上的白玉扳指,目光放柔。
这个样子远远看去,完全是一位慈爱的父亲。
是啊,他只是一个父亲,虽然是个失败的父亲,但能给予的关爱,他还是异常重视的。事业有成又如何,子女承欢膝
下才是他希望看到的。
这孩子啊,只会钻牛角尖。
不会开口承认自己错了,只会用行动证明自己在变,呵!真是倔的可爱……
看着莫辞如他母亲般秀美的侧脸,老爷子嘴上挂着一抹微笑,慢慢的沉入梦乡。
自从她走了,他拉扯的两个孩子慢慢长大成人,他的身体就慢慢的变差了,人老了,精神也越来越不济了。
等莫辞用指肚刮摸刀刃,感到被割感,准备和父亲说一声时。
扭头的动作被固定在空中——
父亲怎么了?!
莫辞感到心里莫大的恐慌,急匆匆的丢下刀具,不顾刀具砸到地面发出的刺耳响声。奔到父亲跟前,使劲的摇晃着父
亲的身体。
“爸!爸!爸!!”
不!不是的!前世的父亲是过完六十大寿才离世的,现在父亲才五十出头,不会发生那种事的!莫辞浑然不觉自己的
声音中夹杂着哭腔和长长的颤音。
惊雷般的叫唤声从耳畔炸响,莫老爷子从甜甜的睡梦中惊醒,一个激灵,差点从躺椅上摔下来。
“混小子,干什么!”老爷子抽回还在莫辞胸口的手臂,怒骂道,但看到莫辞两颊边流淌着的热泪之后闭上了嘴巴。
这小子打扰他清梦干嘛?只不过略显疲惫,稍稍休息一下,用得着惊吓老人家吗!
不会是这混小子认为我……
老爷子头上冒着大大小小的“井”字,表情扭曲起来。
“你没事……?”
莫辞喜道,不停抽噎着,其间还打了一个轻嗝,哽咽着吐出这几个字。
一双手又死死缠上了他的手臂。
“我以为……我以为你……”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嗝,莫辞红红的眼眶里还在打转的热泪滚落下来,滴在老爷子的手